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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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鵬住進單位分的房子不久后,便辭去公職。問他準備干點兒什麼,他說要下海經商,當警察的這些年讓他黑道白道認識不少人,趁著商潮還沒完全退,麻利兒行動,撈點兒螃蟹貝殼應該不成問題,最不濟也能撿點兒海蜇皮,拌個老醋蟄頭也算海鮮了。但房子王大鵬還繼續住著,他是在確信房子的所有權仍歸自己后才義無返顧辭職的。
前面說過,王大鵬是我們班最早長毛的男生,其實不是他激素比我們分泌早,只因為他初一多上了兩年,比我們都大兩歲,等我們入學的時候,他還上初一,讓我們以為大家是一同入校的,都是同齡人。直到王大鵬和白結了婚,我才知道他的實際年齡。由此可以看出王大鵬極強的虛榮心,竟能如此隱瞞年齡,不過他要真這麼愛面子,初一也不應該上三年。
王大鵬下海后可謂如魚得水,做的第一筆買賣就小賺了一筆,於是心高氣傲起來,感受最深的就是白。王大鵬開始在外面花天酒地,每天披星戴月,對白的小店不管不問,白進貨的時候他也不去看攤兒,白只好抱怨著收攤鎖門,王大鵬說即使你關了門才少掙幾個錢,別耽誤了我掙大錢。聽得白這個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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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鵬做的第一筆生意是不知從哪兒圈了一輛2.4的奧迪A8,他把2和4顛倒了位置,愣跟人家說是4.2的,不知道那人怎麼就這麼傻,居然相信了,還是先交錢后交貨,這樁買賣下來,王大鵬凈掙人民幣10萬。
這事兒我們誰聽著都邪乎,可王大鵬確實有錢了。
王大鵬說,本來能賺更多錢的,他完全可以收到錢后一走了之,不給那人發貨,但看著傻哥們兒天天請他桑拿KTV,便於心不忍,不僅發了貨,還特意洗了車加滿油后才發給他。王大鵬還夠仗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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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白和王大鵬成了夫妻,但各自掙到的錢卻沒有匯入同一條河流。以前白掙得多,所以她訂了一條規矩:錢花自己的。現在王大鵬掙得多出白幾倍,她後悔不已。忙的時候,白會找來老歪看攤兒,他也沒什麼不樂意,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最讓白生氣的倒不是王大鵬不再看攤兒,男人掙了大錢,幫不幫媳婦看攤兒又算得了什麼呢,有哪個女人希望老公守在家裡而不出去掙錢呢,白氣的是王大鵬不再檢點。男人有錢就變壞,至理名言。
為了讓王大鵬改邪歸正,白苦口婆心,卻收效甚微,王大鵬也是在感覺自己太過分的時候,才偶然想起家庭,偶爾做一次家務,但這樣做是為了更甚地放浪形骸時,能讓自己心安理得。白見王大鵬這般執迷不悟,決定給他點兒顏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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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毒莫過婦人心。白不惜重金,拿出自己部分積蓄雇了兩個職業打手,要好好教訓教訓王大鵬,還早早地關了服裝店,帶著他們在王大鵬經常出沒的KTV蹲點。
夜色漸濃,霓虹閃爍,三五成群地人們熙熙攘攘地進了KTV,白瞪大了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等待王大鵬出現。
終於,一輛「索那塔」計程車停在門前,王大鵬和兩個客戶下了車,談笑風生地進了KTV。白說,就是他。於是,兩名打手尾隨其後進了大堂,在等電梯的時候不由分說地對王大鵬拳腳相加。
王大鵬畢竟是王大鵬,怎能忍受如此凌辱,他奮起反抗,雙方你一拳我兩腳,廝打起來。兩個打手左右夾擊,人數佔了上風,王大鵬腹背受敵,吃虧不少,卻不忘招呼同伴:還愣著幹嘛,動他媽手呀!打手同時放出話來:沒他媽你倆啥事兒,別多管閑事兒!那兩個客戶早已呆若木雞,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兩個打手配合默契,相濡以沫,一個攻上半身,一個奔下三路,轉瞬間王大鵬就被放倒在地,然後一個打手從後面架起王大鵬,另一個打手戴上棉手套,沖著王大鵬的面門就是一拳。說時遲,那時快,白突然出現,高呼一聲:住手!於是,那記拳頭在距離王大鵬門牙僅兩厘米的地方嘎然而止。
一日夫妻百日恩,白實在看不過去了,心如刀絞,便及時阻止了悲劇的發生。打手疑惑地問:不是說要打得他滿地找牙嗎。白說,不用了不用了。打手說,那你也要按門牙被打掉的程度付錢。白說,行,該多少錢我給,然後掏出錢,打發了他們走人。就這樣,王大鵬保住了兩顆整齊、潔白的門牙。
白走到王大鵬身邊,關愛有加地問,老公,沒事兒吧你。王大鵬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瘋狂地吼道:滾蛋,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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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鵬執意要和白離婚,白說,你可想好了。王大鵬不以為然,說,當初和你結婚就是盲目的,現在盲目離婚又能怎樣。於是,兩人像過家家的小孩一樣,說不玩就不玩了,去街道蓋完章,出門后就分道揚鑣。
白從王大鵬家搬出,又住回服裝店。臨走時,王大鵬還想幽默一把,說,歡迎你常回來睡覺。白白了他一眼,說,一點兒都不逗,然後背起東西頭也不回地走了。
王大鵬繼續聲色犬馬的生活,白則起早貪黑,精心料理服裝店。多虧老歪的鼎立相助,白的生意開始蒸蒸日上。
老歪說,你一個女人在外面也不容易,有啥我能幫上的事兒你就說話。白還真就沒客氣,一忙不開了就給老歪打電話,從這以後,老歪每接到白的電話,第一句都是:我這就過去。有時候乾脆掛斷,接都不接,不用問,又是白有事兒了,便一路小跑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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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歪對待服裝店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關懷備至,他比白還熱衷於打掃店內衛生,恐怕自己的孩子臉臟沒法見人,而賣衣服的時候,更對價格堅持不懈,無論買者如何侃價,他就是咬住價錢牢牢不放,真跟賣自己孩子似的,少一分都不行,據理力爭。
當看到一些人無意購買,卻又拿著衣服在鏡子前比劃來比劃去的時候,老歪就會上前說:要嗎,不要就別摸,摸髒了賣給誰。這時顧客會說,買賣不成仁義在嘛,試試怎麼了。老歪就說,這是做買賣,親兄弟還明算帳呢,更何況你我無親無故。這樣一來,服裝店閑逛的人少了,成交率高了,每天的營業額並未因此而減少,老歪為了充分利用時間,拿了本英語書,邊看邊做生意,每天也能背下單詞若干,完成閱讀理解幾篇。
這些白都看在眼裡,感激在心裡。一個周末,白又給老歪打了電話,老歪為了節省話費沒有接,掛掉的同時已經向服裝店的方向走去。白髮了一個簡訊:快點兒,急事兒!老歪以為出了什麼事兒,就風風火火地趕到服裝店,進了門就問:怎麼了怎麼了?
白說,今天我要出去,打算關店一天。老歪說,走你的吧,我來了,就別關了。白說,你也跟我走。老歪說,幹嘛去。白說,去遊樂場。老歪說,我就算了,你自己去吧,注意安全。白說,你也去。老歪說,我還是看攤兒吧。白說,算陪我玩。老歪想了想,說,你要這麼說,那好吧。
白先打了一輛車,坐在車裡看著老歪放下捲簾門,然後招呼他,上車吧。老歪看白坐在後排,就打開了前門。這時白說,你也坐後邊來吧。老歪又關上前門,坐到了後排。
白說,去北京遊樂場吧,來北京好幾年了,我還沒去過。
老歪說,我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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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歪說,我以前去遊樂場隨便玩,從不買票,南門那兒有面破牆,不高,一蹦就過去。
白說,我行嗎。
老歪說,沒問題,不行你踩著我,一躥就上去。
白說,行,師傅,您聽見了吧,南門。
計程車停在遊樂場的南門,老歪領著白轉了一圈,發現那面能逃票的牆已不復存在,被拆了重新蓋了高牆,跟監獄似的,上面還攔了鐵絲網。老歪說,沒招了,只能買票了,說著就往售票口走。
白說你回來,在這等著,然後自己去了售票處。
白和老歪玩的第一個遊戲是過山車。白說每次在電視上看人玩這個遊戲都害怕,身臨其境去體驗更不敢了。老歪說,沒什麼的,一閉眼睛就過去了。白說,真的?老歪說,真的。白說,那就試試吧。於是,兩人上了車。
坐在車上,白說,我緊張。老歪說,放鬆,深呼吸。白說,我連氣都喘不上來了。白說,你給我講個笑話吧。白說,快點想一個笑話出來。白說,不行,我要下車。可是這時候遊戲開始的鈴聲響起,列車已緩緩啟動。白說,啊,我害怕!見她都快哭出來了,老歪就說,要不你攥著我的手,你真掉下去我還能拉你一把。白聽話地緊緊拉住老歪的手。列車爬到了最高點。
「啊啊啊啊……」
在眾人的尖叫聲中,白的喊聲尤為突出。
一分鐘后,遊戲結束了,而兩人的手還緊緊地攥在一起。
老歪問白還想玩嗎,白歡快地點點頭。
他們沒有下車,依然坐在原位,等待遊戲的開始,兩人的手仍舊拉在一起。
第二次遊戲開始了。
「啊啊啊啊……」
在眾人的尖叫聲中,白的喊聲尤為突出,但老歪更勝一籌。
老歪發自肺腑大喊一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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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歪和白好了。幾天後,便密不可分。
王大鵬說,我早就發現他倆眉來眼去了,白之所以與我一刀兩斷,就是因為已經有人了。
而老歪一再強調,是王大鵬和白分手后他才和後者好上的,期間經歷了一段漫長而曲折的過程。
我認為無論哪件事兒先發生,都在情理之中,老公公能鑽進兒媳婦的被窩,老歪和哥們兒的媳婦上床也就不足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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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走後,王大鵬異常失落,畢竟夫妻一場。如果王大鵬是個失戀女子,我可能會憐香惜玉,用熱情似火的親吻撫慰她,可王大鵬到底是個老爺們兒,鬍子拉碴,我想我的熱吻起不到作用,只好安慰他說,沒關係,沒有女人的日子一挺就過來,慢慢會習慣的。王大鵬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沒有了女人還有你嘛。我聽后屁股一緊,心有餘悸地說,王大鵬,我們是同學,可不是同志,你不要飢不擇食,想入非非。王大鵬說,你想哪兒去了,我是說我還有友誼。我聽完放鬆了身體說,對,還有友誼,只要你不想別的。
王大鵬多少還是愛著白的,因為他經常向我抱怨:不認識你該多好呀,那樣我媳婦還是我媳婦,也不會成了你同學的媳婦。我說這也不能怨我,只能說你和白的緣分已盡,如果沒有我,說不定白還會跟別的男人跑,白是個不錯的女孩,跟了老歪也算肥水沒流外人田,都是自己人,日後大家還要常走動。其實我知道如此結局是王大鵬一手造成的,誰讓他不安分守己的,可我不能這麼說,他現在比較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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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鵬對老歪並沒有到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地步,他甚至告訴老歪如何取悅白,還有白喜歡什麼。在這個時候,王大鵬如同一位退了休的老師傅,老歪則是一個小學徒,把他們連接起來的正是白,她就像從師傅手中傳到徒弟手中的那台機床。
一次,老歪說在床上無法將白推向浪尖。王大鵬問道,你們怎麼弄。老歪如實回答,我上她下,傳教勢。王大鵬說,這怎麼行,白喜歡在上面,我們一直就是這樣。老歪回去一試,果然如此,屢試不爽,但他日後卻無法到達頂點,因為他頭腦中滿是王大鵬的影像,他不希望自己身上興緻正旺的白將他當作王大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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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白的前夫,王大鵬可謂仁至義盡,他給了老歪一個存摺,說以後你對白好點兒。老歪不要,說我有。王大鵬說你有個屁,拿著,別虧著白,她是個好姑娘。老歪說,你要真為白著想,當初就不該拈花惹草。王大鵬說,過去的事兒就不要再提了,我承認在這件事兒上做得不對,有時我也後悔,所以希望你能對她好些,說著把存摺塞到老歪手裡。老歪看了看存摺,說,回頭我會交給白的。王大鵬說,我給過她,她不要,你就替她保管吧,將來會有需要的時候。
後來老歪把這個存摺拿給我看,問我怎麼辦。我拿過存摺看了看,問,存摺怎麼這色兒,不都是紅色的嗎。老歪說,死期的,所以是綠色。我說,還是你看著辦吧,王大鵬為什麼不給你活期的你應該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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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歡娛前,老歪發現作案工具用完了,而頂風作案的危險係數太大,心急火燎的老歪甚至想出用保鮮膜或塑料袋代替,白說你以為那東西是黃瓜嗎,然後拿出一個東西說,這是王大鵬留下的,你用吧,老歪接過一看,正是上次我們和王大鵬在街邊買的那種。
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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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歪說讓我陪白去醫院,我說你有沒有搞錯,讓我幫你收拾爛攤子,虧你想得出來,我可是有家屬的人了。老歪說我不好意思去。我說我就好意思去了,白肚子是你搞大的,裡面裝著你的娃,你要害羞就戴上墨鏡或者腦袋套上絲襪。老歪說那不成搶銀行了,再把人嚇著。我說你自己別害怕就行,聽說過關雲長刮骨療毒吧,小刀在火上烤烤,然後把肉切開,在骨頭上刮呀刮,「噌噌」作響,聽了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不過白沒這麼嚴重,只是大夫拿小刀把孩子刮掉而已。
老歪說,太殘忍了,自己簡直就是劊子手。我說不,你也是造物主,沒準兒還是龍鳳胎呢。老歪說如果再過幾年我會讓白把孩子生下來。我說現在也可以生,再過幾年我的小侄子就能打醬油了。老歪說,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我還沒作好當父親的準備。我說,我已經作好當叔叔的準備了,家裡的箱底還放著我小時候的衣服、子和奶瓶,不嫌棄的話就拿給我小侄子用。老歪說,我現在沒心情開玩笑,去不去你給個痛快話。我說沒他媽你這樣的,還要挾起我來了,去也得你丫去。老歪說,好好好,我去你也去。我說兩個男人一個女人去醫院打胎,讓人看了像什麼。老歪說我是孩子他爹,我都不怕,你還猶豫啥,走吧。
進了醫院,老歪一臉茫然,問我應該先幹嘛,我說我也不知道,不過看什麼病好像都該先挂號。老歪說對,你們坐那等著,我去排隊。我和白坐在不遠處的座位上,她緊張地東瞧西看,見並無熟人,才放心地挺直身子。
老歪排到了窗口,對裡面的大夫說,看病。裡面不見其人,只聞其聲:知道你看病,這兒不換月票,什麼科。老歪說,都有什麼科。大夫一愣,說,什麼病看什麼科,精神病這不看。老歪說,不是精神病,就是肚子有點……哦,腸胃科,五塊,不等老歪說完,大夫就撕下一張號。老歪說,不是肚子,是肚子裡面有……大夫說,肚子外面的事掛外科。老歪說,跟肚子關係不大,是那啥了,老歪在肚子上比劃出一個懷孕的動作。大夫說,哦,有了,你?老歪說不不不,不是我,是一個女同志。大夫說,那就婦科,十塊。老歪說,不是五塊嗎,怎麼變十塊了。大夫說,是不是懷孕了。老歪說是呀。大夫說那就十塊,看病的是兩個人。老歪還想爭辯,一米一以下的小孩坐車都不買票,何況一個僅僅一個月的受精卵,但又一想,如果是雙胞胎,他還賺了五塊,於是一高興,痛快地掏給大夫十塊錢,然後接過挂號單。
老歪正要轉身離開,被大夫叫住:有病歷嗎。老歪說沒有。大夫說,必須買,五毛一本,叫什麼名字。就聽老歪靈機一動,說,陳靜,又遞進窗口一塊錢。緊跟著一本病歷和一個五毛鋼從窗口飛出,老歪接住問,大夫,病歷不用買兩本嗎,大人和小孩的。大夫又一愣,想了想說,是流產吧,那不用了,我們不給死人建病歷。
還好,老歪掛的是3號,1號在診室里,前面只排了2號,一對外地夫婦。不一會兒,我們後面也排了許多人,看來大城市不僅交通事故多,生育事故也屢見不鮮。我突然想起,父母結婚證上寫的一句話,生育不能無政府主義,要有計劃生育。
外地夫婦的笑逐顏開和老歪白的愁眉苦臉形成鮮明對比,也許前者是來生孩子的,他們幸福地手挽手坐在兩個紅漆大字「婦科」下面,等待就診。
等待過程極其漫長,我百無聊賴地環視四周,見許多男人正津津有味地看著報紙,似乎忘記了生育的煩惱,還有人不厭其煩地啃著一個乾巴巴的麵包,陶醉其中,現在有事兒做總比沒事好,但白這種事還是不出現的好。
這時,一號病人走出診室,大夫在裡面高喊:王秀花,王秀花,外地夫婦趕緊跑了進去,只聽大夫又說,男的出去,老爺們不許進婦科。男的解釋說,她是俺媳婦,看看咋了。大夫說,這是規定,要不你看,我出去。男的還欲解釋,卻被大夫推出,門也「砰」地撞上,白色小門帘忽閃了兩下。男的無奈地坐回原位。
大夫與病人的交流依然清晰可聞。
「怎麼了?」
「有了。」
「什麼時候?」
「正月十六。」
「陽曆哪天?」
「不知道,只記得那晚月亮挺圓的,俺男人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然後就要了俺。」
「孩子要不要。」
「是男娃俺就要,女娃就不要。」
「都什麼時代了,你還這種觀念,別忘了你也是女人。」
「俺娘也是女人,可她就是因為俺也是女人不待見俺。能給俺超一下不,看看男娃女娃。」
「現在超不了,要等小孩再長長。」
「我最近稀罕酸的,八成是帶把兒的,俺天天燒香。」
「這都沒用,要相信科學。」
「俺相信科學,自打科學養豬后,俺家老母豬比原先多生了好幾窩。」
「人和豬是有區別的。」
「可不,俺們都喜歡男娃子和女豬仔。」
「跟你我是說不清了,反正流產要趁早,晚了就麻煩了,受罪的是你自己。」
「拿了男娃子怪可惜的,可俺要生了女娃子回家一樣受罪。」
「孩子的性別已經無法改變了,還是趁孩子出生前改變你和你男人的觀念吧,下一個,陳靜!」王秀花走了出來。
「陳靜!陳靜!」大夫喊叫著。這時老歪才想到,是在叫白,於是趕緊把白推進診室,並叮囑說,你就叫陳靜。
白和大夫的對話聽得老歪毛骨悚然,他說沒想到一時的痛快竟然釀成如此大禍,以後他要節慾,絕不再做男歡女愛之事。我說沒這麼嚴重,房還是要同的,只是戴上該戴的東西。老歪說,那東西不能戴。我問為什麼。老歪說,你見過穿著襪子洗腳、披著雨衣洗澡的嗎,所以,我寧願一輩子不洗腳、不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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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產遠沒有想象中的可怕,雖然墮胎這兩個字看了讓人不寒而慄,但實際情況卻是,白在熟睡中,就神不知鬼不覺只有大夫曉得地被摘掉了孩子。
白做的是無痛手術,據她描述,當時往手術台上一躺,大夫說閉上眼睛,她就乖乖地閉上,然後感覺胳膊被針扎了一下,此後就一無所知。她是被大夫弄醒的,當時大夫拍著她的臉說,姑娘,醒醒吧,別睡了,孩子沒了。白睜開眼,看見自己還躺在剛才的床上,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讓她奇怪的是,在這個過程中,居然沒有做噩夢,而孩子已經悄無聲息地從她的身體中消失了。
白下了床,被大夫送出手術室,她說這是她第二次進手術室,第一次是她媽生她的時候,她是被大夫抱出產房的,想到這裡,白又感覺自己對不起留在手術室瓷盤裡的孩子。
大夫給了白兩塊巧克力,讓她吃完再走,白說她沒事兒,就把巧克力給了我和老歪,我咬了一口,有股箱子底味,一看包裝,我靠,過期半年多了,救死扶傷沒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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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歪考研未遂在我們的意料之中,他報的是北大的研究生,他說要考就考最好的學校,反正哪兒都考不上,不如報個牛逼點兒的學校,落榜也光榮。
成績出來那天,老歪帶了炸藥去北大看成績,說如果榜上無名就給北大點兒顏色看看,我以為老歪說著玩的。
當晚,新聞就報道了北大食堂爆炸案,罪犯尚未落網。操得累,老歪動真格的了。
我想這個時候是否該給老歪打個電話呢,也許他的電話已被監控,如果公安機關調查到事前我和老歪有過聯繫,沒準兒就會以知情不報、縱容犯罪給我定罪,但老歪是我哥們兒,目前生死未卜,我放心不下。
我還想到了白,她的命真苦。
就在這時,老歪給我打來電話,我說你丫哪兒呢。他說正和白吃飯呢。我說你怎麼還不遠走高飛。他問怎麼了。我說你丫把事兒鬧大了還問我怎麼了,現在你可是全國通緝的罪犯,爆炸案已經上報紙了。老歪說,我也正看這條新聞呢,這和我一點兒關係沒有。我說你還是主動投案自首吧,坦白從寬,別死扛著,對你沒有好處,政府不會放走一個壞人的。老歪說,但也不能冤枉一個好人呀,這事兒不是我乾的,今天我是去北大了,就拿了幾個小鞭兒想弄點動靜,可因為忘帶火了,就沒點成,現在這幾個小炮還在我兜里裝著呢,爆炸案可跟我一點兒關係沒有。
果然,不久后,肇事者被我公安機關捕獲,繩之以法。
老歪說,你看我說什麼來著,不是我吧。
這種事情借老歪倆膽兒料他也干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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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萬事開頭難,王大鵬同樣如此。
經商掙了第一筆錢后,王大鵬興奮得不得了,徹夜難眠,於是就在一次酒足飯飽后,開始了尋歡之旅。
天剛剛擦黑,王大鵬已遊走在大街小巷,忐忑地在一家髮廊前停住腳步。裡面,小姐端坐,電視在一旁開著,卻視而不見,只是目不斜視地向窗外張望。外面亮,裡邊,她們什麼也看不見,但知道能被路人看見,所以擺出一副副焦慮、渴望、心急如焚的樣子,並伴以微笑,其實她們的眼中只有一片漆黑。
窗外北風呼嘯,吹得王大鵬瑟瑟發抖,屋內空調電暖氣,小姐們短衫短裙,春暖花開。王大鵬不由自主推門而入,說不清是腿隨心動,還是心跟腿走,反正他已意亂情迷,蠢蠢欲動。
「吱」一聲門響,王大鵬已置身小姐的海洋中,暖風熏得他有點兒醉,宛如從寒冬臘月的北京突然到了烈日似火的夏威夷。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王大鵬的羽絨服就已不知被誰脫下后掛在了衣架上,脖子上圍了一塊毛巾,被一個小姐帶去後邊洗頭。
當王大鵬意識恢復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平躺在洗頭台上,被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揉弄著腦袋,嘩嘩水聲悅耳動聽。突然,一個蹩腳的京腔兒問他:先生,水熱不。王大鵬說還行,見洗頭小姐正俯視著沖他微笑。
抹上洗頭水后,小姐開始給王大鵬撓腦袋,先是後腦勺,再是腦瓜頂,然後是腦門,差點兒把眉毛也給洗了。王大鵬突然冒出一句:小姐,你冷嗎。小姐一邊用尖利的指甲刮著他的頭顱,一邊說,不冷。王大鵬又說,小姐你的腋毛該颳了。小姐穿著無袖T恤,胳肢窩正對王大鵬面門。小姐下意識地加緊雙臂,動作幅度收斂了許多,不好意思地說,最近活兒太多,沒時間刮,然後故意將泡沫甩在王大鵬臉上,使得他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小姐又問,先生多大了,在上學還是工作了。王大鵬說你看呢,小姐說我看不出來,我要知道還問你。王大鵬感覺這個小姐夠貧的,也知道她別有用心,就跟狗一抬腿就知道它要撒尿一樣。所以王大鵬便順著她希望聽到的答案回答說,上好幾年班了。這句話產生的最顯著效果就是,王大鵬感覺到給他洗頭的手頓時充滿了活力。
果然不出五句,小姐就問王大鵬做保健按摩不,敗火,還說他腦門上的包就是因為火大了。其實那是王大鵬去海南談生意的時候被蚊子咬的,也正是在這次海南之旅結束回京后,王大鵬罵人不再說操你媽逼,而是改口說:丟你媽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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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鵬說那就做吧,小姐說好,說完找了一條毛巾在王大鵬腦袋上一通胡嚕,然後又狠狠地捏了捏他的太陽穴,最後把毛巾留在腦袋上說,自己擦擦眼睛,跟我來。
王大鵬跟著小姐上了二樓,沒用對方說,他就平躺在按摩床上,一動不動。小姐說,可以把衣服脫掉,這樣更直接。小姐說的是脫掉衣服,但王大鵬只脫了上衣,然後趴在床上。小姐脫掉鞋和襪子,沒有洗腳,就踩到王大鵬身上,跺來跺去,問道,重嗎。王大鵬隨著小姐的用力,哼哼唧唧地說,還行。
一會功夫,小姐已如比賽平衡木的體操運動員一樣,展開雙臂,在王大鵬身上踱來踱去,如履平地。這時王大鵬說,小姐,你也有點兒上火吧,腳心夠熱的。小姐以一個優雅的姿勢從王大鵬身上跳下,落地優美,難度係數不亞於霍爾金娜飛下平衡木時的動作,然後坐在王大鵬身邊說,要不你也給我敗敗火,王大鵬起身說,好呀。
兩人早已慾火中燒,摟抱著倒了下去。
親熱了半天,還隔著好幾層衣服,王大鵬並沒有脫掉的意思,似乎只對擁抱接吻感興趣,小姐覺得掙王大鵬的錢太費勁了,就說,要不要我脫光光給你看,王大鵬說,不用,我給你脫,於是先解開了自己的皮帶。
王大鵬脫掉小姐衣服的時候發現,她的皮膚好得不得了,比肉皮凍還光滑,比煉乳還白皙,簡直秀色可餐,於是一個餓虎撲食,將對方牢牢壓在身下。
完事後王大鵬問小姐哪兒的人,小姐說是四川的,他就非要人家教他說四川話,小姐想了半天,用四川話說了一個「雄起」,結果王大鵬起死回生,再次揭竿而起,小姐連連告饒,一個勁兒地說,你太牛逼了。王大鵬說,你丫北京話說得夠地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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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次。王大鵬問小姐叫什麼,她說叫李敏,王大鵬問她是不是敏感的敏,小姐說她不識字,王大鵬問是一個字都不認識嗎,這時王敏看見一張報紙,指著裡面的「性」字說,這個字我認識,媽咪說我現在從事的工作與這有關,她還說,如果我買套子,就去寫著這個字的商店。
王大鵬覺得王敏挺有意思,就和她手拉手回了家,完事後發現,王敏的另一隻手少了一個手指,她說是小時侯打架被人剁了,王大鵬聽后不寒而慄,沒有了再一次的興趣。
從此以後,王大鵬在選擇小姐的時候除了要看她的長相外,還要讓她們伸出雙手檢查一番,許多十指健全的小姐對此做法很不理解,還以為王大鵬在檢查她們指甲里的泥兒多不多,以此考察衛生情況。
通過這一環節,王大鵬發現,許多小姐看似光彩照人,但多數沒有一雙精美的手,她們中的許多人,一看就是干農活出身,剛從地里出來不久,不像城裡姑娘,雖不少歪瓜裂棗,但各個細皮嫩肉。
事情無奇不有。一次,王大鵬領了一個姿色艷麗又氣質典雅的小姐回家,脫去衣服后,發現這個小姐真是美若天仙,不僅皮膚白嫩,而且各部位曲線分明。王大鵬抱她上床,決定對其身體仔細探索一番。就在他已經從上到下撫弄了個究竟,即將完成對她身體的研究,認定被他壓在身下的是一個完美無暇的尤物時,他突然發現,這個小姐少了一個腳指頭。王大鵬當即鬆軟下來。
王大鵬不相信這樣的事情總被他遇到,但就是這麼巧。王大鵬本是個完美主義者,此事讓他對自己的人生哲學產生了質疑,他認為世界上的確不存在十全十美,於是心頭一陣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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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鵬說,他的名字是二十畫,如果一個女人代表一個筆畫,那麼他碰過的女人已經夠寫一個半名字的了。我問你是畫正字嗎。王大鵬說不,我攢她們的頭髮,現在已經三十根了。我說,那小姐們每次豈不還要忍受頭髮被拔掉的疼痛。王大鵬說,我不會特意去拔的,只是她們的毛兒掉在床上哪兒都是,我怕被人看見,就都撿走了,每次留一根,其餘的扔掉。我說,反正你也沒媳婦了,即便頭髮掉床上又能怎樣呢。王大鵬說,做這種事兒要養成好習慣,無論有沒有媳婦。
王大鵬說,他就喜歡潑辣女子,完事後成就感十足,還會讓她給他唱《征服》:「就這樣被你征服,切斷了所有退路,我的心情是堅固,我的決定是糊塗,就這樣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我的劇情已落幕,我的愛恨已入土……」
王大鵬還說喜歡經驗豐富的,這樣的人講究配合,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協作和團隊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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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歸玩,在生意上,王大鵬還是心存高遠,壯志凌雲。
他還當警察的時候,就曾說過:「早晚有一天,我要開著超長的卡迪拉克在長安街穿行而過,過一個路口沒20秒鐘根本別想。」
當時我們挖苦他說:「開那麼一玩意兒,跟大公共似的,你也不累。」
王大鵬說:「累得其所。」
後來不出三個月,王大鵬請我去順峰吃飯,約好門口見面。我先一步到了,給他打電話,他說馬上到,正在車裡,他已經看見我了。這時一輛計程車停在路邊,我走上去,忽聽背後有人喊我:「我在這兒呢!」回頭一看,王大鵬正從一輛「大奔」中探出腦袋,在向我招手。
王大鵬說車是他剛買的,做了幾個月生意,這輩子已衣食無憂。
王大鵬說,事在人為,只要你想、你做,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王大鵬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跟我干保你吃香喝辣。
我擔心王大鵬的錢來路不正,出了事兒就該吃窩頭啃鹹菜了,便婉言拒絕:我不是雞狗,暫時還不想上天,地上呆著挺好,塌實!
後來凡是在街上看到大奔,我都要伸脖子向車內張望,看看開車的那個人是不是王大鵬。
現在我們都叫王大鵬王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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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誰也沒有料到,王大鵬死的時候卻一無所有。
他赤裸裸地來到人間,又赤裸裸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