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生的眷戀
親愛的你
不斷呼喚著我的你
因為你我可以捨棄整個天堂
你的笑容是陽光你的雙眼是天空
你的擁抱是大海你的親吻是雨露
在你懷裡成長在你懷裡死去
這就是我全部的宿命
一條長而黑暗的甬道。
長捲髮的女孩赤裸著雙足站在冰涼的地面上,茫然而不知所措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觸摸些什麼。
她眯起雙眼,隱約地看到在黑暗的盡頭,似乎有一個什麼小小的光點在發亮。
她揉了揉眼睛,再次確認那個光點不是自己的幻覺之後,才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摸索了過去。越走過去,光線就越明顯,氣溫也明顯地變高了,暖洋洋的,彷彿陽光包裹住她的身軀。
眼前的路愈加地開闊了,周圍的景色也不再是單調的黑色,而是漸漸出現了彩虹一般的七彩亮光。
終點,一個穿著白衣的俊秀少年正微笑地等待著她。
「我等你很久了,伊洛芙。」少年對她點了點頭。
「你是誰?」伊洛芙疑惑地停住腳步,上下打量著那個少年。
白衣少年留著齊耳的黑髮,眉心鑲著一顆菱形的寶石,發出燦爛奪目的光芒,他眉眼細長,面容清秀,一時間竟然無法分辨到底是男是女。
「我是你的領路人。」少年好看地笑著,眼中似漾動著雲彩一般的霧氣。
「領路人?」伊洛芙不明所以地再重複了一次。
「嗯。」少年抱起雙臂點了點頭,「如果用俗話說的話,就是天使。」
「天使?」伊洛芙更加驚愕地張大了嘴巴,隨即又像受了騙似的警惕地看著他,「傳說天使不都是有翅膀的嗎?你的翅膀在哪?」
「誰規定天使一定都要有翅膀的啊。」少年皺起眉,表情怪異,彷彿被踩到痛腳一般地說。
「本來就是。」伊洛芙鼓起雙頰,毫不讓步地說,「除非你讓我看到你的翅膀,不然我才不相信你說的話。」
「煩死了。」少年嘀嘀咕咕地垂下眼帘,「警告你,看了可不許笑。」
「我為什麼要笑?」伊洛芙反而一臉嚮往,「你一定是把翅膀收起來了吧?我在動畫片上看到過天使展翅,那畫面真是超級唯美的!」
該死的雞婆動畫片。
少年的心裡暗暗詛咒著,同時不情願地側過身子。
伊洛芙萬分期待地睜大了眼睛。
可是——她看到了什麼?
在少年的背上,長著一雙很小很小的翅膀,小得彷彿只是衣服上的裝飾,就算完全伸展開來也沒有兩個巴掌那麼大。
「噗——!!」她很不給面子地噴了,「你那個也算翅膀嗎?能飛嗎?飛兩圈試試!」
長著鳥翅膀的天使悻悻地轉過身,面紅耳赤地瞪住她。
「你說過不笑的。」委屈的語氣像是被欺負了的小孩子。
「好……好吧。」伊洛芙勉強壓下自己想笑的情緒,清了清嗓子,「就算你是天使,那你為什麼會來找我?」
「當然是因為你要上天堂了。」天使抬起手撓了撓頭。
「我為什麼要上天堂?」伊洛芙挑起眉,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似乎他越解釋,她就越糊塗。
天使睜大了眼睛。
他當領路人這麼久,還是頭一次接到這麼羅嗦又這麼笨蛋的人。
「當然是因為你要死了。」雖然很殘酷,但他還是耐心地解釋給她聽。
「我要死……了?」伊洛芙起先是驚詫,後來她的表情慢慢地鬆動下來,變化成一種哀傷。
「哎,認命吧。」鳥翅膀天使頗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每一個人來到我面前的時候,差不多都像你這樣。」
伊洛芙默不作聲地低著頭。
原來,自己已經是要死的人了么?
為什麼,她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她全部的記憶,現在卻要帶著這些記憶遺憾地和他說再見嗎?
不……也許,連再見,都來不及說了。
「吶,我們可以走了吧。」天使困擾地撓撓頭,「你如果不快點跟我走的話,會影響到下一個人的到來的。」
「那個……鳥翅膀。」伊洛芙訥訥地抓住他的衣角。
「我不叫鳥翅膀。」他無可奈何地垂下頭,「叫我幸好了。」
「幸?」伊洛芙眨眨眼睛,「幸福的幸嗎?」
「嗯。」他點點頭,再次彎起眼睛笑起來,笑容柔軟明亮,彷彿四周漂浮著的七彩雲朵。
「我……可不可以不要死?」她的手仍舊緊緊地攥住衣角,看住他的目光里流露出緊張和央求。
幸微微地怔了一下,只一下,便又恢復了剛才平靜的表情。
「你不是第一個提出這個問題的人。」他歪著腦袋看著她,「但是,幾乎所有曾經問過這個問題的人,現在都在天堂里快樂地生活著。」
「為什麼?」
「其實,每一個即將死去的人,在進天堂之前,都有一次選擇的機會。」幸抬手輕撫著下巴,彷彿在回憶著什麼,「可幾乎所有人在聽到另外一個選項之後,都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這條路。」
幸指了指他的身後。
流瀉的陽光彷彿沙金瀑布,那條通往天堂的路,花香滿徑,彩雲繚繞,彷彿一踏上去便再無憂傷。
「另外一個選項是什麼?」伊洛芙問道。
看著幸認真的雙眼,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另一個選項,就在你的身後。」幸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正前方。
伊洛芙微微一怔,回過頭去。
那是她剛剛走過的路。
「那一頭,是觸摸不到邊際的寒冷和黑暗,而且,那條路上,永遠只有你一個人。」幸的目光悠長,幽幽地看向那黑暗深處。
「黑暗的盡頭,會是什麼?」伊洛芙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輕輕地顫抖。
幸看著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他的聲音彷彿在嘆息。
「也許是地獄,也許是人間,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幸淡淡地收回了目光,重新將視線落回她的臉龐。
「你能夠做出選擇嗎?」他的目光柔和,還有一閃即逝的哀傷。
伊洛芙愣在原地。
她以為自己會有足夠的勇氣。
她以為自己能夠承受任何的困難和痛苦,只為了再回到他的身邊。
沒想到,另外一個選項……竟然是……不知道。
煉獄不可怕,磨難不可怕。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即使她選擇了那條路,也不一定能夠重新回去,沒有人知道那條路的盡頭是什麼樣的地方,也許是充滿痛苦永世不得超生的地獄,也許那條路根本就沒有盡頭,那她的靈魂只能永遠徘徊在黑暗和孤獨之中。
她閉起雙眼,身子輕顫。
幸再次輕輕地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沒有人能夠面對這樣殘酷的選擇。
他對伊洛芙伸出了手。
「跟我來吧,只要踏上我身後的這條路,便會忘掉所有悲傷的事,天堂里沒有疾病,沒有痛苦,沒有一切凡間的紛擾,只有安逸與和平,你會像所有人一樣喜歡那個地方的。」
她看著他攤開的手心,再看看他身後絢爛美好如桃源一般的世界,怔怔地抬起了手。
就在伊洛芙要把手放在他的掌心的那一剎那,她感覺到自己的手心裡彷彿還握著什麼東西。
伊洛芙忽地收回了手,她輕輕地轉動手腕,慢慢地,攤開了手掌。
一張小小的照片,安靜地躺在她的手心。
那張照片,那張她和他合照的照片,那張她一直戴在最貼近心臟處的照片,那張找回了她所有記憶的照片……
他的笑臉彷彿就在眼前。
剎那間,伊洛芙的雙眼如星辰一般亮起。
「幸,我想,我還是不跟你走了。」她仰起臉,臉上有著釋然的笑容。
幸露出迷惑的神色:「難道,你要選擇另外那條路?」
伊洛芙輕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也許你永遠也回不去。」幸的眉頭輕輕地皺著。
「我知道。」伊洛芙合攏掌心,以祈禱的姿勢轉過身去。
那張照片緊貼在她的掌心中,彷彿和他的笑容一樣有著溫暖與安定的力量,能夠給她無限的勇氣,去面對一切。
她不是一個人。
他永遠在她的心裡陪著她,不是么?
抬起頭,面前的道路黑暗而冗長,彷彿真的永遠也沒有盡頭。
伊洛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鄭重地邁出了第一步。
她沒有看到,身後幸的笑容,是那樣的燦爛動人。
「願上帝能夠賜給你幸運和幸福。」他看著她嬌小的背影,默默地說道。
就在他以為她就要這樣消失在黑暗中時,她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
「對了,忘記問你一個問題。」伊洛芙的表情輕鬆而調皮。
「什麼?」幸奇怪地看著她。
「你長得這麼漂亮,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伊洛芙嘻嘻笑著看著他。
看著她俏皮的樣子,幸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天使是沒有性別的。」他止住了笑,看似認真地對她說。
「哦,是嗎?」她偏過頭,吐了吐舌頭,「那我走啦,很高興認識你,再見,嘿嘿。」
「不要再見到我會比較好哦。」幸也打趣道。
「對哦,真可惜。」她笑著對他揮了揮手,再次轉過身去。
終於,一點一點地離開他的視線。
無法望到盡頭的黑暗中,她的腳步聲逐漸地在他的耳中消失不見。
伊洛芙一步一步地朝前走著。
她的額頭有薄薄的汗水,她的手心炙熱得如同她快速跳動的心。赤裸的雙足踏在冰涼的地面,在越來越深沉的黑暗中,她的周身似乎籠罩著淡淡的光暈,宛若天使的光芒。
少女的眼神淡然而堅定。
無論前面有什麼。
漣,你一定會守護我的,對不對?
***
錯障的樹林。
一陣冬日的涼風掠過,一些碎雪從光禿的樹枝上落了下來,發出沙沙的細響。
梵綺兒錯愕地看著魄月,怔怔地忘記了所有的動作。
雕刻一般深深的輪廓,英挺的劍眉斜斜地刺進兩邊的髮鬢中,眉下的雙眼依舊是那樣地熟悉,窄直高挺的鼻樑,薄厚適中的唇瓣無一不在昭示著那張面孔非凡的魅力。
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臉頰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
梵綺兒輕輕地眨了眨眼,有一些模糊的霧氣在她的眼前氤氳地散開。
曾經那麼熟悉的眼神,依然如昔。
可是——他的臉龐,卻是完全陌生的。
「原來……真的……不是瞬……」她輕輕地呢喃出聲。
原本對自己荒唐的猜測還抱著希望,原本也安慰過自己這隻不過是自己因為太過思念而產生的可笑念頭而已。可是當真相被揭開時,那巨大的失落還是鋪天蓋地地包裹住了毫無防備的她。
魄月默默地走過去撿起掉在雪地上的面具。
「你還好嗎?」他立起身來看著她,輕輕地拍掉面具上的雪,「難道真的是我的長相嚇到你了?」
「不,沒有。」梵綺兒強打起精神,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擺擺手否認道。
「你也覺得這條疤很難看吧?」魄月無奈地笑著,抬起手摸了摸臉上那淡淡的疤痕。
「不會。」梵綺兒輕輕搖了搖頭,「我覺得男生臉上有疤更加有男子氣概。」
她說話時正經無比的表情不僅讓魄月莞爾。
「不過,這麼長的一條疤是怎麼來的呢?」梵綺兒打量著他左臉,目光里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
「誒?」魄月像是沒想到她會問這樣一個問題一般,一時間竟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梵綺兒疑惑地看著他。
「有什麼不好說的嗎?」她看著他為難又奇怪的表情,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嗯,那我不問了。」
「呵呵。」看到她讓步,魄月也不好意思地乾笑了兩聲,「走吧。」
「嗯。」梵綺兒順從地點點頭。
魄月走在前面,再次戴上了那枚面具。
「為什麼一定要戴著它呢?」梵綺兒有些不明白,「憑你的長相,我覺得那條疤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你還是不要問了吧。」魄月轉過頭來,用戴著面具的臉面對著她,「因為,我不太會說慌。」
他彎彎的眼睛像是在調皮地笑著。
梵綺兒也淡淡一笑,隨即便低下頭。
她跟在他的身後默默地走著。
他……真的不是瞬了。
他只是跟瞬感覺很像的人。
不要把他和瞬搞混。
瞬是獨一無二的,瞬……已經不在了。
揉了揉雙眼,梵綺兒強打起精神,加快了腳步,跟上魄月的速度。
淡淡的陽光灑照在雪地上。
歪歪斜斜的兩排腳印,被遠去的人們遺失在了身後。
***
依然是同樣的淡淡陽光。
黯夜魔法學園的上空也難得地籠罩著祥和細膩的暖色光線,照得人想大大地伸一個舒服的懶腰。
「夜孤,想出去晒晒太陽嗎?」
黯夜的學生宿舍里,夜焰站在夜孤的身邊,淡笑著問她。
夜孤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她的雙眼上纏著厚厚的繃帶,長長的黑髮垂在身前,彷彿再也不會隨風舞動。
「夜孤。」夜焰的笑容褪去,眉頭深深地鎖起,雙眼裡流露出不安和擔憂,「你已經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從醫院回來,你就一直坐在這裡不動,這樣是不行的。」
「……」夜孤仍舊沒有說話。
她輕輕地嘆息。
鼻尖微微泛酸。
可是,已經沒有眼淚了。
「我不要緊。」她終於淡淡地開口,「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不用管我。」
夜焰的眉頭越皺越緊。
「你非要用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跟我說話嗎?」
她似乎是怔了一下,便又低下頭去。
「所以,你不要再白費力氣了。」夜孤不著痕迹地咬住嘴唇,「我也有一些事情,要自己想清楚。」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感覺到自己被一雙強有力的手臂攬了過去,緊接著,她的身體便撞進一個寬闊而溫暖的懷抱。
頭腦剎那間一片空白,那一刻,她竟然忘記了反抗。
直到她掙扎著要脫離出他的擁抱時,她才發現,自己對這樣的溫暖,竟然有著一絲貪戀。
「放開我。」夜孤無力地說著。
「要是我放開了你,你又會一個人逃走。」夜焰收緊了手臂,「又會逃到自己的世界里去,把所有人都關在外面。」
他嘆息。
「我不要你這樣,我要你像所有女孩子一樣被人疼愛,像所有女孩子一樣快樂地笑,甚至任性地撒嬌。」
夜孤的唇微微勾起,那抹冷冷的笑容透出一縷自嘲。
快樂地笑,任性地撒嬌——這也許是她一輩子也無法學會的東西。
她想再說些什麼來動搖他,可是卻無法說出來。
他擁抱她的雙手是那樣地堅定,他的懷抱是那樣地寬闊而溫暖。
平日在夜玄面前那麼自信鎮定的夜焰,在弟弟面前那麼冷俊倨傲的夜焰,在其他同學面前那樣出色深沉的夜焰……
此刻的他,他的呼吸,卻在微微地顫抖。
是因為她么?
……
夜孤忽然用力地推開了他!
夜焰不知所措地張開雙臂,攤開的手掌漸漸地下垂,慢慢地握成了拳頭。
「怎樣才可以?到底要怎樣你才可以接受我?」夜焰抬手用力地垂向牆面!
聽著那巨大的悶響聲,夜孤的心用力一沉。
「你可以是一個很優秀的魔法師。」她努力控制住聲音中的顫抖,「就像你的父親一樣。但是,如果你想像他一樣強大,就必須斬斷所有的感情。」
夜焰一怔。
他沒想到她竟會這麼冷靜。
這麼冷靜地……用這樣堂而皇之的理由,拒絕掉他的感情。
他看不到她的眼神,只有她平靜無波的表情,根本無法判斷她隱藏起來的情緒。
夜焰沉痛地看著她淡靜的面容,一個一直不願被他想起的念頭忽地出現在他的腦海。
「是因為……他嗎?」他猶豫著開口。
那個充滿著朝氣的少年,那個雙眼如同璀璨的星辰的紅髮少年,每當她看著他的時候,眼神里總是會有亮光。
當他在門口偷聽夜玄和夜孤的對話時,他就知道,她已經無法自拔地喜歡上了赤月漣。
喜歡到無可救藥,喜歡到可以為了他捨棄一切……包括她復仇的信念,包括她那雙獨一無二的眼睛。
「不要再提他。」夜孤的背脊輕輕地顫動了一下,還能夠感覺到她的動容,「他也已經是過去,一個我以前不能接近,未來也無法觸及的過去。」
「就因為這樣一個過去,所以你再也無法接受其他人?」夜焰揚高了聲調。
「不。」她有些蒼白的雙唇輕輕地碰出一個否定的詞語,「我從來沒有接受過誰。」
「把我當成他。」夜焰沒有理會她的否認。
他的神情倨傲,命令的口吻中帶著一絲蒼白的無奈。
淡淡的陽光灑滿他的背脊。
夜孤的表情凝滯住了,她的雙唇微張,彷彿沒聽清楚他說的話。
「把我當成他。」夜焰再度重複了一遍。
「無法復明也好,怎麼樣都好,只要你把我當成他,你是不是就不會拒絕我陪在你身邊?」
夜孤放在膝上的雙手悄悄地握緊。
她的面容蒼白得有些透明。
她自己也是這樣的么?
明知道不可以,明知道太荒謬,明知道不可能有未來,但,還是不能自拔地深陷進去……
原來,每一個沉浸在愛情中的人,都是這樣傻得無可救藥嗎?
***
澄空魔法學園校醫院。
一間加護病房內,床上的少年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看著滿眼雪白的顏色,赤月漣不適應地眯起了眼睛。
一些記憶紛亂地從他的腦海中掠過。
他猛地睜大了眼睛!
赤月漣不顧全身酸麻的疼痛,勉強地用手臂撐起了身子。
僅僅這一個動作,就讓他疼得無法呼吸,彷彿全身的傷口都在拚命地叫囂著,汗珠陸陸續續地從他的額頭冒出,腦袋裡沉甸甸的如同一鍋粥。
可是,他必須要見到她,他必須要馬上見到她才能放心!
「啊,你還不可以下床走動!」剛推門進來的護士小姐正好撞見了這一幕,連忙驚呼著跑過來阻止他。
赤月漣不顧護士的阻攔,強忍著劇痛拔去了所有連接在他身上的儀器導線和輸液針管,身體一歪便重重地跌下床去。
全身的骨頭彷彿都已經碎裂了,肌肉如撕裂一般疼痛著。
「你瘋了嗎?!」護士急忙彎下腰來吃力地將他扶起,「雖然你已經脫離危險,但現在是最重要的恢復階段,假如你不好好在床上呆著,任何後遺症都有可能留下!」
赤月漣好不容易才從巨大的痛楚中回過神來,他喘著粗氣,再度揮開護士攙扶住他的手臂,不顧她驚慌的叫喊,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病房。
走廊上,他扶著牆壁,歪歪斜斜地一路走向盡頭。
盡頭的那扇門。
他知道,她一定就在那裡。
終於,赤月漣的手觸摸到了加護病房冰冷的房門。他的心臟急速地跳動起來,呼吸更是險些停止,傷口也抽搐般地疼。
彷彿是為她而疼。
定了定心神,強壓下心頭的緊張和不安,他的手輕輕地推開了房門。
門開了,輕微的聲音卻吸引了病房內所有人的注意。
蘿雅背著雙手站在病床前,右眼的眼神憂鬱,沒有了以往的銳氣。
一個醫生模樣的人正拿著一份報告在她的耳邊輕聲地說著什麼。
還有病床邊握著她的手的那個銀髮少年。
他的身上依舊纏著繃帶,晶瑩如雪的面龐彷彿消瘦一般地憔悴下去,如琥珀一般的眼瞳四周也有了淡淡的黑眼圈。
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彷彿握住了自己的整個生命。
最後,赤月漣的視線落在了躺病床上的女孩身上。
她依舊保持著睡著的姿勢,平靜地呼吸著。病床邊所有的儀器都已經撤去,彷彿是已經脫離了危險期。
伊洛芙的面頰開始有了些淡淡的粉紅色,不再是蒼白得嚇人的顏色,嘴唇也開始有了血色,看起來真的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可是,她為什麼還是沒有醒過來?
「你還是病人……還不可以……」這時,小護士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似乎是想將赤月漣帶回病房。
但蘿雅卻對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小護士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巴。
「校長,他現在還不能下床。」護士放低了音量看著蘿雅,彷彿是在徵求她的意見。
蘿雅看了看小護士,又看了看赤月漣,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
赤月漣的眼神堅定,輕輕地點了點頭。
「就讓他在這裡呆一會吧。」蘿雅淡淡一笑,轉身對小護士說。
小護士不放心地看了赤月漣一眼,又對蘿雅鞠了躬,退出了病房。
赤月漣一步一步地走到病床前。
抬起手,輕輕地觸摸她柔軟的額發,柔軟的臉頰,最後,握起她柔軟的手。
他看著她閉著的雙眼。
笨蛋桃子,我來了。
不要再睡了,我回來了。
我要你的生日禮物,我要聽你親口說那句話,那是你欠我的,不可以耍賴掉。
我的小桃子。
再不起來的話,就沒有你最喜歡吃的棉花糖了。
……
夜迦只淡淡地抬起眼看了看對面的赤月漣,隨即便再度低下頭去。
他將她冰涼的手放在掌心,輕輕地揉搓著。
洛芙,快點醒過來。
還是,你又頑皮了,又裝睡想看看我們擔心的樣子?
你不想起來,是因為害怕面對我們嗎?
就算你記起所有的事情也沒關係,就算你喜歡的人不是我也沒關係。
只求你,快點醒過來。
只要你能夠醒過來,我就算消失也無所謂,答應我,醒過來,我會離開,回到一切的原點,回到我原本屬於的地方,回到沒有認識你之前……
……
看著兩個少年失神的表情,蘿雅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是那麼善解人意的孩子,怎麼會讓那麼多的人為她擔心,為她著急。
窗帘輕輕地飄動。
冬日的陽光如同蜜糖一般,輕輕地灑在她的唇角。
似乎是因為陽光折射的角度,剎那間,她的唇瓣竟然微微地勾起,那樣淡然卻令人失神的表情,恍若天使純潔無瑕的笑容。
病房內安靜得沒有絲毫的聲響。
赤月漣的唇輕輕地翕動了一下,接著,一個模糊的聲音從他的喉嚨中發了出來。
一個,又一個。
那些斷斷續續地聲音逐漸連成了一段旋律,聽起來彷彿是一首很舊很舊的老童謠。
赤月漣的喉嚨發疼,但他握緊了她的手,繼續唱著。
那段有些走音的旋律,那一首他怎麼練習也無法唱得標準的歌謠,每次唱時都會換來她毫不留情的嘲笑,有時候還乾脆很不給他面子地直接捂住耳朵,大呼「噪音擾民」。
憑著記憶,赤月漣完整地將這首曲子唱了下來。
看著她睡著了一般的面龐,他壓下嗓子中刀割一般的疼痛,再次從頭開始唱。
周而復始,一遍又一遍。
他要吵醒她,一直唱到她醒過來為止。她怎麼可以心安理得地睡得那麼安穩,讓所有的人為她著急。
……
已經不記得是第幾遍。
赤月漣的嗓子已經麻木得失去了知覺。
但他握住她的手卻依然堅定無比,看著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炙熱。
她必須醒過來。
只要他在,她就必須醒過來!
彷彿只是幻覺。
她蜷縮在他手心裡的手指,忽然輕輕地顫了一下。
夜迦的雙眼驟然睜大,他猛地抬頭,與赤月漣對視著,隨即又同時把目光轉向了伊洛芙的臉龐。
蘿雅也關心地走上前來。
等待,彷彿是漫長的一個世紀。
在淡淡的冬日陽光下,少女的眼睫開始輕輕地顫動,彷彿從長眠中蘇醒過來的蝴蝶。
就在她薄玉般的眼帘一點一點地向上抬起時,所有的人都忘記了呼吸。
陽光照進她琥珀色的雙瞳,剎那間,她的眸子中似乎流轉著透明而聖潔的光芒,那光芒澄凈而溫暖,如同她唇邊淡淡綻開的笑容。
兩名少年怔住了。
蘿雅露出了放心釋然的笑容,抬手擦去眼角的一抹濕潤,轉身悄悄地離開了病房。
病床上,伊洛芙淡淡地微笑著。
她微微地彎起了雙手的手指,分別握緊了兩個少年的手。
「我回來了。」輕輕的聲音,宛如天籟。
「謝謝你回來……」夜迦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看著她微笑的臉龐,聲音里竟多了一絲哽咽。
伊洛芙搖了搖頭。
「是你們把我叫回來的。」她的眉眼彎彎,流露出濃濃的幸福,「我在那個又黑又冷的地方,聽到了你們心裡的聲音,所以,我才能找到回來的路。」
她有些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是我要謝謝你們才對。」
夜迦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靜靜地微笑。
伊洛芙將視線轉向另一邊。
另外那個握住她手的少年,不自然地避開她的眼神。
赤月漣漸漸地放鬆了握住她手的力道,儘管留戀,卻不能再握住她的手,因為,現在的他,對於她來說,還只是個陌生人。
想到這些,他因為她的醒來而產生的狂喜,馬上便被鋪天蓋地的心痛所淹沒。
她的手一點一點地滑落下來。
他的眼神落寞哀傷。
伊洛芙眨了眨眼,反握住了他即將鬆開的手。
她的手不再是那樣冰涼,她的手柔軟溫暖,緊緊地,握住了他的。
無法掙脫。
赤月漣雙瞳一顫,他低下頭,看著她流露出頑皮眼神的雙眼,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笨蛋。」伊洛芙輕輕地說。
看著他的雙眼,她說。
「豬頭。」她的鼻頭泛酸,他的面容在她的眼前漸漸地模糊。
「音……痴……」話已經說不完整,她聽到了自己哽咽的聲音。
赤月漣的眼中浮現出錯愕,驚詫,還有巨大的狂喜,他看著她眼中重新變得熟悉的自己,一股衝動使他忽地彎下身去,輕輕地抱住了她。
「笨蛋桃子。」他叫她。
到現在為止,他仍然不能真正地相信,她已經記起他了。
「幹嘛。」她在他的懷抱里笑著應道,哭著,又笑著。
「笨蛋桃子……」他的臉深深地埋進她的頸窩。
她熟悉的味道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生命中,彷彿是一縷陽光,衝破了所有的夢魘,接下來便是無邊無際的幸福。
也許是赤月漣的懷抱太過溫暖,她甚至沒有發覺,手中的另一抹溫暖,正在悄悄地撤離。
夜迦表情黯然,默默地站起身。
回頭看了看輕擁著的兩人,陽光碎灑在他們周身,整個畫面唯美得無以復加。
他看著空蕩蕩的手心,心也空蕩蕩的。
原本以為只要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就能夠抓住她,沒想到,最後仍舊是一場空。
假如狠心要她做出抉擇,她也許會哭著留在他的身邊。
但是,他喜歡的,就是她天真無瑕的笑容。
他,要看著她幸福。
夜迦無力地勾起唇角,一絲落寞的笑容在他的臉上淡淡地蔓延開來。
果然,他還是不夠狠心啊。
遇見她,就當作是個夢罷。
在那個甜夢中,他,也曾經幸福過。
至於自己,就重新回到起點,重新掉進宿命的輪迴。命運果然已經在他的身上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迹,無論是誰,都無法改變。
輕輕地推開病房門,夜迦剛抬頭,便看到了急匆匆趕過來的梵綺兒。
「夜迦!」梵綺兒剛剛得知伊洛芙受傷和赤月漣回來了的消息,剛回到學校便迫不及待地趕來這裡,「洛芙她怎麼樣了?」
「已經醒過來了。」夜迦淡淡地答道,往旁邊一側身,讓開了路。
聞言,梵綺兒欣喜地推開門。
「綺兒!」伊洛芙又驚又喜地看著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她眼前的梵綺兒,開心地喚著她,「你被那些人帶走,沒事吧?」
「當然,我怎麼能有事呢?」梵綺兒走到床邊,看著她精神煥發的表情,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她又一抬頭,便看到了站床另外一邊的赤月漣。
「你終於回來了。」她笑著對他點了點頭,「沒事了吧?詳細的情形,你以後再找機會跟我說吧。」
「嗯。」赤月漣也對她報以微笑。
「對了,漣,你為什麼突然回來了?」伊洛芙也想到了這個問題。
「因為太久沒欺負你,不習慣。」赤月漣看著她,臉上露出久違的壞笑,「而且,你好像還欠我一句話,我覺得不甘心,所以一定要回來聽……」
身上的傷口彷彿都不痛了。
看著她的笑容,漫溢的幸福讓他彷彿漫步雲端。
原來,她的微笑,才是最好的葯。
「什麼……話。」伊洛芙忽地撤回目光,雙頰微微地泛紅。
「你知道的,笨蛋桃子。」赤月漣抬手惡作劇般地胡亂揉了揉她的腦袋。
「我……我忘記了!我還沒有全部想起來!」伊洛芙避開他的手,一把拉高了被子,將腦袋埋了進去,賴皮般地說。
「要不要我幫你回憶一下?」赤月漣壞笑著拉下她的被子,慢慢地俯身欺近她……
「咳咳。」突兀而尷尬的咳嗽聲響起。
兩人的動作立刻停滯住了。
梵綺兒的表情一半驚喜一半揶揄。
「洛芙,原來你全部都想起來了?」她的笑容十分欣慰。
原本還想著要如何讓洛芙恢復有關赤月漣的記憶,沒想到這心她是白操了。
而且,這兩個人這麼快就恢復了原來的相處模式,根本不像是經歷過重重磨難之後才破鏡重圓的情侶……
「嘿嘿……」伊洛芙傻笑,「在那個時候,我看到了項鏈墜子里的照片,就突然全部都想起來了呢。」
「不管怎麼樣,能想起來就好。」梵綺兒點了點頭,「暫時不打擾你們二人世界啦,想不想吃什麼東西?我去買。」
「棉花糖。」赤月漣搶在她前面說道。
伊洛芙瞟了他一眼,再看了看梵綺兒,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知道了,饞貓。」梵綺兒笑了笑,轉身走出了病房。
夜迦已經不在走廊上,梵綺兒沒有多想,只繼續往前走著。
走廊盡頭的拐角處,兩個長長的影子投影在光潔的地面上,吸引了她的注意。
梵綺兒不由得好奇地放慢了腳步,她悄悄地探頭一看,說話的竟然是蘿雅校長和……
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