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父如側
很小的時候我就一直喜歡父親勝過母親,因為每次我饞著咬手指的時候我的父親總是會很無奈地從兜里掏出五分錢,讓我去買冰棍吃。而母親只會在我吃完冰棍之後數落我:看,吃得滿身都是,臟死了!
那時候物價非常便宜,便宜到我媽媽丟了十塊錢可以為此摟著我哭上好一陣的。所以我用五分錢買一支冰棍實際上是一種非常奢侈的行為。我總是把那支帶著一絲果味,吃起來甜絲絲,涼冰冰,又帶著些微酸味的冰棍添了又添,捨不得一口咬下去,所以總會讓融化的冰水滴在身上,一個印記一個印記的,洗都洗不去。
這種喜歡,實際上就是從滿足口欲開始的萌發的。
從小到大,無數事實證明了我一直是一個非常好吃的人,大到全羊乳豬,小到芝麻粒兒,我都可以放進嘴,滿足地一陣吞咽。而且每次只要我想吃,不消說,只需要用一個很企求的眼神望著我父親,然後把臉裝扮成饞蟲的模樣,他一般都會很心軟,從口袋裡掏出錢來,讓我去買來吃。
吃的印象只是其次,等我大了一些的時候,我的父親就擔任起每天接送我上小學的任務了。記憶里是一輛很老式的摩托車,帶著我呼嘯而去。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騎摩托是一件很拉風的事情,我每次坐在父親的懷裡,和他擠在座位前突起的一個尖兒上,就拚命和過往的同學老師揮手,神氣得不行。隔壁的曾蘭君,一個比我瘦,總是癟著嘴的小丫頭,有一次上學想坐父親的摩托車,纏了我好一陣,我死活不肯將這樣的機會賞賜給她。因為自己覺得坐在父親的摩托車上是一種別人無法企及的威風,那種小小的虛榮心當時充滿了我的整個兒心胸,我無法大方到分享給其他的小朋友。不過在她拿了非常多的零食的引誘之下,我才勉強答應下來,只讓她坐在後面,不許抱我爸爸的腰!我警告著她說。
理由很簡單,因為他是我爸爸,而不是她的!
我當時對父親的喜愛難以用言語表達,每當坐在他的摩托車上,沿途的風呼啦啦吹起了我的頭髮,我總是會興奮得滿臉通紅,我熱心地幫父親洗摩托車,連學校里的勞動都沒那麼積極!這個時候我的父親總是會在我的臉上捏那麼一下,然後親一口,哈哈大笑起來。
我最不幸的是在初一那年,不小心騎單車摔斷了右腿的脛骨和腓骨,當時一個不認識的叔叔把我背回家的時候,我父母親嚇壞了,然後父親立刻行動起來,把我背到最權威的一個跌打大夫哪裡,陪著我照X光片,然後接骨。我不知道當時那麼小的年紀是怎麼忍受住那麼疼痛的事情。我只記得父親緊緊地抓住我的手,然後一隻手讓我咬在嘴裡。
他說,疼了就咬我。
我來不及答應便一口咬住了他。回家以後,我暈乎乎地睡著了,後來母親悄悄告訴我,父親的手背上,全都是被我咬出來的瘀青。
下了夾板之後,父親背著我去上學。我抱著他的脖子,伏在他肩膀上的時候,路上的樹木一點一點在我眼前晃過去,樹影班駁地印在我的臉上,父親的臉上,一時間我覺得在父親的背上,仿若天堂。
這種對父親的喜愛之情開始慢慢轉為崇敬,我知道父親只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工人,我從來不會和別人攀比什麼,同學之間,人家的父親開家長會的時候是開小汽車,我父親氣喘吁吁從幾里地之外騎著一輛破自行車趕過來的時候,我還是很歡喜地拉著他的手帶他去教室找位置。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小時候的虛榮心在慢慢成長中逐漸淡去,而對父親的愛意卻越發濃郁起來。
可能是我自己是一個並不擅長表達言語的人,有什麼話都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在這一點上我還是比較欣賞西方的親情表達,先是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是互相親吻,最後是一句我愛你。我想自己的父親還是比較傳統的人,我和父親最多的就是通過簡訊來表達那種化不開的血緣關係。
前幾天回家去一所重點中學應聘語文教師的崗位,當時非常冷,我抽的簽很靠後,要輪到下午才試講。我的父親發簡訊來說,你不要心慌,好好講,我就在外面陪著你。當時外面刮著很大的風,他一個人坐在教室外面的長廊上握著手機沖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我頓時覺得心裡非常踏實,踏實,並且溫暖。我下午一點半餓著肚子出去的時候,父親還在外面等我,他的鼻頭被凍成了紅色,不過手仍然很溫暖,他握著我的手,給我搓手取暖,然後說,餓了吧,我們出去吃飯。
我當時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只說了一聲哦,便跟著他的腳步走了出去。我看著他在記憶中逐漸佝僂的身體,還有眼角的皺紋越來越深,我和旁邊一起來應聘的同學打招呼,告訴他們,這是我爸爸!
是的,我的父親,我一直深愛著的父親,我的些許微弱的幽默、我的寬大的腳丫,我的細長而窄小的眼睛,無一例外的都是繼承自他。他給予我生命的同時,還給予我整個世界。
那天應聘雖然沒有結果,可是我回家的時候,父親一直握著我的手,無聲地給我安慰。我知道,他的心情也不比我好受多少,我們一步一步地走回家,天氣仍然陰沉,可是一抬頭,我隱約覺得天邊有一絲光亮。我知道,那是幸福的光亮。因為,有父親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