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可是，他卻不回答我，只是固執地向走廊另一頭走。呃，死小子，怎麼又不理我了？該不是想去做傻事吧?

我一直跟著梁允航走到走廊盡頭，他走進了一道門，為了防止他做傻事，我也打算跟上去。可是，他卻趕忙回過身來把我推到一邊，然後木訥地指了指門上方的一個牌子。我一看那牌子，羞得恨不得把臉埋到地板里去——牌子上寫著：洗手間，男。

梁允航洗了一把臉，看上去精神了許多。只是，他的眼睛依然紅紅的，裡面布滿血絲。他的臉上沾著水跡，不知道是水還是淚。

我們下了樓，走出醫院，在一家快餐店裡買了三份外賣，然後就回到了醫院。在電梯里，我不停對梁允航說：」梁允航，別這樣了好嗎？媽媽會好起來的。」

「媽媽？」梁允航轉過頭，盯著我。

我趕忙擺頭，慌慌張張地說：「對不起，我太急了，說錯了。你的媽媽一定會好起來的。」

「哦，都一樣。」

暈死，都這時候，他還佔我便宜？哼，都怪我這張嘴，一激動起來就說錯話。

梁允航望著電梯光滑的內壁說：「都怪我，如果我昨天沒有在學校，而是陪在媽媽身邊，她就不會突然精神失常到處找我，更不會在路上被車撞到……都怪我，我不該丟下媽媽的，她只有我一個親人了……」

我掏出紙巾，遞給梁允航。他用紙巾擦掉臉上的眼淚說：「昨天下午，護士用輪椅推媽媽到精神康復中心的街道上散步，因為他們說這樣可以幫助媽媽儘快恢復失常的神經。可是，還在路上的時候，媽媽突然大聲叫著我的名字，問我在哪裡。護士馬上就推她回康復中心，可是她卻以為我不見了，固執地站起來，在街上到處找我。她的眼睛看不見，走到了街道中間，結果被一輛汽車撞倒了……」

「別想了，梁允航，阿姨會沒事的」我好想好好安慰梁允航，可是張開嘴后，卻發現自己只會說「阿姨會沒事的」這句話。我覺得，自己好笨！

「早知道我就不要去上學了，我應該陪著媽媽的。她的病情一直都不穩定，我不應該離開她的……」梁允航一隻手捂著頭，又開始大哭起來。

「別哭了，好嗎？」

為了防止梁允航的情緒影響到沉睡中的阿姨，我沒有讓他回病房，而是把快餐放到病房裡，然後告訴姚雨我帶梁允航去走走，然後我就退出了病房。

我們走到走廊的另一頭，那裡有一條寬敞的陽台。站在陽台，望著華梵市的夜景，梁允航泣不成聲。以前在學校里總是表現的霸道無賴的惡魔，現在卻像水一樣柔軟。只要稍稍一碰，眼淚就不停地留。

「要是媽媽離開了，我該怎麼辦啊？」

我咬咬牙，拉住他的手，我說：「梁允航，還有我啊。而且，阿姨一定不會有事的，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我的手心裡，梁允航的手沒有絲毫溫度。我緊緊抓住他的手，想要溫暖他的心。在我腿受傷的時候他照顧我，那麼在他絕望的時候我也不能放開他，看著他手背上的三個牙印，我覺得對他有些歉疚。其實，梁允航不是一個壞男孩，我卻常常把他想得很壞，而且給他造成了許多傷害。

「你有塔羅牌嗎？」梁允航問我。

「有，在我書包里。」

他攤開手心，「給我，我要為媽媽占卜。」

我說：「書包在病房裡，我現在回病房拿，你在這裡等我。」

他點點頭。

當我回到病房的時候，姚雨拉住我，指著阿姨小聲說：「小芸，阿姨應該傷得很重呢。」

「她會康復的。」我望著阿姨被包了厚厚紗布的頭說：「姚雨，不早了，你先回家吧，我留下來陪陪阿姨和梁允航。」

姚雨梳理了一下我的頭髮說：「小芸，勇敢一點。現在的梁允航太脆弱了，他需要你給他力量和信心，別再像以前的夏小芸一樣了，總是抱著自己的信念，而在別人需要你的時候選擇逃跑。」

我笑了笑，「梁允航的媽媽，不也是允翔哥哥的媽媽嗎？」

姚雨撅著小嘴，說：「現在，你的心裡只能有梁允航，而不要再想允翔哥哥了。即使允翔哥哥還在，他也不會希望你現在分心的。照顧好梁允航，不要讓他絕望。」

「恩，好。」

望著姚雨的背影，我心裡覺得無比感激。姚雨被梁允航傷害以後，她依然對我好。只不過，現在的好，變得更深沉了。

我看著手裡的塔羅牌，封面上那個有些想允翔哥哥的天使嘴角帶著恬淡的笑。我似乎看到他溫柔地眨眼，然後對我說：「小芸，不要被過去束縛。梁允航不是你的惡魔，而那些你放不下的過去，才是真正的魔鬼。」

回到陽台上的時候，梁允航卻不見了。我望著空蕩蕩的陽台，心差點嚇得停跳。他……他不是說好在這裡等我的嗎？

「梁允航！」我大喊了起來，趴在扶手上，望向樓下。他不會真的做傻事吧？

樓下很平靜，還好，梁允航沒有從這裡跳下去。可是，這個臭小子到哪裡去了呢？55555，臭小子，你在哪裡，怎麼老是喜歡躲著我嚇我啊？

「梁允航，你給我出來啊！」我高聲喊了起來，轉過身去，突然看到一張大臉湊在我的身邊，嚇得我差點從樓上跳下去。

「哎呀我的嗎呀……」我還沒發出鬼叫聲呢，梁允航卻先叫了起來。然後，他又開始教訓我，「你這丫頭，怎麼轉身這兒突然呢？」

我給了他一拳頭，氣呼呼地說：「誰讓你躲在我背後嚇我的？」

「我哪有嚇你？剛才醫生讓我去拿媽媽的化驗報告了，剛走回來就被你嚇了個半死。」

哼，今天情況特殊，我就不和他繼續吵了。我把塔羅牌遞給他，說：「占卜吧。」

梁允航卻擺擺手，說：「不用占卜了，結果已經出來了。剛才醫生告訴我，雖然媽媽手術還沒有醒來，但是她的情況比較穩定，一定會儘快康復的。好了，我現在要回病房去守著媽媽了，要是她醒來看不到我，一定會難過的。」

真是太好了！

病房裡，梁允航不停對沉睡中的阿姨說話，給她講故事，給她唱歌。看他那溫和細緻的樣子，就像在照看一個生了病的孩子。

我一邊吃著已經涼了的快餐，一邊聽他沒音沒調地唱兒歌。好幾次，我都差點把嘴裡的飯噴出來了。要是阿姨是健康的，估計她聽到梁允航的歌聲一定會捂著耳朵逃跑，要不就找塊抹布直接把梁允航的嘴巴堵上。

梁允航瞪了我一眼，然後唱得更歡快了。

好久，我有些困了，梁允航才停止唱歌，走到我身邊說：「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你留在這裡，給阿姨唱歌吧。」我撇了撇嘴說。

「今天已經唱了很多首了，你的腿還沒好，我送送你吧。」梁允航倔強地說。得知阿姨的情況穩定了，他的霸道勁兒又上來了。

沒辦法，說不過他，只好讓他送嘍。

我們走出醫院，我好奇地問他：』梁允航，你剛才唱的那些兒歌是在哪裡學的啊？很多我都沒聽過呢。」

梁允航說：「三年前媽媽的精神失常了以後，常常會叫我唱兒歌。因為，她老是記得小時候我和哥哥，我們都喜歡在家裡唱兒歌給她聽。要是聽不到，她就會以為我不是她的兒子，然後鬧著要去找兒子。為了讓媽媽的情緒穩定，我只好去買了一本教兒歌的書，一首一首跟著學。」

我……我倒！雖然覺得這個惡魔男生捧著本書學兒歌的樣子很難過，不過卻被他對阿姨的好打動。

「夏小芸，我唱的兒歌怎麼樣？要不我現場為你演唱幾首？」

「啊！我不要！」我趕忙拒絕。剛才在醫院裡聽的那幾首，已經讓我的胃功能嚴重失常了。本來那些兒歌都應該蠻好聽的，可是被梁允航一搗鼓，全毀了。

「不行不行，我就要唱……我去上學校，天天不遲到……」

我的媽呀，救命啊！

第二天，我早早趕到醫院，看到梁允航正坐到椅子上，望著窗外。我問他：「梁允航，你昨天晚上沒有睡覺嗎？」

沒反應。

「梁允航，怎麼不回答我？」

仍然沒反應。

我繞到梁允航身前一看——呃，這小子，坐著都能睡著！而且，睡著了，姿勢都擺著這麼酷，我還以為他在望著窗外發獃呢。

我撿起落到地上了的毯子，蓋在梁允航身上。他的身體忽然一歪，僵硬地倒下了椅子，腦袋與地面親吻時碰出一聲悶響。

這……這可不關我的事啊，我只是為他蓋毯子而已啊。

梁允航被摔醒了，捂著腦袋爬起來，迷迷糊糊地盯著我看了好久，精神才恢復正常，「夏小芸，這麼早啊？哎喲，腦袋好疼，剛才身邊說你打了我的腦袋啊？」

誹謗我？！我叉著腰說：「明明是你自己倒在地上摔到腦袋的，跟我沒關係，別賴我！」

「摔倒？我誰得好好的，怎麼可能輕易摔倒？一定是你把我推到的吧？」

我無語，和無賴吵架，我永遠別想吵贏。我把手裡的袋子遞給梁允航，說：「我從家裡帶的早餐，趁熱吃了吧。」

梁允航從袋子里拿出飯盒，揭開，抓起裡面的勺子就開始享用我一大早就爬起來熬的米粥。我盯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心裡總算找到了一絲安慰。對於現在脆弱的梁允航，我能做的只是這些。

梁允航吃了好久，抬起頭來，看了我幾秒種，然後問：「幹嘛對我這麼好？身邊說在粥裡面放瀉藥了？」

你……你這無賴！

我搶過飯盒說：「你愛吃不吃！」

梁允航馬上又搶了回去，抱著飯盒不肯放手了，「哼，放就放唄，我現在對瀉藥免疫。」

看著他尖酸的表情，我真後悔為什麼煮粥的時候沒有放瀉藥！哼，臭小子，人家只是想對你好，關心你一下，沒想到你卻這麼誣賴我！

梁允航吃完米粥以後，滿意地笑了起來。

然後，我才對他說：「梁允航，為什麼我星期四和星期五一直給你打電話都不接啊？學校里的老師和同學都急死了。」

「切，是你急死了吧？其他人才不會急呢，我又不討人喜歡。」梁允航有些諷刺地說。他掏出手機，才發現手機已經沒有電自動關機了。

怪不得，我還以為他不想接我的電話才關機呢。

梁允航說：「夏小芸，不好意思啊，其實我不是沒有聽見手機鈴聲。只是……只是當時……對不起，當時我的情緒太難控制，媽媽在手術室里搶救，而我在外面等消息。那時候，我不想接電話。」

開始為梁允航不接電話我還有些生氣，可是當知道他媽媽出事以後，我就沒有再怪他了。因為，我和梁允航去精神康復中心看他媽媽的時候，我就看出來，梁允航很愛他的媽媽。他最愛的親人出事了，有情緒是完全可以原諒的。「

我說：」學校老師還以為你向物理大媽耍脾氣呢。班主任老師說，要是你再不向學校報告原因，你可能被開除。」

「開除就開除好了。」梁允航不屑地說，「我不想再上學了，我要一直陪在媽媽身邊，直到她康復，我不能再讓媽媽精神失常的時候到處找我卻找不到。要是媽媽再因為找我出事，我想我會愧疚一輩子。」

放棄讀書？！梁允航不是在說笑吧？

我緊張地說：「梁允航，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媽媽直到你放棄上學，她也會很傷心的啊！」

梁允航冷冷地笑笑，「有什麼可傷心的？從小到大，我在媽媽和許多人的眼裡就是一個壞小子。壞小子放棄上學，這不很正常嗎？」

「不，你不是壞小子！」我堅定地說：「梁允航，這次考試，你在我們班裡總分第二名，語文和英語第一名。」

「別說了。」梁允航搖了搖頭，「夏小芸，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也謝謝你關心我。不過，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呀守在媽媽身邊，她的精神什麼時候恢復了，我才能放心。」

我有些無法理解梁允航此時的想法，我大聲說：「可是，你放棄的是一生啊，你覺得值得嗎？」

梁允航拉住我的手，小聲說：「我們出去說。」

他把我拉到病房外，小心翼翼地關上門，然後才對我說：「夏小芸，媽媽雖然昏迷不醒，但是她能聽到我們說話，你不要在她面前大聲說話好嗎？」

我緊緊握著梁允航的手說：「梁允航，你想清楚，要是放棄上學，你就等於放棄了自己的一生了！你覺得這樣做值得嗎？」

梁允航指著病房的門說：「因為我上學，媽媽躺在那裡了。我只有這一個媽媽，為了她的健康和安全，就算我放棄生命都值得！夏小芸，你感受不到我現在的心情，我只有這一個親人了啊！」

「不，我不是說阿姨的健康和安全不重要。」我急忙分辨，「我的一絲是，使阿姨健康安全的方式有很多，難道你就不能再多想想？你放棄了自己的一生，你這樣阿姨就會高興嗎？雖然你以前在別人眼裡是一個壞孩子，可是阿姨也不會希望你自暴自棄的啊！」

梁允航轉過身說：「夏小芸，別說了，我們生活的環境不一樣，你無法理解我。拜託了，別說了，你走吧。」

他趕我走？

我望著梁允航的後背，覺得此時的他依然是那麼的絕望。我沒有離開，而是繼續說：「梁允航，我不希望你因為阿姨這一次的車禍而放棄自己，你明白嗎？現在就給老師打電話，向他說明一切。只要老師知道你和物理大媽頂撞是因為阿姨車禍的事情，他是不會為難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