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我們之間的事
夜涼如水。
回到家，我坐在樓下的石階上，把頭埋在膝蓋里，眼淚如泉水一般流下來，一滴一滴砸到地上，洇濕了大片泥土……腦中回想起與李俊夕相識之後的點點滴滴，恍然發現其實我們之間是有很多回憶的……第二次見面時的吻，夜色里的玫瑰花雨，操場上他為了救我躲開足球時的那個擁抱……在花湖後面的樹林里，他坐在我身邊清澈而俊美的笑容……月光瀰漫的樹林里，他掌心的溫度……李俊夕，這個讓我光是想著他的臉就會要流淚的男孩子，原來我對他的喜歡早已不能自已。他對我的好，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都已經滲透到我心裡最柔軟的地方，我要怎樣才能忘記……
一陣冷風掠過，我緊了緊衣領，發現自己身上還披著李俊夕的外套，上面還殘留著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我想起他剛才回頭看我時的那個眼神，漆黑的眸子瞬間掠過的一抹疼痛……我的心忽然重重地疼了一下。我說遇見他我很後悔，我說我下輩子再也不要看到他……那些氣話，傷害到他了嗎？
其實我有什麼權利責怪他呢，我喜歡他，憑什麼讓他也同樣喜歡我呢？以前以為只要我喜歡他就夠了，可是現在呢？為什麼連訣別都要選擇這種方式？想起准仁說過他的家事，想起他在頂樓抱著July時的寂寞眼神，我的心莫名地泛起一陣濃濃的酸楚。喜歡一個人不是應該讓他快樂么？縱使我不能溫暖他，可也不應該讓他因為我而難過吧？
想到這裡，我忽地站起身，用手背擦乾眼淚，提起裙裾往學校的方向跑去……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很想見到李俊夕。我不能讓他那樣難過地走掉，我不能讓他帶著那些話離開我的視線，我想告訴他我剛才說的話都是騙人的，我從來沒有後悔遇見他，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希望可以早點找到他……比韓若詩早，比所有人都早……即使要訣別，我也要讓他帶著我的笑容離開……
此時已近午夜，舞會也應該快散場了。我穿著他親手幫我修整好的晚禮服和他的外套奔跑在無人的街上，此時此刻，我真的好想見到他……
跑到快到學校的那條街上，我忽然聽到馬路對面傳來許多人的打鬥聲和女生的尖叫聲，循著聲音望過去，只見一個身材修長的男生正跟幾個拿著棒球棒的小痞子糾纏在一起，不時回護著旁邊的女生，不讓那些人靠近她……
那個女生一步一步退到角落裡，身穿綴滿亮片的水藍色晚禮服。我定睛一看……竟是韓若詩。而那個穿著白襯衫正跟六七個流氓糾纏在一起的瘦削男生正是李俊夕。他打倒一個人，旁邊馬上就有別的人頂替上來。對方的人太多了，俊夕又要分心照顧若詩，漸漸有些吃力，卻仍然小心回護著若詩，不讓任何人靠近她……
我一驚，腦中瞬間一片空白，驚慌失措地朝他們跑過去……
一個小痞子繞到正在和別人纏鬥著的俊夕身後，高高地舉起手中的棒球棒，狠狠地朝俊夕的背上砸落下去……這張臉好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對了！他就是照片上的那個男人，是誣衊韓若詩做援助交際的那張報紙上的人……我心中一陣慌亂，直直地朝俊夕跑去……
當我就要跑到俊夕身邊的時候，眼角忽地瞥到一陣寒光，角落裡，只見一個男人從懷中拿出一把匕首，在手裡掂量著，一臉猙獰的笑意……他一步一步朝韓若詩逼近，猛地舉起那把寒光閃閃的刀……韓若詩早已花容失色，臉色蒼白地蜷縮在那裡，一絲要閃躲的力氣都沒有……
腦中瞬間閃過一個念頭，俊夕可能只是會受傷，而韓若詩卻可能會死……我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朝韓若詩跑過去，狠命地推開她……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俊夕一側身，躲開了身後那一擊……而我右邊的肩膀上忽然重重一疼……撕裂的痛楚伴著淡淡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太好了，俊夕他沒事……
「媽的，讓你多管閑事！」拿刀的男人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我替韓若詩擋了一下，罵了一聲，又一次面目猙獰地舉起了手中的刀……我想掙扎著拉韓若詩走，可是胳膊已經疼得動不了，血汩汩地流出來，我只覺一陣眩暈……
就在第二刀要刺下來的時候，忽然有人自后拽住他的胳膊，然後一拳把他打翻在地……在他倒下的瞬間，我隱約看到俊雅學長面無表情的臉，和他身後一群穿黑西裝的保鏢……太好了，俊雅學長來了，我們安全了……
我的心一松，身體忽然變得軟軟的，一頭跌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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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華麗的天花板上掛著一盞柔和的水晶燈，我躺在一張柔軟得像雲彩一樣的床上，深藍色的枕頭和被子，好像一片海洋。桌子上放著一個寬屏台式電腦和銀色的筆記本，旁邊堆著厚厚的一摞文件，玻璃書架上放滿了書，整潔壯觀得好像圖書館一樣。正對著床的牆壁上掛著一個大大的液晶電視，旁邊還有一套黑漆漆的組合音響……
頭好疼啊，好像得了重感冒一樣，太陽穴一鼓一鼓地疼起來……我揉揉腦袋，心想我不是在做夢吧！
我側過頭，發現這個房間還連著一個寬敞的陽台，一張搖椅安靜地放在陽光下，地上鋪著白色的羊絨地毯。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怎麼華麗得好像皇宮一樣，卻又透露著一種空曠的感覺？
我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情……隱約記得我跑去找李俊夕，正碰見他跟人打架，似乎還幫韓若詩擋了一刀。
我低下頭，發現胳膊上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一陣撕裂的疼痛湧上來，我咬著牙想，原來我不是在做夢啊……
這時，房間的門忽然被人打開，一個修長的身影端著托盤優雅地走進來，看見我，烏黑的眸子瞬間掠過一絲光亮，微微揚起嘴角，淺淺地笑起來……
「俊雅學長……」我的聲音有些驚訝，又似乎隱隱地帶著些驚喜。記得昨天是他救了我，那麼這個藍色的華麗宮殿……是他的房間嗎？
「你醒了？」俊雅學長朝我露出一個好看的微笑，坐到我身邊，把托盤放到桌上，白皙修長的手伸向我的額頭……
我下意識地往後一縮，避開了俊雅學長的手。俊雅學長微微一怔，復又不在意地笑笑，手繼續往前，終是覆上了我的額頭……
「你退燒了。」俊雅學長淡淡地看著我說，略有些安心的樣子。一邊自顧自地拿起桌上的熱麥片，盛了一小勺，放在嘴邊吹了吹，一副要喂我吃飯的樣子……
我嚇了一跳，忙不迭地說：「我自己來！」一邊下意識地伸手去接他手中的碗。一抬胳膊，傷口又劇烈地疼痛起來……
「別亂動。」俊雅學長看著我齜牙咧嘴的樣子，笑笑，淡淡地說，卻隱隱含著命令的口吻。
麥片的甜香瀰漫了整個房間，我的胃空空的，一陣抽痛……為了快些吃到這碗香噴噴的麥片，我沒有再作無畏的掙扎。當俊雅學長纖長的手指拿著勺子伸向我的時候，我的心忽然有種澀楚的感覺。如果此刻在我身邊的人是俊夕，如果俊夕也能這麼溫柔地喂我吃麥片，那該有多麼美好！是不是王子註定要辜負灰姑娘？
時光安靜地流逝，窗外的風舞動著淡藍色的窗帘……吃光了一整碗麥片，俊雅學長用面紙輕輕幫我擦了擦唇角，目光如午後陽光般溫煦。我的臉忽然刷地一下紅起來，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空氣里安靜地流淌著一種曖昧的味道……
「俊夕他……沒事吧？」其實這句話我早就想問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不過俊夕很能打架，俊雅學長又帶了很多人來，他應該不會有事的。想起他昨晚那麼努力保護若詩的樣子，我心中忽然一片黯然。
「他沒事。若詩受了些驚嚇，俊夕現在在她家照顧她。」俊雅學長頓了頓，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睛說，彷彿要把我看穿一般。
「……哦。」我點點頭，用力擠出一絲笑容。
「你在難過么？醒來看到的人不是俊夕而是我，你很失望吧。」俊雅學長臉上掛起斯文的招牌笑容，忽然幽幽地說。
「不是的。」我一怔，像撥浪鼓一樣搖頭說道，「俊雅學長是個很好的人呢，每次都像神仙一樣把我從危險中救出來……謝謝你，真的謝謝你。」我朝他點點頭，由衷地說。對我來說，他是真的像個神仙呢。
俊雅學長一怔，直直地看著我，烏黑的眸子瞬間風起雲湧……
「你錯了。」俊雅頓了一下，移開視線，搖搖頭，「我不是一個很好的人，也不是真心要救你的。我只是在做別人認為應該做的事。救不救你，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
我睜大了眼睛，獃獃地看著他，重重一愣。是我的腦袋因為受傷所以轉得太慢了，還是我根本就智商有限……俊雅學長剛才這番話是什麼意思？我為什麼理解不了呢……
「其實，我之所以從昨晚一直守在你身邊，是想問你一個問題。」俊雅學長又望向我的眼睛。
是我的錯覺嗎……為什麼我覺得他的眸子里似乎透進了霧氣，有種溫柔又迷茫的感覺……
問我問題？就我這種智商，有什麼問題是我能為他解答的呢……我獃獃地看著俊雅學長，無辜地眨眨眼睛。
「你為什麼要為若詩擋下那一刀？」俊雅學長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睛，烏黑的眸子閃爍著一絲茫然的光彩。
「嗯……可能是因為，我覺得若詩那樣嬌弱的女孩子如果受了那一刀，一定會死吧……」我想了想，這樣回答道。說實話，當時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會衝過去救她，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
「那你呢？你就不會死么？」俊雅學長緊接著問，一雙黑眸灼灼地看著我。
我重重一怔。對啊，這個問題我怎麼沒想到呢……我也不是星矢，我也有可能會死的……
「……我，我不知道啊。」我頓了頓，胡亂伸手抓抓頭髮，略有些茫然地回答。我是真的不知道，因為當時我根本沒時間想這麼多……
「顏洛雪……原來世界上真有你這種人。可以單純地為了別人好，單純的善良……」俊雅學長一直定定地看著我。聽了我的回答，俊美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錯愕的神情，復又深深地看著我。烏黑的眸子里似乎蘊含著某種迷茫與動容，再無往日的恬適淡然。
我一愣，獃獃地望著他……俊雅學長這是怎麼了？我從來沒有在他臉上看過這種表情。
「顏洛雪，你不覺得我們之間的意外太多了嗎？」俊雅學長別過頭，俊美的臉上又恢復成往日恬淡斯文的招牌表情，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我眨眨眼睛，沒有說話。今天的俊雅學長似乎真的很反常呢……
「每次你有危險，都是我救了你。前兩次可以說是意外，可是，事不過三。」俊雅學長對我露出一個恬淡好看的笑容，幽幽地說完，姿態優雅地起身朝門口走去。
我獃獃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心中忽然充斥著一種恍惚又迷茫的感覺……
俊雅學長剛才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他以後會眼睜睜地看我被人砍死或者泡在河裡淹死嗎？俊雅學長，他的意思是他以後要對我見死不救了嗎……
可是不能再愛著俊夕，我寧願自己剛剛死在那一刀下，這樣至少我就能疼痛地駐進俊夕的心裡。
我只是要他知道，喜歡就是喜歡了，喜歡一個人本身就是一件失去理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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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雪，你的手臂怎麼了？怎麼受傷了呢？」手臂上纏滿了繃帶的我剛一走進教室，林菲兒馬上大呼小叫地圍上來，一臉關切地上下打量我，立刻引來了教室里的所有目光。
不過看她這麼擔心的樣子我還是很感動，用沒受傷的那隻手一把將她拽到我的座位上，安慰地對她笑笑，小聲說：「沒什麼，意外而已。」
那天晚上發生的時候，俊雅學長似乎想低調處理，不然就應該把我帶到醫院而不是他家裡了。前幾天正趕上周末，我在家養了幾天，傷口已經好很多了，看來我的癒合能力真是超強呢。
「聖金之夜之後你去哪兒了？准仁一直在找你，又在你家門口等了你很久，卻始終沒看見你的蹤影……你到底上哪裡去了？還受了傷？」林菲兒略帶埋怨地看著我，聲音似乎有點酸，臉上露出怏怏的表情。
「我……我去找俊夕了。」倘若我不回答這個問題，林菲兒看起來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菲兒，我講給你聽好了，可是你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准仁……」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不讓她告訴我？」耳邊忽然傳來一個熟悉而冰冷的聲音，我側過頭，正對上葉准仁陰沉而英俊的臉。
「……我，我……」唉，讓我怎麼說呢？真是的，好不容易想做次壞事騙他一回還被當場捉住了。
「我是怕你擔心才不想讓你知道的……」我嘆口氣，苦著臉，努著嘴巴解釋道。准仁要是知道我替韓若詩擋了一刀，肯定會火冒三丈，怪我不珍惜自己的……
「……算了！」葉准仁看我一臉凄苦的表情，有火發不出，最後嘆口氣，憤憤地說。
三個人忽然靜默在這裡。林菲兒看看他，又看看我，表情隱隱有些複雜。我看看準仁，又看看菲兒，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准仁頓了頓，看了我一眼，用低沉的聲音說：「又是因為李俊夕吧？」
我不吭聲，低頭看著空無一物的桌面。
葉准仁突然憤怒起來，忽地站起身，一腳踹翻了過道那一端的大片桌椅，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我錯愕地望著葉准仁的背影，鼻子忽然隱隱地酸起來。他為什麼這麼生氣，是因為我不肯告訴他我受傷的原因，還是因為李俊夕？記憶中他已經很久沒有跟我發脾氣了。是不是有些事，本來就是避無可避的呢？
林菲兒略帶埋怨地瞥了我一眼，起身回到自己座位上，一整天沒有再跟我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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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疲憊地回到家。跺腳震亮走廊里的聲控燈，看見我家門口放著一個方方正正的禮品盒。附著的卡片上用紫色美術字列印著我的名字。
我打開來看，裡面放著各種各樣的補品和營養葯。我轉身跑出去，四下張望，附近空無一人。
是准仁送來的么？
我把盒子搬進屋子裡，心中一陣溫暖，又一片悵然……說不清是苦是甜。准仁對我這樣好，我該如何拒絕他的心意呢……
葉准仁第二天沒有來上學。
李俊夕的座位也空空的，自從聖金之夜之後，我還一次都沒有見到他。
課間操的時候，林菲兒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湊到我耳邊小聲地說：「洛雪，你把你儲物櫃的鑰匙借我一下，我生理期來了，忘帶衛生巾了。」
菲兒知道我是個懶人，總是一次性在儲物櫃里放好多衛生巾和面巾紙以防萬一。我想都沒想就把鑰匙遞給她，一邊搶過她手中的冰紅茶：「別喝這個了，喝點熱的吧。」
林菲兒忽然怔了一下，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後略有些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一臉深沉地說：「洛雪，當女人可真不容易啊。」停頓了一會兒，她繼續說下去，「十分鐘后在聖金餐廳見。」
我在聖金餐廳里等得正無聊，思緒亂飛地想著李俊夕。林菲兒一臉壞笑地過來。我直直地看著桌面，忽然瞪圓了眼睛。我用來畫珠寶設計草圖的畫冊，怎麼會在她那裡？
林菲兒打了個響指，Waiter應聲而來。
「拿一瓶山西老陳醋過來。」林菲兒冷笑地看著我，記憶中這種笑容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她的臉上。
陳醋？我心中一驚。要陳醋做什麼？而且，我的畫冊怎麼會在她那裡呢？
畫冊……陳醋……
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我下意識地望了一眼林菲兒，她飛快地別過頭，避開了我的視線……
看到林菲兒那個樣子，我的心重重一疼，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昨天還口口聲聲說我是她最好的朋友的人，為什麼今天就會忍心來害我？
「林菲兒，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你為什麼要背叛我？」我握緊了拳頭，指甲幾乎要嵌到肉里。難道說，從她第一天接近我開始，就是為了今天猝不及防地傷害我么？
「背叛？我從來都沒有站在你那邊，又何來背叛呢？」林菲兒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猶豫，然後揚起下巴，冷冷地看著我說。
我重重怔住。半晌，自嘲地笑笑。呵呵，原來她一直在跟我演戲。
空氣中一時一片靜默。Waiter把陳醋放到林菲兒桌上，看到這劍拔弩張的場面，飛快地退了出去。
林菲兒把那一瓶黑漆漆的陳醋握在手裡，晃了晃：「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我把這瓶醋倒到這個畫冊上。二是你一口氣喝掉它。顏洛雪，你選哪一個？」林菲兒揚頭看著我，面無表情。
我愣在原地，眼看她的手逐漸傾斜，那瓶醋馬上就要倒到畫冊上……我心中一片慌亂，我該怎麼辦，那本畫冊凝結了我多年的心血，可是我又不想跟林菲兒示弱……
林菲兒看見我沒有回答，手一歪，瓶子里的醋灑落在畫冊旁邊的桌布上，迅速洇成一大片黑色……
「我喝就是了！」我心一急，衝口而出，「不就是喝醋么，有什麼大不了的！」我上前一步，一把抓起那瓶泛著酸的醋，仰起脖子就是一大口……
一陣酸楚沿著喉嚨直奔心臟……原來把醋當水喝是這種感覺……我的嗓子一陣酸疼，一下子嗆到了，捂著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看我這個樣子，林菲兒誇張地笑起來，前俯後仰地說道：「顏洛雪，我說了，是一口氣喝掉。你犯規了，所以這本畫冊保不住了。」原來她早算好會是這種結果。
林菲兒抓起桌上的畫冊，揚手就要撕……我心中一急，喉嚨里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還給她。」一個淡漠的聲音自我身後響起。那個瞬間，我的眼眶莫名地酸楚起來。
是李俊夕的聲音。
我回過頭，百感交集地看著李俊夕，眼中的淚幾乎就要不可抑制地落下來。他為什麼總是看到我出糗的樣子，他為什麼總是在我需要他的時候出現在我面前……
林菲兒一怔，雙手不自覺地停了下來，驚詫地看著李俊夕，片刻之後，略有些虛張聲勢地說：「李俊夕，我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別以為你是李家二少爺我就怕你了，我……」
「我說，還—給—她。」李俊夕看著林菲兒的眼睛，淡淡地說。聲音里卻莫名地充斥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壓迫感。
林菲兒又是一怔，怏怏地把手中的畫冊放回桌上，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走上前拿起畫冊，翻了翻確定並未受到什麼損傷，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把它抱在懷裡，長吁一口氣。
「……謝謝你。」我看著李俊夕，略有些艱難地說，因為剛喝完醋的關係，嗓子有些沙啞。
李俊夕倒了杯茶遞給我，略帶憐惜地看看我，沒有說話。
我拿起茶杯一口氣喝掉，嗓子好受多了。眼角忽然瞥見站在遠處的林菲兒。
「林菲兒，你……」其實我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也有許多話想質問她，可是話到了嘴邊，看到她淡漠坦然的樣子，又忽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我在外面等你。」李俊夕看了一眼林菲兒，又看看我，淡淡地說，轉身走出餐廳。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什麼……」我看著林菲兒，眼眶一酸。事情已經毫無懸念，我卻還是有些不甘心。我是真心對待她的，為什麼她要這麼對我？
「顏洛雪，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林菲兒打斷我，一臉淡漠地說。
「那你呢，你又能明白被好朋友背叛的感受么？」我憤憤地反問她，索性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你知道我有多喜歡葉准仁么？」林菲兒直直地望向我，眼睛里流露出一絲悲哀。「我從小學起就喜歡他。家裡早就打算送我出國念書，我卻為了他，一直留在聖金……我為了他，去接近任何他喜歡的女生，也因此接近你。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終於注意到我，可是他的心卻已經被一個女孩佔滿了……那個人就是你。」
我怔怔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記得我剛跟你說過，當女人很不容易的。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喜歡他，可是他卻偏偏不肯多看我一眼……原本我是真心想跟你做朋友的，我以為你會答應把他讓給我。可是你沒有那樣做。你永遠不會明白我的痛苦，所以這些傷害是你應得的。顏洛雪，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林菲兒冷冷地說，忽地站起身，轉身朝門外走去。
我愣在原地，心中一時百感交集，站起身追出門外，看著她的背影大聲地說：「林菲兒，喜歡一個人不是這樣的！」
林菲兒的背影頓了頓，停住腳步，沒有回頭。
「喜歡一個人，不是一定要得到他，更不是要去傷害他喜歡的人。而是情不自禁地想要給他快樂，是心甘情願地看著他幸福。我們以後再也不是朋友了，可是我希望你知道，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是真心對待你的。」我對著她的背影說。然後飛快地轉過身，一串眼淚應聲而下。我低頭走出幾步，驀地抬頭，正對上李俊夕烏黑的眸子。
他正靠在牆角等我，雙手插在口袋裡，午後微薄的金色光暈里，俊美得不似凡人。他總是這樣輕易就擊碎我好不容易想沉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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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夕送我回家，提著我的書包安靜地走在我身邊，一路沉默。
回家的路似乎變短了，很快就走到我家樓下。我停住腳步，伸手去接他手中的書包：「我到了。今天的事，謝謝你。」我抬頭望他，短短的幾天里發生了這麼多事，千言萬語，卻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那天晚上你為什麼要衝出來？多管閑事。」李俊夕直直看著我，又別過頭，冷冷地說，一臉責備的表情。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怔，然後心中一陣凄苦。林菲兒的事情剛剛過去，我的心還難過著，他居然就這麼說我……
「是啊，我是多管閑事，可是我管的可是韓若詩的閑事！你現在應該好好感謝我還是興師問罪，你自己想清楚！」我氣鼓鼓地轉身朝樓梯口走去。在我印象中這是我第一次對李俊夕發脾氣。可是這次，他欺人太甚了。
「你別走！」李俊夕忽然自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的心一震。他手掌的溫度很熟悉，我腦中瞬間想起露營時他在月光下牽著我的手的情景。餘溫還在，心卻隔著萬水千山。
「……很危險的你知不知道？」李俊夕的聲音似乎放輕柔了些，可依舊是一副責備的口吻，似乎有那麼一丁點擔心我。
「對你來說，我有危險總比韓若詩有危險好得多吧？那一刀刺在我身上，你也許只會有些歉疚……可是若是刺在韓若詩身上，你的心會很疼吧？俊夕，那天晚上看到你那麼拚命保護她的樣子，我才知道她對你來說有多重要。如果她有什麼事，最難過的人是你啊……所以現在，你更應該感謝我不是嗎？」我回過頭去看他，心中一陣委屈，莫名的眼眶酸楚。自從我受傷以來，他一直沒有來看我，還一開口就責怪我多管閑事……
「我不希望她有事，也不希望你有事。」俊夕忽然用力一拉我的手腕，走上前一步，自后將我抱到懷裡，下巴抵在我的頭上，掌心的溫度一點點傳入我的體內。
我一怔，睜大了眼睛，眼淚順著臉頰緩緩滑落。他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李俊夕……他是因為擔心所以才責備我的么？我獃獃地看著他俊美的臉龐，腦中忽然一片空白。
「其實那天我回去找你……是想告訴你我之前說的話都是騙人的。我從來沒有後悔遇見你，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希望可以早點找到你……比韓若詩早，比所有人都早……即使要訣別，我也要讓你帶著我的笑容離開……」我把頭靠在他懷裡，輕聲地說。哪怕只有一瞬間也好，就讓我放縱一下自己的感情吧，我要告訴他我心中的真實想法，我要讓他知道我不會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後悔……
「顏洛雪，我該拿你怎麼辦？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呢……」聽了我的話，俊夕一怔，忽然緊緊地抱住我……
「不要管我。如果你確定韓若詩是你的幸福，那麼，不要管我……我會心甘情願地看著你幸福。」我把臉深深埋在他懷裡，咬著嘴唇說。靠在最接近他心臟的地方，聽見他激烈的心跳，我能感受到他的猶豫與茫然。
李俊夕，不管未來如何，有你那句話就夠了，有你心疼我的那句話就夠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關上房門，身體軟軟地坐在地板上。眼淚，還是很沒有骨氣地落下來。
短暫的黃昏之後，夜幕降臨。
門口忽然響起連綿不絕的門鈴聲。我的第一反應是俊夕來了，可是又馬上意識到那是不可能的，他既然走了就不會這麼快再來找我。而且用這種方式按我家門鈴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葉准仁。
我跑過去打開門，正對上葉准仁略帶憔悴卻仍然英俊如昔的臉。他一手搭在門框上，眼神複雜地看著我。
夜涼如水，我跟准仁並肩走在小區里昏暗的路燈下，空氣里瀰漫著一片曖昧的沉默。我側過頭去看他，只見他雙手插在褲袋裡，直直地看著地面，一臉嚴肅的樣子。
「這幾天，為什麼沒有來上學？」到底是我先開口，沒話找話地說。
「……在想一些事情。」葉准仁側過頭來看我，好看的眸子一瞬間濃深似海。
「……哦。」我應了一聲，忽然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之間變得這樣微妙了……
走到街角的梧桐樹下，葉准仁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轉身定定地看著我：「洛雪，我有事跟你說。」
我的心一沉。我的直覺一向很準的，他要跟我說的，該不會是……
「准仁，我的胳膊有點疼，我先回家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我朝他訕訕地笑了笑，轉身朝家的方向走去，幾乎是落荒而逃。
葉准仁一個箭步擋在我面前，雙手忽然緊緊握住我的肩膀：「洛雪，別再逃避了。」
我仰頭看著他的眼睛，心忽然提到嗓子眼。
「顏洛雪，我—喜—歡—你。」葉准仁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我的心一顫，錯愕地抬眼看他。雖然是意料中的事情，可是聽他親口這樣說我還是有些錯愕，呼吸忽然艱難起來。
「別，別開玩笑了。你要是喜歡我，又怎麼會幫我追李俊夕呢？」我眨眨眼睛，勉強地笑笑，很牽強地說。試圖說服他，也試圖說服我自己。
「因為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喜歡。」葉准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復又垂下眼帘，輕聲地說。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事。我知道你喜歡李俊夕，可是洛雪，我可以等。」葉准仁忽然捉住我的右手，緊緊地攥在掌心裡，「我給你時間，給你時間忘記他，也給你時間喜歡上我。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葉准仁把我的手舉到唇邊，輕輕地在手背上印下一個吻。我的身體一震，看著葉准仁這麼溫柔的表情，心中忽然泛起一陣酸楚。
「……你為什麼喜歡我？」我獃獃地看著他，良久良久，喃喃地問出這樣一句話。在聖金這樣的地方，我幾乎沒有一點可取之處。葉准仁這個不可一世風光無二的帥哥，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不知道。不知道是怎樣被你打動的。你的微笑，你的眼淚，你傻傻的善良與倔強……我知道你喜歡俊夕，我會感動，也會嫉妒……直到今天，我終於確定這種情感就是喜歡……」葉准仁斷斷續續地說，漆黑的眸子情意濃濃的，一下一下刺痛我的心。准仁，我真的不想傷害你啊……
「仁，你是一個很好的男孩子，我……」
「別說了，洛雪。」葉准仁忽然打斷我，「我對你的感情已經這麼濃，明顯到連我自己都騙不了……你，真的感覺不到嗎？還是，你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我只想陪在你身邊，在你累的時候借你肩膀，在你哭的時候幫你擦乾淚水，在你迷路的時候帶你回家……這樣也不行嗎？」葉准仁握緊了我的手，一雙黑眸直直地望著我，眼神里夾雜著一絲忐忑與不安，甚至像個賭徒……我的心又是一疼。眼眶又肆無忌憚地酸楚起來。
「准仁，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的……」我試圖抽回我的手，可是他緊緊握著，不肯鬆開，眼中瞬間掠過一絲傷痛。我微微低下頭，一串眼淚就落下來，洇濕了大片泥土。
「仁，是我太自私了嗎？我們一直像以前那樣不是很好嗎？為什麼你會喜歡我呢？為什麼你會喜歡上一無是處的顏洛雪呢？你明知道我有多麼喜歡李俊夕的……」我狠下心，猛地甩開他的手，說到最後，聲音不禁哽咽起來。
對不起，仁，我們握著的手，遲早都是要鬆開的。長痛不如短痛啊……
「洛雪，你不要這樣……」准仁狠狠扳過我的肩膀，眼神疼痛地看著我的眼睛說。
「我不要這樣？你以為我想這樣嗎……葉准仁，因為我把你當好朋友，所以我希望你幸福……我不想傷害你，不想讓你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你明不明白……」我狠狠打斷他，眼淚如潮水一般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覺得自己再哭下去就要變成林黛玉了。可是此時此刻，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我不想傷害准仁，可是為了不讓他以後傷得更深，我現在必須傷害他……
「我說過，我可以等……」葉准仁憐惜地擦去我的淚水，輕聲地說。
一陣夜風吹過，梧桐的葉子簌簌地落下來。
「不要等我！我不許你等我！」我深吸一口氣，再一次打斷他，霸道地說。眼淚隨著夜風瀰漫成霧。
葉准仁一怔，錯愕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准仁，你以前答應過我要為我做三件事的。你還欠我第三件事，記得么？」
我深吸一口氣，後退兩步，故作冰冷地說，眼淚無聲地滾落。
「……記得。」葉准仁點點頭，輕聲地說，眼眶微紅。
「我要你幫我做的第三件事是，請—你—忘—記—我。」我狠下心，一字一頓地說，心中一陣糾纏的疼痛。
准仁，對不起，我真的不想傷害你的……
世界忽然無比安靜。時間彷彿停止了。葉准仁怔怔地看著我，烏黑的眸子難以置信地望著我，然後瀰漫起一陣痛楚。
不知道過了多久，准仁很艱難地揚了揚嘴角：「……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嗯，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葉准仁的聲音虛弱得有些顫抖，僵硬地轉身離去。
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自己好殘忍。可是如果不這樣做的話，他只會傷得更深啊……
我是一個心軟的人。倘若是今天以前，或許我還可以回頭。可是今天，聽過俊夕心跳的聲音，就再也忘不了他擁抱的溫度……喜歡一個人真的是件很無奈的事情，仁，我不要你等我，因為我的心已經永遠無法完整地屬於你了……
「仁，對不起……忘了我吧。很多時候，記得，就是一種痛苦。」我對著准仁寥落的背影，悲哀地說。眼淚如泉水一般洶湧而出。這幾天我似乎流盡了一整年的眼淚。如果他不是曾經一心一意地撮合我跟俊夕，如果我不是先入為主地迷戀俊夕，如果我早一點遇見准仁，如果……
我會喜歡上准仁么？這個英俊霸氣的、永遠無條件站在我身邊的男孩……
可是，人生是沒有那麼多如果的呀……
假如愛情可以替代……這個瞬間，我真的希望可以由他來替代我心中俊夕的位置……可是，對不起，准仁，我的心，它沒有辦法這樣做啊……
因為如果可以替代，那就不是愛情了吧……
葉准仁哀傷的背影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我跌坐在地上，蜷縮著身體，背靠著樹榦。梧桐的葉子片片落下，往事如秋。
腦中回想起曾經與葉准仁相處的點點滴滴……他說三天之內讓我退學時囂張的樣子，在生物樓時我嚇得撲進他懷裡時他壞壞的樣子，他烤雞翅膀給我吃時那溫柔的樣子，他無意中看到我洗澡時羞澀的樣子，他看到我受傷時心疼的樣子……
人生若只如初見。
你為我做的第三件事，也是我唯一要求你做的事……
可是初見時候的我們又怎會知道……
我們之間的事，竟會是這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