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一天下午,可可或許是太累了,在給我按摩時突然頭一歪,居然趴在我腿上徑直睡了過去。我動也不敢動,就怕把她驚醒。慢慢地,我的腿開始麻木,生生的疼,但是我的心卻感到很幸福,或許此時我能為她做的只是這麼多。可可睡得很香很甜,發出輕微的酣聲。突然她身體動了動,換了一個姿勢,繼續入眠。而從她上衣口袋裡滑下一張名片。掉在床上,掉在我的手邊,我拿起來,上面寫著「天上人間」。

「天上人間」是上海很有名氣的夜總會,裡面的小姐數量之多,素質之高,種類之全皆為上海之最。我曾經陪客戶在裡面玩樂過,裡面紙醉燈迷,一擲千金不稀奇。

看著這張名片,我的心慢慢變涼,更涼,再涼,涼到全身發抖,我彷彿看到了什麼。

可可終於醒來,她對我微笑,在我臉上輕吻,給我餵食,我機械地附和,五點即將來臨,她收拾妥當,和我告別,一如既往。

那個夜,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床上失眠,而是悄悄離開醫院,來到了「天上人間」。我突然想知道,可可每天晚上到底在幹嗎?這個念頭猶如潘多拉,出現了就無法再抑制。無數的惡魔在對我獰笑,我閉著眼睛等待魔鬼的召喚。

「天上人間」離醫院有點距離,我到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半,正是歌舞昇平的好時候,這個城市到處霓紅閃爍,你不知道她究竟是和祥還是妖艷。兩者只是一念之差,就看你用哪隻眼睛去看。

「天上人間」有一個很大的舞台,舞台四周是十數個包房,無數人在裡面喝酒、逗樂、淫亂、爾虞我詐,刺耳的音樂猶如硬物將你的耳膜生生擊打,迷幻的燈光猶如一絲不掛的異性挑逗你的慾望器官。舞台上幾個金髮碧眼的女郎不時高挑著大腿供你盡情張望,一個似男似女的DJ正滿台遊走嘶叫得正瘋狂。他說接下來的節目更精彩,一個孕婦將給你們跳剛管,你要是高興還可以和她一起跳,選擇什麼姿勢任你挑,精彩不精彩我們走著瞧,現在問你們到底要不要。

舞台下瘋狂的男女集體吼叫:要,我們要……。

DJ變得更瘋狂,它趴在地上一邊打滾一邊獰笑:首先鋼管伺候。

話音剛落,從舞台上方落下一根小臂粗的鋼管,直挺挺地豎立在舞台正中。DJ爬到鋼管前,伸出長舌頭在上面添了兩下,繼續獰笑:「下面有請孕婦出場。好戲上演咯!」

於是,我就看到濃妝艷抹的可可挺著大肚子穿著超短裙走到了鋼管前,她先是向在場所有男人露出一個標準淫蕩的笑容,然後一隻腿勾住鋼管,身體圍著鋼管搖蕩,接著雙腿夾著逛管,身體不停起著波浪,台下的人變得更瘋狂。一個個野獸般嘶叫:上去,上去,大肚子快點爬上去。可可艱難地用雙腿夾著鋼管,臃腫的身體一點一點往上移動,爬了半天才爬到了逛管中間。在空中她還要保持淫蕩的微笑,只有這樣才能讓台下的人高潮,只是台下的人絲毫沒有將她憐憫,他們慾望變得更加高漲,又集體嘶叫:下來,倒著滑下來。於是,可可在空中艱難地翻轉身體,頭朝下慢慢滑下,或許是她的體力太匱乏,或許是她太在乎肚子里的胎兒,她不敢將腹部觸及鋼管,於是整個人失去了重心,重重摔了下來,癱到在地上。台下的高潮更加強烈,一個最起碼200斤的豬人搖擺著爬上台,他伸出肉肉的肥手將可可從地上生生拉起,然後用盆腔頂著可可的屁股開始搖晃,一邊搖晃一邊作呻吟狀,可可很快被她壓到鋼管上,手緊緊抓住鋼管用力推著,以防肚子的生命被他壓壞,可是豬人的力量實在強大,可可較小的身體根本不堪一擊,她的肚子離鋼管越來越近,最後可可只得用頭死死頂住鋼管,臉幾乎被壓得變形,長發凌亂空中票,即便如此,她依然要微笑,用這樣的姿態供一個陌生男人在自己背後盡情蹂躪。

我的淚水很快模糊了雙眼,我明白了可可遭受的所有苦難。我再也無法剋制自己的情緒,做到真正的無動於衷,懦弱剎那間煙消雲散,我大聲吼叫起來:可可,不要啊!

然而音樂聲太大,然而台下人的獰笑聲太大,我脆弱的喊叫根本無法制止悲劇的繼續上演。我不顧一切地衝上舞台,狠狠將胖子拖開。我抱著可可痛哭了起來,可可先是驚訝,繼而委屈,同樣淚如雨下。我拉著可可的手:可可,我們不跳了。我們回家。可可搖著頭,突然面露惶恐之色,我還沒來得及思考,就看到胖子從地上爬起來后猶如一頭髮情的野獸,朝我撞了過來,然後我人就飛了起來。

我摔到了舞台下,頭疼欲裂,渾身散架,眼前一片模糊,彷彿所有人都獰笑著看著我,我用力晃了晃腦袋,就看到兩個彪形大漢將我拎了起來,拖離現場,最後也不知道被他們拖到了什麼地方,反正我的面前站著一個半老徐娘。可可很快趕了過來,哭著向那個女人求情。女人看著我,慢慢說:你是可可的男朋友吧!是不是很捨不得可可在這裡跳舞?說實話,我也很捨不得。但是沒有辦法,一個月前她問我一下子借了兩萬塊,答應在我這裡跳滿三個月來還債。現在她才跳了一個月,你要麼把剩餘的錢還給我,要不就不要來搗亂,否則我讓你進得了這個門出不了這個門。

我趴在地上,狗一樣掙扎著努力站起來,我伸出手,可可趕緊蹲下來拉著我,在可可的攙扶下,我終於站了起來。我對那個女人艱難地說:我還你錢。然後我抱著可可,細聲對她講:我們不跳了,我們回家。

可可眼淚洶湧而下,不停點頭。

我和可可相互依偎,一步一步離開「天上人間」。一輪明月正高懸在空中,她是如此聖潔,將所有的野蠻和荒唐盡情埋葬,將愛的誓言和勇氣夜夜歌唱。

我沒有直接回醫院,而是先把可可送回了家。可可現在比我還要虛弱很多,她需要好好休息。可可躺在床上,睜大著眼睛看著我,淚水幾欲奪眶而出。我知道她在憂心什麼。我告訴可可不要為錢的事情擔憂,我會有辦法的。可可點點頭,眼淚終於滑落了下來。我輕輕吟唱著一首溫柔的情歌,和著我的旋律可可可很快沉睡了過去。只是手還緊緊拉著我的手,一刻都不能放鬆。我將臉輕輕貼在可可肚子上。很快我聽到在她肚子里的那個生命正在蠢蠢欲動,似乎正和我進行著某種能量的傳遞。於是我本來還很慌張的心慢慢變得平靜下來。我知道現在絕對不是我沉迷不醒的時候。可可需要我,她肚子里的生命更需要我。這麼多大風大浪我都走了過來,這次的困境我同樣能夠渡過,而且,必須渡過,作為一個男人,一個即將稱為父親的男人,我絕不可以被打敗。

下雨了,天有些陰冷。回醫院的路上我又變得心煩意亂。錢從哪裡來?沒有錢,可可就恢復不了自由,就要繼續承載非人的羞辱和折磨,可是現在到哪裡讓我一下子去弄那麼多錢?我坐在馬路邊,讓冷風吹著,讓冷雨淋著,狠狠抽著煙,心亂如麻,一籌莫展。

回到醫院,剛躺到病床上,我就看到黃醫生拉得比茄子還長的老臉出現在我面前。黃醫生對我私自離開醫院的行為顯然非常不滿。

「小夥子,你這樣說也不說一聲就跑出去,萬一出個三長兩短,你說是怪你還是怪我們醫院?」

我自然懶得理他,這個怪人就知道抱怨。《大話西遊》里的唐僧沒讓他去演還真可惜了,我這麼多天在醫院耳根就從沒清凈過,也真不知道他一個老男人怎麼就有這麼多怨言的,有也沒關係,幹嗎這麼喜歡對我說啊?我將頭別到一邊。不理他。

「那,還沒說你兩句就不開心了,拜託,你是男人好不好,男人應該大氣一點的嘛,就像我這樣。有什麼事情說出來嘛!別放在心裡,會發霉的,來,我正好現在有空,我們來聊聊怎麼樣啊?」

我繼續不理不睬,長期「受虐」,我已經學會了對付此人的法寶:隨便他怎麼嘮叨,就是不理他。一般來說,他羅嗦幾歲看我沒反應后自然會自討沒趣地走來。

「吆,脾氣還真不小呢,我都這樣低三下四叫你說話你還不肯,也太不給面子了吧,怎麼說我也是個德高望重的醫生,人前人後受尊敬的,你只是個病人好不好,別的病人看到我求我說話,你也不要這麼酷吧。」

聽著黃醫生不近人情的嘮叨,想著自己受的委屈以及現在面臨的困難,我的鼻子突然一酸,眼睛很快紅了起來。

「幹嗎呀?我說這是幹嗎呀?沒說你兩句你幹嗎哭啊!老大不小的男人了,動不動還哭鼻子,害不害羞啊!是不是遇到什麼傷心事了?遇到傷心事情告訴我呀,真是的。好像我不睬你一樣。好了,快別哭了,是不是在為錢的事情操心啊?有什麼呀,不就是錢嘛!你如果要錢跟我說聲,我可以借給你的嘛……」

聽黃醫生羅嗦到現在就數這句話最能打動我了。我眼前一亮,趕緊轉身,一屁股坐了起來。

「黃醫生,你能不能借我點錢,等我病好了我立即工作還給你。」

「哈哈,果然是為了錢傷心」,黃醫生很是得意,「我閱人無數,從來就不會看走眼。我說小夥子你也真是的,為了錢有什麼好傷心的呢?說吧,你要多少錢啊」。

「兩萬塊,黃醫生,你能不能借我兩萬塊,我知道有點兒多,但我保證等我病好了我有錢了立即還給你,請你相信我。」情急之下,我抓住黃醫生的手,滿臉懇切之色。

「好了,好了,別亂摸我手,我手是你摸的嗎?要是被我小情人看到了非罵死我不可。兩萬塊又不多的咯,不要又發誓又許諾的,我借錢給你沒什麼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以後和你說話時你不要不睬我。我知道你覺得我羅嗦,可是我也不想啊!做醫生壓力這麼大,我又沒有其他辦法發泄,也就剩下嘮叨兩句的樂趣了,我是喜歡你這個小夥子才和你嘮叨的對不對?你總是隊伍不理不睬我會很傷心的。

「嗯,前幾天我心情不是很好,所以……。」

「以前就算了,過也過去了,只要你以後多陪我說話就可以啦!不過,你病眼看就快好了,也在醫院住不了幾天了。」

「那我這幾天就好好陪您說個夠。出院后我也會經常回來看你,陪你聊天的。」錢的事情解決了,我心情大好,神采飛揚,滿眼皆是希望。

「好啊!有人陪我說話我最開心了。對了,小夥子,你有沒有感到身體有其他的不適啊?」

「沒有啊,怎麼了,黃醫生?」

「唉」,黃醫生突然深深嘆了口氣,神奇也黯然下來,「按理說,有些話是不應該現在告訴你的,但是我是醫生,病人的身體情況又不能刻意隱瞞,為難啊!」

「到底怎麼了,黃醫生?是不是我身上傷有什麼新情況,你告訴我。」

「哎!沒有啦!你的傷到好得挺快的,現在出院都沒大問題。只是……只是你的心臟,你就真的沒有感到你的心臟有什麼不對勁嗎?比如說經常痛啊什麼的?」

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一種不詳的預感籠罩全身,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讓聲音保持平靜。「黃醫生,是不是我的心臟有什麼事?你說好了,我能承受。」

「你入院后,我們在給你做全身檢查時,發現你患有先天性心臟病。這種毛病很討厭的,不但隨時都可能發作,而且一旦發作就會很嚴重,如果得不到及時有效的治療,命都能丟掉。我查看過你的病歷卡,病史上並沒有寫出這個毛病,所以我奇怪是你從來沒意識到自己心臟不好還是你在刻意隱瞞。要知道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啊!你看你這麼年輕,生龍活虎的,你說要是因為這個毛病突然發作而出現三長兩短的,簡直太可惜啦!好了,不說這個了,沒意思,我們還是說點開心的好了,我告訴你哦,我那小情人可真不得了呢,性慾強的很,一到晚上我就害怕……。」

「黃醫生,其實我知道自己心臟不是很好」,我打斷了黃醫生的話,「這幾年來,我的心臟總是會莫名其妙地疼痛,只是我一直沒有去醫院治療罷了。」

「哎呀,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知道心臟有問題怎麼不早點看醫生呢?心臟上的毛病你怎麼刻意忽視呢?你這是對自己生命的不負責。我說怎麼你心臟已經成那樣子了呢。」

「成什麼樣子了?」

「就是這個樣子」,黃醫生用手不斷在我眼前比劃,「哎呀,說了你也不會明白,反正蠻嚴重的,隨時都有可能發作。你以前覺得心痛都是心臟衰竭時的表現,還不是真正的發作。一旦發作了,就不是痛那麼簡單了,是要丟性命的」。

「是不是得了這個病,一定會發作?」

「理論上是這樣的,不過什麼時候會發作就說不定了。有人命大福大,可能幾十年也不發作。有人命薄,今天就發作也說不定。呸,呸,呸,我可不是說你啊,我看你命相不錯,不會那麼倒霉的啦!哎呀,都說不要再說這個話題了,弄得我都有點傷心了,我好不容易認識你這個小兄弟,我可不想很快就看不到你,呸,呸,呸,我又說錯話了,你當我什麼都沒說好了。」

「黃醫生,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這個病是不是無醫可治?」我凝視著黃醫生,神情嚴肅。弄得本來還不停搖頭晃腦的黃醫生也正緊了起來。

「無醫可治還不至於,不過相當麻煩就是了。要想根治只有一個辦法」。黃醫生說完後用手在自己心臟部位做了一個動作。

「換心?」

「沒錯,換心,不過,等你發作時有沒有合適的心臟就說不定了,而且,換心手術很貴的,難度也很高,現在還沒有哪家醫院敢說自己做這個手術100%能成功。所以呢,這個辦法也只是理論上成立而已。好了,我不說了,我走了,否則我又要亂說了,小夥子你別想太多,先安心把現在的傷養好,以後發生什麼事情自有解決辦法的。我回頭就去銀行取錢給你。你可別忘記出院后要經常來看我,陪我聊天哦,唉!多好的小夥子啊!」

黃醫生輕嘆一口氣,晃晃悠悠離開了。

看著慘白的牆,我的頭開始急劇旋暈起來,隨之眼前迅速模糊,淚水奪眶而出,最後「轟」地一聲我跌倒在病床上,「我不能輸,還有很多事情我沒有完成,還有很多人需要我去照顧,我一定不能就這樣倒下」我拚命掙扎著爬起來,蹣跚走到窗檯,窗外最後一株桂花已經凋謝。

冬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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摯愛·青春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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