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棒:浮世繪(2)

第二棒:浮世繪(2)

「小米現在是職業小三,過得還滿滋潤的。」

「早早跟一製片人混著拍電視電影,也就溫飽水平。」

「知道嗎?那個丁丁最慘,一頭子勁兒要當明星,又沒後台,劇務都敢占她便宜。」

還有那個秦莎莎、胡晴、范可心、發麵饅頭、嬌滴滴、顧麗娜,都大同小異,不管離校的還是在讀的,都是一筆糊塗賬,一本不折不扣的爛賬。王琦瑤覺得再這麼聊下去,想死的心都有了。

都沖著明星和好日子去的,誰都不例外。當初她進這個圈,那個叫劉東的副導演在半哄半騙睡了她之後,許諾將來一定會走上金光大道,到哪裡頭頂上都會是艷陽天。有他罩著嘛。如果說她被睡得很容易,那也不是實情,她是個姑娘,雖然年輕,憑直覺也會守住內衣不撒手;可是劉東副導演說得很真誠,把可能的成功場景描述得相當具體,如果把他的話形諸文字,你會以為是大作家的手筆。還是年輕啊,五迷三道就被得了手。當然也不是毫無收穫,她總算進了這個圈子,成了演員。進來以後她才發現,劉東那樣的副導演在一個規模大一點的劇中,實在算不上多大的人物,直入雲霄的夢想就開始往下滑翔了。劉東也識趣,慢慢也就不往她身上湊了。也算得上有點兒職業道德吧,不能幫人更多,就得懂得適可而止。

店裡的人越來越多,人聲嘈雜。這家店仗著味道好,堅決不開分店,也不擴大經營,一共十六張桌子,愛來不來,來晚了門口排隊去。像王琦瑤在上海時跟大老闆去吃的居民樓里的私房菜,門臉小,就三五張桌子,紅燒肉一盤賣一百,嫌貴騰地方讓別人坐。Anny和CoCo,兩個取了洋名的中國姑娘,在這裡必須放大聲音才能讓對方聽清楚,為了防止嗓子啞掉,她們不停地喝啤酒。先來一紮,又來一紮,忍不住說到了自己。CoCo說,她想開一家服裝店,錢不夠,想找人投資,那個老潘目前就是統戰對象。錢為什麼就那麼重要呢?她喝乾杯里的啤酒,斜著眼問王琦瑤。王琦瑤想,我還想問你呢!要不是因為幾個臭錢,我搬出去找房子自己住了,省得一回去就看見萬紫那雙心懷叵測的小眼睛。她有時候覺得萬紫的男朋友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兒不對,某一瞬間突然就冒出嗖嗖的涼氣,瞅著挺瘮人的。

「要不搬過來和我一起住?」CoCo兩眼立馬放了光,「我租的那房子還空一間,咱倆做伴。」

「合適嗎?」王琦瑤的意思是會不會妨礙CoCo的私生活。

CoCo立馬會意,白了她一眼。「想哪去了你!我就那麼亂嗎?再說,咱倆又不住一個屋。」

王琦瑤想,好吧,再亂也是亂在人家自己屋裡,自己只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行了,頂多不該聽的聲音大了,把耳朵給塞上。她總比萬紫和她那個眼冒涼氣的男朋友可靠。就這麼定了。

CoCo很高興,「來,祝賀同居成功!」舉起杯子和王琦瑤的碰在一起。「別擔心,房租還是一人一半。就不信咱倆雙劍合璧,不能成點兒什麼事兒!」

王琦瑤明白了,這個CoCo混得也不像表面上那麼光鮮啊。同病相憐的溫暖立馬出來了,她對服務員揮揮手,再來一紮。

兩人喝得都有點兒大。出了門夜已深,街上清冷了一些,路燈更亮了,各種霓虹燈轉著圈閃動。CoCo腳底下發飄,嘴上倒堅強,對著中關村大街突然就喊:「你等著,我李紅娟,要開一家最牛的店!」

王琦瑤嚇了一跳。抓住她胳膊,「幹嗎呢?找警察叔叔批評啊?」

「怕他個屁!」CoCo雙手拍著王琦瑤的兩個肩膀,「你以為誰會在乎你?」

「咱自己在乎自己,好不好?」王琦瑤用她悲傷的雙手把CoCo的雙手放回該在位置,「走,回家去。」

到CoCo那裡看了房子,王琦瑤決定搬。房子不錯,比現在的地段繁華,用CoCo的話說,社交比較方便。打車三十塊錢,既能到國貿和三里屯,也能到什剎海。回到住處,跟萬紫說,覺得他們倆挺不容易,她就在外面新找了房子,這就搬,趁早找房東把手續辦了吧。萬紫高興壞了,北京的房價喝了雞血似的往上跑,這麼便宜的房子再也不可能租到了。看萬紫樂得屁顛屁顛給男朋友打電話,王琦瑤還是有點兒難過,心想哪一天混成萬紫這樣,不如死了算。

但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到能混好的跡象,眼前的這個戲結結巴巴拍完了,她的身價並沒有漲上去,沒人去注意一個好幾天才吭一聲的丫頭演技如何。她也得承認,她並不比別人演得更好,當她想擅自加一句台詞時,導演就會大聲喊停,然後質問她,沒睡醒?沒睡醒別來片場!現在王琦瑤在等下一個戲,那個更像包工頭的經紀人說,一有消息就通知她,讓她先回去休息。王琦瑤只好在家待著,沒事就跟CoCo閑扯。

和王琦瑤虛幻的明星夢相比,CoCo更務實,因為她的努力可以看得見。比如,她想找人投資服裝店,錢到位就能開張。慢慢掙了錢,就去開一個美容會所,自己當老闆,做大后搞連鎖,美容美髮美體按摩一條龍,那時候名叫CoCo美容會所的連鎖店將遍布全北京,一直開到平谷去。她要做的就是在家裡數錢。這聽起來相當誘人,關鍵是老潘貌似真的願意為她放血,這從最近他們的行蹤上可以看出來。半個月內,老潘來CoCo的房間三次,進了門就從裡面反鎖上,很快CoCo快活的哼唧聲就傳到隔壁王琦瑤的耳朵里,聽得她臉紅心跳,上下半身像被貓爪子撓了一樣。老潘的態度很好,從房間里出來就順帶把王琦瑤也請到館子里。未必多豪華,總是請了。CoCo哼唧一次,王琦瑤覺得她離她的服裝店就近了一步。這讓她倍感壓力,老閑著不是個事兒。人家有男人傍,她卻坐吃山空。

經紀人總是同一句話,再等等。空等人容易變老,得動起來。那就尋根問祖吧,這是她北京之行的又一重大任務。找到了,她還去跑什麼龍套,一下子富貴登天,想幹啥幹啥,演什麼樣的女一號那得看她心情好不好。抽空再嫁個好老公,做回阿拉的格格去。

關於她的祖父,據說是清朝最後的皇族,還沒生下來就成了平民。那時候兵荒馬亂,王爺家也早早遭了變故,她祖父跟她曾祖母相依為命,懷裡面應該沒揣銀子。她曾祖母是側室,側到什麼程度她也不知道,想必她父親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說,因為她父親說,他們家根正苗紅,絕對是嫡出。那時候,孤兒寡母也不敢聲張,所以她祖父改了姓,對他們來說,姓什麼都比姓愛新覺羅更安全。後來寡母早亡,改了姓的小王自己把自己拉扯大,之後結婚生子,那孩子就是王琦瑤她爸。儘管改了姓,做了父親的小王遺傳的貴族氣沒改掉,一不小心中露了餡兒,聽說被打成了瘸子。為了避免連累妻兒,他們離了婚,小王的老婆把兒子帶到了上海,先是天各一方,後來音訊隔絕,再也沒有聯繫上。

當初的瘸子小王,現在應該叫老王,一直被認為已經死掉了。據王琦瑤奶奶回憶,她離京時老王已經虛弱得走五步就得歇一歇,否則氣不夠喘。這種身體吃人蔘都活不下來,何況根本沒人蔘。當然王琦瑤奶奶現在也死了。可是,前兩年王琦瑤的父親,現在也被人稱為老王了,突然從自北京出差回來的朋友那裡聽說了一個消息,該朋友在王府井百貨大樓里見到一個老頭,長相酷似王琦瑤她爸,看那氣派,應該是某家大公司年邁的老總。老王開始不信,以為是朋友的恭維話,第二天早上起來對著鏡子刮鬍子時,看著鏡子里五十多歲的臉,一下子呆掉了。以他的長相,別人不要說長得相似,就是照著他的臉化妝都化不來,王琦瑤是他親生女兒,也沒能把他獨特的長相遺傳了去,所以,老王捏著刮鬍刀就在鏡子前走神了,一直到他老婆過來叫他吃早飯。

「我爸可能沒死。」他在鏡子里對老婆說。

「你說什麼?」

「我爸可能還活著!」

他的眼神讓王琦瑤她媽覺得大白天見了鬼。從她認識老王的那天起,她就被告知從沒見過面的公公死去多年了,現在丈夫突然說他爸可能還活著,真是大白天見到鬼。老王很認真,鬍子颳了一半停下來,坐在飯桌前專心致志給老婆講道理,為什麼說他爸可能還活著,而且很可能是個大富翁。可能性絕對是有的,那個老王當年雖然身體不行了,但未必就一定會死。王琦瑤她媽點點頭。她不怎麼相信公公會突然活過來,還變成個大富翁,雖然大富翁三個字聽了讓人心潮澎湃,但她絕對相信自己丈夫的這張臉天下找不出第二張,不管你到哪裡找。她當年認識他,就是因為在黃浦江邊散步時,發現對面走過來的小夥子竟然長了那麼一張奇怪的臉,忍不住走過去又扭回頭看了一眼,正好他此刻也回頭,目光撞一塊兒去了。就有了一個搭訕的理由,接著就拿下了。結婚以後,他問老婆為什麼喜歡他,她說,主要是覺得他那張臉好認,走到哪裡都丟不了。這是玩笑也不是玩笑,找一個跟別人不一樣的老公是每一個年輕姑娘的志向。

至於王琦瑤爸爸的臉獨特到什麼程度,王琦瑤的媽媽也說不好,那絕對不是丑,當然也算不上多漂亮,就是有特點,太有特點了。她描述不出來,但一見到肯定能在第一時間裡認出來;就像王琦瑤學英語,讓她說桌子怎麼拼,她總也想不起「desk」,但一看見「desk」,她立馬知道這是桌子。所以,王琦瑤她媽坐在飯桌前,找不到反駁丈夫的理由。

「你想,如果我爸還活著,一是我就有父親了;二,如果真是個富翁,那我們日子就好過了;三,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咱們家是皇族,我是正宗的愛新覺羅氏,找到父親我要證明給所有人看:阿拉跟他們不一樣!」

王琦瑤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說:「從明天開始,走街串巷我也要把爺爺找到!」

可是北京何其大,過千萬的人口,一個人隨便往哪一蹲,那就是水在水裡油在油中。好在她爺爺不是個平頭百姓,至少在王府井百貨大樓里時看起來像大公司的老總,氣質和風度是最好的身份證。王琦瑤在網上搜「王世寧」三個字,叫這個人名的成百上千,在北京也有兩位數。她一條條打開看,符合年齡的只有兩個,一個在居委會工作,是女的;一個半年前已經去世。她想爺爺沒準改名字了,她就搜「王世」和「公司」,搜「王世」和「老總」,搜出來的也沒一個靠譜的。這說明,虛擬世界也靠不住,還得實實在在到現實中來找。

有兩個方法:一是往各個派出所跑,請人家幫忙;二是自己像貨郎一樣走街串巷,走到哪算哪,直到某一天為了拍打一隻討厭的蚊子一扭頭,看見了那個比她爸老好幾號的人赫然就站在旁邊,很有氣派地背著手,然後他開始走動,左腿微微有點兒跛,但他掩飾得非常好。

可是第一條在這裡行不通,王琦瑤去了最近的派出所,被人家拒了,你誰啊?就是國家公務員來也得帶著蓋公章的證明來查啊。她又不願隨便托個不熟悉的人來幫忙,萬一找到的是一個只會在大冬天溜牆根曬太陽的半死窮老頭,她臉往哪兒擱?她必須確信了祖父是個人物以後,才允許別人跑過來瞻仰。否則,她寧願他作為一個抽象的祖宗存在於親友們的記憶里。現在只能使用第二種方法。笨是笨了點兒,安全。

開始的幾天里,她把北京最好的幾個社區和別墅區都跑了一遍。照正常理解,她祖父這個年齡應該待在家裡頤養天年了。她想祖父在離開妻兒之後,一定重組了家庭,現在,他也該兒孫滿堂,他會在早上或者傍晚沿著小區和附近的公園裡散步,牽著老伴或孫子輩的手。這個場景如此美好,每當王琦瑤在高尚社區的門口看見這樣一幅天倫之樂時,都快把自己感動哭了。那些有錢的老頭,如果有一個真是她爺爺,如果他牽著的是她的手,那該有多好。可是那些體面的老頭長得跟她爸一點兒都不像。

然後跑北京的各個重要的商業區,出入各種寫字樓。她希望祖父能夠以視察公司的名義重新出現在繁華的地方。一旦出現,她肯定一眼就能認出來。她的愛新覺羅家族驕傲的爺爺從豪華轎車裡出來時,必定有人開門,有人攙扶,有人在雨天提前把傘撐好,邁進公司大樓時,身邊圍了一圈人,可能會擋住他殘疾的左腿,但擋不住他的臉。父親說,祖父的個頭甚至比他還高。她記得他的臉,絕不會看錯。出入寫字樓的老先生很多,被前呼後擁地進去的也很多,為什麼偏偏沒有她祖父呢。

還可能在各種購物中心,她爸的朋友不是說在王府井百貨大樓里見到過嗎?那好,去王府井。那裡沒有再去燕莎友誼商場、亮馬橋的燕莎和遠大路上的金源購物中心的燕莎,然後去當代商城、雙安商場、西單購物中心、國貿商城、東方新天地、寰宇新天地、美美時代百貨、天空大道等。反正豪華高檔的購物場所都得走一遍,以她祖父的身份,差一點兒的地方去了掉價。這些金光閃閃的地方花去了王琦瑤絕大部分時間,卻也是她最開心同時也最痛苦的時光。那麼多好東西,那個精緻和品位,即使不來找人只是閑逛,也如此之養眼。女孩子逛商場,那個精神享受不必多說;但這個富麗繁華的地方也常常讓人揪心,好東西都是人家的,她只能看,口水和絕望的淚水一起往肚子里咽。原來都說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官小,不到深圳不知道自己錢少,你現在要是到了北京,你會發現你錢更少。

王琦瑤憂傷地走出了天空大道的門,來到凡間,一陣大風差點把她送了回去。她劇烈地哆嗦了幾下,渾身皮膚驟然間收緊,她本能地一手捂住衣服下擺,一手抱住胳膊。冷,北京的深秋帶著更大的憂傷降臨了。旁邊經過一個貴婦人,穿裙子和黑帶子的涼鞋,腳指甲血一樣紅,裙子外面是雪白的貂絨披肩,僅這一件製作精良的動物皮毛,價錢至少在五位數以上。王琦瑤覺得身體有點兒空,感到了累,搖搖晃晃地站不住,她不想沒品位地坐下來,但還是在台階上坐下了。花崗岩的台階比這個秋天還涼,王琦瑤的眼淚嘩嘩地出來了,她委屈。她對著浩浩蕩蕩的北京大風張大了嘴:

「王世寧,你這個老不死的,給我滾出來!」

經紀人來電話,一個新戲,剛談好的第二天又黃了,製片人突然抽風,非得科班出身的女演員。只能說那傢伙腦子壞了,科不科班有啥關係呢。不過這個時代就是如此,凡事講究出身,中戲和北影的演員就是市場好,好像只要拿了一張那裡的畢業證,就等於是豬肉身上蓋了一個免檢的藍戳,可以放心地賣個好價錢了。經紀人說,只能繼續等了。

該死的中國藝術學院!吞了那麼多錢也沒能給她個畢業證。王琦瑤又鬱悶了,半夜裡敲開CoCo的房門,拎著一瓶普通的長城干紅,非讓她陪著一起喝。

「你還沒搞到證?」CoCo從被窩裡爬起來,對此好像很吃驚。

「你拿到了?」王琦瑤更吃驚。

「我是說,假的。」CoCo一口乾掉了半杯紅酒。她的心情比王琦瑤好不到哪裡去,老潘想睡就來了,提上褲子就開始磨嘰,血也不是不放,可每回都是被逼急了才仨瓜倆棗地往外掏,這麼個節奏掏下去,CoCo在四十歲之前能把理想中的服裝店開起來就算是樂觀估計了。「隨便哪個學校,整一個。幾百塊錢的事兒。」她從抽屜里摸出一個綠面子的硬皮本,翻開來:李紅娟同學,畢業於首都師範大學藝術系,本科。

「這成嗎?」

「有什麼不成?你去看看那些混得人模狗樣的,有幾個真材實料?別逗了,我親愛的Anny,你以為咱那個啥藝術學院不假啊?說白了不就是個拿錢買個證嗎?都是花錢買的,真的假的有啥區別?」

王琦瑤拿著CoCo的畢業證翻來覆去地看,心裡還是沒底。別人給個假的跟自己去弄個假的,在她看來是不一樣的;前者別人是小偷,後者自己是小偷。

「別傻了,格格小姐。別人偷你,你偷別人,還不都是通姦?洗洗睡吧。」

「那你說,我要辦,該辦那個學校的?」

「就想在演藝界幹下去,等著那金雞百花獎?」

「想。」

「我想想。中戲和北影我看就算了吧,太招眼,傳媒大學吧,專業也對口。」

「不會出問題吧?」

「出了問題會死人啊?你是不是格格啊你?」

王琦瑤不吭聲了,喝了一杯壯膽酒,回房間睡了。

大街上辦假證的很多,王琦瑤經常看見人行道和公交車站牌上貼滿了小廣告,只是從未認真看過。自從有了這個心,再見到時她就留意了,竟然有那麼多抱孩子的年輕女人坐在街邊,見人就問:「辦證嗎?」但這樣的女人一走到她面前,王琦瑤總是趕快躲開,彷彿對方是瘟疫。倒不是恐懼,而是沒法正視那些可能與她同齡但顯得比她大很多的女人的臉。她們的臉上只有最樸素最簡單的交易慾望,除此之外一片空白,儘管懷裡抱著幾個月大的孩子,卻找不到新鮮妻子和母親的表情。她不能容忍一個年輕的女人和母親用這樣的臉面對她,她覺得莫名的難過。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也會長出這樣一張臉。

好了,現在她在街邊的麥當勞里坐下來,慢慢地喝一杯咖啡來壓驚。外面的世界涼風四起,但很熱鬧,王琦瑤透過玻璃牆往外看,想如何才能和辦假證的安全、坦然地接上頭。

到傍晚,她看見一個八九歲模樣的男孩從天橋上走下來,走一步彎一下腰。近了,才看見他是在往地上貼小廣告,動作極為嫻熟。他的手裡有很厚的一沓廣告紙,撕掉撲克牌大小的小廣告的背膠,彎腰貼到路面上,跟著踩上一腳,然後重複這一系列動作,貼下一張。他走過的地方,一條小廣告拼成白線歪歪扭扭地伸向遠方。王琦瑤抓起小包就往外跑,順著小廣告追上小男孩。她說:「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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