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602號病房前。

昏暗且漫長的走廊里只回蕩著我的腳步聲，在寂靜里聽起來格外大聲。

我只看他一眼就走，真的，就一眼。

耳邊還迴響著蛇蠍貴婦放我下車前的囑咐：

「務必要在三十分鐘之內下來，知道嗎?尹湛好像已經知道了些什麼，所以你盡量快去快回!」

不，何須三十分鐘，五分鐘對我就足夠了。

「天空哥，你不餓嗎?沒有想吃的東西嗎?」虛掩的門裡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要推門的手頓時懸住那裡，透過門縫，我試圖向里窺探。

「……你不吃東西怎麼行呢……天空哥……你要睡了么?」

我的心一沉，是世珍，那個坐在天空床邊的背影，是世珍無疑。

「天空哥，你真的要睡了么?……那……我走了?」世珍有些手足無措地俯身看向天空，但天空依舊只是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

「昨天到今天為止，你一點都沒有吃東西，我要看著你吃下這些再走。」

「……」

「……天空哥……」

世珍完全像在演一出獨角戲，得不到對方的回應，只一味自顧自的用顫抖的聲音喊著他的名字，試探著把自己的手貼向他的手背

啪~!天空突然無情地抽出自己的手，世珍愕然，呆在那裡，原來他並沒有真正睡著。

「幹嗎這麼固執?你想餓死自己嗎?」世珍仍不放棄。

我痛苦地靠住走廊的牆壁，閉上眼睛。朴雲影、橘子頭、韓雪理、洪世珍……啊，還應算上大象為首的動物家族們……大家一個個都怎麼了，這混蛋究竟好在哪裡?值得大家這麼赴湯蹈火，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

「我去一趟洗手間，等我回來，你一定要吃哦!」世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我嚇得連忙鑽進走廊長椅下面，才剛趴好，她已推門出來，幸好走道的燈光昏暗，她並沒有發現我，而是隨著一聲嘆息，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那丫頭也喜歡天空，真是自尋煩惱……」我自言自語著從椅一子底下爬出，輕輕推開了病房門。

幽藍的月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投射在天空蒼白的臉上，閃著一層聖潔的光。我慢慢靠近病床，他始終閉著眼，也許是聽到了腳步聲，以為是世珍，他突然猛地一個轉身，臉朝牆壁，把頭深深埋進了被子。

「呵!」

見他把自己裹成個大雪人，我不禁笑出聲來，他聽到，更加惱火，乾脆把整個腦袋全部塞進了被窩。

我收起笑容，無聲地在心裡對他說道：

「天空，讓我們就這樣無聲地道別吧。過去的一個月，我全當成是一場噩夢，你的家，豪華別墅，每天五點準時撥來的電話，庭院里的派對，美娜，橘子頭，老爺爺，辛司機，尹湛，天空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一場噩夢……雲影也是在幸福里毫無痛苦地死去的。而你，也只是我這場夢的一部分……但是在這場夢裡，我真的很幸福。這輩子還沒有這麼深刻地愛過……」

我輕輕摩挲著裹住天空的白色被面，一滴滴眼淚砸落在自己的手背。

這時，被子下面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你的韓雪姐……你和你的韓雪姐……有聯繫嗎?你說你和她是親戚……是真的嗎?」

他真當我是世珍了。傻瓜，快掀開你的寶貝被子，我聽不清楚啊！

「你轉告她，其實……她頭髮很漂亮……比起紮起來，散著更好看……」

「……」

「還有，她說話的口氣，老是沒大沒小，不用敬語的那種說話口氣……聽起來不壞……你轉告她……我這麼晚才意識到，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你對她說……」

「……」

「她不喜歡吃海鮮，可是以前我總是強迫她吃……因為我覺得像她那樣的女孩，不該挑食……所以總強迫她吃她不喜歡的東西……對她說，對不起……」

天空那嘶啞間雜著哭泣的話音斷斷續續從被褥下傳來，我眼角的眼淚早已斷了線。

「你請她原諒我……原諒我的後知後覺……她是個可憐的女孩，比雲影更可憐……可是我一直沒有好好地對她……真的真的對不起……她才是最應該得到幸福、得到歡笑的人，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她哭……我恨不得殺了這樣的自己……」

「……我愛她……現在我的心裡只有她一個……即使現在是天塌下來，我還是愛她啊……即使雲影再次活過來，我也還是愛她……每次我生病，在我身邊的也只有她……我怎麼捨得再傷她的心呢……」

被褥下的天空泣不成聲。我更是淚流滿面，大腦一片空白，不行，韓雪理，你必須得馬上離開，否則你會對雲影犯下十惡不赦的罪行!

「你有……雪兒的照片嗎?」天空痛苦地蜷縮著，「我連一張她的照片也沒有……我想她……每分每秒都在想她……她那麼恨我，連在我的夢裡都不願意出現……你去找……她的照片給我……好嗎?雪兒的照片……」

「我在這裡啊!!!!!」我再也控制不出，哭喊出來。

被子漸漸被拉下，天空遲疑著探出頭來，凌亂的頭髮緊貼著額頭，眼裡濡滿淚水。

「……雪兒……?」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到現在才說對不起，你以為誰會感激你?誰會原諒你?你說那些話算什麼?生病時照看你，又有什麼大不了?」我沖他吼道。

而他只是不停地流淚，嘴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始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掏出學生證扔向他：「給你照片!混蛋!!你不是要照片嗎?這裡就有!!混蛋，還不趕快和雲影認罪!!我就算了，但是雲影絕不能算!聽著，我從來沒有真心喜歡過你!!要有，也是因為被你的漂亮臉蛋迷惑，那不算數．我從沒有真正喜歡過你!!」

「你不要走……」從沒有看見天空如此絕望的眼神。

「真好笑，你有什麼權利命令我不許走!我說過我不喜歡你!!」

「你不要走……雪兒……不要走……」

「不!你還是省省力氣養病吧，康復以後，祝你江大少爺好吃好睡，大富大貴!以後我也許會慢慢原諒你，所以，你也請安心過你的日子!」我轉身要離開．卻看見世珍一臉灰白地僵住在門口，相互對視一秒鐘以後，我面無表情地經過她，邁著有生以來最為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身體背後傳來天空凄厲的呼喊：

「你別走!!!!!!!!雪兒Il!!!!!求你別走!!!!!別走!!別走!!!!!雪兒!!!!!!!」

我攥緊拳頭，指尖嵌入手掌，卻不覺得痛。

「不管你是不是真心……我對你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雪兒!!!!!雪兒!!!!!!!!!!」

再多待一秒，他的喊聲就能讓我完全崩潰，我的心就會勝過理智的頭腦，重新回到他身邊：於是我開始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就像那一天一樣，只是一味地奔跑著，讓淚水吹乾在快速流動的空氣里……

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一次我能夠笑著奔跑……什麼時候，什麼時候，眼淚竟然成了我最親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