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九月初的天空，開闊而高遠，是大片大片澄澈的藍色。

雖然已過立秋，但一大早，空氣中依然浮動著些許熱意。只要稍一走動，或者人太多，身上便會出一身汗，黏糊糊的，讓人難受。所以，現在站在操場上的學生們，也有這樣的感覺。

現在清晨的操場上，三個年級的學生們密密麻麻的站著。

這樣的情況，會熱也是理所當然的。

學校校長在台上嘮嘮叨叨地說著，諸如好好學習，嚴明紀律之類的話。要不就是提醒剛升上高三的學生，高考迫在眉睫，更要加油。

只不過，底下的學生多半是一隻耳朵進，另一隻耳朵出，很多人互相之間還小聲聊著這個暑假的趣事。

品夏和遙遙站在一起，也在說著悄悄話。

她們身後的女生同樣在聊天，不知不覺，她們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你知道了嗎？我們班要轉來個新生呢！」

「是嗎？你在哪聽說的？」

「什麼聽說，我可是從班主任那裡聽來的，不會是假的。」

「確實可信么？」

「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

說話的女生都是品夏班上的同學。

品夏心裡咯噔了一下，班上要轉來新同學？新同學……她莫名的有一種怪異的感覺。這個人，不會是……她現在想到的那個人吧？

那兩個女生還在繼續說著。

「那你知道轉學生是男生女生啊？叫什麼？」

「這就不知道了，班主任沒說呢！不過等等就知道了，晨會完了，班主任會把新生領來班上的。」

「哦，好遺憾哦，要是提前能夠知道就好了。」

「怎麼？希望是個大帥哥？」

「你不也一樣嗎？」

說著，女生們都嘻嘻哈哈互相調侃起來。

消息好少哦，好在不用等多久答案就揭曉了。想到這裡，品夏朝側後方望了一眼，正好看見陸曉的目光朝她這邊掃來。是巧合吧，他不會是在看她的，他們現在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品夏輕輕皺了下眉，迅速地轉回頭來。

太陽光漸漸鋪滿整片天空，微微的風吹過，操場邊的法國梧桐落下幾片葉子來。

葉子在陽光中，泛起些微的金光，像塗上了層金粉。

等落在地上，才看出這些葉子還是完全的碧綠。

不久，答案揭曉。

在上課之前，葉品端被班主任領到品夏的班裡，介紹給大家。

戴著副黑框眼睛明顯中年發福的班主任，笑眯眯地向大家說著：「這是我們班新轉來的同學。」

品夏趴在桌子上，桌上堆著的書恰好把她的腦袋遮了個嚴嚴實實，她在心裡祈禱著，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可是品端的目光在班裡環視一周之後，抿緊的嘴唇那本來有些堅硬的線條變柔了。

他看見她，不由想笑，她以為這樣藏著就萬事大吉了嗎？而且，為什麼要藏呢？不希望自己看到？……還是，根本不希望見到自己？不論是哪個，他都不想要她如願呢。

而講台下面響起好大的抽氣聲，大多是班上的女生髮出的。也有暑假時看過那場比賽的學生，回憶起品端就是當時場上吸引無數目光的男孩。

此刻的他，就正站在班級的講台上。

白皙的皮膚，黑亮的鳳眼，抿住的嘴角卻微微勾起，似乎帶著笑。

嘩，真是迷人。

這樣的男孩，太迷人了。

不少女生花痴的目光已經變成了心形。

而遙遙，則悄悄向品夏投去一個詭秘的笑。

葉品夏沒有瞧見，卻被講台上站著的葉品端盡收眼底。

班主任抬抬眼鏡：「現在就讓這位同學來自我介紹吧！」

台下是幾乎整齊劃一的點頭，班主任滿意的退到一旁。

品端站在講台中央，只說了五個字：「我是葉品端。」

班主任本來是笑著看著品端自我介紹，在他說完這幾個字之後還一直等著，等了好久他猛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才訕笑著走過去：「那，你坐在——」他在班裡找了找，發現品夏身後是個空位，「那位同學的後面吧！」

品端的眼神一閃，品夏的後座？是離品夏最近的地方呢。真好，他要的，就是這樣。他可不願意，和她在一個班，可是卻隔上十萬八千里。他根本不在乎可能掀起的風波，他早就決定，如果安排的座位不滿意，他就會去向班主任要求換一個地方。

在走向自己座位的時候，品端在品夏的座位旁，停了一下。

時間極短，可是，品夏還是注意到了。

她倏的坐正，挺直起背來，心裡突然竄過些不快，這個品端，剛才是故意停步的嗎？他，是在惟恐天下不亂嗎？

無論是什麼，她討厭成為眾人的焦點。

剛一下課，品端的桌子前就圍上來許多的同學，成為暫時人口密度最高的根據地。

這也驗證了一句真理，是人就八卦，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看著一雙雙閃爍著精光的眸子從自己桌旁過去，連坐在前面的品夏都不禁覺得毛骨悚然。

「你叫葉品端，你和品夏有什麼關係嗎？」在許多個問題之後，終於有人一針見血地問到了這個姓名的問題。聲音很大，自然也傳到了品夏的耳朵里。光聽聲音，品夏就知道是誰了。應該是在不久之前的開學典禮上，站在品夏身後的兩個女生之一。

品端不做聲，掃了人群一圈后，他的視線撞上了正轉過頭來的品夏的目光。

看見品夏苦惱地皺起眉，目光中全是對自己的譴責，品端突然勾起一抹淺笑：「是什麼關係，你們問她好了。」他本來不曾想過要這樣做，可是看見品夏這樣排斥自己和她是認得的這個關係，還是讓他覺得不舒服。

她為什麼要裝做不認識自己？

大方的說出來有什麼關係？

不爽，十分的不爽。

自己鬱悶半天之後，他終於抓住了讓她鬱悶的機會。

就這樣，乾脆給她製造點小麻煩好了。

如他所料，剛才包圍住自己的人群馬上向前座的品夏圍去。在被圍住之前，品夏沒忘記狠狠瞪他一眼。她就知道，這個人改不了骨子裡的惡劣！

品端知道她那眼的意思，她的意思是，要他等著！

嘿嘿，那等著就等著好了。至少現在，她自己是應接不暇了。

「品夏品夏，你和葉品端是什麼關係？你們是兄妹嗎？」第一個女生問出來，並說出自己的猜想。

馬上有人附和，「應該是兄妹吧，或者是姐弟？」

一雙雙充滿希冀的眼睛盯住品夏，讓她有種錯覺，她們這樣逼問，只不過是希望她和品端是有血緣關係罷了。

因為這樣，她們會少一個競爭對手。

「對啊，說吧！」

「怎麼了？快說啊。」

……

眾人的七嘴八舌一哄而上，真的讓品夏措不及防，她咬了咬下唇，心裡矛盾不已。

該怎麼說呢？是不是該說清楚葉品端和自己的關係呢？他剛才這樣推到自己頭上，擺明了就是讓別人知道自己和他是認得的這個事實。

可是真的說他們認得，並沒有血緣關係，那她真的要成焦點了。

她幾乎能夠預料到，自己如果那樣說，將會席捲而來的狂風暴雨。

她，害怕了。

那麼，還是不要說是鄰居吧，那樣只怕會更麻煩。

品夏悄悄看了眼品端，從人縫中看過去，他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己，笑得雲淡風輕，似乎她的掙扎都和他無關。甚至，她還覺得他的笑有些嘲諷的味道。品夏的心緊了緊，他怎麼能這樣？

好吧，如果是他所希望的，那她就這麼說好了。

品夏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來：「其實……他是……我哥哥。」心跳好快，白皙的膚色上也染上了淡淡的紅，果然撒謊這事，很難受呢。

她說完，卻還是不能輕鬆，不由得再向品端看去。

隔著人群，她看見他的臉色，平靜無波，可是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卻驟然黯沉下來，兩束火苗升騰起來，她想，他是在醞釀著怒火。

那是，怒火，對嗎？

品夏偷偷地笑了笑，滿不在乎地回頭，哼，誰叫你推到我身上！

這樣一來，不是扯平了嗎？

不過，為什麼心裡，總是會有隱約的預感，像是山雨欲來之前的陰沉與壓抑，有什麼要糟糕了似的？

街道兩旁的香樟翠綠的葉子在夜晚顏色顯得深了些，男孩和女孩并行的身影被微黃的路燈光拉長了，淡淡的投在地面上。

晚間的夜市攤子還沒有收進去，空氣中飄著些新桂混雜著燒烤的香氣。

「我是你哥哥，哦？」品端忽然開口，把正走在他身邊的品夏嚇了一跳。他的語氣很淡很輕，卻彷彿蘊藏著狂風暴雨，讓本來還因為自己的還擊有些得意的品夏的心情開始忐忑起來。她摸摸脖子，偏了偏頭，定了定神，讓自己顯得無辜，說道：「誰叫你推到我身上。」

品端斜斜看她：「我才不會有你這樣的妹妹呢！」

他才不要她當妹妹呢！喜歡的女生，和妹妹，絕對絕對是兩個概念！

可是品夏顯然是理解錯了他的意思，她本來還覺得有些抱歉，因為自己實在不該亂說話的，現在見他這樣，倒什麼也顧不上了。

他什麼意思？意思是說她不夠出色，根本沒資格做他的妹妹嗎？

她狠狠瞪品端一眼：「我這樣的妹妹有什麼不好了？」多的是人想要她這樣的妹妹還求都求不來呢！

見她這樣問，品端已經扳著指頭數落起她來：「第一，你在別人面前都輕聲細語的，可是卻動不動就和我大小聲，說明你脾氣不好，而且會偽裝自己。第二，更嚴重了，你不會做飯，而且在家不做家務……」哈哈，可以說的東西多了。

他偶爾瞟品夏一眼，便可以看到她的臉色不停的變著。

嘿嘿，真有趣。

她脾氣不好？天知道在大家眼裡她脾氣多溫和了。如果不是他，她需要這樣么？

她會偽裝？哼，世界上最會假裝的那個人，應該是眼前的這位吧！

不會做家務？她只是不喜歡做，不是不會好不好！

她一條一條地在心裡反駁著。

他看著她，眼裡閃過愉悅的光。

「停停停！」品夏雙手交叉比個十字，她盯著品端，「我在你眼裡，真的缺點這麼多？」

她心裡實在是比之前靜默時更加忐忑，女孩子最最注意自己在別人眼裡的形象，沾上點瑕疵怎麼可以？而最重要的一點是，這個人是品端！

她實在很想知道，自己在他的眼裡是個什麼樣的女孩。

還是，真的如他所說那樣一無是處？

品端望著她，眼睛眨了眨，突然附到品夏耳邊輕聲說道：「不過總的來說，還是很可愛的。」

品夏怔怔地看著他說完後有些慌張的別開臉去，耳邊閃過絲可疑的紅，悄悄笑了。

其實，你也很可愛。

她同時在心裡，悄悄地這樣說著。

夜晚的風卷著些葉子落下，早上乾淨的路面已經堆積了許多落葉。

之前空氣中彷彿又多了絲甜蜜的味道，夜市的叫賣聲遠遠傳開。

葉品夏以為，哥哥這事就算是過去了。

事實證明，她總是把許多事想得太簡單。

所以，她忽略了在學校里八卦傳開的效率和速率，所以，當她第二天歡歡喜喜地進教室的時候，遙遙跳過來一拍她的肩，大聲說的那句話，把她給砸傻了。

「品夏，知道不？現在幾乎全校的人都知道你和你哥的事了。」

遙遙邊說著，邊偷偷觀察品夏的反應。

品夏的臉刷的一下白了，她開始痛恨自己起來，昨天的那時候，她多麼多麼不該這樣，口不擇言啊！原來，即使這樣說，她依舊會成為焦點。現在成了這麼大一個八卦的對象，她可真的真的不願意啊！何況，品端是她哥？才不要呢！他不要，難道她就想要？

遙遙裝做沒看見她臉色的變化，自顧自說著：「討厭，當初怎麼也不告訴我，他是你哥啊！還騙我是你的鄰居呢！我就說嘛，哪有可能，鄰居的名字和你的這麼像！」她說話的時候，時不時偷眼瞧著品夏的臉色，帶著試探。

品夏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隨便敷衍了遙遙幾句，就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而她的後座上已經坐著人了，葉品端，已經到了。

品端看見品夏，挑起眉扯出個極淡的笑容：「來了？」

為什麼這麼冷？

真正的秋天終於來了嗎？

還是……因為品端的笑就是這樣冰冷呢？

品夏點點頭，冷不防遙遙已經跟了過來，湊在她耳邊：「品夏，你怎麼不和你哥一起來學校啊？」

「啊？」品夏皺起眉，遙遙這是在湊熱鬧還是……？「我為什麼要和他一起來學校？」

心裏面有些莫名的不快，她把書包重重地放到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吸引了教室大半人的目光。真討厭，她不喜歡這樣吸引來大家的目光好不好！她迅速地坐下，希望不要再繼續被人注意。

可是……晚了，已經有幾個同學飛快地竄了過來。

「品夏你來了啊，你哥比你先來哦！」

品夏擺出一個生硬而蹩腳的笑：「是啊，呵呵……呵呵……」

「你怎麼不和你哥哥一起上學啊？」

品夏暗暗嘀咕，這關你什麼事？但還是盡量好脾氣的輕聲反問：「我為什麼要和他一起來？」

對方笑了笑：「大家都覺得兄妹一塊上學很正常啊，還可以有個互相照顧。而且，你們反正也是一塊回家的嘛！昨天我們都看見了。」

天吶，都知道他們放學的時候是一塊走的了？以後要是有天被知道他們不是兄妹，這些同學會不會把她拆皮扒骨？

想了想，品夏只好說：「早上有點事耽擱了，所以我晚了點。」這樣她們是不是就滿意了？她的臉已經在抽搐了，不知道她們看出來沒有。如果看出來了，她們能不能不要問了？

估計是沒有看出來，因為那些女生繼續問：「那你哥哥的生日是哪天？喜歡的是什麼？……」

這些東西，不都是關於他的么？

那做什麼要來問自己，不去直接問葉品端？

品夏真想大叫出來，要問就去問他好了。

沒等品夏叫出心裡的話，葉品端已經走過來，擋在前面，冷冷地開口：「你們要知道這麼多做什麼？」

碰釘子了，女生們只得嘿嘿笑笑，趕快走開。

品端朝品夏拋去個得意的眼神，她嘟起嘴，她現在快後悔死了，如果每天都被人纏著問這些事，她怎麼活啊？

都怪他，都怪他啦！

電腦課對所有學生來說幾乎能夠算得上是休息課。

老師放任自由，只要當堂的教學完成，剩下的時間自己分配。所以大家都開始玩遊戲、聊天、泡論壇，許多人會爬到青中的BBS猛灌水……

『遙遙，品端不是我的哥哥。』

QQ的窗口擺在眼前，內容也寫好了，可品夏猶豫了許久，才按下發送鍵。

這件事，無論如何，她不想對遙遙隱瞞。

她是她最好最重要的朋友啊。

『那你昨天還那麼說？那這麼說，你們真的只是鄰居？？？』

『真的是鄰居，我其實也沒想到他的名字和我的這麼像啊。』

這又不是她能決定的，如果要找源頭，至少也得先找她爸爸媽媽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_^』

笑臉。大概事情過去了吧，品夏把窗口關掉，長長吁了口氣。至少現在，對遙遙已經解釋清楚了，品夏撐著臉，被窗外照進來的陽光晃得眼眯了起來。只要遙遙知道真相，她就放心許多。至於其他人，先放在一邊好了。

品端坐在品夏身邊，把她和遙遙聊Q的事看了個一清二楚，眼睛，不自覺的微微眯了起來。

下課鈴猛然響起，品端敲了敲品夏的肩。

「怎麼了？」品夏回過頭來。

「你真這麼緊張昨天你說我是你哥的事？」品端壓低了聲音，帶著些興味地看著品夏。

「啊？」品夏愣住，怔怔地看著品端在她面前站起來，又直直走出電腦教室。

他這話什麼意思？她的緊張連他都看出來了？

是，她真的後悔，真的緊張。那麼說，品端都看在眼裡？那麼，他是故意的？

如果真是故意的，那他也太過分了吧！

回到教室，品夏依然有點魂不守舍。

遙遙拍拍品夏的肩：「喂！」

品夏回過神，「遙遙？」

「剛才在那裡葉品端和你說什麼呢？」

遙遙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完整地說出品端的名字，品夏總覺得有些怪異：「你剛才看見了？你今天怎麼喊他的名字了？」

「他又不是你哥哥，但我又不能夠喊他你的漂亮鄰居，當然喊名字咯！」遙遙無辜地一攤雙手，又追問著，「哎，你還沒告訴我你們在說什麼呢！」

「沒，沒什麼。」品夏直覺地這樣回答，並不是想隱瞞什麼，只是，她和品端之間說了什麼，連她，現在也還是莫名其妙呢。

遙遙便不再繼續問，聊了幾句后，品端走了過來。

品端看見遙遙，眼神又變冷幾分，他不聲不響地坐下來，沒有要和她打招呼的意思，簡直將遙遙當成了隱形人。

品夏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搓搓胳膊，覺得周身的空氣都下降了幾度。今天的氣溫果然下降了么？她看了看一臉冷漠的品端，又瞄瞄遙遙，不明白怎麼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奇怪起來了呢？

遙遙看看品端，唇邊露出一抹瞭然的笑，對品夏說道：「我先過去了。」

她的話音剛落，上課的鈴聲傳了進來。

丁零零————

整個教室安靜了下來，品夏看了眼窗外，陽光比剛才弱了。

果然……是真的到秋天了吧。

熱氣終於要遠離了，可是為什麼，沒有過去那種氣候變化時的快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