第一章 邂逅

NO.1所見都是你

盛夏。早晨。

盛夏的早晨完全不像中午那樣，沒有讓人心神不安的酷熱，沒有沒完沒了的討厭的蟬叫，沒有要把人曬掉一層皮的烈日。一縷溫柔得像絲一般的陽光穿過我頭頂上那些翠綠色的葉子，輕輕落在灰白的路面上。我的皮鞋踏到了婆娑的樹影，陽光緩緩在藏藍色的校服裙上遊動。樹梢間，偶爾吹過一絲風，風彷彿都是綠色的。

「嗒……嗒……」瑞草高中校園長長的林陰道上，只有我的鞋底碰撞地面的清脆聲音。

過了一個暑假，我金貞熙又回來了！

這是新學期的第一天。也許再過10分鐘，這裡就會充滿嘈雜的腳步和鼎沸的人聲。鬱悶的新學期就要開始了！這麼悠閑的早晨也許再也享受不到了！我不禁留戀起此刻的靜謐，下意識地深深吸了一口早晨清新的空氣。

啪！一片樹葉順著風兒從樹上飄落下來，不偏不倚地砸到我的頭上。

還沒到秋天，就已經開始落葉了嗎？

我撿起那片已經掉落到地上的葉子。它的葉尖已經因為缺水而蜷曲了，微微的泛著枯黃的顏色。和樹上那些嫩綠的葉子相比，是多麼不同……

恍惚間，那個風暴般的聲音再次響徹我的耳膜。

「走路要小心，聽到沒有！？我說了多少遍了，如果掉下來的是玻璃、碎石，你就死定了！」

「還會掉隕石、掉飛機呢！」在他身邊，我常常是一副嘟著嘴、不服氣的樣子。

「你的神經細胞簡直跟沒有似的！」他總是搖頭，覺得我無可救藥。他總是責怪我的不小心，甚至連一片葉子掉到我頭上，他都怕我受傷。

「那不要拿我問罪啊，你去找我媽媽，誰叫她把我生成神經大條的……哇~~痛痛痛痛！！！」那傢伙的暴栗敲在我頭上，痛得我眼淚都要出來了。

他總是會斜著眼睛冷冷地盯著我看，微微往上揚的下巴彷彿寫著三個字：不講理！但是每每我多看他兩眼，總能發現他眼底的溫柔。

我們已經在這條路上走過無數次了。一起看著樹梢上像初生嬰兒一樣吐出的嫩黃色的新芽，再一起看著它們變成綠色……

每當我吵著要像其他情侶一樣散步的時候，他總是橫衝直撞地走在前面。像一個高傲的將軍領著士兵，多麼不平等！當我懊惱地跟在他身後的時候，他又會輕輕勾起我的小指頭，嘟噥我走得太慢。

見鬼！金貞熙，你根本忘不了他！我的心又一陣隱隱地酸痛。

我說過，我要去找他。無論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他。

我幾乎天天守在韓氏集團的大門口，我天天去左同大廈，有時甚至坐在木犀山莊的門前睡著了……可是他的身影並沒有出現。

每天上課點名的時候，總是沒有那個名字，只屬於一個人的手機鈴聲也沒再響起……韓爺爺的臉上又重新出現老人家那種晚年的孤獨和落寞，尚民總是充滿歉意地告訴我那傢伙還沒有聯繫他，我甚至能忍受朴美玲的白眼和嘲諷，可是一提到那個名字，她除了報複式的狂笑，還是狂笑……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以前聽人說，失戀是最好的減肥藥，我嗤之以鼻。心想著掙脫了霸道的大魔王的管束，我可以不用看他的臉色，敞開胃口吃掉所有好吃的東西。但是，一夜之間，我彷彿失去了味覺。第一個星期，我瘦掉了八斤。

彷彿十二點的鐘聲敲過，華美的馬車變回南瓜，英俊的白馬變回老鼠，所有的魔法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我早該知道我只是灰姑娘。

失敗的仙杜拉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

我手心裡緊緊拽著那枚葉子，眼淚卻像開閘的洪水，開始在臉上肆無忌憚地流淌。該死，我的眼淚不是早就流幹了嗎？

可笑的是，他的影子好像鑽進了我生活里的每一個間隙。吃飯時，想著他就坐在我對面看著我笑；上課時，想著他會倏地冒出來站在我跟前；逛街時，總是對每一個高大的穿著白T恤的身影側目而視，害怕會錯過什麼……

只要我一閉上眼睛，那張臉就會無比清晰地佔領我的全部意識；他開始在無數個夢裡出現，我試圖要抓住什麼，醒來只看到枕邊那顆孤零零閃光的水晶蘋果，還有濕透的半邊枕頭。

回憶像瘋狂蔓延的菟絲，爬滿了我生命的每一個間隙，甚至呼吸的每一秒之間。

想起一個人要比忘記一個人容易得多。可是，對方也會這麼想嗎？還是已經把我徹徹底底地忘記了?就好像用橡皮擦擦過那樣。

他在幹什麼呢？他是不是平安完好？

每當想到這些問題，我的心就如同遭受了萬鈞的壓迫，無法呼吸……再想下去，我就要抓狂得瘋掉了……永泰，你究竟在哪裡？

隱隱約約的人聲從林陰道的另一頭傳來。

有人來了。我胡亂地擦掉臉上的淚跡，整理好被風吹得零亂的頭髮，深深吸了吸發酸的鼻子。

誰願意被人看到開學的第一天就在校園裡哭哭啼啼地到處遊盪？

不遠的前邊，男生和女生站在一棵高聳入雲的水杉旁，從樹梢間灑出來的陽光像在兩人的身上灑下了細碎的金子。

女生臉蛋如凝脂一般，泛著健康的粉色光澤。紫色的蕾絲邊連衣裙隨風飄動，如花一般綻放著。完美的泡泡袖和宮廷風格的裙裾，讓她看起來宛若AnnaSui*櫥窗里那些精緻的少女。

瑞草高中沒有這樣高貴的女生。

但是，女生的臉上卻沒有大家閨秀的恬靜和雅緻。她一副又擔心又緊張的樣子，緊緊拽著男生的胳膊，生怕他會一下子消失掉。

她在對他懇求？這個男生到底是怎樣的人？

他一身的黑色，深邃得彷彿一潭幽不見底的湖水。那一身黑色在樹的陰影下，彷彿罩上一層迷霧。男生把手插到褲子的口袋裡，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那身黑色似乎表明，滿樹的陽光和這個玲瓏的少女，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或者更確切地說，這個世界，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上衣的扣子微微開啟，露出脖子下面孤傲的鎖骨的輪廓。鎖骨上，是一個十字架的吊墜。黑色的十字架在清晨的陽光下，折射出耀眼刺目的光芒。

一樣的身高……一樣的姿勢……我禁不住往他身上多看了兩眼。

「你一大清早就是為了跟我說這種事啊？」男生的語調里儘是不耐煩。他一定是個暴躁的人。我的心裡彷彿被什麼東西揪緊了。

「什麼叫做這種事情啊？」

「不用你管。」冷冷的聲音，像堅硬的冰塊。

「可是表姑父說了，明年就讓我們訂婚。」

「那是我爸說的，與我無關。你最好不要管我的事情,聽見了沒有！？」被拽住的手臂忽然惱怒地甩開，女生的手在空中猝不及防地劃了一道弧線。男生佩戴的項鏈上，黑色的十字架在顫動，反射出來的光線像超新星一樣忽然爆發。他不屑的眼光朝這邊掠過，那深黑的眸子彷彿具有磁力一般，我不能動彈了。

樹影婆娑。我好像被什麼擊中了。好靜，聽不到任何聲音。喉嚨里有什麼東西，堵著讓我發不出任何聲響。

是他！真的是他！我把手中的葉子拽得更緊。

「別人我不管，是你我就要管，而且管定了。」女孩仍是一副固執的表情，而且語調里已經多了些急躁和緊張。

「真的？」男生聳聳肩，並沒有理會女生的急躁。他的眼神又投向了矗立在不遠處那個僵成化石一般的我。那眼神像是在打量，又充滿懷疑。

沒錯，就是那個黑鑽石一樣閃爍的眸子。他在看我嗎？

他的嘴角揚起若有若無的微笑，劃出一條完美的唇線。眼神里透露出些許冷漠，卻又像小鹿般的天真。那是他的經典表情。

他知道我在看他嗎？他認得我嗎？真的是永泰嗎？

我的腳像灌了鉛一樣杵在原地。雖然我已經想象過很多次我們再次見面的情景，我本以為我可以輕輕笑著和他打招呼，我本以為我可以輕而易舉地喚出他的名字。可是……可是……

我的身體在顫抖著。無數的回憶洶湧而來。

「貞熙哦！！你借給我的暑假作業我已經抄完了！托你的福，我的暑假實習報告也寫完了！！」

有人像高音喇叭一樣在我身後狂轟濫炸。我的眼光剛從前方收回，準備望到身後去，韓智慧已經像一隻大熊一樣撲到我背後。

「智慧，你好早哦！」我非常無奈地看著面前這個胖嘟嘟的女生。有時候好羨慕她，無論天氣如何，太陽公公好像每天都跟著她。

「我現在還給你吧！改天請你吃雪糕！」自從我把暑假作業借給她，韓智慧看到我就像看到500萬元鈔票一樣親切開心。

我接過韓智慧遞過來的暑假作業，迫不及待地往剛才那個方向看。

還是那片樹陰下，可是，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人呢？

金色的陽光依然從樹葉的縫隙中漏下來，但是，直接撒到了地面上。空蕩蕩的樹影下，彷彿沒有人來過。

剛才那兩個人呢？他們去了哪裡？我瘋狂地用目光搜尋眼前的每一處地方，可是那個黑色的身影卻像雲霧散去，無影無蹤。

剛才的是幻影嗎？可是，我卻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在望著我。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那種感覺，那種切膚之痛，完完全全是真實的。

林陰道上的人越來越多，往來人們的喧鬧打破了早晨的寧靜。

永泰，你去了哪裡？

你現在在瑞草，對不對？你已經回來了對不對？

永泰，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