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純白戀情
聖誕節那天天色一直陰沉沉的,天氣預報說是多雲有雪,所以被白色聖誕的浪漫心思又獲得人們從上午就在期待下雪,偏偏一直到快天黑雪還是沒有下來。但這一點都不妨礙聖誕的氣氛,該熱鬧的還是在熱鬧,該浪漫的還是在浪漫,該溫馨的也沒有少一絲一點溫馨。
至少李慕白是按時地跑來接如風了,他們約好了一起吃飯再去世紀廣場看煙花。
若水開了門,倒了杯開水給李慕白,告訴他如風正在換衣服一會兒就好,便坐回去繼續織她那條圍巾。
李慕白順手撈起她織好的部分看了下,不由怔住了,「喂,若水,你這織的是圍巾嗎?」
若水也怔了怔,這個不是圍巾是什麼?
李慕白把那堆半成品拉過來在自己身上比劃,「你看你看,哪有這麼長的圍巾呀,夠把我包成木乃伊呢。」
若水看著那條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圍巾的東西,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是呢,太長了。不知不覺之間,居然織了這麼長。
她嘆了口氣,將毛衣針抽出來,順著線頭就往下拆。李慕白連忙按住她的手,「別忙著拆呀,織了這麼久呢。」
於是若水便放了手,看著那一堆半成品發獃。
李慕白看著她,又怔了一怔。這時如風已換好衣服出來,看著他們兩個對著一堆不知道應該叫什麼的毛線發獃,不由皺眉叫起來,「喂喂?剛剛有人在這裡施了定身法嗎?」
若水回過神來,收拾了沙發上那一堆東西,向他們揚揚手,「沒什麼,你們快去吧,遲了要趕不上放煙花了。」
李慕白點點頭,轉過頭看向如風,「走吧?」
如風看著姐姐,皺著眉,「姐姐你跟我們一起去吧?」
「說什麼呢?這種晚上做電燈泡的人會遭天譴的。」若水微笑著,將那兩個人推出門去。
「可是——」如風還想說什麼,若水已將門合上。她皺起眉來,「韓磊那個混蛋,最好不要讓我找到。」李慕白也皺起眉來,「韓磊還是沒出現嗎?」
「嗯,一個電話都沒有,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李慕白若有所思道:「韓磊沒消息,我這兒倒是有條關於楚依雲的爆炸性新聞,你要不要聽?」
「啊,這個三流女配角還有戲好演么?」
「她以後好長一段時間都會沒戲演了——她被公安機關刑拘了,說是她與某超市的一起可樂傷人案件有關。」
「這有什麼好『爆炸』的,夜路走多了終會遇到鬼,她遲早會有今天——」如風嘴邊忽然泛起一個得意的微笑。
「啊——原來是你!我正納悶是誰告發的呢!」李慕白恍然大悟,隨即又埋怨如風這件事情為什麼要瞞著他。
「呀,這不是要瞞你,是要瞞若水。她就知道做爛好人……」
李慕白瞪大了一雙眼珠子:「怎麼,若水還攔著不讓你去告發不成?」
「是了啊,她說,反正她都沒事,得饒人處且饒人。可是你想想看,她今天沒事不代表明天也沒事啊,而且,楚依雲的這種行為如果不得到警告,誰曉得她下一個侵犯的對象會是誰,他們能不能幸運地安全躲過!」如風說起這事仍舊憤憤不平。
「好難得,我們的如風居然開始懂得拳頭解決不了具體的事——」李慕白斜斜地睨著她,嘴角似笑非笑。
如風絲毫沒有聽出他話里的嘲笑之意,仍在喋喋不休:「你想想看,楚依雲還真是個法盲耶,這花盆砸頭、險些製造車禍以及既成事實的可樂瓶傷人……這三件事若查實都是她乾的,她的明星生涯恐怕就別想再繼續了……真是,漫畫跟韓劇看太多了,以為現實生活都是童話世界般,做壞事只要悔過就可以既往不咎。哼,要不是我看韓磊跟我姐姐交往後變了許多,我還要告他聚眾毆打你的事呢!居然敢欺負我蕭如風的……」
「咦,你說韓磊為什麼一直不見人影呢?」如風思緒忽然一個急轉彎又回到了韓磊身上。
「不會出什麼事吧?」李慕白也不由得擔心起來,像他們那種整天在外面混的人,很難說會不會弄到醫院或監獄去。
「呸,不要說不吉利的話。」如風往地上啐了一口,一顆心卻也不由得提起來。如果是分手還好說,如果是他出了意外的話,以姐姐的個性豈不是要惦念他一輩子?
李慕白還想說什麼,忽然聽到一聲巨響,本開黑沉沉的夜幕里有五彩紛呈的煙花炸開來。他們看著煙花,記起來這是他們期待已久的聖誕夜,韓磊的事明天再想也不遲,但聖誕夜過了,就只能等明年了,於是相視一笑,手牽手地走下樓。
煙花在窗外一個連一個地燃放,但若水卻全然看不見。
她只坐在那裡,看著那一堆毛線。
她想他的時候,就織那條圍巾,結果圍巾已經長到可以拿去製造木乃伊,他卻音訊全無。其實算來也不過就是幾天而已,但在若水看來,卻如同整個世紀。
她想,她或者可以理解如風住院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一旦那個人在心裡紮下根來,那麼即使是分開一秒,也會產生一光年那麼長的思念。
若水靜靜地坐在黑暗裡,直到她的手機響起來。
她喜出望外地跑去接,因為手指顫抖的關係,甚至差點將手機摔在地上。
但是,手機上顯示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
若水又怔了一下,又「喂」了一聲。
那邊的人還是沉默著,只有略顯急促的呼吸表示他在聽。
「韓磊。是你對不對?」若水下意識地叫出聲來。
那邊的人似乎連呼吸都停了一下,還是沒說話。
若水叫起來:「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你在哪裡?」
那邊的人沉默良久,終於輕輕道:「仁和大廈的頂樓。」
若水點點頭,「我知道了,我馬上來,你等我。」
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便將電話掛了。若水拿了包,抓起外衣便衝出門,叫了車直奔仁和大廈。
仁和是幢很老的樓,只有七層,和別的建築比起來,根本夠不上大廈的資格,和熱鬧的市中心相比,這裡像是被聖誕老人遺忘的角落,安靜得很。
韓磊靠在欄杆上,微低著頭,看著下面。
那邊有一個教堂,古樸典雅的哥特式建築在燈光映照下顯得格外聖潔,這時候唱詩班正在神父的指揮下唱著頌歌,隱隱約約傳到這邊來已成了聽不清位元組的片段,但還是有一種令人莊嚴肅穆的感覺。
韓磊靠在那裡,像是聽得入了神。
若水以最快的速度跑上去,一推開通巷頂樓的的安全門,便看到一條黑色的人影,光線從別的大樓照過來,勾著那人的邊,留下個薄薄的淺色輪廓。
「韓磊!」
若水大聲叫喊,看到自己呼出的氣化成一團白霧。
韓磊輕輕地轉過頭,看著她。
最終他還是打了她的電話。他對自己說,總要面對面地親口告個別吧。
是,那是他用來說服自己的借口。
其實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他就是想見她,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他沒有任何理由地想要見到她。
若水走過去,依然喘著氣,胸前始終有時大時小的一團白霧。韓磊皺了眉,恨不得要一把將她拖到面前來看清楚。他伸出手,然後看到自己袖子上沾到的血跡,手僵在半空。
他記起來他為什麼要跟她告別。
他不想她受到任何傷害,而他自己,到這裡來之前才跟人狠狠地打過一架,他身上被人扎了一刀,現在還流著血。
他是答應過她跟過去的日子告別,但過去牽扯了太多的事,他一時無法了斷。他對保護若水失去信心,他不知道怎樣才能徹底擺脫過去,對以後的生活他感到茫然……這次他是躲到這裡來的,然後就聽到那邊教堂的歌聲,不知道為什麼,就撥了她的電話。
然後,她說要來,他就在這裡等,哪怕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去,他都不想她撲一個空。
「你這些天上哪——」若水走近他,話問到一半變成驚呼,她看到他腹部的傷口了。「天啊,你受傷了?為什麼不去醫院?」
她牽起他的手,將他往安全門那邊拉。韓磊不動。若水轉過身,看著他,微微皺了皺眉,知道如果他自己不願意,她是不可能令他做任何事的。
比如說,他的身上又開始有煙味了。
她想,或者那預示著一個轉折,轉向結果,或者另一個開始。
「你又抽煙了。」若水說,語氣平淡,不是指責也不是嬌嗔,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韓磊點點頭。他因為她說不想抽二手煙而戒煙,但是他既然已經決定離開她,便不用顧慮了。
有她在的時候,他什麼也能戒掉;但是,他要靠什麼才能戒掉對她的思念?
本來準備一見面就要說出來的話,一直在他的喉嚨里堵著,他開不了口。
只一眼一眼貪婪地看著她。
看一眼少一眼了,他覺得自己的視線有點模糊,於是這種念頭不自覺地浮上來。
「我不知道你這幾天發生了什麼,可是你受傷了,你需要治療,讓我陪你去醫院。」若水以同樣的平淡語調說著這些話。她不知道韓磊那樣看著她意味著什麼,但那帶著種絕望的眼神令她從心底泛出一種痛來。
撕心裂肺的痛。
韓磊看了她很久,終於問:「你愛我么?」
若水怔住。
她沒想過他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問出這種話來。
「不愛吧?」他自己回答,有點自嘲的意思,「一直都是我在自以為是地作決定,我想再見你,就滿世界地找你;我想一直見你,就叫你做我女朋友,其實你自己並不想見我不想和我在一起的吧?你明明很怕我……你提的三個條件,我沒有做到……」
他的聲音愈來愈低,慢慢地就被喘息取代。
傷口很痛,可是他說那些話的時候,胸口比腹部的傷更痛,就好像心臟被人生生剜了去一般。
眼睛越來越模糊了,他伸出手去,摸索著撫上若水的臉,「你沒有愛上我比較好,你走吧。我不會再去找你了。」
若水很安靜地看著他,如初見時一樣,眼神平靜,而手指顫抖。唯一不同的是,初見時是因為害怕,而這一次是因為悲傷。
原來他始終不肯走進她的世界,也拒絕讓她走進他的世界。
這就是他這幾天消失的原因。
而讓她走,說不會再去找她,就是他鬥爭了幾天之後的決定。
若水吸了一口氣,決定尊重他的決定。
她輕輕地拿下他的手,輕輕地笑了笑。「是嗎?那麼,再見了。你自己保重。」
然後她便轉過身,從他的視線里,也從他的世界里離開。
韓磊目送她走進那扇安全門,消失在黑暗裡然後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向後倒下去。
下面教堂里的唱詩班正唱完最後一個音符,天空飄下了第一朵雪花。
遠遠地,能聽到市中心人們的歡呼。
雪終於下下來了,而且鋪天蓋地地下了一夜。
若水坐在自己的床上,身旁的窗戶冰冷,屋裡的暖氣撲過去,積成了厚厚的白霧。若水伸出手指,在窗上寫下「MerryChristams,韓磊」。過了一會兒,她又將「韓磊」兩個字擦去,呵了一口氣,寫上「若水」。又過了一會兒,在再下面一點的地方,又寫了兩個字,「再見」。她的手指點在「再見」後面的地方,卻再也動不了。
她要跟誰說再見?
韓磊?
自己?
還是他們還沒能完全展開便已匆匆收尾的愛情?
沒等她決定下來要寫什麼,字跡已流下了長長的水漬。
如同眼淚。
句子化開了,模糊一片,看不清楚。
若水收回自己的手,抱緊了那一堆圍巾的半成品,淚湧出來。世界如她寫下的字,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清楚。
聖誕節只短短的一天,很快就過完了。有些人的世界一如既往,而另一些人的世界早已翻天覆地。蕭如風看著想趁她沒睡醒往她床尾擱禮物,卻在離開時絆倒她的拖鞋摔倒在地的蕭若水,皺起眉來很無奈地叫道:「姐姐……」
若水坐在地上,很無辜地笑,「呀,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如風伸手拉起她,靜了一下才問:「昨天後來韓磊有打電話來么?」
說起這一點,她有些不太好意思,昨天玩得太晚,結果回來倒頭便睡,連姐姐那時在不在家都不知道。
「打過。」若水揉著摔痛的地方,淡淡地回答。
「哦?算他有良心。」如風哼了一聲。「之後呢?沒有出去玩么?」
「出去了。」
「去了哪裡?」
「去了仁和那邊聽教堂里的小孩子唱詩。」
「呀,看不出來嘛。」如風眼睛亮起來,「你們居然還挺浪漫的。然後呢?他有沒有說什麼?」
「有啊,他說,你走吧,我不會再去找你了。」
如風怔住,睜大了眼,看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般輕描淡寫的若水,喃喃道:「你們——」
若水一攤手,淡淡地笑了笑,「一般來說,這種情況應該稱為分手吧?」
如風又怔住,她怎麼還會笑得出來?之前自己不過是一廂情願地放棄李慕白,便已痛苦成那樣子了,何況姐姐是分手?
若水看著她,「真是無情的妹妹呀,你都不安慰我嗎?」
如風一掌排在她頭上,「你要有一點失戀的人應該有的樣子我才好安慰呀,你現在分明看起來比戀愛之前還要正常。」
「說得也是。」若水應了聲,轉身想走出如風的卧室,結果又絆倒另一隻拖鞋,叭的一聲,又摔在地上。
如風伸手掩住自己的臉,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從那天早上開始,蕭家的生活除了如風偶爾會跟李慕白約個會什麼的之外,和秋天的時候並沒有多大的區別。若水平常不在家,要是在的話一定又是摔跤或者撞到東西被褥豐厚得眼淚汪汪,大家都似乎要忘記韓磊這個人的存在了,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像是已經忘記了。
照如風的意思是,那種混蛋早點分手也好,不然誰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出事,說不定到時更麻煩。
聖誕過後,很快就到了一月,期末了,大家都開始備考,連如風和李慕白都已經很少見面。所以那天如風正在教室里狂抄筆記時接到李慕白的電話還很意外地問他為什麼這時候打來。
李慕白的聲音少有地失去溫和,很急切地問:「若水想做交換生去德國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如風吃了一驚,「沒聽說過呀,也沒聽她跟爸媽提起過,什麼交換生?」
李慕白解釋道:「我們學校和德國一家大學達成了協議,每年有一個交換生的名額,學校負責一半的學費——主要也是為了擴大影響的舉措啦。」
「去的話,要多久?」
「那就看若水本人了,一般來說是兩三年吧,如果她想繼續在那邊求學工作也不是不可能……」
「啊?那麼久?」如風急起來,「若水會選上么?」
李慕白嘆了一口氣,「你還不知道你姐姐么?她要是認真起來想做一件事,哪有做不成的?我只是擔心,不知她是真的想去,還是一時賭氣。」
如風怔了怔。她從沒聽姐姐提起過想出國,她甚至都不曾想過若水要一個人去鄰市生活,何況是德國那麼遠。
她知道若水必然是為了韓磊。
她嘆了一口氣,若水居然愛得那樣深。
深到必須要遠走他鄉才能迴避這一段無疾而終的愛情。
李慕白沒有聽到她回話,在電話那端叫了聲:「如風?」
「嗯,我在。」
李慕白道:「你去勸勸她,最好能叫她留下,我覺得出國不適合她。」
「我勸不住她的。」
「可是總要想想辦法。」
「去找韓磊吧。」
李慕白怔住,如風已接道:「我也去找,多叫些人幫忙,一定要找到韓磊,不然是沒有人能勸得住若水的。」
如風在第二天找到韓磊,楓葉的消息一向傳得很快,何況是韓磊這樣的發光體,他一出現在楓葉校園,如風只隔幾分鐘便得到消息,便蹺了課跑去找他。
他正望著自己面前的一個郵包發愣,裡面是一條暖橙色和白色相間的圍巾。他伸手拿了出來,有一種溫暖,如同羽毛般的輕柔,沿著他的手指無限溫柔地覆蓋上來。
然後他就想起某個中午,有個女生合起他的手,往上面呵了暖暖的一口氣。
韓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將圍巾戴起來,在脖子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后,不由得皺起眉來。她當他是長頸鹿么?
一張紙條從散開的圍巾里飄出來,韓磊伸手接住,上面用清秀的字跡寫著:
這裡的每一根毛線都是用思念織成的,愛有多深,圍巾就有多長。但是,既然你希望我不愛你,那麼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情就是滿足你的願望。我不再愛你了。
沒有署名。
但是除了若水不會有第二人。
只有她,才會想著他冷不冷,才會想著他是不是又淋了雨,只有她才有資格說,我不再愛你了。
於是如風跑過去的時候,所看到的景象便是韓磊身上纏著那條長得過分的圍巾,手裡捏著一張紙,站在那裡發愣。
如風的腳步聲驚動了他,韓磊如機器人一般緩慢而機械地抬起頭來。
如風走過去一言不發就給他一拳,看著他痛得站不穩身子才指著他的鼻子罵:「不要以為你帶著若水織的圍巾我就不敢打你。你馬上去給我勸若水放棄去德國的念頭,不然我就打得你站不起來。」
韓磊皺眉:「什麼德國?」
「若水要作為交換生去德國,她說不會再回來了。」后一句是如風自己加上去的——為了加大震撼力。
韓磊果然變了臉色。
如風揪著他的衣領繼續道:「我不管你是為了什麼狗屁理由和我姐姐分手的,總之她要是真的走了,我就拿你是問。你這個連自己的女人都留不住的笨蛋懦夫窩囊廢!」
加強語氣一般重重地哼了聲后,如風放開他,徑自走了。
韓磊退了幾步,靠在桌子上,還沒有從如風的話里回過神來。
若水要去德國?
不回來了?他才剛剛從她的郵包里意識到在她心裡他有多重要,她就居然要走?還一去不回?
這怎麼可以?
從下午開始就一直聽到同寢室的人在說樓下有個帥哥,也不知道在等誰,站了一下午了。若水並沒有怎麼在意,一方面,她本身就對這些八卦沒什麼興趣,另一方面,她正在整理材料寫競爭交換生的申請書,根本無暇旁顧。一直到傍晚的時候倪虹打開水回來,還沒來得及拍掉沾在身上的雪花就先將她拖到窗前的時候,她才開始正視樓下有個不知道在等誰的帥哥這件事。
外面在下雪,天空陰沉沉的,帶著點郁黃色,更顯得那雪花潔白,隨著風不急不慢地飄下來,鋪了一地。
他站在樹下,一身黑衣,低著頭,抽著煙。乾淨的蒼白的臉,烏黑的孤獨的眼。
若水微微眯起眼。從理論上來說,以她近視程度根本不可能看得那樣清楚。
可是她就是能看得那樣具體,甚至連他呼出來的每一口氣,他睫毛的每一個顫動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因為那個人,是韓磊。
倪虹輕輕推推若水,皺著眉,「若水,他在那裡站了很久了,不下去看看么?」
若水咬了牙,不動。
為什麼她要下去看他?明明是他說要分手,明明是他說要放開她的,明明是他說再也不會找她的。
但是,手指捏緊了窗檯的邊,若水看著自己因用力而微微變形的指節。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
在說了那些話之後,在她將圍巾寄出去,在她決定將這一切都放下遙遠走的時候,他為什麼還要出現在她的面前?
下唇幾乎要被咬出血來,若水覺得自己的眼底有一種澀澀的感覺。
可是她明明已經決定不再愛他了呀。
倪虹看著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將若水推出寢室,「去吧,不要和自己過不去,他如果沒走我就不讓你進寢室。」
於是若水看著關上的門,愣了一下,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往樓下走。
若水站到韓磊面前的時候,他怔了一下,手一抖,還剩半截的煙便掉了下去。暗紅的煙頭在雪地上一明一暗地閃了幾下,便被雪浸濕了,黯黯地滅下去。
韓磊低著頭,看著地上的煙,半晌沒說話。
他從如風那裡聽到若水要走的消息,巴巴地就趕了來,但是到了這裡之後,才發現自己並沒有做好面對若水的準備,他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向她開口。
跟她說你不要去德國?他有什麼資格這樣要求她?那天晚上把決絕的話說漱口的人,是他自己啊。
所以他站在這裡,忐忑不安地,沒辦法再向前走一步。
但是他沒想到若水會出來。那張他朝思暮想的臉就那樣清楚明白地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反而嚇了一跳,越發地局促起來。
反而是若水先開了口,「你的傷好了么?」
輕輕的,柔軟的,直滲到他的血液骨髓里的聲音。
韓磊又怔了一下,抬起眼來,看著面前淡淡微笑的女生。與他的不安比較起來,她真是太過自然了,帶著那樣春風拂過水麵般輕柔的微笑,像問候老朋友一樣自然。他連忙應了聲:「嗯。」
若水輕輕點頭,「那就好。你來這裡做什麼?」
他來做什麼?
這句話問得真好。
但是沒有答案,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來這裡做什麼的。
或者他只是想看她,那個女孩子就像附到他骨子裡的毒,他上了癮,他戒不掉。
他看著她,輕輕問:「你,好不好?」
這是句很多餘很惡俗的話,可是他下意識便問了出來。
應該故作堅強地說很好么?若水笑了笑,很坦白地說:「不太好。你能指望一個失戀沒多久的女生好到什麼程度?」
韓磊怔了一下,心一揪,眉皺了起來,「若水,我——」
「我知道。」她看向他,依然淡淡微笑,「我們的世界始終是相隔的太遠,你既不願讓我走進去,自己又不在想走出來,那麼早一點分開,對我們都好。」
韓磊抬起眼看向她,久久之後才能將那句話問出來,「我聽說你要去德國?」
「嗯,目前還在爭取,不過大概有六七成把握吧。」
「若水。」他沉沉地喚了一聲,烏黑的眼裡有某種沉甸甸的東西,「為什麼?突然要去那麼遠的地方?」
若水抬起頭,避開他的目光,望向空中緩緩飄落的雪花。「我寄給你的東西你收到了吧?」
他輕輕點頭,沉默下去。
若水笑了笑,「我說了謊。」
韓磊怔了一下,不明白她指的是什麼。於是若水解釋道:「我說不再愛你了,那是一句謊話,我做不到。」
「若水。」韓磊顫顫地叫了一聲,伸手想要去握住若水的手,若水避開了,一雙波瀾不驚的眸子看向他,淡淡地笑,「可是我相信要我走並不是你一時衝動做出的決定,你那樣說了,我做不到不愛你,所以只能求助於距離。我想德國夠遠了,大概可以讓我平靜地忘記你。」
韓磊怔住。
他是喜歡這樣子從容淡定的若水,可是,她現在用這樣的態度跟他說話,卻每一字都像一把扎向他胸口的刀。正是因為這樣的決定是他自己做的,所以才尤為心痛。他錯了么?
一時間,他除了低低切切地喚她的名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若水,若水,若水。
一字字重重地錘在若水心頭,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你不該來這裡的。你有你的驕傲,我有我的矜持,既然已經都做了決定,也就沒什麼好再說的了吧?」
韓磊看了她一會兒,點點頭,連「再見」也不說,轉身便走了。
若水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然後伸出手來,接了一片雪花,看著它在自己的皮膚上慢慢融化,變成了晶瑩剔透的一滴水珠。
以前有人說,雪融化了,就是春天,可是在現在的若水看來,雪融了,不過也還是一滴冰涼刺骨的水而已。她的世界,在聖誕節的那個晚上定格,永遠地停在了大雪紛飛的冬夜,再看不到春花。
結果他就這樣回來了。
韓磊坐在窗台上,看著桌上那一條長得過分的圍巾,面無表情。
他沒能勸若水留下來,他根本開不了口。
也不能算一點收穫都沒有吧,至少,他見到了若水,他知道她還愛他。可是那又怎麼樣?說要分開的是他自己,他想保護她,所以不能愛她。
韓磊忍不住要苦笑,這真是想如風說的那樣,是個狗屁不通的理由。
但是,是事實。
他說分手,是理智的,若水要出國,也是理智的,他們都想得很清楚,這應該是正確的決定。
於是他在這樣寒冷的一個雪夜裡,坐在窗口,看著桌上那一團橙色的、柔軟的、溫暖的、用思念和愛織成的圍巾,連手都不敢伸,只怕一旦觸及,就會被那些思念淹沒。
她的眼,她的唇,她的笑,她將他的手牽到唇畔輕輕地呵出來的那一口氣。
她的一切!
他全都喜歡,沒有理由地,中了魔一般地喜歡。
韓磊握緊了拳,突然意識到,若水錯了。她自己也承認說謊了不是么?感情這種東西,不會像她說的那樣,圍巾收了尾,感情就跟著結束了。
如果她像他愛她那樣愛他的話,即使跑到德國,也忘不了他。
他們早已住進彼此心底,如影隨形。
不論到哪裡,不論過多久,他們都不可能逃得開自己。
而他自己錯得更離譜。
如果她不愛他,那是另一回事。但是他們明明如此相愛,他怎麼能就這樣讓她從他身邊離開?他怎麼能給她機會讓她忘記他?
「這裡是我的申請書,請老師——」
「不準去。」隨著一聲大叫,辦公室的門被狠狠地踢開。
正準備交申請書的若水和正要伸手去接的老師都怔住。看著那個身上纏著一條長得過分的暖橙色和白色相間的圍巾的男生衝進來,一把就將若水手裡的申請書搶了去,三下兩下便撕得粉碎。
若水皺起眉來,「韓磊,你這是做什麼?」
「我不准你去德國。」韓磊一雙烏黑的眼看頂她,一字一頓道:「除了我的身邊你那裡都不準去。」
若水揚起手來就是一個耳光扇下去,咬緊牙,罵道:「你這笨蛋,一輩子都學不會尊重人家的意見嗎?我是你什麼人?你到底要干涉我到什麼程度——」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韓磊被那一耳光甩得微微偏了頭,但並沒有退開,伸手便緊緊地抱住了若水,「之前是我錯了,我道歉,我再也不會放手讓你走了。就算死,我們也要在一起。」
若水看著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女人就是這麼可悲的生物呢,明明決定不管怎麼樣也要離開了,可是偏偏他跑來這麼一鬧,便什麼決心也早已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他的眼,他的手,他的氣息,他的心跳。
怦怦怦。
一聲又一聲,漸漸地就和自己的心跳同步起來。
若水又嘆了一口氣,手臂抬起來,摟住他,嘴角也慢慢地上揚成一種弧度。微笑。
年輕的老師一臉感慨地看向窗外,「唔,又下雪了呢。」
窗外的如風和李慕白握緊了彼此的手,重重地吁了一口氣。
2月14日,小雪,東北風3-4級,最高溫度4℃,最低溫度-3℃。
那一天的天氣預報是這麼說的。
但是蕭家姐妹上天台去放煙花時,雪已停了,風也並不大,只能輕輕揚起人們的衣角。
如風還是叫韓磊混蛋。
她指著韓磊的鼻子吼:「姓韓的混蛋,去把那個三十八響的禮花搬過來。」
結果去搬的是李慕白,韓磊只挑了眉看她一眼,依然守在若水旁邊,輕輕彈去她在欄杆上佔到的雪。
煙花被點燃了,李慕白拖著如風跑到若水這邊來,砰的一聲巨響,幾個人下意識地捂起耳朵來,目光跟著那道閃亮移向天空,看著它散開來,絢麗多彩地在夜空中閃耀。
如風跳起老,哇哇地叫:「哇,沒想到一開始的時候,會那麼響呀!」
回應她一般,又是砰地一聲響,第二顆升上天空,將幾個人的臉映得通紅。
若水看著身邊的人,輕輕微笑。
從沒有想過這樣的組合呢。
但冥冥中就像是有一條紅線,將他們牢牢捆在了一起,編成了結,同心結。
吸引,被吸引。
救贖,被救贖。
誤會,諒解。
離開,回來。
愛,更愛。
就這樣兜兜轉轉,系成了一個再也解不開的結。心心念念。
韓磊輕輕摟過若水的肩,「在想什麼?」
如風一個白眼翻過來,「放個煙花還能走神的,也只有若水你這笨蛋吧。」
於是大家笑起來,若水抬起頭來,看向天空。
煙花已經散盡,天空是暗藍的,星光自雲層中透出來,疏疏落落地點綴著。若水笑,「看星星出來了。」
「明天會是好天氣吧。應該不會這麼冷了。」一旁李慕白接了口,寵溺地將圍巾繫上如風的脖子。韓磊想起自己那條長得很過分的圍巾來,溫暖的笑容爬上嘴角,隨後便牽住了若水的手。若水看他一眼,也淡淡地笑,靠在他肩上。
兩對情人在情人節的晚上,坐在積雪的天台上,依偎著彼此的另一半,仰望著夜空里的星辰。
世界化成無聲的細膩,天地純白如創世之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