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幕 愛情向左 我往右

「如果有人給你一千萬，讓你離開我去做他的女人，你願意嗎？」

1999年，蘇楊和白晶晶正戀愛得熱火朝天，一天蘇楊在網上看到這句話后認為很值得玩味，決定用這來試探白晶晶對自己的感情，那時蘇楊還非常自信他和白晶晶的感情是無價的，最起碼超過一千萬，卻沒想到白晶晶聽后想也沒想就說：「當然願意啊，笨蛋才不願意呢！」

聽了白晶晶的回答蘇楊變得很傷心，蘇楊心想你這人怎麼就這麼俗啊，就算你願意也別回答得這麼快啊，多傷感情啊！但一反常態的是蘇楊並沒有把悲傷寫在臉上，蘇楊很想感慨些什麼，但最終卻放棄反駁白晶晶，蘇楊隱隱覺得白晶晶說的其實是對的，如果有誰給他一千萬讓他離開白晶晶或許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那時蘇楊身上全部積蓄加起來絕不超過100塊錢，這說明了兩個問題：第一，蘇楊不曉得在身上放鈔票；第二，蘇楊很窮，根本就沒鈔票放在袋子里，對於蘇楊這兩個特點，白晶晶心知肚明，白晶晶很早就知道蘇楊很窮，但沒有想到蘇楊會那麼窮。剛談戀愛時蘇楊喜歡打腫臉充胖子，買什麼都搶著付錢，白晶晶因為長期和富人交往，身邊的男人非富即貴，所以一度產生錯覺，認為當今社會經濟非常發達，基本上不知道世界上還有窮人這回事，因此對蘇楊的慷慨沒在意，可等日子一長就發現不對勁，比如說蘇楊和自己在一起時從不喝飲料，號稱不渴，白晶晶心想你超人啊，外面氣溫38度，你和我逛了一天街還說不渴？一次白晶晶說蘇楊你也買瓶飲料喝吧，蘇楊想也不想就拚命搖頭說：「我不渴啊，你要喝什麼我去買？」白晶晶杏眼一瞪說：「不管你渴不渴我都要你喝！」蘇楊一看白小姐發飆了只得遵命，在便利店裡挑來挑去，找了半天才買了瓶不知是什麼牌子的礦泉水，一瓶八毛錢，然後喝得那個歡啊，也就是在那一瞬間白晶晶彷彿明白了什麼，白晶晶鼻子發酸眼睛泛濕，蘇楊舉著礦泉水喝得無比開心，白晶晶走上前緊緊抱住他，喃喃說：「蘇楊，你對我可真好。」

對白晶晶這種喝水都講究營養的人而言，吃飯更是大問題，如果說白晶晶每天有一個小時不開心的話，那麼這一小時內最起碼有59分鐘是為吃什麼而鬱悶。基本上白晶晶初中畢業后就對肯德基和麥當勞喪失了興趣，認為那些只是給小孩子吃的快餐，非常膚淺，必勝客到還可以，雖然檔次也不高但味道還湊合，偶爾可以吃上一兩次，至於學校食堂里的飯菜簡直無法下咽。蘇楊來上海前，只在電視里見過肯德基廣告，在他心裡肯德基的檔次是至高無上的，所以好幾次蘇楊都特自豪地說：「晶晶，咱去吃肯德基吧！」結果每次都遭白晶晶白眼，白晶晶看著蘇楊那興奮勁又不好打擊他自尊心，心想吃就吃吧，反正吃了也不死人，在KFC店裡蘇楊瞅著菜單老半天，才買了份套餐然後樂滋滋送到白晶晶面前，白晶晶說你怎麼不吃啊，蘇楊心疼錢沒給自己買，嘴上卻硬得很，說我特不愛吃這些東西，白晶晶吃了兩口覺得難以下咽，一把將盤子推到一邊噘著嘴說：「我不吃了，我們走吧！」這下把蘇楊給急得，一邊埋怨白晶晶太浪費，一邊甩開腮幫子吃得不要太開心，因為漢堡吃得太急，結果不停地打嗝，白晶晶一開始還瞪著大眼睛看著蘇楊的舉動，彷彿看著外星人，後來看到蘇楊嘴邊粘著漢堡的奶油覺得很可愛，於是噗哧一笑，嬌嗔：「急成這樣，誰跟你搶一樣。」蘇楊聽了就傻傻地笑，白晶晶心中又是「撲通」一震，覺得好溫暖。

很多年後白晶晶才知道原來自己就是從那時愛上蘇楊的，很多年後白晶晶早已離開蘇楊，在一家跨國公司做總裁助理，每個月薪水超過一萬人民幣，每天有無數事業有成的男人開著賓士寶馬等她約會，有時白晶晶覺得自己很富有，彷彿整個世界都是她的，可更多時候她覺得自己很貧窮，所有的風花雪月只是一場虛假的煙火，面對各種男人的挑逗和輕薄，讚美和詛咒，她除了心力憔悴別無它感，而她是一個活在過去的寂寞女人，只要稍閑下來，過去發生的點點滴滴都猶如刀刻在心上無法忘記。在車上，在馬桶上，在Party上，在那張價值50000元人民幣的床上，白晶晶都會沉浸在甜蜜的回憶中，只有回憶時她才真正幸福。

白晶晶很小心地把她和蘇楊戀愛的三年梳理了一遍又一遍，白晶晶想起有一個冬夜，蘇楊騎著破單車騎了一個半小時將她從F大載到外灘，然後倆人哆嗦了一夜，終於看到了黃浦江上的日出。白晶晶又想起每次讓蘇楊學狗叫他都真的「汪、汪」大叫，逗得自己哈哈大笑，她生病了，蘇楊連續三天三夜照顧他，累得最後暈倒在地，而無論夏日還是在深秋，蘇楊總喜歡把她緊緊摟在懷裡，親吻她的臉，柔情似水地說：「晶晶，你是我的好寶貝，我要疼你一生一世……」就這些細微之處，沒有邏輯的往事總是不由自主在她眼前浮現，或許不再真實，可絕對散發著更堅強的生命力，白晶晶心好疼，眼淚大顆大顆滑落，常常會無法遏制地失聲痛哭，白晶晶一邊哭一邊自言自語：「你說要疼我一生一世，可你現在在哪裡啊？」

白晶晶想，無論如何我都是愛著他的，以前是，現在也是，以後還是，可是我們回不到過去。

生意場上白晶晶總可以遇到一些英俊瀟洒事業有成的男人。白晶晶可以和他們約會和他們吃飯和他們打情罵俏甚至和他們一夜情，但就是無法和他們好好談戀愛。她也渴望，因為寂寞，她想過自暴自棄，隨便找個男人算了，不一定要愛，但可以不那麼孤獨，她努力嘗試過，可發現實在做不到，每當下決定好好找個男人時，她就會發現自己倦了、累了，內心早被掏空，甚至，她有點恐懼和男人在一起，她經歷過幸福，害怕重複，如果一切要從頭再來，她寧可不要。

和蘇楊分手一年後，白晶晶才開始全新的戀情，對象是一名陸姓的中年人，此人老爸是當今中國最具影響力的民營企業家，在香港擁有5家上市公司。公司主營電子產品，據說中國人用的電話70%是他家生產的，2000年福布斯中國富豪榜排名前十，此人雖富可敵國卻只有一個兒子，圈內人尊稱其為陸公子。陸公子19歲被老爹送到哈佛，23歲轉戰劍橋，28歲獲得MBA后回國接管老子的事業，30歲那年通過資本運作成功收購國內三家上市公司，總價值超過15億人民幣，一舉轟動江湖。31歲進軍醫藥行業，計劃用十年時間建成亞洲最大的中藥生產基地。2001年美國《時代》周刊將陸公子評為未來影響中國經濟的十大風雲人物之一，而一些八卦雜誌則稱他為世紀初最大的鑽石王老五。2001年底在上海市政府舉行的酒會上，33歲的陸公子見到白晶晶后立即為她絕代的風儀所傾倒，短暫交談后更是驚為天人。當夜立下毒誓定娶此女為妻，此後半年，陸公子幾乎放棄事業將全部精力用在追求白晶晶上，竭盡所能前後花了上百萬人民幣，終於如願以償稱抱得美人歸。這是一對堪稱絕配的伴侶，是政治和經濟聯姻的最佳典範，所有人都認為白晶晶找到了幸福的歸屬，電視上更是頻頻播放倆人拉著手滿臉微笑的幸福場景。然而美麗的面具下永遠都有醜陋的真實，陸公子很清楚身邊的這個女孩其實並不愛自己，他雖然得到了白晶晶的人卻永遠都得不到她的心，因為在她心中始終有著另一個男人，陸公子不知道這人是誰，這人到底有何能耐可以讓白晶晶如此牽挂，無論他如何威逼利誘，白晶晶永遠都是眼噙淚花搖頭不語。2002年在美麗的夏威夷群島，在陸公子的豪華游輪上，當白晶晶看到海上冉冉升起的太陽時，突然無法自拔地大哭起來，陸公子將她緊緊摟在懷裡輕聲安慰：「寶貝，別哭！」白晶晶不聽，仍然哭得稀里嘩啦，然後拚命說：「我忘不了他，我真的忘不了他啊！」

那個時候，白晶晶忘不了的人正為了有口飯吃在黃浦區一家印刷廠做著鍘紙工作，那人從自己的家裡搬到虹口區一間陰暗潮濕的地下室，每天除了鍘紙就是躺在床上看著水泥牆頂默默發獃，他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惟一需要的只是孤獨和自我折磨，請你不要懷疑一個重點大學畢業生為何會淪落到這個地步，當有一天蘇楊驀然驚醒自己多年苦苦經營的夢原來那麼脆弱時，他決定用最苦的方式懲罰自己的年少輕狂，沒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只能啞然看著他一次又一次作踐自己。他曾經白皙的皮膚被曬得黝黑，曾經單純的眼眸變得混濁不清，曾經消瘦弱的身軀變得更加羸弱，從外表上看沒人相信這個近乎老朽的白痴曾是F大詩社領袖，一個心比天高的年輕人。面對這個人，你除了一聲嘆氣再找不到更為適合的態度，或許你會說：「自作孽，不可活！」可是他並沒有錯，他活得很狼狽，但很充實，他不再懷疑自己活著的狀態是否真實，他知道自己努力鍘一天紙就會有飯吃，這是最真實的感受，他終於覺得自己活回來了，活在真實的世界中，這是他前所未有的感受，所以即使有時他會號啕大哭，但那也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醒悟。

蘇楊工作的車間里有台14寸黑白電視，他有時會在電視上看到白晶晶和陸公子一起出席商業活動的新聞報道，電視上白晶晶穿著淡紫色的香奈爾晚裝，是那麼雍容華貴，舉手投足盡顯明星風采，猶如一個真正的皇后，她身邊的那個男人緊緊拉著她的手，對她呵護有加，倆人顯然是天作之合，整個城市都在為他們的愛情拍手叫好。那時蘇楊總會輕嘆一口氣，然後低頭狠狠揮舞手中的鍘刀，一下又一下，用手中的動作宣洩內心的悲傷。

2001年的秋天，這個城市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病人，有人半身不遂，有人手腳亂顫，有人腦溢血，有人十二指腸潰瘍，有人通宵失眠，有人大小便失禁……形形色色的病人集體怒吼，大聲微笑，叱責命運對他們的不公。秋風中一個名叫阿杜的人嘶聲唱到：我閉上眼睛就是天黑，一種撕裂的感覺，還一個叫楊坤的人卻唱著：無所謂，誰會愛上誰。2001年的秋天是那樣的多情又絕情，秋風中你可以看到有個女人在偷偷流眼淚，因為她發現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人在床上做遊戲，還有個中年男人趟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休息，這個男人現在無家可歸；一個80歲的老頭正趴在捷安特最新款跑車上，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用50碼速度瘋狂前進，一邊騎車一邊大叫：「沒人比我快」；秋風中兩個面目猙獰的小孩正在打架，互相往對方臉上扔泥巴；秋風中還有一個叫蘇楊的年輕人，他總在心中對不停自己地說：「你是誰？你好像一條狗。」

是這條路嗎？

這條答應帶我去找真理的路

最後將我引向謬誤

――張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