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另一個世界
也許是想得越多反而會越冷靜沉著吧,一走進鬧哄哄的急診室,一直心不在焉不知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的智友便被突如其來的叫嚷吵鬧、呻吟呼痛嚇了一跳,今天真是忙碌的一天,從早上到下午發生的一切已經像是做夢了,晚上的這通電話更是戲劇化得簡直像是最最八卦無聊的庸俗電視劇,雖然直到現在也不清楚是什麼理由讓那個冷漠堅強的他在自己面前掉下眼淚,也不清楚自己和他之間到底會走到哪一步,但是,有一點很清楚,彼此之間有一條綳得緊緊的繩子,無論是哪一方強硬地拉扯或者是單方面地鬆開,兩人都會因為紐帶斷裂而摔得鼻青臉腫搞不好粉身碎骨。
看著恩昊急匆匆地向穿著淺綠色護士服的年輕女護士走去,智友轉身朝洗手間的方向走去,她快速地移動著腳步,決不能讓那個連在夢中都不放過自己,對自己發出嘲笑聲的女人看到自己凄涼的樣子。
從包中拿出粉底和唇彩簡單地化了個妝之後,智友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還算精神,於是走出了洗手間,出來便看到恩昊斜靠在牆上。
「去哪兒了?」
「走吧!」
智友用手撫了撫剛才在洗手間里大致整理了一下的頭髮,像是在無聲地給自己加油,然後抬腿走到恩昊前面。在通往急診室的過道里,病患們因為疼痛而發出的呻吟聲和護士們為了讓患者安靜下來而發出的更大的斥怒聲交雜在一起,讓智友不禁眉頭一皺,不知走了多久,在寬敞的急診室盡頭,恩昊停住了腳步,在白色布簾下面,隱約可以看到一雙華麗的拖鞋。
「對不起,失禮了!請問……」
恩昊的話還沒講完,布簾刷的一聲被掀開了一角,一個頭髮蓬亂,看起來大概二十五六歲的女人把頭探了出來。
「你好,我是玄恩昊。」
「啊!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我叫池景媛,是池景善的妹妹,我姐姐她剛剛吃藥睡著了。」
也許是與恩昊的初次見面讓那個女人感到很高興,她根本沒注意或者是注意到了也並不在意智友投向她的那極度不友善的眼神。
「景善怎麼樣?」
「被車擦撞倒了,不過萬幸的是只受了點皮外傷,但是好像嚇得不輕。」
原以為恩昊接下來就會向景善的妹妹介紹自己,但他卻只是低低地發出了一聲嘆息便再無言語,這讓智友心裡感到一陣刺痛,難以抑制的鬱悶又堵在胸口。
「對不起,能不能冒昧地問一句,您和我姐姐到底是什麼關係?因為我從來沒聽姐姐跟我說起過這些。」
連恩昊的回答都沒打算聽,智友拿起包從座位上站起來轉身就走,那個看都不多看自己一眼的女人也就算了,連恩昊似乎也沒有打算向她介紹自己,那女人居然還問出這樣的問題!如果是以前的話,智友肯定會忍著心中的不快,至少把他們的談話聽完,但現在的智友絕對不會再多停留一分鐘。
也不知背對他們走了多遠,恩昊忽地一下擋在了智友的身前,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又怎麼了?說走就走!」
「你不是更清楚嗎?」
智友那透著怒氣的眼神,讓恩昊啞然地點了點頭,抱歉之色溢滿眼底,他伸手用力摟住了智友的肩膀,轉過了身。
「這是……」
直到這時,那個女人才用一種驚訝的表情望著自己和恩昊,智友在心中暗暗地發出一聲哼的嗤笑。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太太。」
「啊?!」
看到那個女人吃驚地張大嘴的表情,智友又一次無可奈何地把那一聲「哼」咽進了心底。
「我姐姐她就是這樣,什麼都不說,什麼都放在心裡,寡言少語的,所以看來我好像誤會了,對了,你們喝咖啡嗎?」
景媛小心翼翼地把布簾放下,朝大門方向走去,她非常禮貌地和恩昊寒暄著,對自己卻是無比疏遠,說話也是小心謹慎,生怕說多引起誤會似的,但智友看得出她的眼中包含著一種叫做「失望」的東西。
不知道是景媛買的,還是恩昊付的錢,總之那兩個人推讓一番后,智友從恩昊手裡接過了一杯熱騰騰的速溶咖啡,智友注意到那個叫景媛的女人捧著咖啡的手看起來很粗糙,指甲上的紅色指甲油也已經斑駁了。把背靠在硬邦邦的椅子靠背上,景媛又一次問道:
「恕我冒昧,請問您和我姐姐是怎麼認識的?」
「我們是大學同班同學。」
「原來是這樣。因為我姐姐剛才一再地囑咐我一定要和您聯繫,所以我還以為你們是很特別的關係呢!」
智友沒有轉頭看身邊有些窘迫的恩昊,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坐在自己前面的景媛,她的話背後似乎還隱藏著另外一層意思,不!從她毫不遮掩那指甲油已經脫落的指甲和自己粗糙的手的表現,智友就預感到眼前這個女人和景善應該是有著天壤之別的兩種人。
「只有你在這裡陪她嗎?其他家人沒有來嗎?」
智友第一次開口,景媛頭也沒抬,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
「畢竟只是擦傷而已,總不能因為這點兒小事就讓那些整天為養家糊口而辛苦奔波的人專門跑過來吧?況且來了也不指望能聽到什麼好話,何必呢?」
「所以叫這個男人來?」智友在心中暗暗地問。
「都已經是大學老師了,總得自己弄部車吧!怎麼還每天都坐公交車來去。」
「被車撞了一下,居然只是皮外傷,真是很幸運。」
「幸運什麼呀!要是傷得重一點那倒不成問題,受這點兒傷,怎麼都不怎麼的,還要讓人照顧,簡直累死人了!」
差點被咖啡嗆到的智友連忙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聽到身邊也傳來了一陣強忍的乾咳聲,看來恩昊也對這句話感到意外。
「可那也……」
「即使只是被擦撞了一下,也已經被那個摩托車司機罵得狗血淋頭了,為了勸那個司機,讓他不要追究,消消氣,我費盡口舌,都快累趴下了,不過這也難怪,我能理解,像那種有了上頓沒下頓的人,一隻手骨折了不知多久吃不飽,當然會很生氣了。」
「原來是摩托車事故,不是汽車事故嗎?」
「啊,可能我剛才沒說清楚,其實就是景善姐她從公交車上下來的時候,可能是沒看到旁邊有摩托車過來,所以被撞傷了,這人一倒霉,喝涼水都塞牙縫,事故原因不是很清楚,可能是公交車司機沒把車停在站牌下,還好摩托車司機及時剎了車,要不然兩個人都會傷得很嚴重,真是搞不明白,就像別人那樣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唄,一定要跑到漢城來折騰,還要受這種苦。」
從景媛的語氣中,智友聽出她應該已經猜出景善和恩昊的關係了,要不然,她肯定會一直保持著那種禮貌矜持的態度和恩昊說話的。
「可我姐姐為什麼出事之後一定要找您呢?」
聽到景媛那出乎意料的提問,恩昊不由得尷尬地笑了笑,沒說話。
「不過這也難怪,可以想像,她應該也沒什麼朋友……在我們鄉下那邊,說什麼沒有和她水平相當的人,配不上她之類的,因為這交不到朋友,也就算了,可說起來她在漢城也10年了,真不知道怎麼還會混成這副模樣,這麼雞毛蒜皮點兒的事,就讓我關門做不成生意。」
「你在做生意嗎?」
「是啊,我在西大門那邊開了一個小吃店,現在正是客人多的時候……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她不是我親姐姐,而是一個大火床,說起來她還是大女兒,但別說拿錢拿東西回來孝敬孝敬父母,照顧照顧我們這幫弟弟妹妹了,家裡不倒貼錢給她就算好的了,這樣居然還總是覺得自己辛苦得不行,肩上扛著多大一副擔子似的,總覺得所有人都欠她,自己是最不幸的,什麼啊!」
智友這才明白,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是百樣米養百樣人,而且有很多話是根本不知該怎麼處理的,別說回答,連介面都難,聽著景媛的陳述,覺得真是不好意思,好像在探聽別人的隱私一樣,就算是人家主動講出來的,也覺得難為情。
「都已經那把年紀了,我也不指望她有什麼身為大姐的覺悟,但怎麼說也得多少承擔一點兒作為子女的責任啊!」
景媛的話中,流露出一絲與她年齡不相符的苦惱煩悶。
智友是第一次接觸到這樣一個世界,貧窮、辛勞、家庭重擔、眾多兄弟姐妹……這讓她很驚訝也有一些新奇,當然也很意外,沒想到氣質那樣出眾的景善是來自這樣一個世界,而恩昊卻是因為從景媛那裡聽來的景善和自己平常認識的那個人實在相差太多而震驚,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景善這個人的無知,曾經以為自己很了解她,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懂她,雖然沒有太多言語,但自己卻堅信可以從景善那疲憊的眼神中讀懂一切,曾經以為自己和她之間就是一切盡在不言中,自己認識的景善就是那個住在破舊狹窄的小單間里,每天一邊做著大量兼職工作一邊拚命學習的女人,就是那個為了獲得獎學金而每天都帶著疲憊的黑眼圈生活的堅強而柔弱的女人,但是從今天第一次見到的景媛的口中,自己卻看到了另外一個景善,自私、虛榮、冷血……拚命勸自己那只是景媛對她姐姐的誤會,是誣陷,可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冷冷地說著:
「有什麼必要呢?人家何必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這樣說謊?那都是真的!」
可如果就這樣相信的話,那麼那個現在還躺在急診室里的女人就再不是自己心中那個完美的景善了,只是另外一個同名同姓長相一樣的女人而已,恩昊覺得自己心裡有什麼東西正在無聲無息的坍塌。
坐在眼前的這個女人,讓他不得不承認那個無法否認的事實,她口中的景善才是真的,她詢問的眼神讓恩昊禁不住問自己:
「你不是總感覺自己是最了解景善的人嗎?那怎麼連她有個親妹妹都不知道呢?」
「總是把自己要當教授這句話掛在嘴邊,也沒見她怎樣風光,現在倒好,受傷了,連個來醫院探望她的人都沒有,真不知道在學校里怎麼混的,連松毛蟲都得吃松樹葉子才能活下去,她這樣算什麼有本事啊?連最基本的人際關係都處理不好。」
把景媛零零碎碎的話語連起來想了想,恩昊艱難地開了口:
「沒有其他人來看她嗎?」
「其實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通知什麼人,我來了她就只把您的名片遞給我,說想讓你過來,說是想你了。」
「……」
「哦,對了!瞧我這腦子!」
「您說吧!」
像是突然想起些什麼似的,景媛歪著頭,問道:
「您說是我姐姐的大學同學……那您認識哲宇哥嗎?」
智友看到恩昊正用著一種驚訝的眼光回望著景媛,似乎是在反問景媛,那個男人是誰。
「哎?您不知道嗎?」
「這個嘛,好像不知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但想不起來是誰了,應該也沒見過這樣一個人。」
景媛的話就像觸動了智友第六感的觸鬚一樣,雖然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女人的本能讓智友忍不住問道:
「那個人是誰?是景善……小姐的男朋友嗎?」
智友的話就像高壓電流一樣,狠狠地刺激到了恩昊,他像條件反射一樣,刷地把目光投向了智友,可是智友裝作若無其事,用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無辜表情看著景媛。
「唉,是啊,看到他們倆,就可以知道什麼叫做剪不斷理還亂了。」
按捺不住蓬勃的好奇心,智友像在問什麼電視劇劇情一樣,立刻接著問道:
「那出車禍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和他聯繫呢?」
「誰叫姐姐她根本提也不提他,她的手機也不知道丟哪兒去了,我總找不到,所以不知道怎麼聯繫哲宇哥,可是您真的不知道嗎?韓哲宇教授。」
「啊!」
智友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嘴裡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呼。
「您認識他嗎?」
「是不是和池景善小姐在同一所大學里教書的教授?」
「好像是那樣的,好像我姐姐就是因為哲宇哥才去應聘那間學校的,說兩人想一起工作。」
桌子下面智友那緊握著拳頭,如果景善現在在她面前的話,自己可能會忍不住撲上去狠狠扇她兩耳光,想起來了,基礎教學部的韓哲宇教授,細心認真的教學態度、還有學期末相對給的較高的分數,讓他在學生之間有著不錯的口評,一時還想不起來他的樣子,但因為當時這一科拿到的分數比較高,所以就記住那個教授的名字了,智友在心裡暗暗地罵著:
「真不像話,太過分了!已經有一個光明正大公開交往著的男朋友了,還和恩昊哥糾纏不清,抓住不放,這算什麼呀?」
當智友沉浸在回憶中時,耳邊又傳來了景媛那明顯生疏了不少的聲音:
「這兩個人,動不動就鬧著說要分手,不到兩天就又和好……在我們鄉下那個巴掌大的小村子里,他們倆的事情幾乎是家家都知道的,也不知道他們兩個在想些什麼,難道我姐姐她沒有跟你們說起過她已經訂婚,快要結婚的事?」
景媛的目光投向了因為受到太大打擊而只能獃獃坐著的恩昊。
「……」
「原來你們不知道啊!我姐姐她就是那種城府比較深的人,想得比較多又不愛說話,除非她願意告訴你,否則根本沒有人知道她的腦袋裡每天在想些什麼,不然我媽媽也不會因為我姐姐而總是大動肝火了。」
「您這做妹妹的,肯定很辛苦了。」
沒有學過,也沒有人教過,但是女性的另外一種本能讓智友說出了這句話。
「哎呀!怎麼說呢,這就是我的命啊!我也沒辦法!您覺得我看起來像幾歲的?」
「這……」
「兩個月以後我才剛剛滿22歲,可您看我這臉,哪兒看起來像是21歲的?我姐姐說我看起來就像飽經風霜的人,每次我聽到她那麼講,就覺得五臟六腑都要氣炸了一樣,我父親因為在田裡干農活,被鐮刀砍傷手臂躺在醫院裡的時候,大姐她卻瞞著家裡所有人,自己偷偷收拾包裹就跑到漢城來,說是什麼要考大學,不想一輩子在農村待著,不能像我父母那樣過日子之類的廢話,這居然就是我姐姐!您知道嗎?血,對我們而言,血就是金錢啊!醫院說要輸血,可是我們……」
過往的事情像電影場景一樣歷歷在目,景媛無奈地搖了搖頭,挽起袖子,繼續說道:
「除了那幾畝田地之外,我們家一點兒家底都沒有,窮得丁當響,就是那種什麼家徒四壁,要我們家拿出那麼一大筆錢來,就跟到天上摘星星一樣不可思議,我記得當時醫院就說了,如果不及時輸血,不及時手術,我父親就有生命危險,可那時我們家惟一的財產就是我媽媽存摺里的那點兒錢,連塞牙縫都不夠……而且,本以為可以給點兒支撐,哪怕只是精神上的支持的大女兒,那個偉人居然留下一張紙條就捲起包袱跑到漢城去了,現在我每次看到因為延遲沒能及時手術而只剩下一條手臂的父親,我就恨死我大姐了,上大學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到連父親的死活都可以不顧了?而且是在那種急需用錢的情況下!怎麼有的人家的孩子一聽父親肝不好,二話沒說就把自己的肝給了他爸!我們家這個別說捐血了,連影子都沒見著,最讓人難受的是,就算是那樣,我父親還是一勁兒護著她,說什麼總還是自己的孩子,我聽著就心寒,覺得都是一家人,大姐她人為什麼會這樣!」
「唉,這種情況,我也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用,我也就是心煩想說說,並不是為了聽什麼安慰的話才說的,您別覺得我煩就好了。」
「哪裡會呢,我聽著就覺得您真是太厲害了!這麼能幹又這麼堅強!」
智友看著眼前這個和自己同齡的景媛,一股敬意油然而生,不過注意到景媛嘴邊那苦澀的笑容的某種熟悉的線條,智友這才又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女人是景善的妹妹。
「沒辦法說啊,只能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吧!我急惶惶跑過來,看著就被擦傷一點點,貼著幾張創可貼就躺在病床上像受了什麼了不起的大傷一樣的池景善,就在想那也許就是她的命吧!有的人在廚房幹活兒被刀砍傷了手指,血流得跟什麼似的還得戴上橡膠手套繼續幹活兒,把手放到冰冷的水裡……」
「您那個小店的生意做了很長時間嗎?」
「高中畢業輟學之後,先到工廠上了幾個月班,後來覺得沒什麼意思就自己出來幹了,到現在也差不多有3年了。」
「……是只有自己在做嗎?」
「怎麼可能?也許別人看來也就是巴掌大的一個小吃店,可真要是沒什麼幫手的話,那一個人可真是做夢也別想干下來,我主要負責做菜和送貨,我二姐負責管賬什麼的。現在看來,我二姐是最命苦的了,她也真是沒福氣,其實讀書她不比我大姐差,可因為她比大姐顧家,就比大姐受了不知多少的苦,如果沒有二姐,我們家肯定就得支離破碎了。當年我大姐偷跑到漢城之後,我二姐就不得不輟學了,照顧父母弟妹,都一人承擔下來,說起我二姐受的苦,那可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完的。16歲的小女孩兒,自己一個人跑到國外的工廠去打了7年的工,省吃儉用,用賺來的錢在我們鄉下買了一間房子給我父母住,剩下的就和我一起弄了個小吃店,我雖說也吃了點兒苦,但跟我二姐比起來,那根本就算不了什麼,所以直到現在,我二姐都不肯見我大姐,甚至連提都不許提,這我倒很能理解,她說一看到我大姐的臉,就想上去狠狠給她兩巴掌,其實我二姐真的是很強的一個人,能力絕對是有的,就是沒什麼機遇,要是有人能幫她一把,她肯定可以成就一番事業的。」
不知該怎麼作答的不只是智友一個人,不過恩昊似乎不是不知道如何作答而是根本就不能作答,他自從聽到景善的真實面目后就一直維持一個姿勢表情,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受打擊過大在發獃,智友看了他好幾眼他都沒什麼反應,於是智友只好自己從包里找出了筆和紙,遞給了景媛。
「這是要做什麼?」
「把你們小吃店的聯絡方式寫下來給我吧!」
「啊?」
「我想去看看,說不上能幫得上什麼忙,但至少很想見見你二姐,很佩服她。」
景媛用手摸了摸自己蓬亂的頭髮,淡淡地笑了笑,拿起筆寫下了幾個數字:
「我們是沒有什麼休息日的,所以您隨便什麼時候來都可以,我們做的面片湯可好吃了,附近都有名的呢。」
「是嗎?那我一定去。」
「對了,如果去我們店的話,千萬別提我大姐的事,我二姐一聽就翻臉。」
「好的。」
「哎呀!跟你們說這些,其實也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當然不會,我們可沒那麼想。是吧?恩昊哥?」
「啊?是的!」
「我大姐就是那種不闖禍則已一闖禍就是無法彌補的大禍的人,所以剛才我從她手裡接過名片的時候,就想了特別多,看來她終於還是釣到金龜婿了……可同時也特別擔心,像我這樣大字不識幾個的人都聽說過大有集團,這種集團的總經理怎麼可能和我姐姐這種要什麼沒什麼的女人有關係……可另一方面,血還是濃於水,說句不要臉的話,心裡還是覺得『這樣也好,就如你的願吧,找個好男人去過少奶奶的舒服日子去吧!雖然我們不一定能沾上光!』唉!沒想到……剛才真是抱歉了,連招呼都沒跟您打。」
「不,沒什麼,我不介意的。」
「看您的樣子應該也認識我大姐吧,您看過我大姐那雙眼睛就知道她為什麼這樣了,用我二姐的話來說,那雙眼睛,只要她想,能把誰都抓得緊緊的。剛才我大姐也不過是眨著眼睛,跟說我『這個人,我想見見』,不管我原來多煩她,看到那樣的表情也拒絕不了,估計誰見了都受不了。我現在就想知道,如果她真的這樣的話,哲宇哥該怎麼辦,等她醒了我一定要問她。」
智友心裡一股衝動湧上來,想開口把景善和那個韓哲宇教授的關係仔仔細細地問個清楚明白,可她還是強忍住了,已經不能把那個目光暗淡、神色獃滯的恩昊推向更加悲慘的境地了。
「那住院費和檢查費之類的是你們付嗎?」
「因為判定這是我大姐的過錯,所以連對方的醫藥費都要我們來付,也真是的,大學老師的工資到底是多少啊?我大姐包里有張存摺,我拿出來看了一下,也不過就只有50萬,醫藥費也只是剛剛好而已。」
「可能因為是剛開始工作,所以工資很少。」
「看著打進來的這點工資,我還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真不知道她拼死拼活做那麼多是為了什麼?難道就為了掙這麼點錢嗎,什麼都不管不顧!看看我的手,又粗又長繭子,可怎麼說我一個月賺的錢也能頂她工資的好幾倍。」
看著景媛那粗糙又有些紅腫的手指,智友只覺得心隱隱地有些刺痛。
「對不起,我先失陪一下。」
智友輕輕拍了一下像石頭一樣坐在一旁的恩昊,站了起來,拉著還像在夢遊一樣的恩昊走到了休息室外面,問道:
「你錢包里還有多少錢?」
「……幹嗎?」
「你剛才不也聽到了嗎?難道想就這樣走啊?」
「唉!」
「我知道你很壓抑很鬱悶,那個我們呆會兒出去之後再談。」
智友伸出雙手,恩昊從西裝內袋裡拿出錢包,放在了智友的手掌上。
「你說大概給多少錢合適,醫療費需要多少錢?」
「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我問誰!」
聽著恩昊不知為何氣哼哼的回答,智友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幹嗎這樣看我?誰叫你亂髮好心,你怎麼現在還能說給多少錢這樣的話?」
「哈!那你說現在該幹什麼?你有什麼理由向我這樣大喊大叫?你是不是想跑到急診室抱著她哭去?你去,我不會攔著你的!」
「閉嘴!我頭疼死了!別說了!」
「你聽到那個女人以前就有男朋友的事,就受了這麼大的打擊,可為什麼對她妹妹的生活就這麼無動於衷?你真是太自私了!怪不得和那個女人湊成一對!」
智友把錢包扔給恩昊,轉身大步走向大堂。
「你去哪兒?」
「我去哪兒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煩不煩,這都什麼時候了,連你也這樣胡鬧!」
智友甩開了恩昊抓住自己的手:
「什麼『連你』?你現在跟誰說『連你』?那個你想和她斷絕關係的女人排在第一位,我是替補的?」
「智友!」
「別叫我的名字!我不像你一樣,對一個女人那麼瘋狂!你連景媛是池景善的妹妹都能夠忘了!心裡只想著景善怎麼樣怎麼樣!真是讓人心寒!你就是這樣對待你所愛的人的家人的嗎?」
「對不起,我現在什麼都思考不了,所以……」
智友看了一眼恩昊,轉身走向醫院的工作人員詢問提款機的位置。
「我錢包里有錢。」
「不用你的錢。」
「智友!你別鬧了好不好?」
似乎怕被別人聽到一樣,智友壓低了聲音,說道:
「你還是去那邊叫那個什麼景善的名字吧!」
恩昊一聽,臉上露出了難堪的表情,嘆了一口氣,真的需要時間,哪怕就一點點兒的時間來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一個個如潮水般湧來的想法感覺馬上就要讓自己窒息了,韓哲宇……不知道該怎麼理解這個讓自己這麼揪心疼痛卻又實在陌生到了極點的名字。
他看到智友快步走到提款機前,於是也趕緊走上前去。
「你這到底是怎麼了?要幹什麼啊?」
「這話好像應該由我來說吧?」
「取錢的話用我這張卡吧!」
「算了!留著請你親愛的景善吃飯吧!」
「智友!」
智友按下了提款的按鈕。
「你怎麼這樣?」
「你忘了說『連你』。」
不管身邊一臉煩悶茫然的恩昊,智友拿著提款機里出來的鈔票。
「你哪兒來的錢?」
「哼!你以為我離了你就不行嗎?我拿錢那會兒還想著呢,怎麼我爸媽還要給已經嫁出去的女兒零花錢,原來可以在這種時候用!對了,還可以離家出走的時候用!誰知道呢?說不定以後那個女人給你生的兒子滿月擺酒席,還能用上這些錢包個大紅包。」
「唉!你能不能不這麼說話?」
眉間緊鎖的恩昊心煩地撓了撓頭:
「我現在腦子裡亂成一鍋粥,心裡煩得要死了,所以你可不可以就不要再添什麼亂了?」
「難道現在就只有你一個人心煩嗎?就你一個人覺得亂成一團嗎?不過也是,像你這種極端自私,除了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之外,誰也不放在心上的人,哪能知道別人是什麼的感受?應該取多少錢呢?」
智友把取出來的鈔票放在包里。
「煩死了,你別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別跟著我。」
「……你要去哪兒?」
「難道能直接把一堆現金塞給她嗎?好歹找個什麼東西裝起來吧!」
「我,我去買。」
「何必呢?看你現在連說話都磕磕巴巴的了,算了吧!你想去看她就去唄!誰知道那個淚眼汪汪的女人是不是現在也正到處找你心心念念想見你呢!就像早上你對我做的那樣,在那個女人面前掉幾點眼淚,告訴她『本來想和你結束的,可是我覺得真的不能沒有你』,然後等她心軟了,再跟她說『我不相信你妹妹說的那些話,我不管那個叫韓哲宇還是什麼的男人,不管他是誰,也不管他是你什麼人,我都不會讓他把你搶走的!』」
「智……友!」
看著到現在還失魂落魄,找不著重心的恩昊,智友心中忽然冒出了一個極為痛快但很惡毒的念頭,就拿著手裡這一堆,或者更多一些那個叫池景善的女人孜孜以求的錢,一把扔到她的臉上,不知那會是什麼樣,可她轉念想到那個明明和和自己一樣大,卻早早就在為生計奔波辛勞的景媛,智友又覺得剛才那個念頭實在太侮辱人了,不是對景善,而是對景媛。
照著指示牌找到小賣店的智友,買了一個白色的信封把剛才從取款機里拿出來的錢放了進去並黏上了封口,以前覺得,什麼事都像硬幣的正反兩面一樣,沒有絕對的善和絕對的惡,善惡都是各自佔有著一定的分量共生共存著,然而今天智友才發現,原來這種想法也不是絕對正確的,雖然是第一次見到景媛,但不知為什麼自己通過她並不華麗的陳述,似乎能親身感覺到,隱藏在池景善那能讓人一見鍾情的眼神背後,她的家人們的那些艱辛和痛苦,而且……
從並不安穩的睡夢中醒過來的景善,睜開眼就向正坐在床頭看小說的景媛問道:
「那個人呢?」
「哦!你醒了?」
「那個人,沒來嗎?」
「誰?玄恩昊先生嗎?」
「嗯!」
「大姐,你和那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你問這幹嗎?你只要告訴我,他來了還是沒來?」
「為了照顧你,我都一整天沒做生意了,你一醒過來就問這種話?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哼,來了,還是和他漂亮的太太一起過來的。」
「什麼?」
本來昏昏沉沉的腦子一下子就清醒了,景善忽地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有什麼好吃驚的?你不知道人家結婚了嗎?說起來挺奇怪,那個小姐,好像還挺了解姐姐你的呢!」
真是完全無法想像的事情!在家門口和恩昊在一起被智友撞個正著以後,就覺得恩昊似乎在有意地躲著自己,但帶著妻子一起來看自己?這真是難以置信!原以為他聽說自己出了車禍,肯定會放下手頭的事情不顧一切地跑來看自己,然而,他來是來了,卻是和妻子一起來的……
「那個小姐,就是玄恩昊先生的妻子,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可是好像不是一般人哦!我說這次是因為大姐你的過失而引起的事故,你猜怎麼著?她居然就把醫藥費給留下來了,說是人活著就應該互相幫助。我說大姐,你是什麼時候交上那麼講義氣的朋友的?真是難得啊!」
「你說那女人還留下錢來了?錢在哪兒?」
「什麼錢?」
「那個女人留下來的錢。」
「還能在哪兒?交了唄!你以為醫院會隨便讓你住啊!」
景善光著腳跳下床來,連鞋都顧不得穿就朝交費處跑過去,景媛一看連忙趕了上去,一把抓住景善的肩膀:
「大姐,你這是幹什麼去?」
「誰讓你收那些錢的?」
「啊?」
「馬上把錢拿回來!拿回來還給人家!」
景媛的手慢慢地從景善的肩膀上滑了下來,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大姐,我正想問你,你在這裡就是這樣活著的?」
「你說什麼廢話呢?我讓你馬上把錢拿回來退給人家!」
「如果真的不想要那錢的話,大姐你自己去拿回來,身上一點兒錢都沒有,還逞什麼能?」
景媛拉起景善的手,從自己口袋裡拿出那個白色信封和紙筆,放在了她的手上:
「給!這就是那人給的錢!」
「……那個人有沒有,有沒有說什麼?」
「哼,說實話,我真不想承認現在這種心情……寧死都不願承認這種心情……我對大姐你真是失望透頂,什麼話也不想再跟你多說!我為什麼會有你這種姐姐!真不想認你!你自己想想應該怎麼做吧!要麼辦出院手續,要麼讓哲宇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