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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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幅美麗得像是一個神話的畫。
一個恍若山間里潸潸流動的溪水那樣清澈明透的少女,懷裡捧著一大束金黃恍似嬌陽的向日葵。她臉上綻放的笑容,比六月最耀眼的陽光還要流光溢彩。盛夏里最燦爛的晶芒點點跳躍在她的笑靨旁,彷彿是一個個璀璨的光之精靈。
少女的髮絲柔柔飄起,宛如一道揚起的黑紗,裊裊就好象水中繚繞的薄霧輕煙,令她的臉看起來更是晶瑩。
明曉溪終於看到了這幅神秘的油畫,她的嘴詫異地張著,足以塞下一隻雞蛋。
不為她太過於驚喜,不為它是她見過最美的一幅畫。
只為,畫中的那個少女,就是她。
風間澈向來只畫風景,唯一的一幅人物,竟然是畫她。
她伸出手,不敢置信地輕觸畫面。它美麗得好象是一個魔法,她怕她那麼一摸,魔法就會象一個容易破碎的泡泡一般消失掉。
明曉溪看著畫裡面笑得很幸福的少女低聲呢喃:「好美……真的是好美……澈,你畫的……真的是我嗎?」
風間澈揉揉她額前的碎發:「是你。」
她歪著頭看他:「我怎麼可能那麼漂亮?」
他的雙眸沁出絲絲令人心悸的溫柔:「在我眼中,你就是這個樣子的。」
她的心忽然「砰」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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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裡帶出的感覺,跟畫者的情緒有關,也跟看畫人的情緒有關。\"……
……
一抹濃濃的感動排山倒海地向她湧來,霸道地佔去了她的心。
明曉溪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澈,你為什麼一直都對我那麼好?」
風間澈輕輕擁住她:「笨丫頭,這個都不明白嗎?……因為我想讓你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傻傻地看著他,緊緊咬住下唇。
「傻丫頭,你的眼睛怎麼紅紅的像只小兔子?」
「因為……我……怕……今後所有的幸福,都會在這一刻用完。」
「你真是一個傻丫頭。」
風間澈的手輕輕地拂上她晶瑩的面容,憐惜地在她頭頂上印下像天使一樣的吻。
明曉溪把腦袋靠在他胸膛上,雙手環住他的腰。
一瞬間,彷彿連畫室里的空氣都流淌著甜蜜。
下一刻……
刺耳的鈴聲!
電話瘋狂地響起!
寧靜的空間在剎那被破壞得頓時雜亂起來!
「那麼晚了,會是誰?」若有所思地望著電話,風間澈的語氣有一抹奇怪。
他走出去拿起電話:「是。」
對方對他說了些什麼。
一時之間……
他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
他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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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怔地放下電話。
明曉溪擔心地瞅著他:「怎麼了?」
「曉溪,跟我去醫院好嗎?」
明曉溪疑惑地看著他,難道有人病了?
「……?」
風間澈凝望著她,漆黑的眼睛就像溫玉一樣溫暖,卻帶著深深的憂傷,彷彿深秋里的從樹上落下的最後一片落葉……
「母親她……病發被送進醫院搶救……不知道……會怎麼樣……」
明曉溪呆住。
公寓恢復里先前的寧靜,靜得好象能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
只有他們的呼吸聲……
她整個人猛地跳起來,拉住他的衣袖:「那我們快走啊!」
她一馬當先衝到玄關。
打開門。
卻發現門口的地毯上放著一個信封。
明曉溪撿起它,驚呼:「澈,門口掉有一封給你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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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間澈把信展開一看,臉色卻在瞬間褪失去了全部的血色,好象一朵在剎那間蒼白模糊起來的花朵。
他的神情漸漸凝重。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
他信紙上的指尖竟微微在輕顫,透出一抹不為人知的脆弱。
她靜靜地看著他,一抹擔憂輕輕地渲染上她的眼底。上天啊,這封信里寫的不會又是什麼壞消息吧?
風間澈目光遙遠地看著信,心神卻不知道飄去了何處。他的眉心微皺,恍若一個受了重傷的天使。
明曉溪輕輕拉扯他的衣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濃:「澈!……」
因為這一聲呼喚,風間澈終於回過神。
他看著擔心地緊緊擰起眉心的她,眼神有些恍惚。
他抬起手溫柔地輕輕穿掠過她的頭髮:「不用擔心我。」
他露出一個脫塵得連明月都要為之黯然的淺笑:「我們先去醫院吧。」
風輕輕吹進公寓,把窗帘的一角吹起……
深夜的輕風,竟然寒冷如深秋。
月光從窗外照在少女的身上,少女看著努力向她微笑的清雅少年,強迫自己也露出一個微笑:「我在等你,快點走吧。」
少年含笑點點頭,在轉身背對著少女的瞬間,他拿著信的手嘎然緊握成拳,眼神透出一絲抑鬱。
信上寫的是真還是假,他一定要查清楚。
把信放在桌子上,風間澈轉過身,面容已經恢復平靜。
他和明曉溪一起走出門口。
門靜靜地關上。屋子裡一片黑暗。
唯一的光線,只是從窗外投進的淡淡月光。
這時,信卻從桌子上緩緩飄落——
白紙黑字,在此時猙獰得像只發狂的野獸……
『冰極瞳,不是你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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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新聞!
據說下任首相有力競爭者風間勇二的妻子、天才少年風間澈的母親——風間秀愛突然病危,現在正在仁川醫院中搶救!
一條轟動的報道!絕對能引起無數眼球的關注!
無數個記者擁擠在醫院門外磨拳擦掌,誓必要搶到這條絕絕對對會登上頭條的大新聞。他們抗著攝影機、照相機、話筒等各種必須『武器』,把醫院大門口內三層,外三層地堵得水泄不通。三十幾個看起來好象是保鏢的壯健大漢和無數個警察辛苦地把他們攔在門外。
明曉溪和風間澈好不容易在另外幾十個大漢的幫助下才通過了重重困難,重重包圍進入醫院。
遠遠的,就看見風間勇二直直地站在走廊上。他一臉冷漠,好似躺在手術室里被搶救的不過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風間澈慢慢放開明曉溪的手,安撫地拍拍她的頭:「你在這裡等我比較好。」
明曉溪點點頭,有點擔心地瞅瞅他。
風間澈對她綻放出最後一朵溫暖的微笑,舉步走向風間勇二。
他敬重地朝他深深一鞠躬:「父親。」
風間勇二冷漠地看他一眼:「你來了。」
風間澈看著亮著紅光的『手術中』三個大字:「母親現在情況如何?」
「死不了。」
「母親為什麼會發病?您是不是又把母親關起來了?」
風間勇二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這就是你對父親說話所用的態度嗎?!」
風間澈垂下眼睛:「對不起。」
風間勇二轉過臉:「注意你的身份!下個星期就是首相競爭投票的日子,你要好好地表現,明白沒有?」
「母親的問題……」
風間勇二不耐地打斷他:「不用管那個賤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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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賤女人』三個字令風間澈的眼瞳清冷如冰:「您忘記她是……」
風間勇二的臉色突然變得猙獰,他轉過身,狠狠「啪」地一聲煽了風間澈一巴掌,力道之大,令風間澈的臉上馬上出現了五道火紅的痕迹,嘴角慢慢滲出血絲:「當初解除古橋家的婚約時,你答應了我什麼?!難道你全忘記了?」
空無一人的醫院走廊。
寂靜得好象已經死去。
風間澈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清遠如雪山的聲音淡淡響起:「我不敢忘。」
「你!」風間勇二的手再次舉起!
眼看風間澈就要再次被煽!
「住手!」
一個嬌小的少女大聲怒喝!
她雙手張開,挺身努力攔在修長的少年身前。
沒有人可以欺負風間澈,就算是風間澈的父親也不行!
剛才遠遠的看到風間勇二舉起手時,她就沖了過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明曉溪認真地看著風間勇二:「雖然我不知道您是為了什麼打他,但是,運用蠻力是不對的。」
風間勇二垂下手,像是在看一隻毛毛蟲:「你是誰?憑什麼管我的家務事?」
明曉溪輕輕一笑:「我只是一個不重要的小人物路人甲。但是,我希望您明白,如果外面的記者看到進來時完好無損的風間澈,出去時臉上卻有五道紅痕。您說,再加上我的添油加醋,他們會怎麼樣把這個消息報導出來呢?」
風間勇二雙手忍耐地緊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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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燈黯下。
醫生略帶倦容地從手術室里走出。
風間澈著急地看著他:「醫生,我母親怎麼樣了?」
醫生嚴肅地看著風間澈道:「風間夫人的心裡負擔過重,精神也很脆弱,毫無求生的意念。今晚還是令堂的危險期,只要渡過就暫時沒有事。但是,這一次病發還能救回來只能算是好運,絕對不能再讓令堂病發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注意點,千萬不要再刺激她。」
風間澈恭敬地點點頭。
風間秀愛從手術室里推出來。
她的臉色蒼白無一絲血色,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還證明她活著。
風間勇二卻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徑直對風間澈命令道:「你留下來照顧她。」
風間澈點頭:「是。」
風間勇二毫無挂念地揚長而去。
明曉溪看著他的背影發怔……
今晚還是自己妻子的危險期,他真的一點都不關心?
風間澈幽雅的額頭抵著自己的臂彎,倚在牆上。他已經喪失了全身所有的力氣,現在唯一還支持著他站立的,是身旁的明曉溪。
他沒有說一句話,靜得好象他根本就不會說話。
明曉溪看著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嚇到你了嗎?」風間澈的話很輕,輕的好象一說出口就會消失。
明曉溪搖頭。
「對不起,我好象把你也卷進這些事情來了。」
「你沒事吧?」那一巴掌風間勇二用了很大的力氣。
「我沒事。」
「澈。」
「……?」
「你難過嗎?」
他輕嘆一聲,低沉得彷彿一個永遠醒不過來的噩夢:「怎麼可能不難過呢。」
這不像是風間澈的聲音,風間澈是一個比神還出色的少年,他沒有這麼脆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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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這樣的他,明曉溪伸開雙手,努力露出大大的笑容:「我抱抱你好不好?」
冷得好象在下雪的暮夏夜晚……
一個穿著粉藍色紡紗晚禮服的少女坐在冰冷的地上,努力抱住修長的少年。
少年低頭靠在她的肩膀上,雙手緊緊地貼在她背上交握:「對不起……」
「……?」
「本來應該是一個美麗的夜晚,現在,卻不是了。」
明曉溪牢牢地環抱住他的背,手輕撫風間澈柔軟的黑髮。她昂起頭,努力眨眼,希望能把淚水眨回去。她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她就會忍不住哭出來。
「也許,風間伯父只是湊巧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才……」連她都不信這個牽強的理由。
「曉溪,他是我父親,你不用幫他說話。」
「他這一生,愛的只有三樣東西;財物、名利、勢力。他娶母親,就只是為了想要實現自己的目的。我對於他來說,不過也只是一步棋。這步棋怎麼下,就要看他喜歡怎麼下。他根本……就不會管母親的死活……也許……母親死了他反而會高興……」
他的聲音冷得像一陣寒風,狠狠地從明曉溪的心口吹過,那樣的溫度,使得她全身都在輕顫。
明曉溪覺得,傷心與難過使她的手指尖都透出如寒冰一般的涼意。
她凝望著他。
他的眼睫毛在清遠的面容上微微顫動。
他的雙眼依然像玉般溫潤,但眉宇間卻暗暗地有一絲濃得好象根本化不開的憂傷。
她轉頭看向窗外。
茫茫一片漆黑的夜空,暗得竟然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深沉的黑,彷彿能吞噬一切。
他的聲音很低,就像那不見一絲光明的黑夜:「曉溪,和我一起去維也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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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輕輕地吹——
樹梢「沙沙」作響——
一個不小心,孩童手裡的粉紅色氣球掙脫了控制,飛上藍藍的天空。
明曉溪坐在冷飲店裡一個不顯眼的角落。她若有所思地托著下巴,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著玻璃杯裡面的冰塊。
晶瑩剔透的碎冰,在澄黃色液體的包裹下,璀璨得好象天上的辰星。
慢悠悠地吸了幾口橙汁,明曉溪重重地放下杯子!
好吧,既然到了這樣的地步,那麼……就讓她好好的想一想該怎麼做!
或者換一個詞……
她該好好想一想,她喜歡的,到底是誰。
是風間澈?明曉溪左手拿起一個白色的甜甜圈。
還是牧野流冰?右手拿起一個黑色的甜甜圈。
她苦惱地盯著兩個不同顏色的甜甜圈,不知道該放下哪個。
牧野流冰對於她來說,不只是一個朋友。如果只是一個朋友,那麼她心口上的那條項鏈早就已經還給他了。
那麼風間澈呢……
風間澈對於她來說,是什麼身份?
天啊……誰來告訴她她到底應該怎麼做?
胸口前的十字項墜,在瞬間一閃一閃地發出冷光,彷彿在嘲笑她愚蠢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