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星

2.星

人原本就是在星星上出生的

暫時居住在這顆叫做地球的星星上

因此,任何一個人,都具有星星般美麗的心靈

生命儘管有限,依然不斷用微笑和愛向他人散發光芒

「您喝點兒什麼?」

飛機沿著燈光照亮的跑道起飛後上升到幾萬英尺的高度,機體恢復水平,空中小姐們一齊推著飲料車走出來,向顧客投擲她們的微笑。

吳雨舒坐在頭等艙緊靠窗戶的07A席上,從身穿制服、金髮碧眼的空中小姐手裡接過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她旁邊靠過道的位子上坐著一位男士,雙手抱胸,頭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空中小姐認為他睡著了,便留下一張寫著「如果您需要,請隨時招呼我。」的字條,推著車子往後排走去。

這是1998年9月2日的晚上,這架正飛掠歐洲夜空的客機剛從夏爾·戴高樂機場起飛,目的地是漢城,明天早上在漢城金浦國際機場降落。

在頭等艙的乘客中,雨舒是最引人注目的,襤褸的牛仔褲,泛白還帶著流蘇的夾克上衣,印第安人戴的那種大而沉重的耳環,花里胡哨的粗項鏈,塗成暗褐色間草綠色的眼睛和嘴唇,染得像朋克一樣的頭髮,看上去像個嬉皮士,似乎不應當坐在這麼昂貴的頭等艙里。

但她的五官長得沉靜、漂亮,炯炯有神的雙眼顯示出堅強的個性。她悠閑地一邊品著手中的威士忌,一邊戴上坐位旁配備的耳機,依次試了試扶手上的幾個選擇鍵,在眾多的爵士樂、英語流行歌曲、法語歌曲和韓國歌曲當中選擇了旋律流暢的StevieWonder的新歌。

「室長,您看報紙嗎?」

坐在前排的一位同行者把折好的報紙遞了過來。

雨舒剛在法國處理了一宗業務,順便在巴黎逛了一個星期。

雖然只有二十六歲,她卻已經在新四洞擁有了一家獨立音樂工作室。她之所以年紀輕輕就能取得這樣的成就,除了自身的才能外,母親在經濟上的全力支持也起了很大作用。雖然是G·M工作室的主人,但性格豁達甚至有些霸氣的她卻不肯接受董事長的稱呼,而選擇了室長。

雨舒在大學里的專業是實用音樂,從大二就開始獨立創作冰激凌和汽水的廣告歌投放市場;畢業后獨立籌建了G·M工作室,在直接面向市場製作的同時,還與韓國第二大綜合娛樂集團J-Star簽約,負責其唱片企劃,全力承擔其新人歌曲的作曲、編曲及錄音製作。幾年來,她創作的歌曲已有八首在排行榜上名列前茅,她本人也成了廣告音樂界和音像行業人人稱道的名人。

這次來巴黎是為今年冬天就要播映的電視連續劇製作背景音樂的,該劇正在巴黎拍外景。雖然只是一個星期,但對雨舒來說卻是一次千金難買的休假,她不失時機地忙裡偷閒好好休息了一下。現在她的G·M工作室的業務擴展到了電影音樂領域,業務量越來越大,另外她還有一家從大三就開始經營的設在成均館大學附近的現場演奏咖啡館,平素難得空閑。她具有充沛的精力和超凡的能力,這是公認的事實,然而即便如此,咖啡館的事情她仍然幾乎沒有時間過問,兩年前就完全託付給了大學同學全南希。

吳雨舒能比同齡人至少早七八年在社會上站穩腳跟,還得益於她比男性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衝勁和豪爽的性格。她公司的職員、客戶、歌手們喜歡稱她為「黑手黨」,雨舒覺得這個稱呼比「經理」或「室長」更令她愉快。在年輕歌手中還流傳著另一個稱呼——「惹不起小姐」。

雨舒攤開報紙,正打算從手提包里拿出眼鏡來,飛機晃動了幾下,就又把報紙收了起來。眼睛似乎有點兒疲勞,她輕輕揉了揉眼眶,把頭靠在靠背上,閉上了眼睛。

看來得跟空中小姐要眼罩了。

她睜開眼睛,伸長脖子,環顧機艙,沒有看到穿制服的身影。

雨舒身高一米六七,身材苗條而勻稱,頭髮後面剪得很短,前面卻像發怒一樣豎了起來,彷彿在宣告:「別惹我!惹我生氣可不是好玩的!」她的坐姿和眼神,隱隱透出堅強敏銳的性格。

雨舒輕啜了一口金色的威士忌。過去的一個星期全都是在巴黎度過的,可以說對這個城市有了比較深入的了解。

在羅浮宮、國立現代美術館、克呂尼美術館、畢加索美術館、羅丹美術館花了四天時間,然後花了兩天時間轉了轉埃菲爾鐵塔、凱旋門、香榭麗舍大街、協和廣場、巴黎聖母院和凡爾賽宮等名勝古迹,短暫日程的最後一天去了蒙馬特爾高地。

白色聖心教堂後面是小小的帖特廣場,流浪畫家們聚集在那裡作畫,可能因為是聞名全球的勝地,手掌大小的一張畫也價值不菲。雨舒當然不是買不起,卻因緣巧合地獲贈了一幅四號大小的油畫。

在那條路上的一個咖啡館里,雨舒經不住隨行人員的慫恿,一時興起,在一群外國人面前彈著吉他唱了一曲蘇燦輝的《一葉落》。雨舒的歌唱實力是早已得到驗證的,大一時已經憑藉自己創作的歌曲闖入了大學歌謠節的決賽,獲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她在咖啡館里唱的這首題目念起來有點兒繞口的歌充分表現了她優美的嗓音和超凡的演繹能力,感動了在附近作畫的一位老畫家。

老畫家送給雨舒一副從蒙馬特爾高地上俯瞰巴黎的油畫,畫面上淡紅色建築物鱗次櫛比。雨舒想起那幅高水平的畫,嘴角露出會心的微笑。

她向路過的空姐又要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之後,陷入了沉思中。其實這次本想去看媽媽的。媽媽是爵士鋼琴師,住在瑞典。雨舒考上大學的那年,媽媽對她說:

「這些年來我也算盡了做媽媽的責任了,從現在開始走自己喜歡的路可以嗎?」

媽媽二十多歲時在紐約學習鋼琴和爵士樂,在那裡愛上一個男人,生下了雨舒,不久就離婚了。紐約的十年留給媽媽的是爵士鋼琴師的學位和蹣跚學步的雨舒。媽媽性格活潑、細心,而且勇氣十足,回到韓國后,她獨身一人全力撫養雨舒,使她成長為一個有才能、有衝勁的人。

媽媽教雨舒學習鋼琴和大提琴,這是最基本的,並且讓她從小學習跆拳道、網球、游泳等健身、防身的運動。雨舒不僅喜歡音樂,也喜歡體育運動,高三時已經練到了跆拳道三段,通常情況下,對付一兩個男人,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用旋風般的踢腿和乘虛而入的要害攻擊在十幾秒內把他們打倒在地。

雨舒幾乎從未感覺到生活中沒有父親的空虛和失落。

據媽媽說,父親後來當上了紐約大學的教授,跟一個美國女人結婚生子,生活得很幸福。回國后,媽媽在漢城的一所女子大學當現代音樂教授,前些年遇到一位瑞典的流行小提琴手,兩人相愛了。雨舒上大學那年,媽媽徵得了女兒的理解和同意,飛去了瑞典。剛開始,母女之間一個月至少通兩次電話,現在一年也就在特別的日子裡通上一兩次電話而已,比如兩個人的生日。

雨舒完全繼承了母親的性格和才能,很早就取得了經濟上的獨立。她的學費,只有大一是媽媽從瑞典寄來的,之後就完全自立了,憑雨舒的才能,只需要施展一小部分就能賺到足夠的學費。她和媽媽雖然不在一起生活,但關係非常密切,像親姐妹一樣,彼此信任,互相支持。無論是作為一個女人的人生還是作為一個人的生活,兩個人都有足夠的能力,這點她們自己比誰都清楚。

在戴高樂機場,雨舒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太遺憾了!你這孩子,難道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嗎?」

「對不起,媽媽!巴黎緊緊抓住著我的手不肯鬆開啊。哈哈——下次再去看媽媽吧,到時候玩個痛快。」

「也沒辦法了,你馬上就回韓國了嗎?」

「嗯,飛機三十分鐘后就起飛了。」

「好吧,過些日子一定得找個機會見見面,知道了嗎,我的女兒?」

「……媽,你過得幸福嗎?」

「當然了,也不想想我是誰!你呢?」

「我?最近很快活啊!媽媽你還不了解自己的女兒嗎?」

「了解,了解!要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別忘了給媽媽打電話啊!」

「怎麼說這麼泄氣的話,簡直不像從媽媽嘴裡說出來的!我一個人闖蕩世界更有趣啊,現在我已經完全成人了,錢也賺得不少。」

「了不起!」

「媽媽也很了不起!萬事如意,媽!」

「好,你也一樣!萬事如意!」

「嗯,再見!」

電話就這麼掛了。

從十九歲開始雨舒就是一個人,這樣的經歷使她變得更堅強。雖然身為女人,整個世界都告訴她要小心謹慎,端莊沉靜,做個乖女孩,她依然我行我素,憑藉自己的能力來武裝自己。現在這個世界,講求的是實力,還分什麼男女?實力超越了性別的界限。「我的確身為女人,但在此之前,我首先是一個『人』,是一個社會人,是一個領域的專家!」這是雨舒的人生座右銘。「世上無難事,皆因不努力!若遇不可能,努力變可能!」這是韓國特種兵的隊訓,而在雨舒的G·M工作室里,一進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這句話。

吳雨舒迄今為止一直是目視前方跑步前進的。身為女人,在這個世界上奮鬥,即使有能力也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年輕的女人。雨舒付出的努力是旁人的兩倍甚至更多,或許正是這個原因,她有些疲倦了,最近心裡常常掠過涼颼颼的風。

雖然雨舒一直誇耀自己是計算機頭腦加上鋼鐵身軀的組合,但偶爾也會感覺到寂寞。

男人……?結婚……?

每到這種時候,這些話就像鐵鎚一樣猛擊著她的心。在這方面,雨舒跟母親確實一模一樣,基本上沒有所謂的適婚年齡,如果真的出現了一個值得她為之瘋狂的男人,如果她真的希望跟那個男人一同入眠,一起迎接飄著咖啡香的早晨,她就會毅然決然地隨著自己的心意去做,不會有絲毫猶豫。

或許因為從大學二年級開始她就算半個社會人,一直在工作,忙得不可開交,所以到現在為止,不用說刻骨銘心,就是令牙齒酸酸的愛情也還沒有經歷過。周圍常常有喜歡她的人,但沒有一個能跟熱烈的愛情聯繫到一起。

雨舒心裡並不著急,她認為愛情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東西,儘管無法預料到來的時候,但一定會來到。一旦開始,就要不顧一切,愛得轟轟烈烈,哪怕會因此心碎,她都有心理準備。當然,恐怕還是不能跟自己的工作分開。

她的問題是遇到的男人到底要多麼出色。「多麼出色」意味著這個男人在精神上、經濟上、性格上、審美眼光上……方方面面都要超越雨舒。可是,能滿足這些條件的男人果真存在嗎?這確實是個問題。有一點毋庸置疑,雨舒迄今為止還沒有遇到。但是,在某個地方,一定存在吧。

不管是草鞋還是金鞋,都有各自的另一半。

雨舒一直努力工作,把這當成迎接轟轟烈烈的愛情的準備。事業與愛情雖然是兩碼事,但事業的成功作為她的背景,必然會為她增添光彩。

她的愛情是有原則的,她認為最基本的原則就是自身要具備一定的力量,可以對男人,不,對對方不要求任何東西。有了這種力量,才能把愛情培育得更加美好,即使最後的離別時刻到來,也能洒脫地握手告別。她的這種想法是媽媽言傳身教的結果。

雨舒曾經思念過父親,但從來沒有怨恨過他,這是因為媽媽從來沒有在她面前說過父親一句壞話的緣故。

「只是因為爸爸走的路和媽媽走的路岔開了而已。爸爸曾經愛過媽媽,媽媽也愛過爸爸,這就足夠了。當然有點兒對不起你,但希望你能明白爸爸和媽媽都是活得堂堂正正的人,並以此為驕傲。明白嗎?」

雨舒還是個中學生的時候,媽媽對她說了這番話。

雨舒愛媽媽,那個拍著自己肩膀撲哧笑了的媽媽。如果媽媽只是因為爸爸跟她分手了就說爸爸的壞話,等於是在說她自己對愛情的選擇是愚蠢、偏狹的。媽媽之所以能活得這麼洒脫,正是因為媽媽具有經濟上和精神上的自立能力,即使一個人生活也安排得井井有條。從雨舒的今天來看,媽媽教給她的不是作為一個女人該如何生活,而是作為一個獨立的人的生活方法和生存方法。

雨舒抿了口威士忌,臉上漾起笑意,她想起了兩個還不錯的男人。

這兩個男人都對她說過:「讓我成為你獨一無二的男朋友吧!像我這樣,是不是夠條件做你的男人了呢?」其中一個是剛進大學時認識的,另一個是畢業工作之後遇到的,現在還在跟雨舒相關的領域工作,跟雨舒的關係也很親密。

他叫章容哲,是廣告片導演,是廣告界響噹噹的人物,今年二十九歲,身材像熊一樣魁梧,衣著隨意,留著一臉絡腮鬍子,那是他的招牌。別看他平時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一旦開始工作,卻變得精明強幹,尤其是在幾天幾夜不睡覺是家常便飯的廣告片拍攝現場,越疲倦眼神越亮。

一句話,他是個專家,雖然不能說韓國廣告界全部扛在他肩上,但絕對是中流砥柱之一。雨舒跟他合作製作廣告音樂已經有三年了。雨舒人長得漂亮,所以看上去狠勁、有點兒不徹底,而這位章導演一看外表就有原汁原味的狠勁兒,事實上他的心很細,懂得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雨舒一直認為他是個不錯的人,可是,認為他不錯和愛上他還不是一碼事,只是認定在人際關係中可以成為合作夥伴或朋友,從來沒想到要把他當成自己獨一無二的戀人。

他也曾約會過雨舒,但即使在那種時候也像開玩笑一樣,這是他的一貫風格。不知道是因為他還沒有真正出擊,還是因為沒有感受到其他人所說的那種命中注定的吸引力,或者他還沒有達到雨舒所要求的男人的出色程度,到現在雨舒自己也搞不清楚。

不管怎麼說,兩天前章容哲還打來越洋電話,半氣惱半玩笑地責問雨舒為什麼不聲不響地一個人飛到了巴黎,看來回國后他一定會就這個問題揪住不放的。

掛電話前他威脅雨舒說一定要給他買禮物才行,結果雨舒因種種原因沒有買,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擔什麼心啊,簡直都不像吳雨舒了!章導演這個人,那麼貪吃,好好請他吃一頓問題就解決了。

「哦……可不可以打開窗戶呢?」

「?」

問話的是似乎一直在睡覺的鄰座。

雨舒照著機票上的座號找坐位時,他已經閉著眼睛坐在那兒了。他的睫毛很長,眼睛很漂亮,雖然長相併不是雨舒喜歡的類型,但確實好看,雨舒承認這一點,並樂於欣賞。

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有點兒拘謹,視線射向雨舒左側關著的窗戶。

「現在是晚上啊,什麼都看不見……」

「啊哈,有一樣東西,正因為是晚上才看得清楚啊!我在網上查過今天的天氣情況,這一帶的空氣能見度非常高。」

這是什麼話?晚上能看得見什麼啊?

一時間雨舒感到莫名其妙,甚至懷疑他是故意沒話找話跟自己搭腔,因而產生了一絲不快。而且,他笑什麼啊?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閉著眼睛一言不發,突然睜開眼就要求自己打開機艙內窗!

雨舒不情願地抓住窗戶擋板,嘩的一下推到了最上邊。

毛巾大小的舷窗透出同樣大小的一塊暗夜,飛機飛行在距地面幾萬英尺的上空,窗外的溫度至少也有零下四五十度。

外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這個人到底……

男士把頭略微偏向窗戶方向,幾乎探到了雨舒胸前,前後左右地晃著不知道在看什麼。

瞧!這是幹什麼!

雨舒正想責問他的一剎那,從他嘴裡先蹦出一句:「哈!找到了!」

「什……么?」

「那兒,看到那兒了嗎?是Markab。」

Markab?我倒是聽說過Robocop(雷霆戰警),冷不丁地說什麼漆黑一片的夜空里有Markab!

「先生,您,能不能稍微坐正點兒?」

雨舒瞪圓了眼睛,雖然不是挑釁,但眼神凌厲,跟她的一身裝束非常合拍。

「啊哈,對不起,我太高興了!」

雖然嘴裡這麼說著,但他並沒有把傾斜到雨舒前方的上身完全收回來,而是舉起左手,用食指指著窗戶右上角。

「請往那兒看一眼!」

雨舒皺著眉頭先看了一眼他的手。

那是一隻白凈的手,手指細長柔軟,令人聯想到鋼琴的鍵盤和銀白楊的枝條。雨舒剎那間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個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的想法。

嗬!男人的手……也能這麼白凈好看啊!比我的手還要好看呢。我真是的,怎麼回事?不過,如果戴上一枚水晶戒指真的很合適啊!在這樣的男人手上戴上戒指的女人心情一定不錯。

哎呀,說什麼戒指啊,沒頭沒腦的!

雨舒突然意識到自己有點兒莫名其妙,略有些慌張,匆忙藏起自己的表情,朝著男人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是星星,雨舒把自己的視線和他的指尖之間的角度調整了好幾次才看到了,那是一顆非常清晰明凈地閃爍在夜空里的星星。

「那就是Cab嗎?警察?」

「啊?啊哈,不是,那是天馬座的(星Markab,牽牛和織女經過頭頂的時候,天馬行空般的天馬座就從東方升起。」

那又怎麼樣?

這件事真叫人哭笑不得:皺著眉頭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坐在那裡是為了什麼?看上去似乎年紀輕輕卻有不少苦惱的樣子。現在倒好,一看見星星,居然像孩子一樣快活地嚷嚷起來了!那些只不過是跟世間生活毫無關係的綴在天上的石頭而已。

雨舒漫不經心地答應了一聲。

「到了這麼高的高度,就能看得比地面上相當高級的望遠鏡還清楚了。哈哈哈!看那邊,看到Markab所在的方向有一個四邊形了嗎?那就是天馬座,包括(星Markab、(星Scheat、β星Algenib和仙女座(Andromeda)的(星Alpheratz。快看一眼!飛機一換角度就看不到了。」

「……」

「快點兒!」

簡直荒唐透頂!

在男人的催促下,雨舒一邊把眼睛貼到窗戶上,一邊在心裡嘀咕著自己為什麼要做這麼可笑的事情。是啊,確實有,他用手指的方向有四顆星星嵌在那裡。

「由於秋天明亮的星星比其他季節少,那個四邊形就起到了指示方向的作用。」

「……」

「是不是看起來像門呢?」

門?門扇?那……又怎麼樣?

無論怎麼看,那都是些遙不可及的星星,跟人類世界之間隔著無法跨越的距離。它們是待在自己的位置一動不動,還是運行得飛快?那個四邊形是不是像交通警察一樣吹著哨子疏通交通,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儘管沒有表露出來,但雨舒確實對這個男人產生了一絲好奇心,因為,迄今為止她還從未跟別人談過關於星星的話題呢。

這當然不僅僅因為她在漢城長大,談論星星的故事?是不是太土了?就連星星自己也因為人們覺得它們太土了,一氣之下捲起鋪蓋離開漢城搬到了農村去了,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雨舒對星星的印象幾乎全部來自人類的藝術世界,記憶中保留著一個個片斷,比如阿爾豐斯·都德的短篇小說《星星》、聖埃克蘇佩里的《小王子》、梵谷畫的《星星閃爍的夜晚》等,還有動畫片《銀河鐵道999》以及名字里有星星的調頻電台深夜音樂節目、詩人金光燮關於星星的短詩、美國的星條旗、唱著「這顆星是我,那顆星是你……」的幼稚的流行歌曲歌詞。

在雨舒看來,現在還跟星星有關的人,要麼是脫離俗世的閑人,要麼是精神不太正常的人,再不就是天文氣象學專業的人,或者是深夜裡翻山越嶺的旅人和流浪漢。現在還有那樣的旅人和流浪漢嗎?

這麼說,本應啃著廉價乾麵包的這個人居然坐在了頭等艙的位子上!

「您是學天文學的嗎?」

「是愛好者。」

「啊哈,現在還有星星愛好者啊!可是……您看到星星,總是像現在這樣……喜不自禁嗎?」

「是啊。但相比較而言,今天的運氣特別好,在這個高度遇到這樣的好天氣可不容易啊!當然,地面上的觀測受天氣的影響也很大。反正,今天真的很高興。」

嗬!是嗎?

作為雨舒,對他的話和表情還不能完全理解。他那個高興勁兒,就像星星是可以摘下來打磨成鑽石一樣貴重的寶貝似的。看到千萬年過去之後依然嵌在那裡的星星,一個人居然能高興成這樣,反倒是這件事更令雨舒感到吃驚。

這種人真少見!

雨舒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個人。

年紀大概二十七八,身高大概一米七八,笑起來很友善,眼睛的白眼球白得清澈,瞳孔黑得發亮,不知道是不是經常看星星,星星映在眼睛里,眼睛就會變得這般清澈明亮?儘管雨舒起初覺得這個人莫名其妙無所事事,但心裡慢慢產生了一抹隱隱約約的好感,覺得這個人也許有可取之處。

其他的星座也能看到吧……

他索性把臉貼在窗戶上,試圖探索高遠的夜空,真讓人沒辦法。雨舒因為已經跟他聊了幾句,也不好意思態度太強硬,索性把自己的位置換給了他。他道了謝,換過位子后乾脆不理會雨舒了,把鼻子緊貼在黑咕隆咚的窗戶上,半個多小時一直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地把頭轉過來轉過去。

飛機內放映著好萊塢大片,他的目光卻沒有一秒鐘投到屏幕上。

真神奇啊!現在的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嗎?

可是,這樣的人,到底應該稱之為單純還是瘋狂?雨舒給自己出了這麼道題,要自己選擇。可是,無論對什麼事情,只要愛好,就該這麼狂熱吧。當一個人投入地做一件事的時候,不管什麼事,總有其美好的一面,何必大驚小怪呢。

作為身處激烈競爭中的專業人士,雨舒本想嘲笑他這種毫無實際意義的喜好,但又覺得沒有必要搞得自己不開心。

雨舒面無表情地看著空中小姐推著裝滿晚餐的車子走了過來。

吃飯的時候,那個男人好像得到了一個比王位更好的位置,喜滋滋地不停說著話,把已經從窗戶里消失了的天馬座的故事講給了雨舒聽。

神話里說,飛翔在高空的天馬是海神波賽東用海邊的沙子、波浪的泡沫以及怪物美杜沙的鮮血造出來的,天馬幫助珀勒洛豐(Bellerophon)擊敗了怪物卡美拉(Chimaera),後來珀勒洛豐陷入驕傲自滿之中,遭到宙斯的懲罰,天馬則升到空中變成了星座。

那個男人匆匆忙忙講完之後,就像是被什麼東西追趕著一樣放下刀叉,重新轉向漆黑夜空里隱藏的星星,頑強地把臉緊貼到窗戶上。

真是個怪異……與眾不同的人啊!

雨舒慢慢搖了搖頭。

她雖然知道星座和希臘神話有關,知道美杜沙,但至於珀勒洛豐是誰,怪物卡米拉長相如何則全然不知了,他講的一番話倒有一半沒聽懂。

嗬,看來即使是同一個國家的人,如果愛好不同,也會像這樣無法溝通啊。

空中小姐把晚餐的餐具收走後,雨舒把椅子稍微往後放了放,戴上眼罩準備睡一覺。眼睛遮上后,周圍的一切事物好像全部消失了,感覺很舒服。在天亮之前,飛機橫跨中國大陸進入中國黃海這段時間,雨舒中途只醒了兩次,一次看到那個男人的後腦勺,他依然緊緊貼在飛機窗戶上,第二次看到他的側面,他似乎正陷入沉思中,不知道是因為窗戶外的星星全都落下了呢,還是因為飛機經過雲層,他的表情嚴肅得不得了。

這個人到底屬於什麼類型的人呢?雨舒心裡暗暗猜測。她的這一疑問一出金浦機場的大門就有了答案。

飛機著陸后剛停穩,男人就從行李艙里拿出攝像包,有禮貌地跟雨舒道別之後消失了。

雨舒走出出口的時候,在擁擠的人群里又看到了那個男人,令她吃驚的是他正跟來接自己的G·M工作室的男職員在交談。這位男職員因為是獨生子,沒有去服兵役,大學一畢業就到G·M工作室來工作了,是所有職員當中最年輕的一個。

「啊,室長!一路上順利嗎?請到這邊來!」

「哦,你們認識啊?」

這時,那個曾坐在雨舒旁邊的男人正在低頭看手錶,根本沒有注意跟前多了個人。接著他抬起頭,神色匆忙地對男職員說了聲「以後再聯繫」,就快步走出了機場大樓。

雨舒望著那個人的背影再次問道:

「他是誰?」

「我的學長,比我高三屆。」

「什麼專業?跟你一樣學大眾傳媒嗎?」

「不是,學長是英文系的。」

「是嗎?沒想到啊,我還以為他是氣象學或天體物理學專業的呢。」

她一邊朝停車場走,一邊簡單地把飛機上的事情告訴了男職員。男職員聽著聽著大笑起來:

「啊哈,室長,您可能還不知道,我的這位學長啊,在學校的時候就是天文愛好者協會的一位傳奇人物啊!當時學校和大街上到處都是示威的學生和重重防守的警察,學長卻一個人肩上扛著天文望遠鏡從這些人當中穿過,說是去看星星。稍微有點兒關係的人都知道他。」

「是嗎?看來真是個獨特的人啊!」

出乎雨舒意料之外的是,男職員恰好是天文愛好者協會隔壁的潛水愛好者社團的會員,知道很多關於那個男人的事。

他今年二十九歲,名叫金永泰,父親是陸軍士官學校出身的將領,現已離開軍界,出任大韓公司董事長,大哥經營著一個有名的服裝公司。他瘋狂地迷戀星星,以至於大學多上了兩年,前年才好不容易畢了業,現在運營著一個天文網站。在天體攝影方面,韓國無人能與他相匹敵,他手頭的星星照片和天文資料也是韓國最豐富的。他還是專業科學雜誌的特約撰稿人,尤其是兒童雜誌上的天體照片百分之六十是他的作品,已經出了三本關於星星的書了。他還在驪州的世宗天文台任台長,只是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還在那裡。

「嗯,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確實不尋常啊!」

坐在開著車的男職員旁邊的雨舒點了點頭,心裡這麼想著。她低頭看了一眼手錶:

「冰箱公司的廣告片帶子已經拿到了嗎?」

「是的,那個公司的理事昨天打電話來,說希望能配上柔和悅耳的流行音樂作為背景音樂。」

「是嗎?圖像效果好嗎?他們以前總是搞得亂七八糟。」

「這次看起來還不錯。」

職員轉頭看了看閉上眼睛用手指按壓著眉間的雨舒,不無憂慮地說:

「您先回家休息一下吧!要是直接去公司的話,要配上合適的音樂,恐怕一時半會兒都沒法兒休息了。」

「沒事兒,去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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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朵水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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