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哎呀,臭丫頭,身體都這個樣子了,還敢喝酒!」
媽媽似乎真的很氣憤,她輕輕拍打了兩下我的後背。我悄悄摸了摸後背,背上書包,媽媽瞪大了眼睛望著我。
「你不吃飯嗎?你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怎麼能支撐得住呢?」
「……」
「就算再難受,也得吃一口啊,來,海芸!」
我默不作聲地走到鞋架旁,穿上鞋子。媽媽似乎也放棄了勸我吃飯的念頭,她拿著藥瓶走過來,塞進我的書包。
「一定要按時吃藥!聽見沒有?如果很難受的話,就提前回家!知道嗎?」
媽媽千叮嚀,萬囑咐,我轉過身,把身體彎到九十度,長發也垂落下來。
「媽媽,我先走了。」
說完這句話,我的心情似乎更奇怪了。媽媽的心情又會怎麼樣呢?我為什麼不像平時那樣隨便點兒呢?我本來是想讓媽媽開心的。我一邊想著心事,一邊獨自走在路上。路面濕漉漉的,看來整個早晨都在下雨。我沒吃早飯,所以胃裡很不舒服。後天就是放假典禮的日子了。那天也是和政民媽媽見面的日子。我沒有力氣擠公共汽車,所以決定乘計程車上學。哇,這種乘車的感覺好舒服。我坐計程車在學校正門前下了車,同學們都看著我,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啪!
「哎呀,幹什麼?」
「有坐計程車的錢怎麼不給我買個麵包?村姑,學生還坐什麼計程車,太奢侈了吧……」
是政民。我的心裡激動得七上八下地亂跳。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但是在我眼裡仍然那麼英俊,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哦,昨天你還好吧?」
「昨天?不知道,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房間里,躺在自己的床上。我昨天是喝了點兒酒,可是你怎麼知道呢?」
我要不要說出來呢?我猶豫著摸了摸書包帶兒,政民在旁邊催促我快說,偏巧這時……
「咳咳,咳咳,咳咳。」
「怎麼了,你的感冒現在還沒好嗎?」
「不是,已經好了,現在又……咳咳。」
我得趕快吃藥,心裡只有這個念頭。我咳嗽得越來越厲害,政民問我要不要緊,我也沒來得及回答他,就急著往衛生間跑去。我靠在衛生間的牆壁上,沒有水,硬生生地吞下了五粒藥丸。
「哈啊,哈啊。」
「怎麼回事,她怎麼吃這麼多葯?喂,喂,一起走吧,安素怡!」
安素怡從疲憊不堪的我的身邊走過,另一個女生緊跟在她身後。我擦了擦嘴角,慢慢地想要走出衛生間,突然和一個人撞到了一起……
「哦,早上好,舟……」
舟善緊緊抓著政民的手腕,面無表情,迅速從我面前經過。我尷尬地放下抬起來的手。出什麼大事了嗎?他們倆都板著臉孔。我走進教室,放下書包。直到早會結束,他們倆也沒來。哎喲……到底去哪兒了呢?我很擔心他們兩個,於是站起身來。我確信他們一定在學校後花園里,於是往後面跑去。
「肯定在這附近,但是到底在哪兒呢?」
寒風襲來,我緊緊抓住上衣,往四周看去。他們到底在哪兒呢?突然,我聽見一陣「啪啪」的聲音,像是在磨什麼東西,我被這聲音牽引著,瘋狂地朝聲音發出的方向跑去。突然間,我看見了驚人的一幕……
「舟……舟善!不可以,住手!」
我大吃一驚,趕緊跑過去,阻止了抓住政民衣領正要揮拳打人的舟善。究……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你……你們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打架?」
「昨天的事情,我聽熙元大哥說過了。河政民你這個瘋子,我不會放過你的。」
剛才還默默挨打的政民用力甩開了舟善抓住自己衣領的手,反過來使勁抓住舟善的衣領。啊啊,原來是因為昨天的事情?昨天的事情?怎麼會因為那個呢?
「喂,於舟善,我根本不記得昨天的事情,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我昨天明明就在家裡睡覺了,臭小子!」
「瘋子,你昨天拉著生病的海芸胡說八道,躺在她懷裡睡到很晚,而且昨天還下雨,你不知道嗎?」
這時,政民放下抓在舟善衣領上的手,看了看我。我的處境變得尷尬起來,難為情地向後退了幾步……政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的樣子,獃獃地望著我。
「這是什麼話?村姑,我昨天明明在家裡……」
「熙元前輩無意中看到你們倆,於是親自把睡熟的你背回到你的房間。這個就不說了,海芸怎麼樣?」
我趕緊抓住舟善的肩膀。我的眼神在不安地顫抖,最後,舟善和我目光相遇,他立刻露出驚訝的表情。我滿臉哭相地望著舟善,他好象也稍稍平靜下來了。
「唉,我的意思是說,昨天海芸因為你挨了雨淋,所以感冒了……」
「我沒事,舟善,算了,好不好?」
舟善的表情終於平靜下來。面無表情的政民轉過身,往學校方向走去。他和往常不大一樣,腳步也顯得有氣無力。我的心怎麼會這麼痛?我實在忍不住了,正要向政民跑去。這時,舟善緊緊抓住我的手腕,久久不肯放開,他阻止了我的腳步。我輕輕轉過身來,望著舟善……
「不要忘了,你是病人。我不忍心看你總是因為政民那小子難過和痛苦。」
說完,他默默地晃了晃胳膊,悄悄收了回去,向後退開幾步。
「現在政民身邊只有我們兩個。」
說完,我馬上跟在政民身後跑開了。大約跑了十秒鐘,我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連咳嗽了好幾聲,總算爬上了二年級的樓層。
「哈啊,我讓你躲開,沒聽見嗎?」
「……」
「真倒霉,我們躲開吧,智洙。」
什麼……喂,我都看見了,雖然你面無表情,但是我都看出來了。你看起來很痛苦,傻瓜。見政民極力把痛苦埋藏在心裡,我的心在哭泣,我在哭泣。政民好象受到了刺激,他面帶痛苦的表情,僵在那裡。安素怡笑著消失在走廊的角落。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我緊緊握起的拳頭在瑟瑟發抖……
「哈哈,真是的,太不可思議了……啊啊啊!怎麼,這是怎麼回事?」
舟善不知什麼時候趕過來了,他一把抓住安素怡的手腕。獃獃的政民和我都把目光轉向那邊……
「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嗎?」
「哈啊,你也太老土了。男人和女人交往、分手,有什麼了不起的?別再提什麼八年的友情……拿去喂狗吧!我不需要這些東西,也照樣可以活得很好。」
就在這個瞬間,舟善似乎控制不住心中鬱悶而激烈的感情,他用力把素怡推開。我驚訝不已,剛要跑過去,一隻冰冷的手碰到了我的手腕。
「不要過去。」
「政民啊。」
「不要過去,舟善會處理好的。」
44.
剎那間,我像傻瓜似的僵住不動了。心裡忐忑不安,猶豫著點了點頭。接著,我聽見他們兩個人說話的聲音。
「哈啊,喂,你怎麼回事?這麼多人,天啊,真丟人。」
「八年的友情,愛情都統統拋棄了,你還能笑得出來,這樣你都不覺得丟人,在一些陌生人面前你會覺得丟人嗎?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丟人嗎,要不要我做給你看?」
說完,他一把抓起坐在地上的安素怡的頭髮,使勁把她提了起來。
「啊啊啊!!疼死我了,放開!嗚嗚,放開我!」
「神經病,瘋婆子,你不要以這種方式度過你的人生。想起我曾經和你在一起度過了八年的時光,我就覺得羞恥!」
素怡拚命尖叫,舟善抓住她的頭髮,用力往牆上撞去。我覺得舟善有點兒過火,剛想跑過去勸阻,但是政民不肯放開我的手,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這算什麼事嘛!
「喂,於舟善!你給我住手!今天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喂!咳咳……」
傻瓜,傻瓜,不要這樣!舟善對待素怡的態度越來越凶暴,政民抓著我的手也更加用力了。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不去阻攔?難道只是單純的報復嗎?不是的,憑政民的性格,他是這樣的人,不會這樣做的。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這種狀況,急得直跺腳。
「安素怡,你繼續喊吧!這樣會有更多人因為好奇而趕過來看熱鬧的。」
「嗚嗚,求求你住手吧!舟善啊,我們難道不是朋友嗎?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這時,舟善的表情也發生了變化。他悄悄放開了素怡的頭髮。素怡的嘴角已經破了,流出了鮮血。她抓著自己蓬亂的頭髮,坐到地上。政民瞟了她一眼,表情暗淡下來。
「朋友?你這張骯髒的嘴巴里也能說出『朋友』二字?你有困難的時候,能想起我是你的朋友。自己過得好的時候,根本不認識我是誰,對不對?」
「嗚嗚,不要這樣,不要這樣,舟善,我現在不喜歡政民了,為什麼你我之間的友情會因為政民的事而破裂呢?我不想這樣,真的不想……」
我不知道素怡的眼淚是真情還是假意,從舟善臉上也能讀出淡淡的同情和惻隱之心。這個瞬間,政民抓著我的手也放鬆下來,我的手恢復了自由……
「政民。」
「……」
「河政民。」
「丟死人了,哈啊,村姑,你告訴舟善住手吧。」
說完,政民朝著和教室相反的方向走去。望著他凄涼而痛苦的背影,舟善剛想跟上去……
「不要追他,舟善。」
「哈啊,海芸,他現在很痛苦……」
「所以你不要去,讓他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你在他身邊,他想哭都不能盡情哭。我們不要管他,讓他自己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吧。」
舟善嘆了口氣,靠著走廊的牆壁,無力地坐了下去。蓬頭散發的素怡被她的朋友扶回了教室,走廊上立刻安靜下來,彷彿什麼事情也未曾發生……
「剛才你有點兒過分了。」
「……」
「呼,這就叫狗急跳牆,不是嗎?哼。」
「狗急跳牆,友情、愛情都是狗急跳牆,不過你說得的確沒錯。」
我們之間流淌著尷尬的沉默。
「海芸啊,那個叫敏赫的傢伙,只要想到政民,我就想把那小子打個半死,這樣我也不解恨。」
「不要這樣,舟善啊。」
「哦,我知道了,你聽我說。可是我一想到那個傻瓜安素怡,又什麼事情也不能做了。他媽的,感情這東西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輕輕閉上眼睛,似乎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我茫然若失地站在那裡,目光遊離不定,沒有看向任何地方。舟善突然站起身來,我把視線轉向他……
「安素怡,河政民,你在他們兩個人中間選一個吧。」
「……」
「以於舟善十八年的人生做賭注,做出生死抉擇。」
突然聽舟善這麼說,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了。
「快點兒,海芸!」
「我,選擇政民。」
「OK!NICECHOICE,我去去就來。」
舟善自信的邁開腳步,小跑著下了樓。我在後面沖他喊道。
「你要去哪兒?」
「我去獵捕惡狼!加油加油!」
獵……獵捕惡狼!遠遠地看見老師過來,我來不及多想就跑進了教室。素怡站在鏡子前面,不耐煩地摸著自己的傷口和頭髮,還有衣服。我突然感覺她剛才所說的那番話都是虛偽的。
「值日生出來掃掃地,到處都是垃圾,你們看起來都像垃圾!」
一個傢伙磨磨蹭蹭地走到我面前,我沒有在意,躺在那裡繼續睡覺。我把頭埋在圍巾里,想暫時忘記一切,可是半天也睡不著。終禮時間不知不覺結束了,老師嘮叨了半天,什麼明天就是放假典禮,什麼再過一年你們就是高考考生了等等,都是類似的話題。我的腦海里一直想著明天和政民媽媽見面的事情。政民心裡本來就很亂了,這會不會又給他增添了很多痛苦呢?不知為什麼,我有一種齷齪的預感,似乎以後再也看不到政民的笑臉了。
「哎呀,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唉,還是回家吧。我背上書包,突然感覺身邊好象缺了個人。我又得獨自回家了,沒辦法。於是我走出前門,哦,哦,這是怎麼回事!
「喂,於舟善!你,嗚……」
「哈啊,噓,安靜,海芸!」
「嗚嗚,嗚嗚嗚……」
舟善捂住我的嘴巴,他全身變得傷痕纍纍。他到底去哪兒了?我趕緊扶起他,他似乎承受不了同學們的目光,急於離開教學樓。
「我們到醫護室看看吧,哦,去醫護室吧,舟善啊。」
「不行,那樣會挨批的。」
「傻瓜!就因為害怕挨批,你寧願忍受疼痛嗎?」
「是的,你不知道,學生主任特別恐怖,他最討厭學生打架了。」
既然這樣,為什麼要到學校里工作呢?看見受傷的舟善,素怡在另一邊遲疑了半天,不知道是應該過來看看,還是直接走過去。我看了她一會兒,最後,她和自己的朋友們一起走了。呼呼,舟善好象也看到了,他的嘴角露出凄涼的微笑。
「幸好我把那個傢伙打了個半死。」
「那個傢伙?難道你……」
「是的,我到那兒去了一趟,那裡的女生們大聲喊『啊啊……哥哥的頭髮好可愛呀,Iloveyou』。哧,那個學校太亂了,你聞聞我衣服上有沒有味兒,垃圾味兒。」
嘻嘻,我笑出聲來。聽他的意思,他好象去了那個叫敏赫的傢伙所在的學校,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人家打了一頓。不但擅自闖入別人的學校,還敢打架,這傢伙的膽子也太大了。
「你說不定可以在地鐵里跑來跑去,大聲喊叫『我是蘭波(好萊塢電影《第一滴血》中主人公的名字——譯者注)!嘟嘟嘟嘟嘟!』」
「那當然~我們一起來吧,怎麼樣?」
「什麼?算了,算了,你要是真敢這樣,我就去報警。」
我連連擺手,拉著他來到附近的公園。我讓他坐在長椅上,把書包放在旁邊,用威脅的口氣對他說道。
「喂!你坐在這裡不許動,等我回來!你要是敢溜走,就死定了!」
「喂,你沒看見我變成什麼樣了嗎?」
是啊,可是你本來不就是個莫名其妙的傢伙嗎!我跑到最近的藥店,買了藥膏和創可貼,往回跑去。
「哈啊,哈啊,累死我了,喘不過氣來。」
我不想再次昏厥。難道我已經不能像正常人那樣隨心所欲地活動了嗎?好象再往前走一步就會摔倒似的。但是一想到舟善還在那裡等我,我仍然一步一步努力往前走,終於看見舟善了。他一定很冷,我朝他坐著的長椅走去。
「你怎麼這麼慢?我再等三秒鐘,如果你還不回來,我就打算走了。」
「哈啊,哈啊,真好笑。」
「你不舒服嗎?」
「不是的,你聽我的,躺下。」
我拍了拍膝蓋,調皮地笑了笑。他毫不猶豫地躺在我的膝蓋上,像個撒嬌的孩子,瓮聲瓮氣地說道。
「我的鼻子和臉蛋,還有額頭都受傷了。」
「我要用創可貼把你的臉貼滿。」
「不行!這裡是我的嘴巴,吃飯的地方。」
「什麼?幹什麼的地方?」
舟善終於閉上眼睛,放心地把他的傷口交給我。哎喲……他到底挨了多少打?他似乎讀懂了我的心思,張開了嘴巴。
「喂,跟我打架的那幾個傢伙至少需要住院兩周!」
「要是他們舉報你,你打算怎麼辦呢?臭小子。」
「舉報我?啊啊啊!舉報吧。啊啊,我不知道。反正只要想到政民,我就像瘋了似的。啊啊!你輕點兒!」
也許是藥膏的刺激性太大了,舟善小子皺起了眉頭。我把創可貼幫他貼好,又吹了幾下,他立刻睜開了眼睛。
「怪無聊的,我們接吻吧,好不好~?」
45.
什麼,你在說什麼!我狠狠地打了他一下,這才知道他不是開玩笑,他在說真話。他疼得使勁揉搓挨打的部位,還惡狠狠地瞪著我。
「哧,竟敢隨便伸出你的臭豬蹄!」
「什麼,你說什麼!你死定了!」
我在他的腦門彈了一下,又使勁搖晃他的腦袋。啊啊,豬,豬蹄,啊啊啊!於舟善,你今天算是落到我手裡了,你等著瞧!
「啊啊啊!有人要暗殺我!救命!」
「SHIT!我把你的破嘴縫上!」
我一時激動,口不擇言,竟然說出了「破嘴」這種話。舟善這個臭小子正在彈我的腦門兒,聽我罵他「破嘴」,立刻暴跳如雷。
「什麼?破嘴?破嘴?你這個死丫頭!你放開我!」
這個傢伙到底是男人,他鬆開我的手,抓住我的肩膀,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說道。
「以後除了我和政民以外,你要是敢碰別的男人的腦門兒,你就等死吧。」
「……」
「不要做出這樣的表情!聽見沒有?」
你到底在說什麼?你是不是冷了?還是害羞?呵呵……舟善兩頰漲得通紅,慢慢地站起身來。偶爾他皺起眉頭的時候,看起來似乎很痛苦,但是臉上馬上又會充滿了微笑……
「哇塞!明天就放假了!」
「哦,是啊,咳咳。」
「我知道你很難受,卻還要強顏歡笑,你過來,我幫你取暖。」
說完,他迅速地把兩隻手放在一起摩擦,然後把熱乎乎的手心放在我的臉頰上。但是他的手剛碰到我冷冰冰的臉頰,溫度就降了下來。
「舟善啊,你手上的灰都沾到我的臉上了。」
「是嗎?我一個月沒洗手了,這倒也有可能。」
「啊啊啊!於舟善!」
舟善小子咯咯笑了一陣,嘴角的傷口似乎感覺到了疼痛,連忙用手捂住嘴角。他把我送到家門口。啊啊啊,真的好冷。
「快回去吧。」
「哦,明天正門見。」
臭小子沒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我推開大門走了進去,沿著樓梯上去,推開房門,一股暖流溫柔地把我擁抱。啊啊,突然走進如此溫暖的地方,我感覺手指和腳趾都痒痒的。呵呵。
「媽媽,我回來了。」
「我和醫院聯繫好了,明天就住院,媽媽和你一起去。」
媽媽正在飯桌上擺弄著什麼,聽見我的腳步聲,她站了起來。住院?明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我悄悄打量著媽媽的眼色,對她說道。
「媽媽,明天好象不行。」
「為什麼?明天是你們學校舉行放假典禮的日子,應該比平時放學更早,不是嗎?所以我提前預約了。」
「哦,這倒也是,不過……」
我說到最後,聲音就模糊了。媽媽看了看我,好象明白了什麼,她的表情發生了變化。我有一種預感,即使我把原因說出來,明天也非得去醫院不可了。
「媽媽,我明天……」
「沒有什麼事情比帶你去醫院更重要了。明天一放學,你馬上就回家,媽媽在家等你。」
媽媽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說完了想說的話,就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了。我跟著媽媽走到門口,猛地停下腳步。啊啊……怎麼辦呢?為什麼偏偏……我有氣無力地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把書包放下。我撲通一聲坐到床上,望著對面的鏡子,我自己也發覺到臉色很蒼白。現在我還能像從前那樣微笑,這簡直算得上是奇迹了。對我來說,這的確是奇迹。我並不是重新站起來,而是懷念和我心愛的人度過的每一個日子。和心愛的人度過的每一天都充滿了喜悅,對我來說都是奇迹。
疼痛像往常一樣,毫無徵兆地向我撲來。媽媽整夜都沒睡,可憐的媽媽送走了和我患同樣病症離開人世的爸爸,現在又眼睜睜看著我也被同樣的痛苦所折磨,她強忍眼淚,手心上留下了清晰的指甲的痕迹。太陽終於趕走了惱人的黑暗,趕走了帶給我死亡恐懼的黑暗。陽光從窗口照射進來,把我的房間照亮。經過昨天夜裡那場急促的鬥爭,媽媽疲憊不堪地癱倒在床上,我也累得筋疲力盡了。
「媽媽,媽媽。」
「哦,你起來了,海芸?」
「媽媽你回房間去睡吧,我沒事。」
媽媽的臉上流露出掩飾不住的疲憊,她走下樓去小睡一會兒。這時,時針準確地指向七點半。寒冷的冬季,涼颼颼的早晨,我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做好了上學的準備。我先穿上長筒襪,套上校服,最後又穿上外套,照了照面前的鏡子,望著鏡子里那個傻笑的自己,突然間淚水漣漣。我捂住嘴巴,悄悄地坐了下去。這一刻,我仍然不停地擦眼睛,似乎要把我生命中最後一次穿校服的樣子牢牢地留在記憶深處。看好了,申海芸,以後再也看不到了。這是最後一次。今天穿校服,早早起床準備上學,每天早晨擠公共汽車,在學校大門口避開學生主任的視線悄悄整理衣服,上課時間偷發短消息,不聽老師講課趴在桌子上睡覺,這一切都是最後一次了。我擦了擦眼淚,站起身來,慢吞吞的……
「我是仁賢高中20437號申海芸,我是申海芸,我是申海芸,仁賢高中二年四班!我是申海芸!」
我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又擦了一把臉上的淚痕。不要哭,不要哭,總是這樣哭,我會變得更加軟弱,不要哭了。我像往常一樣把藥瓶塞進書包的角落裡,拿出平時不常穿的黑色皮鞋穿在腳上。咯噔咯噔,腳下發出大人穿皮鞋走路時特有的聲音。聽著這個聲音,我在原地踏步,不停地走來走去……
「你不上學嗎?要遲到了。」
「我去上學了,和媽媽這樣打招呼也是最後一次了吧?」
「……」
我不該說這句話的。我明明知道媽媽會因為這句話而傷心,卻還是說了出來。對不起,媽媽,我總是說些讓媽媽傷心難過的話。我心生內疚,不敢抬頭迎視媽媽的眼睛,於是趕緊轉過身去,像逃跑似的離開了家門。
呼呼,真冷啊,真冷,太冷了……
「海芸啊!」
「早上好,舟善!」
「哎呀!今天放假了,放假了!」
舟善開心地笑了笑。我故意走得很慢。我希望把這種寶貴的時光無限期地延長……所以我故意走得很慢。
「哦,等一等,等一等!喂,河政民,你這個神經病~」
舟善把臉埋在圍巾里,突然看見了政民,他連連揮手,沖政民打招呼。不一會兒,我聽見了政民的腳步聲。緊接著,他走到我面前。
「哎喲,開心嗎,於舟善?耳朵都要咧到嘴巴上去了?」
「什麼?哈哈哈。耳朵咧到嘴巴上去了!應該是嘴巴咧到耳根子上去了。天啊!我怎麼有你這麼個無知的朋友。」
「閉嘴,就要放假了,我要是無聊,可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