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登峰造極

第四章 登峰造極

過幾天投標結果下來,銀通公司果然落選,安之有些失望,「可憐我們辛苦了一個下午。」

古勵笑,「這個標本來就沒我們的份。」

「什麼?」安之一怔,沒有他們的份為什麼還要死趕活趕地去做無用功?

「這次招標的是我們的老客戶,不過他們其實早已經內定了中標的公司,只是拜託關總幫忙做一次托兒,不然怎麼可能昨天下午才拿到標書?要是真去投標,一周前就該把招標書拿回來了。」

安之整個呆住。

如果這次投標根本不重要,那——關旗陸設法和她獨處卻是為了什麼?

正心慌意亂間,看見曾宏從外面回來。

按下凌亂心緒,在曾宏進了辦公室五分鐘之後,她才敲門進去。

「曾總,財務部說塞曼提的市場費用已經撥過來了,衝掉我們這次活動的全部支出后還略有剩餘。」

「還剩下多少?」

安之說了一個數字。

「這樣吧,叫古勵訂房大家周五去番禺吃海鮮,然後你和許冠清各自去買一樣五百塊以內的東西,隨便你們是買衣服鞋子還是化妝品,把發票開成禮品拿回來報銷。」

安之明顯遲疑了一下才應聲是。

曾宏瞥她一眼,「有什麼問題嗎?」

見他下問,安之大著膽子道,「這次活動聶珠也忙了一天。」大家都是助理,為何獎勵獨獨沒有她的份呢?

就見曾宏皮笑肉不笑地,仿似和她好言商量,「剩下的錢就那麼一點,不如你說,怎麼安排比較好?」

「我們可以三個人每人只買一樣三百塊的……」安之不自覺有些心怯。

話音未落便見曾宏眼光已冷,她這才警覺自己做錯了。

他冷冷道,「既然你認為聶珠辛苦,不如把你的那份讓給她,你別要了,怎麼樣?」

安之只覺腦里轟地一下出現短暫空白,臉頰火辣辣地發燙,猶如被人當場騸了兩大耳光,羞悔得她只想立刻尋個地洞鑽下去,嘴裡卻不得不勉聲應答,「是,曾總怎麼說我怎麼做。」

「那就這樣定了,你別要了,讓許冠清和聶珠去買,出去吧。」語氣專斷,如逐似斥。

備受折辱的安之匆忙退出,與此同時關旗陸從總經理室里出來,她緊緊咬著下唇,眼睫一眨也不敢眨,惹來他微訝注視,目光從她已半盈霧汽的雙眼轉向曾宏的辦公室。

徑直走過他身前,走進衛生間關上了門,安之這才以手捂唇放任眼淚無聲流下來。

是她自己的錯,是她在某人的羽翼下有些恃功而驕,忘記謹言慎行,逾越了本份,由此曾宏給了她一個此生絕不或忘的教訓,就是身為下屬者永遠、永遠不要在領導面前對任何事情拿主意。

抹乾眼淚,強自鎮定下情緒,安之開門出去。

關旗陸正站在走道里和古勵閑聊,眼角餘光接收到她的身影,他不動聲色地向古勵欠了欠首,微笑著告辭,向她行去。

走過她面前時他輕輕拋下一句,「跟我來。」

低著頭的安之在原地定了幾秒,咬了咬唇後轉身,隨他走向電梯。

當梯門合上,關旗陸低頭凝視她仍微紅的雙眼。

安之別過首,並不願見自己的狼狽和軟弱呈現在他面前。

他因她的驕傲而低低笑開,帶著一抹嘆息和莞爾,「現在你明白了?這就是為什麼絕大部分的人尤其是男人,都想盡辦法往上爬。」

是,她終於深切明白,為了擠上狹窄的青雲梯而搏殺至頭破血流,甚至不惜踩著他人的石頭過河的種種現象,早成為都會生態,因為這個社會確實存在著等級,人與人之間確實殘酷地存在著階層的區別。

因為曾宏是高層領導,所以隨時可以對她這樣的普通職員嗤之以鼻,而根本不必考慮是否折辱她的人格和尊嚴。

不想承受這種屈辱?那只有兩種解決方法,一是自動捲鋪蓋走路,二是爬到與他平起平坐的位置,或竄得比他更高。

社會就是這樣,要麼你看別人的臉色做人,要麼你讓別人看你的臉色做人。

不盡然只是她要看上司臉色,上司也還得看其上司的臉色,就算是銀通集團董事長那樣的身份,也免不了還需看政府高官的臉色,即使政府高官亦還得看中央臉色,而就算身為國家主席,離開辦公室回家后說不得也還要看老婆的臉色。

這世上不需看別人臉色做事的人大致沒有,雖說人無貴賤之分,然而現實卻早赤裸裸地擺在民生面前,階層越低所受的屈辱越多,階層越高者,相對地自尊保持得越完整。

所謂成者王,敗者寇,一個人的事業成功與否,決定了許多東西。

此刻安之才真正領悟,微顫的嗓線艱難開口,「師兄……謝謝你。」

關旗陸笑笑,不以為意,「謝我什麼?」

她深吸口氣,「如果沒有你,我想公司里隨便誰都可以支使我做事。」

做好了理所當然是她這個新人的本份,別人可能連聲謝謝也沒有,如果做得不好——卻是誰都可以噴她一臉唾沫星子。

只看他一個人的臉色,與看所有人的臉色相比,這兩者有天淵之別。

她臉上感激之情那樣真摯明顯,以至關旗陸不得不垂下含笑的眼,梯門開處,終究還是忍不住輕嘆出聲,「小師妹,你真是……單純極了。」輕軟的尾音近似喃喃自語。

低頭想著什麼的安之並沒留意到他眸中暗色幻變,只是叫道,「師兄。」

「恩?」

「一個人——要到怎麼樣才算成功?」

「答案因人而異。」

「怎麼說?」

「對於樂天知命者,有穩定工作和安樂家庭已意味著成功,他們人生的目標僅此而已,達到之後已經覺得無欲無求。」出了電梯,他領著她向B座行去。

「可是現在這個社會,能真正做到這樣的人已經不多。」

「所以對於絕大部分男人,普遍而言,成功還是意味著擁有一定的名位和財富。」

「但我發現那些已經擁有一定財富的人,卻反而在事業上更孜孜不倦。」安之困惑。

關旗陸微微一笑。

「我舉個例子,你可以把事業當成是一座擺在你面前的山峰,有的人終此一生只在山底徘徊,因為他們對現狀甘之如飴,而有的人會努力攀到山腰,因為那裡風光略好,還有的人,不登峰造極勢不罷休,因為他們的理想是將一方天地征服於足下。」過程中不管名位也好財富也罷,只不過是成功的附著物,已不值一提。

安之聽得有些神往,不禁問道,「師兄,你——是不是最後那一種?」

關旗陸看向她,眸光深不可測,他柔聲道,「你覺得呢?」

安之耳根微微一熱,暗暗後悔那連自己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的試探。

輕咬唇沿,她說,「我想我會是第一種人。」

「為什麼?」關旗陸定睛看著她。

「我覺得我沒有能力爬到山腰。」更遑論登上峰頂,「而且就算我有能力,坦白說也沒有興趣。」頓了頓,似斟酌用語,她慢聲道,「如果一樣東西,我需要很努力、經歷很多、付出很慘痛的代價才能夠獲得,如果過程需要如此辛苦,對我而言它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關旗陸頷首,「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何必費盡心機苦苦追求——是這樣?」

安之張了張嘴,微驚於他對她思想理解的透徹。

透明梯上到四樓,兩人方踏入中式餐館的門口,便見關訪茗偕一年輕女子坐在不遠處倚窗的位置,關旗陸止住腳步,忽然側首看她,「對於感情,你也一樣?」

毫無來由的問話讓安之一愕,才剛反應過來,那背對著他們的女子似因關訪茗的臉色微異已回過頭來,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臉容映入眼帘,安之即時緘默。

從她神色中顯現出來的距離感,讓關旗陸內心蔓延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放任指背輕輕觸滑過她透出純真氣息的臉,自知這動作猶如將她力圖清醒的靈魂抓回自己身邊,然而將她拉入他的旋渦?又怎麼忍心……他喃喃道,「等我好不好?」

這忽然而來的溫柔令安之慌忙斂睫,不敢與他對視,兩頰悄悄飛紅,「你說什麼?」

「我過去一下。」他的語調極輕儂曼軟,似安撫,還似誘哄,「如果你不想去……那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回來。」

安之怔然抬首,看著他轉身後的背影,無法理解他說話中那絲似有似無的不明暗示。

走近關訪茗桌前,關旗陸含笑溫言,「姑媽——嗨,沙華。」

三人誰也沒有看到,司寇正站在廊道里某間廂房門口。

迎著關旗陸凝定的眸光,明明他臉上笑容異樣溫和,萬沙華卻不期然覺得心口一顫,勉強笑了笑,「旗陸,好久不見。」說罷垂首端起桌上茶杯。

那細微的慌亂不安,令關旗陸眼底寒光一閃即逝,轉頭對關訪茗笑道,「姑媽,抱歉那天晚上失約,等我忙過了這陣子再上門向你負荊請罪。」

「沒關係,工作重要,等你忙完再說。」關訪茗和熙應對,眼風卻瞥向已退出門外等待的纖巧身影。

萬沙華仰首看向關旗陸,嘗試和他搭話,「你失什麼約了?」

關旗陸略顯驚訝,彷彿訝異於她竟不知曉,微笑著解釋,「沒什麼,姑媽想介紹我給她的一個朋友認識,碰巧那天晚上我有事去不了。」

關訪茗臉上閑意一滯,輕咳了聲,神色間掩不住一絲狼狽。

萬沙華不解的目光在表情各異的兩人臉上打了個轉,臉色倏然微變。

「我不妨礙你們了。」手掌安撫地扶上關訪茗的肩,關旗陸笑容未改,聲調極為柔軟關懷,「姑媽,多吃點。」說完轉身離去。

關訪茗的臉上再掛不住,整個僵了下來。

門外安之倚著玻璃闌干往中空的一樓眺望,不知想著什麼,唇角微翹,眉目怡然。

關旗陸在她身後靜站良久,視線從她的側面轉到她擱於闌幹上的指尖,他抬腿走過去,將雙手插進褲袋,未語先笑,「走吧,想吃什麼?」

餐廳里關訪茗很快緩過神來,直接從手包里取出一張銀行卡,放到萬沙華面前,「我也不浪費你的時間了,這裡面有五萬塊,密碼是一二三四五六。」

萬沙華的臉色變了又變,「我們之前不是這樣說的。」

關訪茗有些為難地攤攤手,「沒錯,我們原本談的是,只要你告訴我旗陸最近和誰在一起我就幫你,可是剛才你也見到了,旗陸對我和你在一起是什麼態度?」她不無惋惜地嘆口氣,「既然事情已經這樣,過去的還是讓它過去吧。」

萬沙華冷冷一笑,場面話說得真是好聽,「這五萬塊你早就準備好了,從一開始你就只是想利用我,根本沒想過幫我,你還背著我給旗陸安排相親,是不是?」

面對萬沙華的憤然質問,關訪茗不無尷尬,明明相親安排在前,因關旗陸無端失約她才與萬沙華聯繫上,可是剛才被關旗陸那樣輕描淡寫地一兩句挑撥離間,弄得她對萬沙華已是有口難辨。

既然這女子已不能為她所用,關訪茗也就開門見山,語氣無比平靜。

「我確實打算給旗陸介紹一個女孩子,她是國家開發銀行鐘行長的獨生女,你做這一行不會不知道,國家開發銀行用來支持企業發展的巨額貸款,對旗陸的個人事業乃至整個飛程集團意味著什麼。我是可以幫你,但你卻沒法幫到旗陸,那麼我要你何用?我可以坦白告訴你,不只是你不可以,那位葉安之同樣不可以,旗陸有他自己的前程,我會安排最適合他的人在他身邊。」

最後一句說得斬釘截鐵。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生存法則原是這樣。

萬沙華微微冷笑,「你想通過旗陸控制飛程?這想法倒是美,可惜我卻看不出來旗陸願意做你的傀儡。」

關旗陸若打算聽從關訪茗安排,早去相親,又怎會今日特地帶葉安之來示威。

不是人人都象她那麼好利用。

關訪茗笑著端起茶杯,「沙華,知道我為什麼認為你不適合旗陸?」

萬沙華默了默,不作聲。

「你太喜歡揣摩他的心思,然而旗陸這孩子,連我都不敢說了解他。」以萬沙華自作聰明的拙劣手段,在關旗陸面前豈非自尋死路,「看在你幫了我的份上,給你一個忠告,別再糾纏在旗陸身邊。」

今日因關訪茗也身涉其中,所以關旗陸算是給她們留了三分情面。

如果再有下一次,他未必還會這麼客氣。

萬沙華抿緊了唇,明顯心有不甘,「你不是說葉安之也不行嗎?」

看向對座的目光帶起一絲憐憫,關訪茗施然起身,「聰明人做事首先得分清,什麼人可以惹,什麼人不可以惹,什麼時候可以惹,什麼時候不可以惹,明白了嗎?」

葉安之當然不行,但現在還不是對付她的時候。

銀通辦公室里,已午飯回來的安之無端打起噴嚏,連連不止。

許冠清戲語,「嘿,有人想你了吧?」

安之抽過她桌面紙巾,「但願是某位開著寶馬的王子。」打死她也不想去吻一隻青蛙。

今時今日的藍玻高樓和闊石路,絕不宜再配一匹綠野仙蹤時的白馬,可見不僅只是這個都會,就連童話也在進化。

噴嚏停止后安之才注意到許冠清在做什麼。

「咦?這些不是我們的報銷單嗎?」她奇問。

「是啊,本來該是關總簽的,有時候他忙或出差就會讓我代他簽。」

安之忍不住驚訝,「他都不看報銷的名目嗎?」

「他一般不太看,公司里的同事還是比較自覺,就算有的人多報一些他通常也放了,真有那種做得過分的他才會把單子彈回來。」

涉及銀子的東西一向敏感,安之雖然好奇心盛,卻也沒有隨手去拿單子來看,然而眼尖的她還是看到了夾在大疊單據中有一張寫著曾宏的名字,那個「宏」字下方好象不小心滴到了茶水,暈成淡淡一團。

「怎麼曾總的單子也要關總簽名?」她再度驚奇。

「只是個形式而已,因為公司規定唯一只是總經理才有財務簽署權,所以即使曾總是副總經理,他的報銷單也得過一過關總的名字,這是財務流程。」

安之瞭然,回到自己的座位。

不意看見桌面擺著和某廠商合作的協議複印件,上面有關旗陸遒逸的筆跡。

一時興起,她抽來A四紙,臨摹起他的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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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北天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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