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第七回

所有的這些,匯聚在一起,像是一把無比鋒利的劍,朝著夏寧嶼的胸口兇悍地刺來。

閉上眼睛,甚至聽得見劍擦過空氣所發出的冰冷的風聲。

噗---

穿透衣料跟皮膚、肌肉,狠狠地扎入胸膛。

疼得眼淚從緊閉的眼角滲出。

01

你所想像得到的家庭矛盾母子對峙是什麼樣子的?

母親蒼白而激動的一張臉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犯下錯誤的兒子抓緊褲線站在牆角;

母親尖聲指責兒子,或者抬手抓起什麼物件砸向對方,鮮血立刻流出來,染紅了半張臉;

也或者情勢調轉過來,兒子輕鬆地抓住了母親的手腕,阻止了對方想扇一個耳光過來的企圖,然後冷著聲音說:「你一把年紀了,省省你的氣力吧。」

或者理都不理對方的癲狂喊叫淚流滿面,抬腿走人。

除了這些,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么?

阮青木甚至來不及拿過毛巾擦乾身體,濕漉漉地推開了衛生間的門,然後看見了一臉憤怒驚慌的母親正站在客廳中央朝自己看過來。

他飛快地彎下身,從地上揀起衣物,遮在身前。

同時語調冰冷而飛快地說著:「請你轉過臉去!」

「我是你媽!」

「可我不是小孩子了。」阮青木倔強地看著對方,「並不是我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所以你不能看我的身體。何況——」

「你趕緊穿上衣服吧。」說著,母親背過身去。

「可以了。」

「嗯。」

「我有話要跟你說。」

「好啊。」阮青木雙手抓著毛巾仍舊在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漆黑的雙眼裡讀不到一絲溫度,「我也正有話要跟你講呢。」

母親搓了搓手,面露難色。「……本來要是你爸還在的話,這些話也輪不到我來跟你說。」她抬眼看了兒子一眼,「你年紀還小,有些東西不是在這個時候接觸的,比如抽煙啊喝酒啊……還有就是……」

「你是指我電腦上的A片?」

「……會使你精力分散到不好的方向上去。」

「我向你保證我不會成為強姦犯。」阮青木堅決地說著,「你也莫在我面前再提我爸,他是怎麼死的,恐怕你心裡最清楚。」

「兒子,你什麼意思?」

「你不會要我挑明了說吧?」

母親的臉頓時一片慘白。她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又張了張嘴,還是沒有發出聲音,就像是離開了水的魚,乾巴巴的可憐模樣。

「我不會把你的所作所為昭示天下,作為回報,你也不該對我指手畫腳說三道四吧。何況,你並沒有資格在未經我允許的時候進我的房間是不是?」

「我是你媽!」

「可是你害死了我爸!」

這句話一出,兩個人都凝固在那兒。

就像是最恐怖的一顆上膛子彈在那一刻發射出來,並且擊中了每個人的靶心。

02

進入五月份后,天氣變得炎熱起來。

丁香花在教室門口簇擁著開放,帶點苦味的清香飄進了教室。很多人趁著這個時候努力讀書,因為離考試的時間已經不遠了。比起冬天時堆積著鉛色的雲山的天空,此刻的陽光明亮得耀眼炫目。

操場上有人在踢足球。

夏寧嶼坐在靠窗口的位置,一隻手支住下巴,朝外面看。除了他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在上體育課,要不是因為腿的緣故,他還是足球隊的隊長呢。這麼想著,傷感就一下翻湧上來,刺眼的白光之下,所有人都恍惚成傷感的碎片。

本來顧小卓並沒有注意到夏寧嶼。

眼睛光盯著足球場上的阮青木,他生龍活虎地在場上帶著球,單刀殺入對方禁區。歡呼聲排山倒海搖蕩在操場上空。

本來這樣好好的。

卻在無意之中聽到了別人的幾句對白。

——「要是夏寧嶼不殘的話,在場上風光的可就不是阮青木咧。」

——「你知道個屁咧!」另一個人不屑道,「像夏寧嶼那種人,怎麼能跟阮青木比呀,就算是他不殘,也踢不過阮青木!」

——「你就那麼肯定?」

——「當然。」聲音刻意壓低道,「連入學都是靠他老爸雄厚的贊助費。」

——「我可聽人說,夏寧嶼是個不錯的人。你看他學習還是蠻努力的。而且他出車禍,就是因為咱班一女的。」

——「誰呀?」

——「我告訴你,你可不許跟別人說呀。」

——「嗯,你快點說吧。」

——「顧小卓。」

那一刻,身邊的觀眾幾乎全都雀躍地站了起來。阮青木連過五人,再一次隻身殺入對方禁區。很多女生大聲地喊著他的名字。耳邊聒雜訊一片。但見男生靈巧地停住球,抬腳大力抽射,足球直掛球門左上角。場邊的觀眾又是一片喝彩。

這樣的環境之下,顧小卓的目光悄悄地轉向教室,夏寧嶼的臉在耀眼的天光下格外蒼白。

體育課結束,阮青木滿頭大汗地從足球場上下來,他就跟一個榮歸故里的英雄一樣被同學們簇擁著,礦泉水跟毛巾更是不用顧小卓來操心,不少女生熱心地遞了過去。阮青木也不推脫,順手接來擰開瓶蓋就大口大口地喝起來。

更有花痴的女生嬌滴滴地說著:「青木君你好棒啊!」

這邊顧小卓差一點兒就噴了。還「青木君」,趕緊騎火箭飛日本去得了。最討厭的就是這些整天卡哇伊起來沒完沒了的女生。索性退到人群之外,頭皮發麻地朝著教室走去。

03

「顧小卓!」一腳跨進門,夏寧嶼就熱情地打著招呼。

「嗯?」

「你可以陪我聊天嗎?」夏寧嶼苦惱地抓了抓頭髮,眼裡流露出期待的眼神,「這條該死的腿根本沒辦法參加體育課。所以……很多事都不方便得很。」

不方便的事實在太多了。

學校里的教學樓沒有電梯,因此上下樓要比別人花更多時間跟精力,學校的時間表卻不會因為個人的原因而破例。記得有一次夏寧嶼因為課間下樓而晚回來五分鐘,敲開正在講課的物理老師的門,迎接自己的就是不留情面的批評。「腿腳不利索就不要四處亂走,你以為你能跟健全人一樣箭步如飛啊。」平時最喜好運動的夏寧嶼不得不忍痛割愛,曾經是足球場上夥伴們最佩服的射手,現在卻根本沒有上場的機會。因為要踢學校的足球聯賽,報名表上他認真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體育委員卻當著大家的面嘲笑說:「別說射手了,你現在連守門員的能力都沒有啊!」……

所有的這些,匯聚在一起,像是一把無比鋒利的劍,朝著夏寧嶼的胸口兇悍地刺來。

閉上眼睛,甚至聽得見劍擦過空氣所發出的冰冷的風聲。

噗——

穿透衣料跟皮膚、肌肉,狠狠地扎入胸膛。

疼得眼淚從緊閉的眼角滲出。

「你要聊什麼呢?」顧小卓在夏寧嶼的面前站定。

「我想知道高二你選文科還是理科。」

「這關你什麼事?」

「你選什麼我就選什麼呀。」

「為什麼?」

「我想跟你坐在一個教室里。」夏寧嶼說完覺得還不過癮就又加了一句:「這樣我就很有安全感。」

「你怎麼這樣啊!」

「我怎麼了?」

「非要我挑明了說呀!」

「那你就說呀。」

「不要臉。」

連顧小卓都說不清為什麼要跟其他人一樣用惡毒的字眼去挖苦眼前這個人。他與自己,有著藕斷絲連的瓜葛,那些過往,雖被時光掩埋,卻還是不能遺忘。其實,她也不想成為如此刻薄的人,可是為什麼在面對他的時候就不能控制地尖銳起來?而抬起頭來正看見走進教室來的阮青木。

對方眉毛一揚。

隨即露出淡淡的微笑。

夏寧嶼白著一張臉,上面寫滿了羞愧跟恥辱。他的目光在阮青木跟顧小卓之間來回遊移了幾回合。「顧小卓,你沒必要這樣作踐自己。」

夏寧嶼白著一張臉,上面寫滿了羞愧跟恥辱。他的目光在阮青木跟顧小卓之間來回遊移了幾回合。「顧小卓,你沒必要這樣作踐自己。」

「這是我的選擇,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剛想反擊,卻被一隻手有力地按住了肩膀:「你今天晚上負責做值日哦。」阮青木說這個話的時候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

「啊?」夏寧嶼先是驚訝,然後是不解,「為什麼還是我?」——按次序應該輪到阮青木了。

「因為你腿殘了啊!」

「這就是你給我的理由?」夏寧嶼滿臉通紅,「你有什麼資格拿我的缺陷來侮辱我?」

看到夏寧嶼急了,阮青木不急不緩地解釋著:「誰讓咱們班男生少呢,因為要參加足球聯賽,全班的男生都要在放學后參加訓練,所以,值日這樣的活自然就要落在你的頭上了。要是你腿不殘的話,就會跟我並肩作戰而不至於淪落到一個人打掃衛生的悲慘境地了。」

「憑什麼要我連著一周都做值日?」夏寧嶼還是不服氣,眼睛微微泛紅,「我要是不幹呢?」

「那你跟老師說去吧。」

04

被刻意弄得亂成一片的教室,到處都是男生扔在地上的碎紙屑、易拉罐以及果皮。夏寧嶼把拐杖擱在一邊,最後一次彎下腰,終於把地面打掃得乾乾淨淨了。

而從始至終,操場上的喧鬧聲都在持續。

鬼才相信那是什麼訓練,一定是為了吸引女孩子的目光而作秀的平台而已。夏寧嶼回到座位上,收拾好書包,拿好拐杖,鎖好教室的門,然後慢慢地下樓。

經過操場的時候,看見站在不遠處的白笙遠。

不理會耳邊傳來的一陣陣雀躍的歡呼聲,夏寧嶼垂著頭徑直朝前走著,一直到頭「咚」的一聲撞在了某個人的胸膛上。

「喂!瞎眼了啊你!」

「對……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就結束了?」

夏寧嶼抬起眼,看見了站在足球場邊上的阮青木跟顧小卓。如他所料,他並沒有練球,她也沒有放學后回家,他們在一起,並且正在看他的笑話。

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蜇了下,猛地疼了起來。

顧小卓抬眼看著不遠處的白笙遠和夏寧嶼。

「你叫我不理他也就算了,現在又叫白笙遠欺負他,你做這些不會覺得自己很過分么?」

「我可不這麼認為。」

「要是他不像你說的那樣,你又該怎麼解釋呢?」

「那是他偽裝得好而已。」阮青木傲慢地仰起下巴,眯著眼看著白笙遠輕輕一推,夏寧嶼就倒在了地上。「你看他裝得多逼真。」

「我只是覺得白笙遠現在要多可惡有多可惡!」

「上午的時候,你不跟白笙遠一樣十分刻薄地挖苦了夏寧嶼,成為旁觀者后就不能忍受白笙遠的所作所為?你不要忘了,現在的白笙遠就是另一個你自己。」

「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阮青木笑笑,「如果說真的有什麼不一樣的話,那就是你傷他更深一些!對此,我覺得你做得很棒。」

顧小卓恐懼地看著眼前的阮青木,正漸漸變成她不熟悉的人,換種說法是,正在露出以往未曾發現的陰暗面。

「你是在利用我?」

「我沒有。」

「那你這是在做什麼?」顧小卓有點激動,「你以為你在做一件很光榮的事嗎?處處跟一個殘疾人過不去,你叫他一個人值日,你叫我對他出言不遜,你叫白笙遠找個借口揍他一頓,你把他徹底踢出足球隊……那你說說,你做這些居心何在?僅僅因為你們在開學的時候打過一架,還是另有原因?」

阮青木一手搭在眉毛上,略略有些為難地說:「恐怕這原因說了,你也不會相信。」

「你倒是說說看。」顧小卓怒氣沖沖地說。

「你不會還喜歡那小白臉吧?」

「你——」

那天,兩個人之間爆發了從確立戀愛關係以來的第一次衝突。最終以顧小卓負氣出走而告終。她覺得眼前的阮青木一瞬間扭曲成為她從不曾想見的猙獰模樣。

他揚起而未落下的一巴掌。

以及他傲慢自大的眼神。

05

顧小卓路上遇見了白笙遠。

他還無比欠揍地跑過來興沖沖地邀賞:「我可是把夏寧嶼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怎麼不向你的主子阮大少爺表功?」小卓挑起眉毛,挑釁著說。

「他有病!」

「你也看出來了?」

「他跟我說那也叫教訓,應該拿刀砍了他另外一條腿,讓他真殘了。」白笙遠擦了一把汗,眼睛亮晶晶的,「我靠,沒想到他比我還狠。你說,我能這麼幹嗎,我這麼干不是等於違法犯罪呢嘛,是吧?」

「他就是個瘋子!」顧小卓聽到白笙遠的敘述后更是憤怒當頭,「他還說別的沒?」

「沒有了。」白笙遠試探著問了句,「你們倆莫不是吵架了吧,都臭著一張臉。阮青木平時人很溫和的呀。」

「溫和個鬼呀。」小卓臨走時還囑咐白笙遠,「以後少聽阮青木的鬼話,不許老是欺負夏寧嶼。」

「嗯。嫂子的話,小弟謹記在心。」

「去死吧,你!」

跟白笙遠告別後,小卓在自家樓下的籃球架下看見了一個小男孩,臟著一張臉,再走近些發現渾身上下都是髒兮兮的。籃球一次又一次砸在籃板上,掉在地上咣咣地敲進顧小卓的耳膜。她好奇地走過去,發現那不過是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應該是住在附近,記得之前偶爾曾在路上碰見過。

男孩並沒有因為有人旁觀而停下來。天色漸漸黑下來,顧小卓在消散的天光中叫了聲:「喂——」

男孩停下來,兩眼發光,認真地說:「我不認識你。」

「天快黑了,還不回家?」

「我要努力練好籃球,省得到學校他們又嘲笑我。」男孩雙手因為汗水跟灰塵而顯得骯髒。

「你怎麼這麼臟?」顧小卓走近些才發現,「好像之前跟人打架了吧?」

沉默了一會兒,男孩終於喃喃地說起來。

「他們說我打球打得很差勁,所以沒有人樂意我參加班級的籃球隊。今天的比賽,我好不容易被允許參加比賽。可是我卻沒表現好。」

「怎麼回事?」

「本來我們班級可以贏的,可是最後一個必進的球被我扔飛了。所以——」男孩說到這兒的時候,眼角已經掛上了委屈的淚光。

「他們打了你?」

「嗯。」

小卓胸口突然像是被放進了一塊冰,涼得快要窒息。

她拍了拍小男孩的頭頂以示安撫:「輸了比賽並不是你的錯。」

「可是……」

「你的球打得很棒!」

小男孩露出了好看而明媚的笑容。

「不介意的話,告訴我你的名字。」

「杜嘉琦。」

「那我叫你小琦琦好了。」

「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好不好?」

「好好好。」

喏,如果僅僅是一句讚揚就可以換來美好的心情,那麼,顧小卓之於夏寧嶼,現在她的所作所為真的值得重新審視。

06

如果不是偶然的話,那麼顧小卓幾乎被眼前的所見震懾住了。她覺得有某種東西在有力地捶打著她脆弱的心臟。

連續一個禮拜看見夏寧嶼在人潮散去的足球場上練習射門。

即使是某個下著小雨的傍晚,他把自己摔倒在地上,弄得渾身髒兮兮的也不在乎。那個憂傷而孤單的剪影,讓顧小卓再也無法忍受阮青木對待夏寧嶼的變態式的冰冷。

「就算我曾經對你說過,我很討厭夏寧嶼,也無法構成你現在對他持續傷害的理由吧。要是你不能給我一個合理解釋,抱歉,恕我實在無法理解你的言行。」

阮青木不屑地揚起嘴角:「難道你還看不出來么,他現在搞這個是苦肉計,很會賺人眼淚。」

「你確定你的心不是石頭做的?」顧小卓針鋒相對,「我所認識的阮青木是個仗義、理智並且聰明的人,而非像你這樣刻薄、自私並自以為是。現在的你,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魔鬼。」

就是那天,顧小卓決定跟夏寧嶼說話。

她在眾目睽睽(當然包括阮青木在內)之下走向了夏寧嶼。

在夏寧嶼艱難地踢進一個球的時候,聽到了身後孤單的掌聲。他順勢轉身,然後看見了站在邊上的顧小卓。

「呃?」

「你不比原來踢得差。」

「謝謝。」

「如果你沒有出那樣的意外的話,你一定踢得比阮青木好。」

夏寧嶼受寵若驚地看著顧小卓,隨即意識到什麼似的問了句:「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你為什麼突然這樣跟我講話。」他不安地抓了抓頭髮,「你們倆是不是吵架了?」

「……我為之前對你說的那些不敬的話道歉。」顧小卓換了話題,「你的腿將來會好么?」

「醫生說恢復好的話可以不用拐杖。」夏寧嶼咧嘴笑著,「前提是我不要放棄鍛煉,所以我就跑到這裡來練足球了。」

「我很希望你能好起來。」

「我希望……我們能像是從前一樣。」

「從前一樣?」

「像從前一樣,是朋友。」夏寧嶼的兩隻耳朵都紅了起來,「甚至是好朋友。現在我做的所有努力,只是為了自己能成為跟你一樣優秀的人,有資格跟你站在一起,成為你的朋友。這樣的我,你會接納么?」

顧小卓深深埋下了頭,無數過往洶湧在頭腦里。

可是阮青木再一次把所有事都搞砸了。

阮青木領著他的足球隊員呼啦啦地走過來,將顧小卓跟夏寧嶼圍在了中間。他彬彬有禮地說著:「你這麼努力,我們都很感動。可謂是身殘志堅。所以我們幾個向老師建議,給你一次參加比賽的機會。」

「你搞什麼鬼?」顧小卓插嘴。

「我做這些可都是為了他啊。」阮青木得意揚揚地說著,「場上最適合你的位置大約只有守門員了。從今天開始,你就跟我們訓練吧。要是我們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取得聯賽第一的話,我們不僅贏得了勝利,還贏得了感動。難道這樣不是很好么?」

顧小卓將目光移向夏寧嶼。心裡的話是:「你莫要應了他們,肯定沒什麼好念頭,他們是想找機會整你。」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就見夏寧嶼重重地點了點頭。

「答應了可就不許反悔了啊。」

那一刻,顧小卓竟有了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情況比顧小卓之前料想的還要卑鄙。

第二天訓練下來,只見夏寧嶼滿臉是血。

「啊!」顧小卓一隻手捂住了嘴巴,「你怎麼了?」

「沒什麼。」夏寧嶼擺了擺手。

阮青木在一旁解釋著:「我們今天是射門練習,只是有幾個隊員不小心把球踢在了他的臉上而已。」

「這其中也包括你,對么?」

阮青木愣了下,輕描淡寫地說:「我只是一不小心地踢到他兩次而已。」

「一不小心?還兩次?」顧小卓的眉毛立起來,「我看你是別有用心地踢了兩腳吧?」

她再一轉身看見夏寧嶼高高地舉起右手無辜地看著自己,無助地說:「血怎麼還止不住呀,都說抬起右臂就可以的啊。」

「我帶你去醫務室吧。」

臨走之前,阮青木拉了一把顧小卓:「放學后等我,有事跟你說。」

07

放學后,顧小卓一個人負氣「出走」。

中途手機雖然響了很多次,但是她故意狠狠地按掉。

那些阮青木掛過來的電話,傲慢地要講一些自以為是的道理來給她聽,比如說夏寧嶼的殘疾是裝出來的,他接近你是居心叵測之類的連篇鬼話。她再也不想聽下去了。

甚至有了立即把他這個人從自己的世界里踢出去的想法。

鈴聲不絕於耳。

若是關機則顯出自己的懦弱。

於是想也不想按下了接聽鍵:「我跟你說,你再沒完沒了的話,我就殺了你!」

「……你……你要殺了我?」

聽到電話里那個微微顫抖的聲音,顧小卓覺得自己裂成碎片。

「爸爸?」

「你朝誰大喊大叫?」

「沒……沒什麼。」顧小卓的臉飛快地紅起來,「什麼事呀?」

「記得你早上沒帶鑰匙,我怕你回家後進不去,所以掛個電話告訴你。我現在跟樓下的公園門口擦皮鞋咧。」

「你怎麼還有錢擦皮鞋啊?」他這樣精於算計的人,居然去消費有錢人的享受,顧小卓不由會心一笑,「爸爸抽彩票中獎了?」

「是朋友在做這一行了。」好像因為他身邊有人不好意思大聲說話。

「爸爸還認識這樣的朋友?以前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新認識的嘛。」爸爸轉換了話題,「盡說些沒用的話,浪費話費,你來后直接找我,我們買了菜一起回家。」

「好的。」

大約一刻鐘之後,顧小卓見到了爸爸。

爸爸坐在凳子上,一個裹著頭巾的女人正在給爸爸擦皮鞋。同時兩個人還有說有笑地說著話。如果說在那一瞬,有什麼重物從高處結結實實地砸下來,砸到了顧小卓的頭上,頭破血流,那就是那個女人的再熟稔不過的臉。

顧小卓死都記得那張臉。

眉眼裡還有幾分跟她的兒子阮青木酷似的地方。

爸爸扭過頭來看見了顧小卓,高興地招呼著:「快點過來呀。」

小卓站在原地未動。

「這是崔阿姨。」

顧小卓在那一刻意識到,有很多事情自己並不知曉。比如在阮青木心安理得地住在高級公寓里,穿著高檔的運動服,用著最新款的音樂手機、MP3甚至經常出手闊綽地請同學去學校外的星巴克喝東西的同時,他的媽媽是靠在街邊給人擦皮鞋以賺取他在學校讀書的學費。

顧小卓覺得有些難過。

而之前積蓄在她頭腦里的,對眼前這個女人的壞印象,在這一瞬間全部坍塌,在廢墟中她重新看見了她。

那是一個女人作為母親的樣子。

阮媽媽似乎並不記得曾經跟顧小卓打過交道的事。

08

「這是什麼?」阮媽媽氣得渾身顫抖,他從阮青木的抽屜里翻出來香煙、A片碟片以及兩隻避孕套。

阮青木先是一愣。

隨即就像一隻被引爆的炸彈,他瘋狂地朝母親吼著:「你有什麼資格亂動我的東西?」

「青木,我覺得我必須坐下來跟你談一談。」阮媽媽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你這樣發展下去,最終會變成什麼樣,我真不敢相信。」

「我會變成什麼樣?」阮青木驕傲地抬起了下巴,「去殺人縱火或者成為一個人人鄙視的強姦犯,你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青木,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有些東西你碰不得。」阮媽媽失望地流下了眼淚,「我真不敢相信你會這樣。」

「至少我不會謀殺自己的親人。」

「我真沒想到,媽媽在你眼裡竟是這樣的不堪跟可惡。」

「一切後果皆是你一手造成的,現在又來哭訴?」

「你覺得是我害死了你爸?」阮媽媽的淚水終於控制不住地奪眶而出了,「那你現在就打110把我抓起來呀。」

相比阮媽媽的激動不安,阮青木非常冷靜,並且帶著冰冷的粗暴。他諷刺地說:「我不會去報案的,我還要你賺錢供我讀大學。」

那一刻,就像有一把帶刺的刀子,旋轉著插進阮媽媽的胸膛,再一點點拉出來。

將血肉全都攪爛了,亮出來。

血淋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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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層之上,全是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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