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花·見

聖誕節風波在千和柏原的心中多少留下了一絲陰影，很多沒有答案的問題不時從腦海里竄出來，困擾著他們。還好此後的一段日子都很平靜。快樂也似乎隨著春天的到來四處蔓延。

傳說戀愛中的男人喜歡唱歌，柏原就是如此。他一路哼著小曲，背著大包包在秋田醫大竄來竄去，回頭率幾乎百分之百。

洋介到大阪實習去了。柏原也接到好幾家醫院的邀請，卻一直沒有回應，總覺得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生活應該自由自在。」千總是這麼說。他是受了她的影響嗎？

此刻，回到巴黎的小美正喜滋滋地給千打電話。

「這麼說，他真的為你去巴黎？好棒啊！」

「沒想到我有一個這麼重感情的男友呢！」小美笑個不停：「說說你吧，第一個情人節怎麼過的？」

「別提啦，那天竟然被困在了電梯的23層！整整一晚上，互相講笑話，輪流唱歌給對方聽，甚至數彼此的頭髮，就是為了趕走害怕！不過，這種經歷讓我們更懂得珍惜了。」

「你的經歷可真夠神奇的！」

「誰叫我是川島千呢！」

「你爸爸那邊……」

「盯得很緊，談戀愛像FBI行動一樣！」

「幸虧你夠聰明！」小美輕輕舒了口氣：「看到千這麼幸福，真替你高興，媽媽和哥哥也會放心了！」

「口恩，我們都會幸福的……」

千始終相信，每個人都擁有一張幸福地圖，有的要親手去畫，有的要自己去找，有的已經拿在手中，就看是否能夠沿著路線一直走下去。終點在哪兒？或者還是旅程比較重要？她和柏原的地圖是同一張嗎？會不會迷路？那些和回憶有關的壞情緒什麼時候才會完全消失呢？哎呀，幹嘛又自尋煩惱，他的電話已經打過來了，快準備一個可愛的笑臉吧！*^_^*

三月末，櫻花靜待開放。

千和柏原躺在草地上，陽光帶著嫩芽的香氣穿過樹叢。

「快看看報紙上的介紹！去伊豆泡溫泉看櫻花真是太棒了！」他很激動地把當天的《朝日新聞》拿給她看。

「東京不是也有很多嗎？我們校園裡的那片櫻花林大得像迷宮呢！」千邊說邊接過報紙翻了起來，第一版的醒目位置就是父親川島哲雄的基因研究新成果HND即將進入醫學應用的消息。父親真厲害，雖說對家庭不夠關心，但在事業上，他絕對是個完美的男人。下面一條消息是關於建築學會的年度交流，這個活動在伊豆的湯口溫泉舉辦，有一幅大大的照片，景色很吸引人。她仔細看著這張照片，突然，眼睛瞪得老大！人群一角有個小小的側影，是那麼熟悉……

「我們這個周末就去湯口吧！」千下定了決心。

柏原呵呵一笑：「我就知道你抗拒不了誘惑！」他並沒發現千有什麼異樣，也完全沒有想到這次旅行會讓很多東西悄然改變。

山谷，木橋，溫泉，花瓣如雪。

到達伊豆的時候已是黃昏，他們預訂的「湯口溫泉」來了很多客人。女侍很熱情地把他們帶進房間：「今晚窗外的櫻花就會全部開放咯！祝兩位愉快！」

千把窗子推開，滿樹的花苞就在眼前，而樓下是一汪冒著白霧的溫泉池。她笑著喊：「柏原，快來看！真是仙境啊！」

「你不會整個晚上坐在這裡等花開吧？」柏原吐了吐舌頭。

「你開始了解我咯。」千拿出相機，喀嚓喀嚓地給柏原拍照：「來，笑一個，很英俊哦，再來張側面，拜託，你的表情不要那麼呆嘛，是我在給你拍照呀！」

柏原有點難為情：「我一點也不上鏡。」他接過相機：「公主陛下擺pose吧！」

千脫下風衣，露出白色花格的毛衫和湖藍的百褶裙。

「好清純啊……」柏原看得出神。

她坐在窗沿喊了起來：「我都等了一個世紀了，快拍吧。」

喀嚓，喀嚓……

「注意，我定時咯！」柏原突然衝到千的身邊，輕輕吻上她的嘴唇……喀嚓，一個完美的合影誕生了！

「我差點從窗口掉下去……」她假裝生氣，心裡甜蜜得一塌糊塗。

說好第二天早晨去泡露天溫泉，房間里的室內溫泉他們也不想錯過。

深夜，千在浴室里泡著，頭有些暈，身上也沒有力氣，感覺在做夢一樣。

柏原拍著木門：「沒在裡面睡著吧？熱水泡久了會暈倒呢！」

「我沒事。」她懶懶地答了一句。

真奇怪，怎麼渾身軟綿綿的？難道這泉水裡有吸人魂魄的魔鬼嗎？腦子裡一下亂亂的……好長的一條路，她在奔跑，她似乎看到了什麼，不停地跑著，那個熟悉的影子，照片中的人，他就在面前嗎？怎麼伸出手卻摸不到？

「千，你怎麼了？」柏原實在不放心，他打開門，發現她昏倒在水裡！

他顧不上害羞，拿起一條浴巾，把她裹著抱了出來，放到鋪好的塌塌米上，蓋緊被子。

千慢慢睜開了眼睛：「柏原，我做了個夢~~~~」

「夢見什麼了？」他心疼地看著她。

「夢見……」她笑笑：「不告訴你！」

「你要乖一點，別再讓我擔心了！」柏原親了一下她的額頭。

「我好看嗎？」她用眼角看著他。

「什麼呀？」

「不是都看見了嗎？」

柏原臉一紅，不知道說什麼好。他走到窗前，拉開帘子，發現滿樹的櫻花全都開了！

「千，快看吶！櫻花！

「這麼說櫻花比我好看咯？」她用被子蒙住腦袋：「不看不看！」

柏原呆了半天，心像鴿子翅膀一樣撲棱撲棱亂跳。千真的好美！這樣的夜晚，難道……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傻瓜，輪到你泡湯咯！等你洗完，我們去樓下吃拉麵！早就說過要通宵看櫻花的！」千探出腦袋，卻被柏原的窘相逗樂了。

「兩位休息得還好嗎？」女侍端來煎茶和果盤，準備打掃房間。

窗戶沒關，櫻花瓣在地板上薄薄地鋪了一層。

「嗬，你們不會是一夜未睡吧！」

「這裡的櫻花太美啦！怎麼睡得著呢！」柏原呵呵笑著，幫著收拾屋子。

千打著呵欠睜開眼睛。窗外清風舞蹈，花瓣雨又落了起來。

「建議兩位出去走走，早上的空氣好極了。樓下的小路就通向一片櫻花林呢。」

「我們該去泡露天溫泉了。」千把身子探向窗外，大口地呼吸，她像是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建築學會的活動還在進行嗎？」

「差不多結束了，建築師們正陸續離開呢。」

「哦……那就沒有人跟我們搶溫泉了！」柏原笑眯眯地接了一句。

千卻不再說話。

據說這眼泉是湯口最美的。一面是舒緩的山牆，墜滿藤蘿，另一面是幾株高大的櫻花樹，在晨風裡微微搖曳。

柏原幾乎一夜沒合眼，和千共處一室，雖然什麼都沒發生，也夠讓他坐卧不安的。換好浴衣，剛走出戶外就被風吹得打了個冷戰。雖說快到四月了，山野的早上還是很涼。

千已經先到了。她的頭髮高高束起，白皙的皮膚在一片水霧中若隱若現。

該把相機拿下來！柏原想到這兒，轉身又上了樓。

他咚咚咚衝上狹窄的木樓梯，正好撞到下樓的人身上。那是兩個面容俊朗的男人，柏原說了聲對不起，卻無意中看見他們的手指緊緊扣在一塊兒。

千在那裡舒舒服服地泡著。早上來這的人可不多，她一個人撥弄著池水，把花瓣貼到手臂上。忽然，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她警覺地猛一回頭，看到了櫻花樹下兩個男人的側影。就因為這一眼，她捂住自己的嘴巴才沒有叫出聲。那不是照片上的影子嗎？瘦瘦高高，戴著眼鏡……太像啦！千的心一陣狂跳，她極力調整自己的呼吸，不會，不會是他，他不可能在這裡！我看錯了！絕對是幻覺！

兩個男人像是在爭執什麼，他點燃了一支煙，天！他用的是左手！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千實在忍不住了，她想大聲喊出他的名字，又害怕地潛進水裡。

等她浮上水面，只看見柏原拿著相機站在旁邊。

「公主，快看這裡！笑一個啊！」

千著急地問：「他們呢？那兩個男人！」

柏原笑著說：「似乎鬧了點彆扭，一個跑，一個追，不知去哪了。」

千準備爬上岸來，又忽然坐回水中，丟了魂似的呆在那兒。

柏原在那裡咔嚓了半天，見千沒有回應，也只好游到她身邊。

「在想什麼呢？」

「肩以上是12度，以下是42度。我們可以在30度的溫差里活得很好。那天堂呢？天堂是多少度？會有熱和冷的區別嗎？或許太冷了，天堂里的靈魂也會來到人間？」千在那裡喃喃自語。

柏原哈欠連天：「天堂如果沒有四季，也就沒有晝夜之分了，豈不是連睡眠都省了……口恩，我小睡一會兒，你可要保護我。」他靠著花藤打起盹來，一陣風過，千被迎面落下的櫻花吹了一臉，淚水竟也不爭氣地往下淌。

千越想越覺得蹊蹺。她發誓要把這件事查清楚。

她推醒柏原：「咱們去吃懷石料理吧！」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旅館走去。

走到櫻花樹下的時候，千覺得腳下踩到了什麼東西。是個打火機！銀灰色的金屬外殼，中間是古典花紋的十字架，交點閃著一顆藍鑽。這不是我買給他的禮物嗎？！這麼說，他真的在這裡！她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把它緊緊地攥在手心，匆匆走回了房間。

湯口溫泉旅館的首層是個很大的料理店。

點了一桌美食，千遲遲不動筷子。柏原知道她一定想到什麼事了，卻不好直接詢問，按千的性格，也不會對他說的。

「有真鯛和鱈場蟹呢！」柏原夾了一些好吃的放到她的碗里：「多吃一些啊！」

千低頭弄起了螃蟹鉗子，卻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老闆，請問有人撿到一個銀色的打火機嗎？」

她抬眼一看，手猛地顫動起來，是那個和他一起的男人！

他穿著一件毛線長衫，一臉慵懶。店老闆笑著回答：「我幫您問一下吧。」

「各位打擾了！請問有誰撿到打火機了嗎？」

那個金屬的東西在千的口袋裡暗暗發燙，她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老闆行禮表示抱歉，那男人聳聳肩膀走了出去。

他剛剛離開，千突然也追出門外！柏原喊了一聲，正要追隨，又停住了腳步。他想，她總會告訴我一切的，也許不是現在。

「請留步！」

男人愣了一下，轉過身子，一臉疑惑地看著她：「怎麼？」

「是你的打火機嗎？」

「沒錯。你撿到了？」

「不是你的吧！」

「呵呵，當然是我的！」

千咬著嘴唇：「胡說！是我送給他的！」

男人像被閃電擊中了一樣，不再說話，只顧往前跑了起來！

千也撒開步子在後面追，他們跑過櫻花樹，跑過木橋，跑過山野道……

旅館房間。櫻花落了柏原一身，他抱著瓶清酒，不時喝上一口。

他忽然覺得自己根本不了解千。真失敗啊，交往了半年，怎麼還是走不進她的心靈呢？那裡像是有一堵很高很高的牆，他每次想爬到頂端，卻一次次毫無信心地跌落下來。她是真的把我當男朋友嗎？或許只是一個排遣寂寞的夥伴？不，不會的！眼前又浮現出兩人相處的片段……他對自己說，她是愛我的，只是，融入她的世界需要時間，這時間，似乎太長了。

柏原看看錶，她已經去了那麼久，怎麼還不回來？他越來越著急。穿上外套下了樓，卻看見千坐在櫻花樹下，眼睛紅通通的。

「小白兔，抓到大灰狼了嗎？」他脫下衣服罩在她的身上。

「大灰狼太狡猾，被我弄丟了！」她一臉委屈，又可憐巴巴地伸出腳：「名牌皮鞋都跑壞了！」

「看來要請獵人出動才行哦！」柏原挺起胸脯：「我做獵人應該很合適的！」

「算了，我累了，回房間去吧。」她的情緒很低落。

千的腦子裡全是問號，這讓她無暇去想別的事情，甚至沒有想到柏原的感受。這個人對她來說太重要了！不弄個水落石出，她絕不會甘心！

柏原把一杯溫熱的大麥茶遞到她手裡，很安靜地坐在千的身邊。原本晴朗的天空竟突然下起雨來了！雨從窗口飄進來，淋到了千的身上，柏原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小傻瓜！想變成落湯雞嗎？」

千的劉海成了一縷一縷的，她似乎清醒了一些，輕輕抱住柏原：「怎麼不問我呢？」

「問你什麼啊？」他故意裝傻。

「柏原，」她看著他的眼睛：「我打算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但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怎麼會怪呢，我只想幫幫你啊！」他把她抱得更緊了。

接下來的兩天，那個男人和他的男伴都沒有再出現。

柏原根據上次在樓梯上的相遇，分析他們住在樓上的房間，但具體是哪一間就不清楚了。千聽了之後匆匆跑到前台，找到老闆。

「你好！我想查一個房客的名字可以嗎？」

「這個……住到這裡來的客人姓名都是要保密的，很抱歉不能提供給您。」老闆婉言拒絕。

「哎呀……」千突然捂著自己的胸口。

老闆嚇壞了：「小姐，您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老闆，有個人錯拿了我的旅行包，裡面有治療心臟病的葯，我必須儘快找到他！你就幫我查吧！」

「好！好！我馬上查！」

千輕輕舒了口氣，好在自己演技不錯。

「可是，沒有這個名字啊！」

老闆的回答讓千的希望之燈又黯淡下去。難道是我弄錯了？難道那個人不是他？可為什麼會那麼像？為什麼那個男人會害怕得逃跑？打火機又該怎麼解釋？

柏原只知道千在尋找那兩個人男人，她對其中原由是隻字不提。他當然會不停地想，那兩個男人是誰？為什麼不能告訴我呢？難道說，又跟和野有關？一想到這兒，他就心跳加速，關於兩個人經歷的種種怪事一幕幕在腦海浮現，讓他心疼而迷惑，卻又不能表露出來。

看著千垂頭喪氣地回到房間，柏原猜到線索又斷了。他故意大聲對她說：「今天同學打電話來了，說東京過兩天有音樂節呢！我們不如早些回去吧？」

「回去？」她還是覺得不甘心。

「難道在伊豆安家嗎？」他笑了起來。

咚咚咚……響起了敲門聲。

千一推開門就愣住了！是那個害她追了半天，把鞋子都跑壞的男人！

他拎著行李，遞給她一個信封，匆匆離去。

千驚異於他的獨自離開。照片中的他呢？怎麼沒有同行？這次，她不再追了，一種奇怪的預感潮汐一樣洶湧而來。而這個信封，她也沒有馬上打開，只是很平靜地對柏原說：「今天晚上再好好地享受一下溫泉吧，明天我們就回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