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永遠的童話
姚淼從房間的一角拖出一個又舊有大還有些灰塵的旅行袋,默默地將已經整理出來攤在床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地收進去。
桌上的玻璃杯下面壓著一張飛機票,日期是今天。
三月十四日。
一星期以前,沈仲威答應了她要帶她一起去法國。
問她為什麼,她不回答。
只是說想要出去散散心。
幾天都不見她的笑臉,讓他格外的揪心。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姚淼用手撫平旅行袋裡衣衫上的褶皺,輕輕地拉上拉鏈。
提著旅行袋穿過客廳,到玄關穿好鞋,深吸一口氣,握住門把的手猶豫了一下。
是不是,還有什麼東西忘記帶了呢?
***
秦宇銘發動跑車,輕微的隆隆聲響起,車內的暖氣開始送風,可卻還抵不過三月徹骨的春寒。
在這一個星期裡面,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想了很多事,也想明白了很多事。
一個星期,足以讓他想念。
想念他和她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想念她孩子氣的笑容,想念她偶爾生氣撅嘴的可愛模樣,想念她高超的廚藝,想念她恬淡的發香和柔軟的雙手。
想念她。
他後悔那天就這樣離開她,他後悔他為什麼不問明白事情的起因。
他是個大傻瓜。
他怎麼可以不相信她?怎麼可以不相信兩個人這幾個月來用心堆砌的感情呢?
跑車輕捷地向姚淼的公寓駛去。
今天,他要親口對她說,對不起。
還有……
***
姚淼慢慢地走下樓梯,手裡的旅行袋沉得提不動,彷彿裡面裝的不是衣物,而是她的心。
腳步愈發的蹣跚,姚淼不小心踏空,腳一滑跌坐在樓梯上,眼淚嘩啦啦地就給摔了出來。
摔在地上的明明是屁股,為什麼疼的會是心,流淚的會是眼睛呢?
姚淼不服氣地揉揉眼睛站起來。
一個小巧的盒子從她的大衣口袋裡滑了出來,落在了樓梯間。
姚淼沒有發現。
誰,都沒有發現。
沈仲威已經在樓下等她,看見她下樓,招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她鑽進計程車,沈仲威輕輕地關上後車門,矮身坐進前座。
「到機場。」沈仲威吩咐司機。
司機踩下油門,計程車在並不是很寬的小路上開始緩慢地行駛。
姚淼低著頭,一直低著頭。
她沒有發現,計程車與一輛銀色跑車擦身而過,很快地,擦身而過。
他和她的側臉的影子在玻璃車窗上迅速地交匯,再分開。
迅速得來不及汲取零星的溫暖。
***
鑰匙在門洞里慢慢地轉了一圈,秦宇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推開門。
自己要用什麼表情面對她?她又會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自己呢?
是開心,詫異,生氣,抑或是……視而不見?
窗戶沒有關,窗帘被吹得翩躚飛揚,小小的客廳褪盡了最後一絲因為她而存在的溫暖,寒冷得如同上一個冬季的冰雪延續到了這個彷彿未曾到來的春天。
秦宇銘站在客廳的中央好象迷失了方向。
為什麼,她不在呢?
卧室的門開著,還有一些衣物凌亂地攤在床上,衣櫃的門半開著。
他像是突然預感到什麼,大步邁進她的卧室,一把拉開衣櫃的門。
衣櫃幾乎空了一半,幾個衣架掛在衣櫃里輕輕搖晃著。
「喵~」有什麼在輕扯著他的褲腳。
秦宇銘低下頭,心中頓時湧上一股暖流,他彎下腰,抱起正在撒嬌的小貓,撫著它漂亮的皮毛。
「姐姐去哪裡了?」他看著它清亮的大眼睛。
「喵~」小貓咪發出窩心的叫聲。
「咪咪,你在哪裡?」門外有人在叫。
秦宇銘疑惑地抱著小貓走到門邊。
鄰居太太正站在門口向裡面張望著,她看到秦宇銘懷中的小貓,立刻上前一步接過它,抱在懷中。
「咪咪,怎麼可以亂跑呢?我們回去吃魚肉稀飯,好不好?」
它不叫咪咪,小淼叫它宇銘的。
它不會吃稀飯,它只喝牛奶的。
秦宇銘不知所措地上前一步問道:「請問,這隻貓不是……」
鄰居太太看了他一眼:「這是我隔壁那位小姑娘的貓,不過她走了,把貓寄養在我這裡了,說是要走很長一段時間呢。」
秦宇銘的腦海霎時間一片空白。
她是走了嗎?走了嗎?去哪裡了?到哪裡去了??
鄰居太太帶走了小貓,關上了房門。
再也沒有人給他答案。
在來之前,他在腦子裡設想了一千一萬種他們見面時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也都想好了要怎麼做。
他不能失去她。
可是,他獨獨漏掉了這一種情況。
如果她走了,如果她離開了,如果他再也找不到她……
怎麼辦?
怎麼辦??
秦宇銘機械地邁著步子走出房間,帶上了公寓的門。
腦子無法思考,身體的動作彷彿沒有靈魂的控制,她的笑靨不斷地在他的眼前晃動,一點點地摧毀他的希望。
「咚。」
腳尖輕微的震動讓秦宇銘停下了腳步。
一個小巧精緻的圓形盒子跳躍著滾下幾級樓梯,最後停了下來。
他慢慢地彎下腰,艱難地將它撿起來,摸著它有些髒了的表面,用輕顫的手指打開它。
銀色的指輪,無暇透明的鑽石,沒有過多的裝飾。
……「知道下個星期天是什麼日子嗎?」
「下星期天?……什麼日子?」
「想不出來?哈,那我就不用準備禮物了。」
「你敢!」
「想要什麼?」
「白痴!送給女孩子的禮物當然要男孩子自己挑啦!這樣女孩子收禮物的時候才有驚喜嘛!如果早就知道是什麼禮物的話就沒意思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
「警告你啊!不準送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給我……」
「什麼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就是什麼金的銀的鑽石的啦……然後男生送的時候還說一句什麼我愛死你啦嫁給我吧之類的神經話……」……
……
……「那件禮物……本來是要等到十四號那天才拿給你的……如果不想要,就把它丟掉吧……」……
……
把它丟掉吧,如果你不想要了。
不再想要了。
就丟掉吧。
……
秦宇銘發覺眼前的鑽石戒指越來越模糊,純凈的光芒也向四周溢去。
他回過神來,一摸臉上冰冰涼涼的全都是淚水。
他沒有拿手帕,直接用袖子抹掉。
「啊,好臟!」
「真丟人,男生還哭鼻子!」
他甚至想得到她斥責他的樣子。
叉著腰,撅著嘴斥責他的樣子。
於是,便又傻傻地笑起來,笑得肩膀都在顫動,哭著,又笑著。
***
候機大廳。
姚淼仍舊一言不發,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毫無意識地玩著自己的手指。
沈仲威站在巨大透明的玻璃窗前,仰頭看著天上快速流過的浮雲。
飛機還有一個小時就要起飛,距離登機,也只剩下半個小時。
他的幸福,在他即將要去的地方。
他能感覺到幸福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漸漸地向他靠近。
而她,將幸福遺失在了身後。毫無目的地向前,向前,只會離幸福越來越遠。
沈仲威轉過頭,捕捉到了她眼角黯然的神情。
選擇逃避的她是笨蛋,沒有阻止她離開的他,也是笨蛋。
沈仲威慢慢地走向她,蹲下身子,對上她失神的雙眼。
「小淼,可以幫我買一杯咖啡嗎?我累了,不想走了。^^」他的語氣輕柔像是在哄她。
「哦……」姚淼眨了眨眼,緩過神來。
她站起來,往候機大廳外的小型超市走去。
沈仲威打開她隨身的小肩包,取出她的手機,找到了電話簿里的一個號碼。
按下通話鍵。
***
姚淼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三個一元硬幣,投到自動販賣機中。
滾熱的咖啡迅速盛滿了紙杯,一陣陣地冒著香氣。她將紙杯捧在手中,咖啡的溫度熨熱了手心冰涼的肌膚,有一部分睡去的細胞開始分裂蘇醒。
姚淼轉過身,向侯機大廳走去。
剛走了兩步,突然閃現在腦海里的一個念頭止住了她的腳步。她單手拿咖啡,另外一隻手伸進大衣口袋,左右摸了摸。
眉頭一下子糾結,她突然睜大的眼睛里閃出焦急驚慌的光芒。
紙杯從她手中落下,顧不得被濺出的咖啡燙紅的手,姚淼低下頭,將大衣的口袋翻了出來。
沒有,沒有。
除了一些零錢和髮夾,就是沒有那樣東西。
那樣她出門前放進口袋的東西。
戒指,不見了。
什麼都可以沒有,什麼都可以不要,可是那枚戒指已經圈住了她的靈魂,現在她的慌張她的不知所措,是不是就是因為弄丟了她的靈魂呢?
姚淼蹲下來在光潔的地面上摸索著,眼淚一顆一顆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
好多人都奇怪地轉過頭來看著這個蹲在地上哭泣的女孩,儘管她是那樣的無助,但匆匆的步履也只是讓他們再次迴轉過身去,繼續自己預定的旅程。
姚淼聽不到廣播催促旅客登機的聲音,感覺不到周圍或詫異或好奇的目光,她慢慢地站起來,空蕩蕩的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呼吸和心跳。攤開手心,裡面是一片空蕩蕩的冰涼,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證明他和她的過去是真正存在的,沒有。
他們的過去被她親手丟棄了。
包括戒指,包括她對他說的那些決絕的話語。
本來是想緬懷著他的微笑踏上旅途,本來是想把握著他給的承諾收拾心情,但是現在一切都亂了。
再沒有什麼東西是可以看著去懷念的了。
姚淼哭得肩膀抽動。
她後悔了,她認輸了,可以嗎?
現在後悔,可以嗎?
你告訴我,還來得及嗎?
***
秦宇銘瘋了一樣地在街上狂奔。
忘記了他是開車來的,忘記這裡到機場有一段好長的路。
不停地跑,只有不停的動作才能感覺到他是在不斷地接近她。
不敢去看錶,他害怕他的愛輸給了時間,再也無法留住她在他身邊。
如果沒有那個電話,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她去了哪裡。
這是上天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不能夠再失去。
失去了這次機會,就等於失去她。
秦宇銘大口地喘息著,聽到耳邊風雪撕裂的聲音。他感覺血液全部湧上頭頂,心臟跳得快要崩裂,腳步卻從未變慢。
快到了,就快要到了。
小淼,再等我一下,再多等我一下,好嗎?
***
侯機大廳。
前往巴黎的旅客們紛紛走向登機口,出示機票后通過一條不長的全封閉甬道走進機艙。
侯機大廳漸漸空下來,只有姚淼和沈仲威仍坐在原處。
沈仲威不住地看著腕上的手錶,指針一格一格地快速跳動,彷彿他此刻焦慮的心情。
還有5分鐘就必須登機。
「小淼……」他擔憂地看了一眼身邊失魂落魄的姚淼,嘆息道。
打個秦宇銘的那通電話馬上就接通了,但是電話那邊沒有人說話。在他說完他應該說的話以後,那邊馬上就收了線。
他,會不會來?
需不需要再等下去呢?
「仲威哥,是不是該登機了呢?」姚淼的話語中還帶有鼻音,是剛才哭泣的痕迹。
沈仲威看著她。
「這樣,真的可以嗎?」
也許他就在路上,也許他就快到了呢?
也許……他根本就沒打算過來……?
「恩。我們走吧。」姚淼站起身,拎起身邊的旅行袋,從口袋裡拿出機票,率先走在前面。
如果不表現得堅強決絕一點,如何掩飾內心的不舍與脆弱?
她也沒有資格留下來了。
連唯一與他有關的東西,她也弄丟了。
更何況那樣東西對於她,對於他,是何等的意義重大。
沈仲威默默地跟在她身後,不時地向後張望著。他希望看到某個飛奔過來的人影,能制止住眼前這個他視如親生妹妹般疼愛的女孩的腳步,轉身投向屬於自己的幸福。
姚淼遞出自己的機票,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
腦海里飛速地閃過她和他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
那麼溫暖,那麼甜蜜,那麼令人舒心。
經此一別,不知何時能再相見。
每個人都有一個一直守護著他/她的天使,這個天使如果覺得你的生活太過悲哀,你的心情太過難過,那麼他就會化身成你身邊的某一個人,也許是你的朋友,也許是你的戀人,也許是你的父母,也許是你僅僅見過一面的陌生人,這些人安靜地出現在你的生命里,陪你渡過一小段快樂的時光,然後他再不動聲色地離開。於是,你的人生就有了幸福的回憶,即使你以後的道路上布滿了風雪,一想起曾經幸福的事情,你就可以依然勇敢。
她終於能夠真切地體會到這段話的意義。
是啊,就算沒有了戒指,沒有了承諾。
至少還有……回憶。
他會變成她生命中的天使,她將會成為他幸福的回憶。
就算兩個人分開了,也要勇敢。
勇敢地,一個人,繼續走下去。
***
「你幹什麼!」
「走路小心點!!」
「這小子撞到人也不會道歉啊?@@」
「他看起來很眼熟啊……」
機場里依舊人潮如織,秦宇銘穿過一層又一層的人群,尋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眼前層疊的人群險些讓他迷失了方向,秦宇銘感覺自己是在走一個巨大的迷宮,只有姚淼才是他唯一的出口。
沒有,沒有……
為什麼哪裡都找不到她?
不敢去看錶,不能相信她已經走掉。
秦宇銘毫無意識地向前跑著,跑著,直到被安檢攔住。
「先生,你的行李和證件?」
「放開我……讓我過去,不然,她會走掉啊!!……」他焦急得語無倫次。
她會走掉,會走到一個他觸摸不到的地方。
失神的雙眼透過巨大的玻璃窗望向蒼藍的天空,一架銀白色的客機從跑道上騰空而起,平穩地飛行著。
漸漸地變小到再也看不見。
全世界只剩下秦宇銘一個人越來越大的心跳聲。
腕上的手錶滑落在地,表面顯示的時間是,10點3分。
……「飛機10點種起飛,快來。」……
他依稀記得沈仲威在電話里這麼說。
3分鐘,這便是他與她錯過的時差。
他與她生命的時差。
世界之大,如何讓兩個失去聯繫的人再相遇?
沒有緣分,也沒有命中注定。
難道所有的分開預示的都是悲劇?
……那天,也下了好大的雪,飛機差一點不能起飛。
那天,羅暄一直在等沈仲威來送他,可是她沒能等到。
她帶著所有的遺憾上了飛機。
她的眼淚揮灑在九萬米的高空。
沈仲威被攔在安檢外面,只來得及看到飛機劃過天空。……
多年前的一切彷彿重演,宿命的感覺靜靜地在空氣中流淌。
秦宇銘仰頭看著天,感覺什麼東西湧上來模糊了他的眼睛。
小淼,你是不是也帶著所有的遺憾離開了這裡?
現在,你也在高高的天上,因為看不到我而哭泣么?
***
飛機在平流層上平穩地飛行。
巨大的雲朵浮動在腳底,以冗長而緩慢的節奏做著看不見的改變。觸摸不到的天邊,陽光像流瀉的沙金瀑布,彷彿一伸手便能掬得滿掌的光華。
天堂。
沈仲威放鬆地卧進舒適的座位中,慢慢地閉上眼睛。
過道中傳來輕微的輪子摩擦地面的聲音,空中小姐甜潤的聲音在上方翁翁地響著。
「先生要喝點什麼?」
「咖啡,謝謝。^^」沈仲威微微地頷首。
「請放下您的小桌板,小心燙嘴。」空姐示意道,雙手將咖啡遞過去。
摩擦的輕響漸漸遠去,霎時間,咖啡的醇香和茶的清香逸散開來充滿了整個機艙。
沈仲威慢慢地啜了一口咖啡,滑膩的溫熱迅速停在舌尖,漸漸地暈開瀰漫整個口腔。他偏過頭去,凝視著身邊的空座。
釋然,微笑。
***
熟悉的小路,路上的雪已經全部化光。公園裡的孩子們沮喪地看著昨天堆好的大雪人化成了一灘雪水,葡萄的眼睛胡蘿蔔的鼻子,在地上拼湊出另一張臉沖孩子們笑著。
有另一群孩子跑過來,拉著他們一起玩別的遊戲。很快,他們就玩得不亦樂乎,跳著尖叫著,將消失了的雪人忘記。
也許等明年冬天再下雪的時候,他們才會依稀記得,啊,去年冬天,自己好象也曾經堆過這麼一個葡萄眼睛胡蘿蔔鼻子的雪人。
可是,到那時候,就會有新的雪人,也許是更大更漂亮的雪人,也許仍舊是葡萄眼睛胡蘿蔔鼻子的雪人。
去年的雪人,會慢慢地融化在他們的記憶中。
姚淼坐在鞦韆上,大大的旅行帶放在一旁。
她看著孩子們穿著漂亮的小夾襖,戴著毛線織的鮮艷手套和帶小絨球的毛絨帽子,一個個小臉通紅通紅,賣力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
孩子畢竟是孩子,有了新的就會忘了舊的。
姚淼的腳來回晃著,在地上淺淺的雪中劃出兩道印子。
如果秦宇銘也是雪人的話,要過多久,他才能在她心中永遠地融化呢?
姚淼自嘲地笑。
如果她能夠忘得掉他,她就不會在上飛機的那一刻感到那麼多和他遙相呼應的痛苦;如果她能夠忘得掉他,她就不會擔心可能永遠地見不到他;如果她能夠忘得掉他,她就不會在飛機起飛的前一刻不顧空姐的勸阻毅然地下了飛機……
如果她能夠忘得掉他,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幸好,沒有走掉啊。
姚淼輕輕地扯了扯嘴角。
至少,她還知道他跟她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的脈動當中,每天呼吸著相同的空氣,也許,偶爾還會互相想念。
也許,某天她還會在哪裡遇到他,可能是街上,可能是公園,可能是電影院,也可能是一家小小的中餐廳……就像他最初遇到她時一樣。
那時候的自己,能不能夠面對著他,坦然微笑呢?
他,又會不會對她微笑呢?
如果他找到了比她更好的女孩,會不會也像小孩子忘記雪人一樣,把她忘掉呢?
姚淼被這些問題壓抑得心亂如麻,索性伸手摘了一旁松樹上的一小截枝椏,一根一根地拔著松針玩占卜,嘴裡輕念:
「會……不會……會……不會……」
松針一根一根地飄落在地上,姚淼手裡的枝椏越來越光禿。
「會……」
「不會……」
手上的動作慢下來,聲音也越來越輕。
她害怕聽到一個讓她絕望傷心的結果,儘管她知道,如果他忘記她,也許今後會生活得更容易一些,更快樂一些。
姚淼自嘲地搖了搖頭,她討厭自己的自私和可笑,明明是自己下了決心要離開他,為什麼現在仍舊這麼矛盾這麼希望他立刻出現在自己的身邊?
顫抖的手摘下最後一根松針,她的嘴唇微微扇動著,似乎忘記了剛才數到了哪裡。
鞦韆輕輕地搖晃。
孩子們嬉鬧的聲音,小路上叮叮咚咚自行車的聲音,春天的手拂過樹梢的聲音……
姚淼手中的枝椏突然被人奪去!
她不由自主地抬頭一望,霎時間,她的呼吸也被奪了去。
在和煦陽光下泛出耀眼鐵金色的頭髮已經被風吹得凌亂,緊緊蹙起的雙眉,嗔怒的雙眼,高挺的鼻樑,微微張著的、因為劇烈運動而不斷呵出白氣的雙唇。
騙人。
姚淼看著他被霧氣模糊的臉。
騙人……
她拒絕相信,他真的就在她面前。
面對面。
銀白雪片在四周流離,落得很慢很慢,彷彿是在游。
天幕深藍,樹與房屋靜止,承接著皚皚的白雪。
世界突然變成海底,相逢就如魚群遇到燈塔。
直到她被他狠狠地扯入懷中,用力緊緊地抱住的時候,她才知道,他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
他回到她身邊了。
什麼都不去想,不想他的前途,不想她之前愚蠢的決定,不想一切……
她伸手環抱住他溫暖的身軀,感覺到他心臟快速有力的跳動。
讓她徹徹底底地自私一次吧。
她想要幸福,想要在他的身邊,一直幸福下去。
很久很久以後,她曾經問過他這樣一個問題。
「喂,如果那天我真的上了飛機,或者你一直都沒有找到我,怎麼辦?」
他窩在沙發里看報紙,小貓在他的懷裡舒服地翻了個身。
「我就會一直找,一直找……直到找到你為止啊。^^」他抬手撥開額前的一縷頭髮,溫和地笑了笑,「只要知道你依然在這個地球上,不管在哪裡,我都會把你揪出來。」
儘管這是多麼老套的情話,雖然這是被電視小說反覆使用了無數次的橋段,她還是感動得亂七八糟,眼淚跟鼻涕一起流下來,再狼狽地用袖子擦掉。
「傻瓜……」他溫柔地拉過她,從口袋裡掏出手帕,輕輕地拭乾凈她臉上的淚漬。
「再說,我也知道,你不會真的上飛機,而我也一定會找到你的啊……是吧?」
……
不知道被這樣擁抱了多久。
所有的思念都凝聚在這個擁抱中,一點一點地融化,滲透到兩人的心中。
她在他熟悉的懷抱里安心地笑了。
不需要再去解釋什麼了。
此刻,他們心意相通。
「……那個大哥哥和那個大姐姐到底要抱到什麼時候啊?」
「哥哥真帥呀!好像電視里的明星哦!」
「小美,我長大了以後也這樣抱你好不好?^0^」
「不要!==」
「為什麼?……」
「因為你太笨了。」
「=口=……」
孩子們好奇地你推我搡,一雙雙小眼睛骨碌碌地轉動,時不時地往那裡瞧。
他鬆開她,轉而牽起她的手,對著孩子們調皮地眨了眨眼。
「謝謝收看。」
孩子們「烏拉」一聲作鳥獸狀散。
小公園即刻便安靜下來。
安靜得彷彿可以聽到樹梢抽芽的聲音。
「對不起!!」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隨即便一愣,吃吃地笑出聲來。
「我錯了,我不應該對你說那樣的話……」
「是我錯,我不應該一氣之下不顧你就走掉。」
「不,如果我沒有說那些話,你也不會生氣。」
「我就是因為太欠考慮,沒有站在你的立場上想一想才會生氣,所以還是我的錯。」
「是你的錯?」姚淼狡黠地笑了笑。
「啊……@@」秦宇銘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錯了就要認罰。」她神氣地叉起腰,「把你的額頭露出來!^0^」
「幹嗎?」秦宇銘伸出手撥開額前的碎發,納悶地問。
「彎腰!沒事幹嗎長這麼高?」她大大咧咧地比畫著。
奇怪了,長得高是他的錯嗎?秦宇銘笑著搖搖頭,還是乖乖地略微彎下身來。
姚淼壞笑著抬起右手,比出「OK」的姿勢,漸漸向他的額頭靠近。
秦宇銘失笑,原來這小丫頭想彈他的額頭當作懲罰。
沒辦法,誰叫他認罰了呢?
隨著她的手指越來越近,秦宇銘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晶瑩的雪片在空氣里緩慢地遊動。
天地寂然無聲。
她悄悄地收回了她的手,慢慢地,慢慢地踮起腳尖,輕輕地……
秦宇銘沒有感覺到痛楚,只覺得額頭彷彿落了沁涼的雪花,痒痒的,有點涼涼的,好象還有點甜甜的……
睜開眼睛,面前是她飛紅的臉頰。
「你……你已經被我蓋上印了!跑不掉了……@@」她低著頭玩著手指,嘴裡嘟嘟囔囔地不知說些什麼。
秦宇銘忍俊不禁。
他怎麼覺得自己像是被蓋上「合格」標籤的出廠豬肉?==
「對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麼?」
「我不當藝人了。^^」
咦?
姚淼眨了眨眼,顯然腦子還沒完全反應過來。
「秦始皇你再說一遍??@@」
「不——當——藝——人——了——^0^」秦宇銘乾脆對著天空大聲喊道。
就在昨天,秦宇銘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既然決定要把她找回來永遠留在身邊,那就一定不能再讓她受到傷害。
讓她受傷的,是他藝人的身份。
他所謂的星途,跟SUSAN無中生有的緋聞,狗仔隊的惡意中傷統統會成為他們幸福的絆腳石。
佐藤澤森也回到了SWORD,是時候把主唱的位置讓出來了。
為了跟公司解除和約,花了他好大的力氣。
最後在他強硬的態度下,公司終於做出讓步,與秦宇銘解除和約。
上百家的媒體大肆報道這件事,紛紛猜測秦宇銘在名氣如日中天的時候急流勇退的原因。
「值得嗎?」
一個娛記在他離開公司的時候追問他。
秦宇銘看著面前眨巴著眼睛詫異地看著他的女孩,這個成為他引退原因的女孩。
「為什麼?」姚淼急得握拳,「那這樣的話你是不是就會沒有工作?沒有工作怎麼辦?沒有工作就沒有錢,難道你要跟我一起打工?……」
他呵呵笑著將她摟進懷中。
「你就這麼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啦……」她啜嚅道,「我是在想,如果你沒有工作,如果你不當明星了,是不是就有很多很多的時間來陪我呢?如果我們兩個一起打工,一定是件很開心的事情吧……^^」
她在他懷中嘿嘿地傻笑,小腦子裡幻想著以後的生活。
他擁緊了她,下巴靠在她的頭頂,貪戀著她的發香。
他很慶幸自己做了這個決定。
至於值不值得,他從來就沒有想過。
她是他的幸福,他沒有道理背棄幸福而去選擇本不適合他的生活。
「小淼,今天幾號?」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三月……十四號啊。」她抬起頭回答道。
秦宇銘看了看腕上的手錶,低咒了一聲:「該死,來不及了!0」
他拉著姚淼的手開始飛奔!
「去……去哪裡啊?」姚淼邁開大步才能勉強跟得上他。
秦宇銘奔向自己停在公寓前的銀白色跑車,掏出鑰匙打開車門,對她眨了眨眼。
「教堂!」
***
一扇金色的大門緩慢而鄭重地打開。
在所有人期待和祝福的目光中,在照相機一連串的閃光中,新娘挽著一位面目慈祥的老人的手,輕輕地踏上紅毯,一步一步地邁向她一生的幸福。
純白色的頭紗襯得她的臉龐愈發的緋紅嬌媚,剪裁合度的婚紗裙更是襯出了她窈窕頎長的身段。
然而,最動人的,卻是她臉上那抹幸福的笑容。
新郎站在紅毯盡頭的階梯上,黑色的西裝深藍色的領帶,俊逸挺拔,氣宇軒昂。他含笑的雙眼流淌出不經意的溫柔,右耳的耳釘泛出柔和耀眼的光芒。
兩人的手終於握在一起,像是見證了亘古不變的誓言。
「佐藤澤森先生,無論生老病死,無論貧窮富貴,你都願意永遠愛韓語喬小姐並與她相守到死嗎?」
「我願意。」他唇角的笑容泛出淡淡的光華。
「韓語喬小姐,無論生老病死,無論貧窮富貴,你都願意永遠愛佐藤澤森先生並與他相守到死嗎?」
「我願意。」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地有些發顫。
在他們交換戒指的那一刻,他們知道,童話,終於成真。
當秦宇銘和姚淼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幸福的畫面。
王子與公主,終於衝破重重的困難,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一切的童話結尾都是如此。
甜蜜而滿溢的幸福,像蜜糖一樣,緩緩地澆灌了在場所有人的心田。
儀式結束,新娘高高地舉起手裡的捧花,想要拋給在場的賓客。
「拿到捧花的人,下一個結婚的就是你哦!~」韓語喬揮舞著捧花,開心地喊道。
佐藤澤森含笑地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韓語喬隨即便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一——二——三——^0^!」她高高地將捧花拋出。
代表幸福的捧花。
代表下一個結婚的捧花。
穿越過所有人的視線,帶著下墜的暈眩……
姚淼只來得及伸手接住它,獃獃地看著它,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反應。
在新娘新郎毫無二致的幸福笑容中,在滿堂賓客的歡呼祝福聲中,秦宇銘單膝跪地,對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心,赫然躺著一枚晶亮的鑽石戒指。
姚淼驚怔!
那是她不小心遺失了的那一枚,現在,卻怎麼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霎那間,她聽不見如潮水般湧來的歡呼聲,聽不見自己急促的呼吸,只有他的話語久久地在她的腦海中盤旋不去。
他說。
「嫁給我吧!」
尾聲親愛的你,我的速食麵王子
「老婆,我餓了!」沙發上的秦宇銘摘下眼睛,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哦。」姚淼隨口答腔,一邊心不在焉地替小貓咪撓著癢。
「老婆,我好餓啊。0」秦宇銘提高了音量。
「哦。」姚淼隨便應了一聲,將牛奶端到小貓的嘴邊喂它,可它的頭卻扭來扭去就是不肯喝。
「……」秦宇銘覺得自己被無視了,又再度提高了聲調。
「老婆!!@@」
「又幹嗎啊!==」姚淼撅著嘴轉過頭來,小貓咪「喵」地一聲趁機從她的膝蓋上躍下來,搖著尾巴迅速開溜。
「去做飯吧……」他悠閑地用手撥了撥額前的碎發。
「不要,今天我要你做飯給我吃。」
「乖,你老公上班那麼累,當老婆的要服侍一下嘛。」他耍賴皮般地倒回沙發上。
「哼!你的工作不就是一天到晚坐在辦公室里看病嗎!有什麼好累的。==」姚淼不服地回嘴道。
「醫生不好當啊……」秦宇銘微微皺眉裝起無辜,「每天都要面對一些急得像猴子一樣的病人,更有甚者,根本不是來看病,純粹是來看我……」
「行啦,知道你魅力大。」姚淼「撲哧」笑出聲。
「所以……」秦宇銘得逞般地壞笑。
「不可能。」姚淼搖搖指頭,「要麼我們倆什麼都別吃,要麼你做飯,二選一?」
「……我什麼都不會,要做什麼啊?@@」秦宇銘攤開手,妥協退讓般地說。
「不管,反正我今天就是要吃你做的飯。」姚淼發揮她耍賴的特長。
「到時候弄出來能不能吃還不一定呢……==」秦宇銘站起身,摸著腦袋向廚房走去。
「沒關係,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姚淼笑嘻嘻地替他套上圍裙。
「好吧。」
二十分鐘后。
兩碗熱氣騰騰的速食麵端上餐桌。
姚淼啪嗒啪嗒地跑到桌邊坐下,拿起筷子興奮地嘗了一口。
「你知道嗎,我曾經在雜誌上看過這樣一段話:曾經有一塊速食麵放在水裡,但開水沒有珍惜。直到筷子把面夾走,開水才後悔莫及。如果能重新給開水一次機會,開水會深情的說:『我要泡你!』」
秦宇銘吃吃地笑,他伸出手捏住她小巧的鼻子。
「這麼說,我是面,你就是水咯。^0^」
上一個冬季最後一點的積雪也在慢慢地融化消失,帶走了所有的寒冷,只留下甘甜的溫暖。
「你知道雪融化之後會變成什麼嗎?」她仰起臉天真地笑著。
他唇邊有陽光一樣溫暖宜人的笑容,在她瞳孔的倒影中,閃閃發光。
「會變成春天呀……^^」
這是《水果籃子》里她最愛的對白。
他牢牢地握住她的小手。
他知道,只要握著這雙手,他們就會順著幸福的道路,一直走下去。不管前面的路有多少的風霜雨雪和艱難險阻,他有信心,可以和她帶著微笑一直走到最後,走到幸福那的絕美的最終點。
她想起了韓語喬,想起了佐藤澤森,想起了這些沉浸在幸福中的人們,想起了遠在法國尋找幸福的沈仲威。
他攬住她的腰走到窗前。
她將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輕聲呢喃。
「你是我的速食麵王子哦……^^」
窗外,流鶯往來,柳絮紛飛。
春天,真的來了。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