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幕 消失
1
攔了一輛順路的車子，我和心惜朝監獄出發了。
一路上，我們什麼話都沒有說。我一直在想，見到權佑的一句話該說些什麼？可最終也沒有想到答案……
也許什麼不說更好！如果實在氣氛尷尬，我乾脆就伸出手握住他的拳頭……雖然這樣有點土氣……
車子已經不知不覺來到監獄門口。我和心惜靜靜地下了車。
經過和看守人員的一番交涉，我們被帶到了裝著鐵門的接待室。
我和心惜懷著不同的心情，坐在接見室的木椅上。
我發現心惜握著照片的手在微微顫抖，一路上都濕漉漉的大眼睛終於發出了微弱的光芒。
我的心裡同樣忐忑。我猜想，自己將要面對的，很可能已經不是那個臉上帶著貴族一般高傲氣質的心理醫生了，而是一個穿著監獄服裝，一臉愁容和絕望神情的罪犯。
我害怕這樣的改變，也無法承受這樣的事實。我說過，只有帶著那張高傲神情的臉的權佑才是真的權佑。一旦高傲消失了，權佑也就不存在了……
度過了讓我窒息的五分鐘等待時間，接待室的鐵門終於被推開了。我的呼吸也幾乎在同一時刻停止了。
2
一步……兩步……三步……
權佑終於在我的視線中出現了——那一瞬間，我幾乎被權佑完美的笑容灼傷了眼睛！
我震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開始定睛觀察眼前的這個如同陌生人一般的權佑……
高挑的身材此刻彷彿顯得越發挺拔了；如同白玉石一般的膚色雖然暴露了主人的虛弱，卻也將如黑夜一般的雙眸襯托得格外清亮——彷彿整個小屋子的光芒都放射於那兩點。
他的確完美。而我，似乎也是第一次有勇氣正視他的完美。
這個低矮的屋子也沒有辦法掩飾他的光彩，即使他穿著獄服。
再艱苦的環境、再殘酷的境遇都沒有壓倒過他，他臉上的高傲神色仍舊沒有消失。讓人欣慰。
權佑溫柔地看了一眼心惜，然後將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身上。
「好久不見，安先生。」仍舊是過去那種足可以激怒我的高傲語氣。然而此時，我對他只有敬意。
我真誠地朝他點了點頭：「好久不見。」
「權佑哥。」心惜濕潤的大眼睛望著權佑，「你要的東西我帶來了。」
然後象托著寶貝一樣，將照片遞給了權佑。
看到照片的一瞬間，權佑變得激動起來，他幸福地望著照片，好象是看到了期待已久的愛人。他的目光是那樣熱烈，和平時的冷漠叛若兩人。過了好久，才又恢復了他一貫的鎮定自若。
「謝謝你，心惜。」權佑溫柔地說。
「不……權佑哥，是我對不起你……」心惜一看到權佑，就變得憂傷起來。
「這不關你的事。是我要你這樣做的，我還要感謝你呢。」權佑安慰著心惜，就象是一個體貼的大哥哥。
「權佑哥……」心惜的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傻瓜，不要哭，權佑哥現在不知道多開心。」權佑的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容，「從來沒有感到像現在一樣輕鬆。我真的很滿足。」
「……」心惜難過得說不出話。
「去了么？」
「還沒有……一會兒就去……」
嗯？他們在說哪裡？我有點好奇，但又不好意思打斷他們的對話。
「別忘了我跟你說過的。」
「嗯！」心惜強作笑容，輕輕地點了點頭，「權佑哥說過的話，我永遠不會忘記。」
「那就好。」權佑又把視線轉向了我，「安先生。」
我有點緊張，不知道說什麼好。
「呃……叫我陽一就行了！」
權佑笑了笑。
「雖然我直到現在都不明白你和你的朋友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事件中，但是我至少可以肯定，你們是出於好意。」
我不知如何回答。總之，只要權佑明白我們並不是想來搗亂的就好!
「以後，就要拜託你幫我照顧好心惜了。非常感謝。」
「不用客氣。我一定會照顧好她的。」
「權佑哥，你放心，我也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再不會做傻事了。而且，我還要等著權佑哥出來……一直等待……」心惜堅定地說。
這句話讓權佑顫抖了一下。他明亮的眼睛也似乎在這一瞬間朦朧了一下。
「傻瓜……不用等我，過你自己的生活！」
「不！權佑哥！我一定會等你出來！你一定要在這裡保重自己！即使100年，我也會等你出來！照顧你一輩子！權佑哥！」
權佑不說話了。
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抬起頭朝我們微笑了一下。然後便和獄警離開了。
3
短暫的會面結束了。至於我都說了哪些無關痛癢的話，自己已經記不住了。
出來后，我感覺自己的腦袋一片空白。唯一記住的，就是權佑高傲的笑容。
我希望它永遠不會從權佑臉上消失。
4
心惜說還有一件事情要做。我十分好奇，便一路陪著她。
大概經過了半個小時的車程。我們又一次來到了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墓地。
我跟著心惜來到了程勛的墓碑前。
讓我奇怪的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心惜的臉上竟然掛上了淡淡的、溫暖的笑容……
「勛，終於能來看你了。真高興，你的笑容還沒有變，還是那麼燦爛，像陽光一樣……你知道嗎？不管我有多難過，只要我看到你的笑容，就會變得開心……」心惜說著，溫柔地伸出手撫摸墓碑上程勛的照片，「勛，這個星期我過得很愉快……」心惜突然哽咽了一聲，但馬上又平靜下來，繼續微笑著說道，「真的非常愉快！真的……第一天晚上，權佑帶我爬上了小教堂的屋頂。那可是我第一次爬那麼高，開始的時候還很害怕呢……我看到星星在我們的頭頂閃爍，美極了……權佑還幫我找到了屬於我的雙魚座，它是那麼美……我在想，你也一定是變成了星星，在天堂守護我吧，你說過會照顧我一輩子，就算死亡也不能把我們分開，我相信你會在某個地方看著我，就象我現在看著天上的星星一樣。」心惜的眼淚開始順著眼角留了下來，不過她的臉上仍舊掛著讓人感動溫暖的笑容。
「勛，你一定不會相信，第二天，我竟然和權佑去到了布拉格……那是我第一次坐飛機，心裡很害怕……不過當我看到窗外的雲朵在我的腳下飛過的時候，我突然幸福地流下了眼淚……因為我在想，我的勛一定已經變成了美麗的天使，就生活在這純白色的雲端吧……」心惜微笑著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淚，「我們來到了布拉廣場的許願池邊，我把一枚硬幣丟進了池子中間，權佑說我的心愿一定能夠實現……我默默祈禱，希望我的勛在天堂生活得幸福……希望來生，我們還會在一個飄著雪花的季節相遇……勛，我要告訴你……從今天開始，心惜每天都會許下一個心愿，而且每個心愿都與你有關……所有……」
我們不明白心惜在說些什麼，只是默默地站在旁邊聽。但即使什麼都不了，我們也會真心地明白心惜對程勛的愛……
「接著，我們轉機去了芬蘭。雖然我們並沒有看到北極光，但我卻知道了世界上還有北極光這樣美好的東西，就象是你給我的愛，不，你給我的愛比北極光還要美，還要溫暖……
「後來我們去了愛琴海……那是我做夢都想要和你一起去的地方……權佑說，愛琴海一定要和心愛的人一起來，才算來過。可是你卻不在我身邊，我覺得好孤獨。但是權佑告訴我，心愛的人不一定要在身邊，只有在心裡才是永遠的陪伴。我突然明白，愛是沒有距離的，不管是貧富，貴賤甚至是死亡都不能把我們分開，你在我心裡，你就是我，我也是你，只要我活著，我就能感受到你的愛，就算是我死了，你也會在天堂等著我，我們還會在來生相見……
「在歐洲的5天時間，權佑帶我玩過了旋轉木馬，摩天輪……在夕陽下散步，在海邊燭光晚餐……雖然你不在我身邊，但是我卻覺得我們從未分離。因為權佑讓我明白了：愛情在心裡，愛人就永遠不會寂寞……
「勛，今天，我還有一個重要的禮物要送給你。」心惜停頓了一下，「那就是我的微笑……」
說完，心惜燦爛的笑容浮現在了她精緻的臉蛋上，像一朵在雨後綻放的花，又像是天空七色的彩虹，美得炫目，讓人無法形容。
我默默地為他們的愛情感動。
「心惜……」雖然感動，但是我心中的疑惑還是無法壓抑，「這是怎麼回事？？」
「是權佑哥，」心惜微笑著轉過頭，用濕漉漉但卻光亮的大眼睛望著我，「是權佑哥帶我做了這一切，也是權佑哥讓我把這些話說給勛聽的……我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但是我相信，我相信權佑哥讓我所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心惜……」我的眼圈不爭氣地紅了。
「安先生，我現在也快樂，」心惜的笑容讓人心醉，「好想感覺勛就在我的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一束純白色的光芒從我的面前飛過，沖向了天空。
我的心裡猛烈的震動了起來。
那是什麼……
手機鈴聲偏偏在這時響起。是申澤的來電。
「陽一！陽一！幸好你開機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安息好起來了！她好起來了！」
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安息！我知道了！心惜的微笑，就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力量！
等著我！安息，我回來了。
5
回去的路上，我發現心惜一直靠在車窗上望著天空，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心惜，你怎麼了？」我好奇地問道。
「嗯？」心惜回過神來，轉過頭輕輕對我笑了笑，「陽一，我好像感覺到勛了……」
「感覺到程勛？」
「是的，我的心裡暖暖的……這種暖暖的感覺過去只有勛才能夠讓我感受到……所以我想，勛一定就在我的身邊……」
「嗯，對！不是說愛情在心裡，愛人就在身邊么。看來說得沒錯。」
「是的。」
「心惜，接下來怎麼打算。」
「我……」心惜猶豫了一下，但馬上還是微笑著回答道，「好好的活著，為了勛，也為了權佑哥……我在孤兒院學習的是護理，等將來權佑哥出獄了，我還要幫助權佑哥實現他的願望，幫助先天性心臟病的孩子恢復健康……」
「哦！好象權佑的兒子……」我突然想到了這個讓人並不是很愉快的話題。
「是的，」心惜有點難過，「小念恩就是死於先天性心臟病，他是醫生，卻救不了自己最愛的人……這個世界真是對權佑哥殘酷極了……」
「沒關係！」我試圖安慰心惜，「好人總會有好報的……等權佑出獄了，一切就會好起來了！」
「嗯！」
我和心惜彼此會心地笑了笑。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一個陌生號碼出現在了屏幕上。
「請問，是安陽一先生么？」
「你是誰啊？」
「我是建安監獄死亡鑒定科，請你和心惜小姐迅速來這裡鑒定屍體……」
「什麼？！」我一聲驚叫，手機落在了地上。
6
停屍房
「怎麼會這樣？！你們是幹什麼吃的？這裡可是監獄你們怎麼能讓一個犯人隨便自殺？！我們才離開了兩個小時就發生這種事情你們都是吃白飯的么？！難道有人自殺你們都不知道！？他怎麼會有自殺工具呢你們這些傢伙倒是說話啊！」我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抓住身邊一個穿這獄警服裝的年輕人大吼了起來。
可惡！全都是渾蛋！！怎麼能讓權佑就這麼白白死了？？不應該這樣！絕對不可以這樣！
「先生！請鎮定點！法醫說犯人是服毒自殺的！」
「服毒？！」我更加憤怒了，「你們竟然讓犯人身上帶著毒藥？你們的檢查人員是白痴么？！」
「不不不！不是的先生！」獄警被我的恐怖眼神嚇得發起了抖。可惡！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激動。總之，我不希望權佑死！非常不希望！！
「到底是怎麼回事！？」
「先生！犯人是剛剛吞掉照片自殺的！」
「吞掉照片？？什麼照片？！」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這……」獄警有些為難。我可真是蠢！照片都已經被吞掉了，一個小小的獄警又怎麼會知道是什麼照片呢！
「是權佑哥和恩恩姐的合影……對么……」一直默默地面對著權佑的屍體一句話都沒有說的心惜突然轉過身，用平靜得讓人窒息的語氣說道。
從我們進來的那一刻起，心惜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過，只是遠遠的望著權佑的屍體微笑……
那種笑容簡直讓人心如刀絞。我想如果此時心惜是悲痛欲絕的趴在權佑的身上大哭，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讓人心裡難受。
「是的。」這時，一直默默低著頭沒有說話的監獄長終於開了口，「就是那張你們為他送過來的照片。」
「怎麼會這樣！？」我吃驚得咆哮了起來，「一張照片怎麼會要了他的命？？」
「照片上塗有劇毒，化驗表明，毒素已經在照片上覆蓋了很長時間，已經滲入了照片的每一根纖維……看來犯人早就想好了要死……」
我們所有人都被驚呆了，震驚得說不出話。
多麼完美地死亡計劃啊……原來權佑從一開始就已經準備好了這場完美的謝幕……
心惜久久地僵立在那裡，頭重重地低了下去。我所能看到只有她微微顫抖的背影。
我在想，幸好安息沒有在這裡，否則天使的眼淚一定會讓我們所有人浸沒……
「請問，您是心惜小姐么？」
監獄長走到了心惜的背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心惜勉強支撐著抬起來頭——那雙因為強忍住眼淚而紅得像血一樣的眼睛，讓我的心裡猛烈的震動了一下。
「你好，犯人臨死前留下了一樣東西，說是要交給一個叫做心惜的女孩子。」監獄長一邊說，一邊從從袋裡取出了一個小塑料袋。
透過乾淨透明的塑料包裝，我和心惜清楚地看到了裡面的東西——那是一個折射著美妙太陽光的金屬瓶子……
那一刻，我的眼淚也禁不住落了下來。
安陽一！最後一次！除了此時此刻，今後，請再不要流淚……
然而心惜的眼淚也在那一刻決了堤。一發不可收拾。
7
「……上個星期也有一個小夥子來這裡找東西。那孩子可真了不起，這麼深的峽谷，他猶豫都沒有猶豫一下，就下去了……那個小夥子長得可真好看……」
8
「心惜，你總是說，遇到我是你這一生最幸福的事情，說是我給你的生命帶來了陽光……其實你不知道，真正讓我的心明亮起來的，是你……
我想我上輩子一定是做了天大的好事，這輩子上天才讓我遇到了你。所以，從今天開始，我生命中的所有時光都要與你一同度過，哪怕只是默默地手拉手站在一起，一句話都不說，我也會覺得很充實。如果上天還能給我更多的恩賜，我希望能把自己所有的時間都送給你，陪你度過人生中所有最美妙的時刻。所有女孩子喜歡的事情，我都要陪你做，讓你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公主！
我要和你一起坐在屋頂，在仲夏夜的星空里，尋找屬於你的雙魚座；
我要帶你去布拉格廣場的許願池，許下你閃亮的心愿，即使它與我無關；
我要陪你在的冰天雪地的芬蘭，等待北極光的出現，就算那天我正在感冒，很疲倦；
我要約你在愛琴海的岸邊燭光晚餐，親手下廚做你最喜歡的番茄蛋飯，只要你喜歡；
我要和你拍很多很多的大頭帖，然後把你的照片貼在我的手機上，每個一分鐘就翻開一次；
我要陪你起玩旋轉木馬，坐摩天輪……
總之，所有你們女孩子喜歡而我們男孩子不以為然的小遊戲，我都要陪你玩過……
冬天來了，我要用溫暖的手掌溶化你冰棒一樣的小腳；
夏天到了，我要用單薄的身影為你遮擋火熱的太陽……
你生病的時候，我一定要陪在你的身邊，用調皮的小把戲哄你吃藥，讓你忘記痛苦；
你難過得時候，我一定要把你摟在懷裡，讓你放聲地大哭一場，把所有的憂傷都丟在我的身上。
每一個生日，我都要和你一起度過，然後許下同一個願望——希望彼此永不分離；
每一個周末，我都要陪你逛超市，推著購物車在零食區大笑著奔跑，買你最喜歡的巧克力和太妃糖；
每一個早晨，我都要把早餐放在你的桌上，然後用我的嘴唇，輕輕地將你吻醒，對你說一聲早安；
每一個黃昏，我都要拉著你的手在夕陽下「流浪」，把自己小時候的所有故事都講給你聽，讓你依偎在我的肩上……
我多希望這所有的一切都能讓我陪著你一一實現，即使我沒能做到，我也真心的希望會有別人代替我完成所有的心愿，讓我的心惜成為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孩子。
心惜，我常常在想，這輩子一定要送一個最昂貴的禮物給你——我想這個禮物我已經找到了，那就是我自己。
如果你真心地接受了這份禮物，那我想也想你要一份禮物——那就是心惜的微笑。
即使有一天我死了，在去往天堂的路上，我希望同樣看得到心惜的微笑。
只有你的微笑，才能讓我相信天堂是美好的……
——你永遠的勛」
9
心惜的眼淚一滴滴地碎在她手心裡捧著的願望瓶上。我隱隱約約在心惜悲傷的神情中找到了更多的安慰和幸福。
而我呢，此時此刻，已經再也說不出話——除了感動和震撼，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詞語可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為了程勛，為了權佑，為了心惜，為了愛情……我深陷在一場殘酷卻華麗的感動中，無法自拔……
10
窗外的天空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下起了濛濛細雨。我猜想，去往天堂路上的程勛可能真的看到了幾秒鐘前，人世間發生的一切。我想他一定是感動得哭了，所以才會有這場溫柔的小雨突然降臨。
雖然再過一會兒，程勛就要忘記人世間的一切，忘記曾經愛過的心惜，忘記他們曾經有過的愛情……但是此刻，程勛一定是欣慰的，滿足的。也許哭過之後，他會在天堂的門口回首微笑，感謝自己所擁有過的一切。
一切，都完美終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