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青葉丸是二戰時日軍的戰艦,長123米,寬20米,1945年3月在被美國空軍擊沉。最大深度43米,甲板距離水面28至35米。這艘沉船本來靠近素查群島中的八號島,九十年代開始有大量的觀光客來訪,這裡逐漸成了熱門的潛水地點。

許宗揚和沈天恩到來時,已經接近旺季的尾聲,狂風呼嘯的季風時節即將到來。島上遊人寥寥,諾大的一片海灘,只有他們兩人去潛水,嚮導就是簪婉絲麗。在他們第二次造訪青葉丸時,在約定時間過後半小時仍沒有上浮,按常理推測,瓶中氣體無法支撐如此長的時間。船夫向同行求助,在附近海域搜索,在八號島的沙灘上發現了許宗揚和簪婉絲麗,但沈天恩下落不明。隨後展開搜救工作,在青葉丸上發現了阿簪和許宗揚的鉛塊配重。數日後,在距離青葉丸附近的海底峭壁邊緣,有人發現了屬於沈天恩的重量帶。

事後許宗揚回憶,說在水下海流強勁,眾人筋疲力盡,遭遇氮醉,他不記得發生什麼事情,被報紙大為嘲諷。

所謂氮醉,是潛水員在水下遭遇的類似於酒醉般思維遲緩,甚至出現幻覺,作出反常舉動的現象。其原因至今仍無確切的醫學解釋,大多數人認為,在深水高壓下,吸入的壓縮空氣中有大量的氮氣進入體內,溶解在覆蓋神經細胞的脂肪物質中,干預了神經傳導。氮醉發生的條件因人而異,就如同每個人的酒量都有差異,有些人在很淺的水域就有感覺,有些人在四十餘米仍活動自如。而即使是同一個人,根據當時的身體狀況,也會有不同的反應。也有所謂的「馬丁尼法則」:在三十米左右,氮醉程度相當於喝了一杯馬丁尼;在四十米左右,氮醉程度相當於喝了兩杯馬丁尼。每增加10到15米,如同多喝了一杯馬丁尼。

這些蘇安宜都在潛水手冊中讀過。喬第一次帶她深潛時,曾寫了密密麻麻的字母,讓她圈出自己的名字,正是為了檢測她的思維能力是否受到水深的影響。和小妹不同,許宗揚是有數百次潛水記錄的老手,更有潛水救生員資格,若說他會在三十餘米的深度便因為氮醉意識模糊,甚至忘記對戀人施以援手,怎麼都有些牽強。

更何況,當時的青葉丸附近水流平緩,偶有小型急流,嚮導也會帶領客人在海底珊瑚礁后或船舷側翼躲避。阿簪自幼在素查島長大,深諳附近水域洋流情況,斷然不會將客人置於險境。

沈天恩雖然水性極好,但是背上氣瓶下到海里,比的並非泳技,而是浮力控制。潛水員身上的浮力控制裝置如同一件救生衣,可以通過與氣瓶連接的氣閥控制充放氣,同時腰間有系著鉛塊的配重帶,除保證潛水員順利下潛外,還可在緊急時迅速丟棄,保證有足夠浮力回到水面。

蘇安宜難免會設想,如果在水下,有人從自己身後關了氣閥,又拉住她的腳踝,那她斷然是無力掙脫的,待到肺里剩餘的空氣耗光,缺氧的情況下,不僅心肺紊亂,4到6分鐘之內,便會對大腦造成無可逆轉的傷害。縱使水性再好,面對人高馬大的男子,她也無力還手。

她無法對抗,沈天恩也不可能。

一旦失去反抗能力,將氣囊放空,在配重的拖曳下,人會越來越快地墜入深海,永不見天日。

她有一萬個不情願,但還是忍不住將沈天恩和大哥代入這假設。這樣一來,沈天恩的下落不明,許宗揚的三緘其口,沈天望的義憤填膺,似乎就都有了名正言順的解釋。

蘇安宜搖頭,如果這是真相,未免太過陰鬱慘烈。

但事發后,青葉丸附近海流突變,力量巨大,竟然將鋼筋鐵骨的殘骸帶到海底峭壁的邊緣。那一帶海下地形複雜,水流激蕩,時間和方向極難預測。再想尋找當年的蛛絲馬跡,難於大海撈針。

喬把腳蹼拋到她面前:「做好準備。」

蘇安宜回過神,穿好裝備,看他整理種種器材,便問:「這些都是做什麼的?」

他也不作聲,拿出系著長繩的金屬勾,將另一端繩尾的搭扣系在她腰間:「無論任何情況,跟住我。」

二人在八號島附近下水,海面風高浪急,下潛十餘米后便平靜得多。身下不遠處的海水閃閃發亮,影像虛實不定,像夏日柏油路面上蒸騰的熱氣,喬拉住安宜,示意那是冷暖水流交匯的層面,附近或有海流。果然,再下沉數米,她身上一冷,人也被一股外力挾帶,向前衝去。蘇安宜心中緊張,手腳並用,竭力維持在原地。喬給她一個放鬆的手勢,他抱了肩,雙腿微屈,任水流裹著他漂向前方。蘇安宜踢動蛙蹼,蜷縮身體,搖擺著跟在後面。這一帶遠離陸地和大島,水質清澈,海下珊瑚叢生,暗紅墨綠,深紫淺棕,如深秋的如畫山色,魚群悠遊其中,如飛鳥投林。二人在水流引領下飛掠而過,好似翱翔山巔之上。

越過一簇珊瑚礁,是一片平整的海下沙地,喬調整姿態,將流勾固定在礁石上,二人被海流衝起,像系在水下的兩隻風箏。他在記事板上寫道:「青葉丸的舊址。」

蘇安宜心下凜然,水下一片茫無邊際的藍,光線消失在遠處的深海,耳畔只有她和喬吐著氣泡「咕嚕咕嚕」地呼吸聲。她在水中翻轉了幾個來回,閉上雙眼,腦海中一副沉船的畫面漸漸清晰。蘇安宜打了個激靈,看看指南針,指了指東南方。

喬側身頷首,示意青葉丸就在那邊,但是看不到。

回到水面,蘇安宜努力回想,仍記不起在哪篇剪報上看到過青葉丸的圖片。她問喬:「船頭是否被炸出一個大洞,側舷前部都翻轉起來?」

喬點頭。

「這個大洞和甲板中央塔台下方的台階是連通的?」

「我不可能帶你從裡面游過去。」喬斷言,「你知道四年前也發生過事故,就是有人不知深淺,沒有嚮導的帶領,困在裡面餵魚。」

對著他一張嚴苛的面孔,蘇安宜反而笑了:「可是,我有你。」

「我有什麼用?」喬輕蔑地笑,「我們沒有富氧氣瓶,沒有水下探測器,沒有電擊心臟除顫器,沒有醫用氧氣,沒有減壓艙,真有三長兩短,我也不過能把你撈出水面。」

「我相信你。」蘇安宜左手托著他的手掌,右手重重拍了一下,「現在,我把自己的命就放在這裡。」

喬甩開她的手,大步走到船頭坐下。

「喂,你是在擔心我么?放心吧,你不是也說,我是一個好學生?」蘇安宜揚水潑他,「其實也不用擔心,之前我也簽過合約,無論生死,你都不必為我的安全負責。既然天望也來過,大概我什麼也查不出什麼新跡象,可以改變他的心意。即使真的困在船里上不來,我也無所謂。」

「你說得太多了,這樣很煩。」喬點了一根煙,轉身看海。

帕昆將小船開到青葉丸所在海域,不遠處便是數百米深的水下峭壁,原本淺藍淡綠琉璃般斑斕的海面,在前方變成了深邃沉靜的深藍。水下橫亘著沉船的灰色陰影,在蕩漾的波濤中,像蟄伏不動的巨大怪獸。

海面上有一個破舊的浮標球,用一根長繩系在青葉丸尾部。這裡浪高流急,蘇安宜下到水中便被衝出兩米,她急忙伸臂抓住船舷,兩手交替,蹭到浮標近旁。

喬在船上俯身:「怕了么?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她含著呼吸器無法開口,只是大力搖頭。

喬淡然一笑,大步跨入水中,示意蘇安宜快速下沉。二人被急流橫向衝起,如同在八級大風中逆風而行。下到二十餘米,水流稍顯寧靜,但能見度不過五米,海下灰濛濛一片,影影綽綽,只能看得見前方丘陵一樣自海底隆起的沉船輪廓。青葉丸被挾帶至此後,向左側翻倒,右舷距水面二十多米,浮標球的纜繩就系在船尾的螺旋槳上。

船體銹跡斑斑,叢生著各色珊瑚和海綿,間隙還附著著眾多巨大的蚌殼,有些已經死去,只剩下尖銳的空殼,半張半闔;在平坦的地方有一簇簇刺蝟般的海膽,帶著幾十公分的長刺。靠近船體的地方有一股暗流,蘇安宜精神高度集中,唯恐一不留神,就被這些守護沉船的利器划傷。喬指引她沿著右舷向船頭方向游去,透過舷窗,半明半暗的光線中,一群游弋的梭魚彷彿被攏在一團灰色霧氣里,它們身體狹長,呲著牙面露兇相。蘇安宜略一停頓,便感覺自己被水流推動,要被吸到舷窗里去,她奮力踢動腳蹼,依然力不從心,向著船體一點點挪移進去,不禁急得雙手亂揮。喬抓住她的手,示意她轉動身體,向側旁施力。

蘇安宜鎮定心神,在他引導下擺脫水流,作了一個OK的手勢。喬沒有鬆手,反而握得更緊。二人越過右舷,來到甲板一側。青葉丸曾用來運輸日軍的水上飛機,后側甲板上依稀可見引導飛機起降的平行線。附近有強大的對流,二人橫切穿流,被側面的分力推到甲板中央,尖聳的眺望台下方,有一段台階通往船艙。蘇安宜看一眼氣壓計,剛剛消耗不到一半,她做了一個穿過的手勢,喬緩慢而堅決地搖頭,手握流勾,固定在一截欄杆上。

從青葉丸向東南方不遠,便是數百米深的海底峭壁,深海洋流與石壁碰撞,水勢激蕩,將海底的浮游生物大量帶到淺海,為各種魚類提供了豐富的餌食。所以這一帶魚群密集,而沉船上繁生的珊瑚,也是魚類覓食的樂土。成百上千的魚類在青葉丸附近游弋,在水流湍急的地方輕擺魚鰭,逆流懸在水中,怡然自得。一群黃色的小魚被捕獵的箭魚追逐,慌亂游來,從二人中間呼啦拉穿過。蘇安宜趁喬不留神,向著塔台下方的台階衝去。喬竄上去拉她腳蹼,剛到半途就被固定的流勾牽住,眼看著蘇安宜腰身一擺,輕盈地盪開。他暗罵一句,竟有些後悔讓她練習太多,在水中已如此靈巧。解開流勾,蘇安宜已沒身於甲板下,通道里隱約透出她頭燈的一點白光。她有恃無恐,知道喬一定無可奈何,氣勢洶洶跟在後面,或許回到海面就把她拋回水裡。然而此刻顧不得太多,便開了頭燈,在艙內仔細檢視。

在美國空軍的轟炸下,青葉丸船頭嚴重損毀,艙頂扭曲,像被踩扁的易拉罐一樣,向著船底擠壓下來。本應寬闊的船艙被極度壓縮,最窄處不過一米,一旦進來便極難轉身,只有向前一條路。蘇安宜沿著台階游到艙底,腳蹼輕輕左右擺動,以免攪起沉積的泥沙。艙內昏暗,從牆壁被鏽蝕的孔中透出一束束淡藍的光線來,如同在黑暗的太空中漂蕩,看見漫天繁星。

前方甲板上被炸出大洞,光線漸漸明朗,如同舞台正中的聚光。蘇安宜一無所獲,游出船艙時不免有些失望。她還要繞到船頭去,忽然腰間重量帶被捉住,回頭,喬怒目而視。他做出上浮的手勢,不容分說。蘇安宜自知理虧,點頭同意。

二人向著船尾浮標游去。蘇安宜看著沉睡海底的龐然大物,大為失落,船上情況雖然相對複雜,但萬萬說不上兇險,足以許宗揚慌亂到失去意識。

眼看纜繩近在眼前,蘇安宜伸展手臂,剛剛搭上,忽然一股勁流從右側襲來,將她卷到一旁,掌心被纜繩上叢生的牡蠣割得鮮血淋漓,在深海的光線中鮮血失了紅色,只是絲絲暗棕。蘇安宜鎮定心神,調整姿態,想要垂直遊動,擺脫海流的束縛。然而剛一轉身,發覺海流在此已經變了方向,將她向斜下方帶去。

喬眼見安宜在不遠處忽然失去平衡,雖然踢動腳蹼,仍如同自高空墜下般勢不可擋。他悚然一驚,知道她遇上了急速下降流,飛身撲上,借著水勢追上安宜,牢牢捉緊她手臂,又掏出系在二人腰間的兩套流勾,在二人掠過青葉丸時大力拋出。蘇安宜的流勾搭在右舷障礙物上,繩索綳直,她在水中劇烈擺動,如同遇到疾風的風箏,掙扎之下掉了一隻腳蹼,打著旋消失在船頭。喬的流勾拖曳過一叢珊瑚,減緩了下降之勢,之後「當」地金屬撞擊聲,勾在欄杆上,二人隔了十餘米。他握了繩索,雙手交替,向安宜身邊挪動。

氣壓計上的指針已經進入紅色區域,喬捉住安宜,將她腰間的重量帶解開,拋到海底,又將她浮力控制裝備充氣。瞬時浮力大增,在下降流中足以控制平衡。蘇安宜毫不緊張,做了一個OK的手勢。喬做出手勢,他會將安宜的流勾自船上取下,然後如放風箏般讓她緩緩浮上水面,繩索始終會握在他手中,以防下降流忽然消失,蘇安宜所受浮力太大,如火箭般竄上水面,肺部膨脹受損。她點頭,又覺不妥,不斷指向喬,又在水中打問號,不知他如何自救。

喬輕壓手掌,要她冷靜,便不再多說。蘇安宜眼眶一熱,被裝備束縛,只能給他一個笨拙的擁抱。二人戴著面鏡和呼吸器,身負氣瓶,擁抱的姿勢無比怪異,更像是相互攙扶。

壓縮空氣所剩無多,若幾分鐘內不回到水面上,恐怕有性命之虞。喬將安宜推開,竭力游過去,將她的流勾解開,將長繩繞在自己手臂上。海流的方向忽又急轉,泥沙和浮游生物被捲起,四周渾雜一片,二人如同處於漩渦邊緣,天地倒置,辨不清上下左右。被長繩勒住的手臂漸漸麻木,意識也一點點流失,激蕩的水流聲彷彿也在耳畔消失,甚至連呼吸器咕嚕嚕冒出的氣泡也不見蹤影,他只覺自己被澄澈的海水包圍,如此透明寧靜,彷彿懸浮在空中一樣。恍惚間,看見阿簪魚一樣輕盈地游過來,巧笑嫣然。

幻覺!喬攥緊雙拳,指甲陷入掌心,用痛感提醒自己回到現實里來。他也曾體驗微醺一般的氮醉,但這次毫無預警,而且感受如此真切,如果任由自己沉陷在幻境中,結果只有葬身汪洋一條路。

喬不怕死。但現在,他不是一個人。

在相同情況下,他且如此,恐怕蘇安宜氮醉的程度更糟。抬頭望去,她正將浮力控制裝備中的空氣放出,隨著海流直墜而下。喬捉緊長繩,試圖將她拉過來。蘇安宜並著雙腿,輕輕一竄,像暢遊的海豚般靈巧自如,竟佛擺脫海流的束縛般,轉瞬到了喬的面前。借著來勢,她伸開雙臂,在喬肩頭猛然一推,就要自己的流勾從他手中奪回。喬捉住她左手手腕,蘇安宜一探身,右手將他腰間的潛水刀拔了出來,揮手便刺過來。喬沒防備,左臂一涼,一縷褐色液體煙霧一樣散開。她並沒有再刺過來,而是調轉刀身,向著系在腰間的流勾繩割去。喬捉住她手腕,一扭之下竟不能逼迫她放手。撕扯之間,纏在他手臂的長繩漸漸鬆脫。

蘇安宜吐出呼吸器,莞然一笑,縱身向青葉丸前方游去,翩躚矯捷。潛水刀從她手中滑落,砸在船上,叮地一聲脆響。

喬飛身上去捉住長繩,下墜之力巨大,尖銳的流勾刺入小臂半寸,劃下深深一道血痕。他捉緊繩索,蘇安宜在彼端毫不配合,還猛力向下游去,如同細小的釣竿誤中一條巨大的金槍魚,竭力一甩便可掙脫枷鎖。長繩一點點在喬的掌心向下移動,攥不住的,還有蘇安宜生還的希望。他深吸氣,微微放手,繩索唰地滑過。

有誰在竊竊私語,輕聲淺笑,還哼著悠揚的催眠曲?蘇安宜在恍惚之間,彷彿看到從未謀面的母親。她死於難產,以生命換生命。蘇安宜從不曾體會母親懷抱的溫暖,然而在碧海之中,波浪輕撫的感覺如此親切熟悉,讓她有無窮的安全感。母親慈祥的目光似乎就在前方,隨水流漂遠。她要追上,要追上!

而腰間總有一股大力拉扯著,阻止她向前。蘇安宜內心焦躁,好不容易略微鬆脫,不待她調整方向,便又被拽了回去。

半圓的流勾,已經有大半弧形沒入掌心,血水汩汩而出。似乎可以聽到金屬刮過骨骼的聲音,手掌斷裂般,痛入骨髓。如果是在岸上,額頭一定密布滲出的冷汗。然而此時在三十米的水下,喬只能感覺涼意陣陣襲來,手臂的肌肉不能自控地顫抖著。他深吸一口氣,滾動手腕,將繩索繞上兩圈;另一隻手將繩索搭在腰間,轉動身體,絞車般將蘇安宜緩緩拉過來。她被水流沖盪,頭向後仰著,呼吸器也不在嘴裡,儼然失去了意識。

許家睿在碼頭等了三個小時,海面依舊連船影都沒有。季風時節渡船不多,然而這一天風平浪靜,卻連素查大島來採購的供給船也不見蹤影。

有黧黑的當地人走上來勸他去鎮上投宿:「今天不會有船了,出了事故,島上的船都去援救了。」

「什麼事故?」

「好像是有兩個人去青葉丸,只回來一個。」來人搖頭,「還有一人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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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蔚藍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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