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兩難的抉擇
是你填滿溫暖讓夢想有了翅膀
教我如何控制風的方向
讓我每一天能飛到更遠的地方
不能和你一起擁有喜悅和悲傷
不管走多遠步伐都沒有力量
不能和你一起走往這世界幸福方向
孤單的身旁少了堅強只有簡單感傷
「綺兒,昨天晚上睡得好嗎?」伊洛芙挽著梵綺兒的手,一起下樓去餐廳吃早飯。
「嗯。」梵綺兒淡淡一笑,似乎心情不錯。
「難道,你也去人間玩了一趟?」伊洛芙想起昨天晚上奇特的經歷,想起那個叫童彤的少女和那個叫狄迦聖的少年,他們倆吵鬧的幸福是那樣地羨煞旁人。
「人間?」梵綺兒奇怪地反問道,「沒有啊。」
「咦?」伊洛芙睜大了眼睛,「那面鏡子沒有把你帶去人間嗎?」
梵綺兒搖了搖頭,明麗的五官線條逐漸柔和下來。
「它把我帶回了過去。」輕輕的語氣,彷彿是在眷戀和緬懷著那一段永遠無法再現的回憶。
「那……你和瞬學長,見面了?」伊洛芙伸出手驚訝地悟住嘴巴。
「沒有。」梵綺兒仍是淡淡地搖了搖頭,「我不可以出面,因為,當時陪在瞬身邊的,是『那個時候的我』。」
「好可惜……」伊洛芙嘆道,「魔鏡真是沒用!這樣分明就只會讓你再傷心一次嘛!」
「不。」梵綺兒卻很快地否定,「以前我是當局者迷,一直以為自己沒有好好地回應瞬的感情。但是,這一次我卻從旁觀者的角度見證了我們共同度過的點點滴滴。」
伊洛芙沒有接話,她安靜地等待著梵綺兒繼續說下去。
「我看見自己對他說話時的表情和眼神,那時候的我,雖然嘴裡說著硬梆梆的話語,儘管硬是綳著臉做出不屑的表情,眼神中卻帶著戀愛中少女特有的羞澀。」梵綺兒的聲音沙沙如海浪,「就連作為旁觀者的我都看得出來,聰明如他,也許早就對我的想法瞭然於心。」
這不是什麼山盟海誓生死相許的話語,但卻依然讓伊洛芙悄悄地濕了眼眶。
如果瞬學長沒有離開,那麼他和綺兒將會是多麼好的一對。
「吃早餐啦,吃完了就準備動身回學校咯。」梵綺兒深吸一口氣,開朗地提高了聲調。餐廳里瀰漫著淡淡的奶香和剛出爐麵包的香味,令人神清氣爽,精神大振。
「雖然只在這裡過了不足兩天,但是還真有點捨不得。」伊洛芙不舍地說道。
在月夜山莊度過的這段時光,將會是她生命中非常珍貴的記憶,包括月光下那氣派的莊園,庭院里那寂寞又妖嬈的花朵,午夜十二點時魔鏡帶給她的奇幻旅程。更加深刻的是她失去尤莉的痛楚,她與紅髮少年邂逅的那一幕,和夜迦憂鬱卻執拗地要把她留在身邊的神態,連同平安夜紛揚飄落的白雪,永遠地留在她的記憶中。
兩個少女各懷心事,默默地吃著早餐。
餐廳里逐漸熱鬧起來,大家邊吃著美味營養的早餐,邊興奮地討論起昨天晚上魔鏡將他們帶到了什麼匪夷所思的地方,一時間氣氛格外地高漲,絲毫不輸給昨天晚上一直持續到深夜的舞會。
不一會兒,負責帶隊的教師出現在了餐廳,並通知大家必須在上午十點之前收拾好所有的個人物品,到莊園門口集中,搭上等候在莊園門口的列車返回學校。
話音一落,餐廳里的嘆息聲立刻此起彼伏。
「看來,大家都和我一樣捨不得這裡呢。」伊洛芙喝著溫熱的牛奶,用精緻的銀制小刀挑起新鮮的草莓果醬,有一下沒一下地塗抹在麵包上,看起來像在玩。
「嗯,我也是。」梵綺兒的眼神柔和,似乎仍舊在回味著昨天晚上見到的畫面。
正在她們愉快地交談時,另一個人拉開了伊洛芙身邊的椅子,輕輕地放下餐盤,坐了下來。
伊洛芙只是無意間抬頭一瞥,驀地便怔住了。
在她隔壁坐下的那個人正優雅地系著餐巾。
陽光透過他銀亮的發隙碎灑進來,雪一般晶瑩透亮的肌膚,漆黑密緻的睫毛微微地垂著,如同微微扇動著的黑色蝶翼。
「早安。」夜迦倒是沒有在意伊洛芙尷尬的態度,仍是淡淡一笑,像平常一樣溫和地向她打了個招呼。
「呃……早安……」伊洛芙心中一慌,忙亂間卻不小心碰灑了牛奶。
「小心。」夜迦放下手裡的刀叉,抽出紙巾細心地為她擦拭被牛奶濺濕了的袍子。
他俊逸而專註的面龐離她很近,近得彷彿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
冬日裡,瀰漫著淡淡食物甜香的小餐廳,少年和少女之間有種曖昧而奇妙的氣流。
伊洛芙壓抑下自己過快的心跳,不自然地撇過頭去。
此刻,夜迦也很自然地結束了剛才的動作,拿起放在餐盤上的刀叉,開始吃起早餐來。
「夜迦……」她懷著一線希望,悄悄地抬眼看他。
「嗯?」他輕輕地應了一聲,並沒有轉過頭去。
「你昨天晚上……是開玩笑的吧?」伊洛芙猶豫地開口,表面上雖然裝作漫不經心,其實,她緊張得連腳趾都要蜷縮起來。
「洛芙。」夜迦放下刀叉,轉過身來面對著她。
伊洛芙獃獃地睜著澄澈的雙眼,似乎對他突如其來的鄭重有些不太習慣。
夜迦淡淡一笑,雖然只是淡笑,卻奪去了朝陽所有的光華,美麗眩目得讓人心驚。
他抬起手,輕巧地揩去伊洛芙唇邊細碎的麵包屑,他溫柔憐惜的神情,彷彿她是一隻貪嘴的貓咪。
他溫熱的指腹有意無意地輕輕擦過她柔軟的唇瓣。
「不是開玩笑的呢。」低低而柔和的嗓音,足以麻痹她所有的神經。
她怔怔地看著他唇邊落寞的笑容,一時間忘記了呼吸。
直到一旁的梵綺兒用手輕輕拉扯她的衣袖,伊洛芙才大夢初醒般地回過神來。
條件反射一般地轉過頭,夜迦卻早已不在她的旁邊。
「該準備離開了,我們回房間收拾東西吧。」梵綺兒看出了她此刻紊亂不安的心緒,連忙轉移開話題。
「恩……」伊洛芙應了聲,隨著梵綺兒離開餐廳,走上樓去。
伊洛芙將衣服一件一件地疊好,收進旅行箱中。
如果心情也能像衣服一般,簡簡單單地就可以整理好,那該有多好。
隨著動作的遲滯,伊洛芙的思緒又逐漸地沉澱下來,記憶放電影一般地回到她和夜迦的初見之時。
那個妖嬈美麗的少年靠著粗大的樹榦朝他微笑著,晶瑩的面孔銀色的長發,彷彿所有盛夏的陽光都是從他的體內迸出一般,絢爛得令人睜不開眼睛。
他是黯夜裡孤獨的王子,是不顧一切想要逃脫出黑暗的少年。
而她,恰好在適當的時候無意中拉了他一把,卻也同樣在他的心上烙下了深刻的痕迹。
無論如何也抹不掉的痕迹。
從那天起,他的眼神里開始有了溫暖的痕迹,他的笑容不再是純粹的憂鬱。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
而現在,他又要因為她,而變回那個背負著宿命的少年嗎?
伊洛芙慢慢地蜷起了手指,手上的衣服悄悄地被她揉出一絲褶皺。
不可以。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夠讓他回去,不能讓他再一次單獨無助地面對所有的災難。
唯一的辦法,就是留在他的身邊。
答應他,永遠陪在他的身邊。
她的心口微微發疼。
這些日子以來,夜迦總是默默而堅定地陪伴在她的左右,寵溺般地包容她所有的迷糊和任性,像親人一般地照顧她,給她最近的溫暖。
她傷心難過時,他擔憂的表情總能讓她心疼。
她開心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也愈發地燦爛。
她一聲不響地失去蹤跡時,他擔心得快要發瘋。
他是那樣地在乎她。
那……她為什麼不可以為他付出呢?
剎那間,那名紅髮少年的臉龐又忽然浮現在她的眼前,似乎是在否定著她剛才的想法。
那如雪花一般紛亂的夢境,那殘缺不全的記憶,那邂逅時的驚鴻一瞥。
被雪花包圍著的平安夜,在緩慢如詩的慢四舞曲中,他如海底陽光一樣的眼神,他炙熱的吻和溫暖的懷抱……
深深地,記在她的腦海。
……
……「愛情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她是你想破了腦袋也無法解決的難題哦,所以你可以什麼都不要想,那樣只會白白浪費腦細胞而已。」
「那……如果非要選擇不可呢?」
「時間會幫你做出選擇的。因為,戀愛是一種宿命的感覺,無論你怎麼壓抑自己,你的心都會向著真愛的方向。即使你忘記了他,這種宿命的感覺,也會讓你再次愛上他。」
……
如果……已經沒有時間了呢?
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彷彿墜落的星辰。
與其寄希望予虛幻的未來,不如把握眼前能夠擁有的現在。
現在,她的決定,將有可能左右夜迦今後的命運。
伊洛芙將行李打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按捺下所有對紅髮少年朦朧的感情,甩掉所有的不確定,慢慢地在他的溫柔的呵護中沉澱下去。
她,應該也是喜歡夜迦的吧。
不因為別的,只因為喜歡。
所以,她要留在他的身邊。
就像他希望留在她的身邊一樣。
少女輕抬眼帘,眼波如海,捲曲的長發安靜地披在她的雙肩。
窗外,回程列車的汽笛聲響亮地鳴叫著。
***
淡藍色的天空,一輪淺色的太陽散發出柔和的光線。
難得的晴日,陽光透過小木屋的窗戶灑照進來,鋪滿少年略顯僵硬的背脊。
「我拒絕。」赤月漣看著夜孤的雙眸,語氣雖輕卻擲地有聲,包含著不容拒絕的成分。
「只要你從這裡離開,你就自由了。」夜孤的眼帘顫抖,似乎是要避開他的目光一般轉移了視線。
「那你呢?」赤月漣目光炯炯,「這隻不過是你一個人的決定吧?」
「你不需要知道。」夜孤悄悄地將手指掐入掌心。
「既然你要趕我走,我就必須知道原因。」赤月漣毫不讓步地站起身來,「假如我的離開會對你造成危害,那麼我拒絕。」
「為什麼……」夜孤強壓下自己心中因為他的話而湧起波瀾的情緒,「你不用管我,我又不是你什麼人。」
「所以,你還是打算繼續自己一個人面對所有的事情,再一個人承受所有的負擔?」赤月漣揚高了聲調,語氣近乎質問。
「我沒有。」逞強的語氣,快要決堤的心坊。
「夜孤,你是女孩子。」赤月漣的語氣輕緩下來,如同嘆息一般。
這聲輕輕的嘆息,卻擊中了夜孤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她的命運迫使她堅強,迫使她昂首面對所有的困難,迫使她隱藏起真實的自己,永遠給別人留下神秘的背影。
她以為自己已經無堅不摧,她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流眼淚。
或許,已經沒有什麼能夠值得她再落淚了。
可是,那咸澀晶瑩的液體,卻清清楚楚地滴落在她的手腕,冰涼地爬出一道蜿蜒的曲線。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赤月漣試探地再問了一句。
可夜孤卻仍是搖頭。
當初,是她用一個天大的謊言欺騙了他。
現在,她不要再騙下去。
他該擁有他原本快樂的生活,而不是頹廢地留在黯夜等待著被送上祭台。
雖然她知道,要是告訴了他真相,他也許會永遠地恨她,恨她奪去了他那麼多的快樂,害他深愛的女孩失去了所有幸福美好的回憶。
雖然她知道,如果無法將赤月漣完完整整地帶回黯夜,她的生命將很有可能就這樣終結在夜玄的手中。
雖然她知道,他一旦離去,就再也不會回來。
但是比起將來要失去他的心痛,遠遠地看著他幸福,不是更好嗎?
所以……
「你是無辜的。」夜孤悄悄地擦去殘餘的眼淚,慢慢地抬起頭來。
赤月漣不明所以地看著她,他的眼神幾乎要讓她不忍心繼續說下去。
「你沒有殺人,殺人的,是我們學校一個善於易容的學生狄司,因為夜玄得知你擁有能夠喚醒赤色滿月的特殊力量,才用計將你騙到黯夜,說是為了要控制你體內的邪惡靈魂,其實不過是在利用你的身體,以便將來能夠作為祭品獻出,以完成他控制魔法界的企圖。」夜孤思緒混亂,卻完整而清晰地說出了事情的全部經過。
一時間,空氣靜謐得有些可怕。
夜孤緊緊地閉著雙眼,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她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牙齒將下唇咬得快要出血,全身的血液彷彿凝結了一般,手腳冰涼,面頰卻緊張得發燙。
「所以,我體內有其他靈魂的存在,都是騙人的?」良久,他沉靜的嗓音才低低地響起。
沒有驚詫,沒有震怒,沒有絲毫激動的情緒。
因為他令人安心的語氣,夜孤的手指停止了顫抖,她猶豫了一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真好。」
夜孤詫異地抬起頭。
他在笑。
他竟然真的在笑!
冬日的暖陽籠罩著少年的面頰,他俊逸的輪廓四周有著薄薄的金色光暈。舒展的雙眉散發出久違的英氣,流星一般的眸子溢滿了海一樣深的情緒,他薄薄的唇瓣彎成一個極好看的弧度,光影和諧而奇妙地在他的面部調和,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副淡淡的水粉畫。
雖然是淡淡的,卻如此地懾人心魄。
「那麼,一起離開吧。」畫中的少年對她伸出了手。
那隻手,彷彿天使的翅膀,帶著純潔美好的光芒,好像只要輕輕觸碰,便會將任何人帶去他想要的天堂。
「我不應該留下,你也是。」他像一個哥哥一般溫和地對她笑著,「忘掉仇恨,忘掉不愉快的一切,去過應該屬於你的快樂生活。」
她沒有說話。
只是怔怔地看著他。
時間彷彿已經死去了。
只有愈快的心跳是那樣的真實,還有他唇邊如冬天陽光一般的笑容,彷彿一伸手就能觸摸得到。
夜孤悄悄地將指甲掐入掌心,微微的疼痛才讓理智一點一滴地重新回到她的腦中。
用力眨掉眼中多餘的霧氣,她的眸子才再度恢復成純粹的琉璃色澤。
「對不起。」她沉聲說道。
對不起,不能和你一起。
不能再繼續淪陷,因為我和你永遠沒有未來。
而且,夜玄,必須有人去面對。
「你沒有對不起我。」赤月漣馬上介面道,「你只是對不起你自己。」
「那就……無所謂了。」夜孤淡淡地笑了笑,重新用淡靜而神秘的外表將自己的心密密匝匝地包裹起來,「你可以馬上離開,不需要考慮其他。」
「不可以。」赤月漣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
夜孤一慌,急退一步,掙脫出他的掌握。
「沒有時間了,夜翎還等在外面,要走就必須快,否則你就走不掉了。」她面色蒼白,話說得有些語無倫次。
「如果你不和我一起離開,那我也不能走。」赤月漣倒是好整以暇地抱起雙臂,神情卻堅決無比。
「開什麼玩笑!?」夜孤驚怒地揚起頭,「你為什麼要管我?我願意留在黯夜!我願意一個人承擔所有的事情!誰也不能改變我復仇的信念,因為除了復仇,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為什麼而活……」
赤月漣的手輕輕地拉住她的手。
剎那間,便止住了她所有想說的話。
因為他的觸碰,因為手上突如其來的溫暖,夜孤的大腦完全罷工,想要繼續說些什麼,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羅嗦,女人果然都是一樣麻煩的生物。」赤月漣挑起唇角,久違的壞笑輕輕地掛上臉頰,「什麼都別想了,跟我來吧。」
赤月漣拉住她,用力地推開小木屋的門。
冬日的涼風一下子灌進屋內,可夜孤卻絲毫感覺不到寒冷。
「你……你們想幹什麼?」剛進木屋的尤莉看著兩人不尋常的舉動,驚訝地掩住了嘴巴。
「沒什麼。」赤月漣側過頭,「就算有什麼,我想你也無法阻止吧。」
「夜孤!怎麼連你也這樣?」尤莉急得跺腳,「魄月!快點阻止他們兩個!他們要逃跑!」
說話間,赤月漣早已拉著夜孤跑了出去。
尤莉追了兩步,卻發現自己力不從心,要硬拼的話,自己的魔法攻擊水平又在兩人之下,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
而魄月,卻始終沒有出現。
……
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平原大地。
少年牽著少女的手用力地朝前奔跑著。
小木屋逐漸在身後遠去,冬日的朝陽就在前方溫熱地燃燒著。
「那個……我們要去哪裡?」夜孤喘息著問道。
「不知道——!」少年開朗的嗓音在前方響起,似乎沾染著愉悅的笑意。
他——真的可以自由了。
但是,夜玄還會派人來抓他們吧。
所以,現在不能回去澄空,不可以把危險帶給小芙他們。
「什麼?」夜孤對他的答案感到啼笑皆非。
明明什麼都沒有計劃好。
明明完全沒有能夠成功的把握。
可是,為什麼只要拉著他的手,全身就會有用不完的勇氣?為什麼曾經以為已經在她的生命中死去的希望,彷彿開始漸漸地蘇醒過來?
去哪裡,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在她的身邊。
繼續朝著太陽奔跑了一段路,赤月漣的腳步慢了下來,一開始還毫不在意地自嘲是因為這段時間缺乏運動而導致體力下降,隨後胸口突如其來的疼痛卻讓他猝不及防地跪倒在雪地中。
窒息般的疼痛。
肺部如同被鈍器撞擊,赤月漣用力地咳出聲來。
「你怎麼了?」夜孤驚慌地攙住了他的手臂,「是不是跑得太急了?」
赤月漣咬住下唇,用力地睜大了眼睛,抽搐般的疼痛讓他的眼前只是一片無邊的黑暗。
「振作!」夜孤強壓下不安的情緒,立刻啟動了恢復魔法,晶瑩的淺藍色蝴蝶流水一般地包裹住赤月漣的身軀。
他的臉色怎麼會那麼蒼白,如此寒冷的冬天,他的額頭居然剎那間就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赤月漣緊緊地蜷縮著身子,彷彿夜孤的魔法絲毫不能減輕他的疼痛,大顆的冷汗順著他的額際滑下,下唇已被咬出淡淡的血痕。
夜孤慌了神,緊接著,藍色的蝴蝶們轟然而碎,化作空氣中的粉末,剎那間便被風吹散。
深深的雪地。
如同幻影一般,夜翎的身影,出現在了夜孤無助的視線中。
他平伸著的手臂緩慢地垂了下來,淡淡的影子投在皚皚白雪之上,縹緲得彷彿隨時都會隨風散去。
夜孤站了起來。
她一步一步地朝夜翎走去,美麗的黑髮張揚地飛舞著,雪白的面孔,琉璃般的眼珠,雖沒有表情,卻仍然美得讓人窒息。
「解開他的咒語。」夜孤語氣冰冷,深邃的眸子里泛著森冷的寒光。
「等到小姐和他一起回到黯夜,咒語自然就會解開。」夜翎不緊不慢地回答,臉上亦沒有表情。
「我要你立刻解開!現在!馬上!!」夜孤揚起手,一道閃電一般的光芒剎時出現在她的掌心,她毫不猶豫地將泛著寒光的手掌遞向夜翎的脖頸!
「小姐。」夜翎輕輕一閃身,捉住了她白皙的手腕,所有的攻擊便頃刻間化為呼嘯而過的風聲,「不要自不量力。」
夜孤置若罔聞,仍舊恨恨地揚起另一隻沒被捉住的手,用力地劈下!
攻擊又一次被化解。
雙手被制的夜孤絕望地開始踢打夜翎,但是他依舊沒有放手。
「我不想對小姐動手,小姐不是我的對手,更何況,黯夜的精銳部隊已經出動,他們無論如何都會將小姐,赤月漣,甚至小少爺,全部帶回黯夜。」
夜孤揚起臉,她深黑色的瞳孔帶著怒氣看住夜翎的雙眼。
這是最後一步了,假若她的催眠失敗,那麼她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辦法能夠幫助赤月漣逃出去。
夜翎毫不躲閃地逼視著夜孤,彷彿對她特殊的能力毫不畏懼。
是的。
夜玄為了以防萬一,在夜翎出發前便為他施了屏蔽催眠、奪魂一類魔法的咒語。
所以,夜孤面對他,只能束手就擒。
「我說過沒有用。」夜翎鬆開了雙手。
夜孤無力地跌坐在冰涼的雪地中,她的眼睫輕顫,琉璃般的眼瞳中此刻卻瀰漫著無助與不安。
怎麼辦,怎麼辦?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時,夜孤覺得身後熱氣逼人,一轉身,滾滾的烈焰凝聚成火球,挾著撕裂空氣的氣勢朝夜翎打來!
火球飛過之處,雪地上厚厚的積雪都在剎那間融化,空氣似乎都已被點燃,火焰強烈的光芒將少年的的眼神映照得銳利無比,彷彿他的眸子亦在熱烈地燃燒著。
攻擊一個接著一個,氣勢凌厲而逼人。
就在夜翎為了赤月漣的攻擊而分神抵抗時,夜孤尖叫著站了起來,向著赤月漣的方向奔了過去。
不可以,他不可以使用這樣高強度的攻擊魔法!
不可以,他怎麼可以為了她而不顧受傷的身體!
他的臉色比剛才還要蒼白,他額頭上的汗水越來越多,他修長的身體輕微地顫動著彷彿下一秒便會暈厥過去。
不可以……
夜孤猛地抱住了赤月漣,緊緊地抱住。
她溫熱的淚水洶湧地泛濫出眼眶,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脖頸,劃出一條蜿蜒的曲線之後,滑進他的衣服里。
少年停止了攻擊。
他似乎是怔住了。
不知道是因為她突如其來的擁抱,還是因為她泛濫成災的淚水。
夜孤以為,自己從九歲那年開始,便再無眼淚。
她珍惜的人都已經不在了,這個世界冰冷無情絲毫不值得留戀,再也沒有誰值得她為之哭泣。
但是,這個少年。
這個初見時如太陽一般耀眼的少年,這個說要保護她的少年,這個讓她放棄復仇的少年,這個讓她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少年……
她竟然再次因為他而流淚了!
原來……她終於重新找到了珍惜的人了嗎?
夜孤輕輕地閉起雙眼,默默念起熟悉的咒語。
假如他已經是她最珍惜的人,那麼,就跟他一起走吧,無論多遠,都堅定地陪在他的身邊,不離不棄,為了他的幸福,就算放棄生命也在所不惜。
不再想其他。
沒有怨恨,也沒有復仇。
因為,他就是她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在淡淡藍光的包裹之下,少女抱著少年,一起消失在茫茫的雪地中。
夜翎脫下在剛才的躲閃中被燒焦了一角的斗篷,低垂的雙眸中閃過一道無奈的暗光。
***
平穩而快速行駛的列車中。
伊洛芙將頭伸出列車車窗外,看著月夜山莊那宏偉氣派的輪廓越變越小,依依不捨地嘆了口氣。
雖說只有短短几天,但是這趟旅程卻足以讓她驚心動魄,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收回目光,伊洛芙用眼角瞟了瞟身邊安靜看書的夜迦。看著他輪廓精緻的側臉和溫靜的表情,一股淡靜的幸福如小芽一般悄悄鑽出她的心。
正午時分,坐在對面的梵綺兒靠著列車上舒適的靠墊已經睡著了,朦朧中,伊洛芙也有了些睡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呵欠。
夜迦立刻細心地察覺到了,他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書本,坐得離伊洛芙近了些,貼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困了就睡一覺吧,到了我叫你。」他的聲音暖得讓人安心。
伊洛芙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乖乖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夜迦的肩部曲線和伊洛芙的臉部輪廓完美地契合,靠起來格外地舒服。
冬日的陽光從窗外柔軟地鋪進來,列車平穩而安靜地行駛,這一天彷彿也是平靜而美好的。
也許是因為昨天太累,不一會兒,伊洛芙便恬靜地睡去,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的身軀,微微扇動的眼睫,健康紅潤的臉龐讓她看起來就像是睡夢中的迷糊天使。
夜迦悄悄地握起她垂在身側的小手。
那麼溫暖,那麼柔軟。
當初,將他拉出黯夜那個深淵的,就是這一雙看似柔弱的小手嗎?
今天,他所握住的,是他今後也一直想要握住的。
如果可以,他多麼希望永遠不要放開。
但是,假如那些記憶重新回到她的生命,假如那個人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
到那時,她還會朝他頑皮地吐吐舌頭之後,再靠在他的肩上,恬靜而安穩地睡去嗎?
夜迦輕輕地嘆了口氣,一縷迷惑在他深色的眸子中輕輕地漾動。
在暖暖陽光的照耀下,感覺著身邊那個女孩平穩的呼吸,就在夜迦覺得自己也要沉沉睡去之時,原本輕捷地行駛著的列車卻像是撞到了什麼,突然重重地顛簸了一下!
夜迦渾身一顫,他本能地伸出手臂護住了剛剛醒來的伊洛芙。
列車停了下來,因為剛才的顛簸,車上所有的原本在休息著的同學都醒了過來,他們不安地面面相覷,紛紛探出頭往列車外看去。
「出什麼事了?」伊洛芙揉著惺忪的雙眼,也跟著探出頭往外看。
列車已經開到了山腳下,四周是廣闊的原野,一般不會有人出沒。
難道剛才列車是撞上了什麼在附近覓食的野獸?
梵綺兒也站起身來,她的眼皮直跳,也不知到底是什麼預兆,只好安靜地坐在座位上,撐住下巴發獃,等著列車重新啟動。
沒想到沒等來列車的恢復行駛,卻聽到了前面的幾節車廂里同學們的尖叫聲。
伊洛芙原本就不安的心此刻更加慌張了,她不由自主地向夜迦身邊靠了靠,才發現不知何時,夜迦早已將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手心。
他溫暖的手有著充足的安全感,她原本慌亂的思緒,因為他傳來的溫度,而稍微平靜了下來。
梵綺兒警惕地站起身來,她上前一步,想要拉開這節車廂的隔門,看看前面的車廂到底出了什麼事,卻被夜迦大聲地喝止住了。
「我來。」他站了起來。
伊洛芙只覺得手心一涼,她不安地看著夜迦一步步地朝梵綺兒走去。
梵綺兒遲疑了一下,還是順從地退到一旁。
夜迦定了定神,正想伸手拉開門,卻聽到了一陣急劇而凌亂的腳步聲,其中還摻雜著窗戶碎裂的聲音和同學們的哭叫聲,由遠而近,如一陣狂風一般襲來。
夜迦迅速地拉著梵綺兒往後躲閃,果不其然,在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破聲中,車廂的們轟然而裂!!
車廂內的同學們紛紛尖叫起來,害怕地躲進桌子下面,瑟縮著不敢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塵土飛揚,在刺耳的尖叫聲中,伊洛芙卻沒有退後。
看著擋在面前的夜迦,一股力量牽引著她來到他的身邊。
夜迦一邊用力揮開眼前的煙塵,一邊側頭對她低吼道:「離這裡遠一點!到安全的地方去!!」
未知的危險更讓人覺得恐懼。
更何況,他不要讓她收到半點的傷害。
「可是……」伊洛芙低下頭,訥訥地抓住他的衣角,「最安全的地方,不就是你的身邊嗎?」
綿軟的尾音,化作一支羽箭,用力地射進了夜迦的心窩。
他還來不及做下一步的反應,幾個蒙面人便迅速地閃進了車廂內。
夜迦連忙念動咒語,打開防禦結界護住伊洛芙,自己則拿出了銳利的月刀,同幾個蒙面人周旋起來。
其他幾個勇敢的同學們也紛紛加入戰鬥,奈何實力相差太大,只能勉強抵抗下黑衣人的進攻,自己卻絲毫沒有攻擊的機會,更無暇顧及他人。
梵綺兒遊刃有餘地擋掉幾個並不十分凌厲的攻擊咒語,正想適時地給她身邊的黑衣人來個強有力的攻擊,不料卻眼前一暗,一個類似斗篷一樣的東西忽地從她的頭頂罩了下來!
卑鄙!從背後偷襲!
梵綺兒咬牙切齒地低咒著敵人的齷齪,一方面又大嘆自己太不小心,才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她用力地掙了掙,卻無法掙脫袋子的束縛。
那是一個用特殊材料製成的袋子,並且具有屏蔽魔法的功效,被套上了袋子的人無法施展任何魔法,就和一個普通人無異。
就在她思考著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居然有人將她整個扛了起來!
「小人!放我出去!」梵綺兒用力地揮動著懸空的手腳,結結實實地踢在了那個抗她的人身上,那人卻也不反抗,也不出聲,背著她就快速地奔跑起來!
「你要把我帶去哪裡?」梵綺兒突然覺得害怕起來,她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快點放我下來!!」
那個人絲毫不理會她的任何語言或行動,只是背著她用飛快的速度跑著。
此刻,列車車廂中。
所有的學生和教師們都在奮力地戰鬥著,有不少人在戰鬥中受了輕傷,所幸的是並沒有造成其他更大的傷亡。
伊洛芙拒絕了夜迦的結界保護,理由是會消耗他的魔力,而且她自己也有了相當程度的成長,不能永遠依賴別人,等到她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魔法師時,她也要去保護所有她珍惜的人。
她全神貫注地戰鬥著,紅潤的臉頰和晶亮的雙眼在塵囂中是那樣的神采飛揚,令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列車狹小的空間已經被破壞得不成樣子,教師們立刻做出了棄車的決定,他們奮不顧身掩護學生有秩序地從列車上離開,其中幾個教師正在急切地聯絡澄空魔法學園請求支援。
令人意外的是,那些蒙面人卻沒有再繼續追趕下車的學生們。
其中一人將同夥們召集到一起,低低地耳語了幾句之後,他們下車往另外一個方向追了過去。
大家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有些摸不著頭腦,但看著那些人越跑越遠,還是放下心來。
「夜迦,你沒受傷吧?」伊洛芙轉過身尋找夜迦。
「當然。」夜迦笑了笑,眉頭卻不著痕迹地蹙起。
她的臉被刮破了一道小口子,正往外滲著血絲。
夜迦輕念魔法,他的拇指上泛出銀色柔和的熒光,暖暖的指腹輕輕擦過伊洛芙受傷的臉頰,那道傷口立刻慢慢地淡了去,她的皮膚又重新變得光滑,絲毫不像是受過傷。
「女孩子的臉,是最重要的呢,要好好保護才行。」夜迦收回了手,背到身後,端詳著她紅潤無暇的面龐,滿足地勾起了唇角。
「謝謝你!夜迦,原來你也會療傷魔法。」伊洛芙驚喜地看著他。
夜迦沒有說話,只是微笑。
那不是什麼療傷魔法。
小時候,他在夜玄的書房裡玩的時候,曾經在書桌下找到一本破舊的魔法書,那骯髒的封面和泛黃的紙頁,像是已經被人遺棄了很久。
他好奇地翻開來看,原來裡面記載著一種魔法。
一種能夠轉移傷痛的魔法。
無論是小小的傷口,還是巨大的創傷,都能夠輕易地轉移。
這種魔法學習起來非常簡易,但是,卻幾乎沒有人願意去學。
因為,有誰會願意把別人的傷痛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那一天,還是個孩子的夜迦因為好奇而學會了這種魔法,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越來越覺得,在他的身邊,沒有一個人能夠值得他使用這個魔法。
直到遇見她。
夜迦的眼神深邃,深深地看著她,似乎要把她融入自己的生命。
只有她值得。
拇指上,一道小小的傷口隱隱作痛著,彷彿長期以來他疼痛並幸福著的心。
忽地,伊洛芙緊張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怎麼了?」夜迦定了定神,「為什麼表情這麼緊張?」
「我找不到綺兒!」伊洛芙慌亂地四處看著,「綺兒剛才就沒有和我們在一起!」
聞言,夜迦也有些不安地抬起頭四處張望著。
周圍都是剛下列車的學生們,他們有的還在害怕地哭泣,有的正在包紮傷口,有的卻神情自如地說笑著……
教師們依然在維持著秩序,其中幾名教師正在用魔法修復受損嚴重的列車,以確保仍舊能夠順利地回到學校。
那個紫色短髮,身材高挑的女孩。
——不在他們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