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有點特別

我是不是有點特別

樓下的小張人上學了,背著嶄新的「西瓜太郎」的書包,坐在他爸爸的自行車後面,唱著歌回家。張人喜歡唱的歌有點難登大雅之堂,比如「我的愛,赤裸裸。我的愛唉,赤裸裸……」再比如「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啊……」張人他爸爸給他唱得不好意思,就一路打著他的屁股上樓。

我要是放學晚了,聽不到張人唱歌,就必然會看到他在樓下玩泥巴,簇新的運動服上東一塊西一塊的臟。張人的媽媽是我喜歡的人,我叫她蘇阿姨。蘇阿姨在日報做編輯,人長得很舒服。說起話來溫溫柔柔的,做起事來卻毫不含糊。日報上關於我們學校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來採訪和報道的。我有時在樓道里碰到她,她就會親親熱熱地扶著我的肩和我一塊走,長長的裙擺在我硬幫幫的牛仔褲上拂來拂去。我甚至可以聞到從她身上傳過來的淡淡的馨香,象三月清晨的空氣里一種植物的氣味,仔細地嗅總是嗅不到,不經意中卻又悄悄地鑽進你的鼻孔,讓你說不出的喜歡。每當那時我就竭力裝出矜持的樣子,走路也盡量合著她的節拍,不急不緩,害怕泄露出我大大咧咧嘰嘰喳喳喳的本色來。

我的大大咧咧和嘰嘰喳喳是我媽媽的一塊心病。她總認為我成績不太好主要就是這個原因。腦子裡剛記一點東西,嘩嘩啦啦就全從嘴裡蹦出來了。我的媽媽是不知道要是我哪天在她面前不講話了會更讓她擔憂。比如我們班的秋麗,她回到家裡三天也沒有一句話,嚇得他爸爸連連跑到醫院裡去諮詢他女兒是不是得了青春期憂鬱症。其實秋麗跟我們在一起話可多了,說上幾個鐘頭也可以不歇一口氣不喝一滴水。秋麗跟我說過知心話,她說她覺得父母沒勁透了,一和他們說話就犯噁心,所以才閉口不言的。

我覺得秋麗這樣說也是有些過份,做父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秋麗對著我發牢騷的時候我就老氣橫秋地說你要學會和你他們溝通溝通,天下的父母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秋麗蒙著眼睛說齊盈你不懂,他們自私自利,他們想我好還不都是為了面子。

愛面子倒真是大人們的通病。比如我考試總上不了九十分,可要是有客人來我家問起,我媽準保說是八九十分,末了還假謙虛地加一句太差太差沒出息什麼的。還有,我在班上明明只是個小小的生活委員,要知道我可從來沒為這個官銜得意過。可我爸爸還就喜歡在他同事面前吹噓:「我那個女兒啊,愛唱愛跳愛說,在學校又是個幹部,哪能放多少心思在學習上,考高中能考上個二類重點我就心滿意足了。」不過即便如此將心比心,我還是不能理解秋麗,總不能為這些小事就不和父母講話吧,我頂多昧著良心在心裡想一想:「要是蘇阿姨是我媽媽該有多好!」

也不知是從哪一天開始喜歡上蘇阿姨的,就是對她有一種淡淡的迷戀。喜歡看她走路的樣子,更喜歡她騎車時休閑味極濃的背影。這種迷戀和對偶像的祟拜是截然不同的。我的偶像是以前在北京國安隊現在去了前衛寰島隊的高峰。我迷高峰可以為了他大喊大叫可以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但我對蘇阿姨的喜歡卻沒有對任何人講起過。我希望長大后能做一個和她一樣的特特別別的女人,這種理想總歸有點羞於啟齒。當然也不是說我象我媽媽那樣的女人不好,我媽媽從不偷看我的日記,不當著我的朋友罵我,也不太干涉我迷足球,但就是太普通,走在大街上也絕不會有人注意到她。所以我希望我的媽媽會採訪,會寫新聞,會穿帶香味的飄逸長裙,會說唱歌一樣的普通話。受她的影響,我就不會是這樣一個沒有名氣的土裡叭嘰的女生。不過這些都是我心裡秘密的願望,我那處在更年期的媽媽有點小氣,有一次我爸爸只說她現在比以前稍胖了一點她都大哭了一場,我可不敢造次。一有機會我總是趴在她耳邊甜甜地說媽媽我真喜歡你真喜歡你,其一是拍馬屁,希望她能網開一面讓我看看甲A比賽什麼的,其二則是彌補內心深處對她的不滿的愧疚。真是裝模做樣到了極點,有時想想,自己簡直就跟忻曉差不多。

忻曉是我們班班長,是我所見過的全世界最裝模作樣的人。當著老師一套背著老師一套,還動不動就打誰的小報告,全班同學都或多或少有點恨她,她卻偏偏是老師的寵兒。我骨子裡很瞧不起忻曉,成績好又怎麼樣,都成大夥的公敵了,還神氣活現的幹什麼呢!不過忻曉也不是沒有跟屁蟲的,剛來的插班生郭晶晶就是,一天到晚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她根本就不知道忻曉跟她好不過是因為找不到別的朋友,還有就是把她當作綠葉來使用,沒有綠葉,鮮花又怎麼會好看呢。忻曉還不知背著她說過多少次:「郭晶晶,土裡土氣,象個農民!」

就是這個忻曉,讓我嘗夠了倒霉的滋味。

事情得從一次清潔衛生說起。

由於我是班上的生活委員,所以每天做完清潔后都是由我負責檢查驗收,關好門窗后最後一個離開。那天該忻曉所在的小組做清潔。大家都在熱火朝天的干著,只有忻曉,站在座位前不知在收拾什麼東西,幾張破卷子拿在手裡疊來疊去。忻曉不愛做清潔是出了名的,每次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逃掉,有時沒辦法了,還讓郭晶晶替她做。她們組的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那一天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我就說:「忻曉,做完清潔再收拾書包還來得及。」忻曉回過頭來看我一眼,指著辦公桌上的一大堆作文本微笑著慢吞吞地說:「我的生活委員大人,這是今天下午的作文,吳老師叫我收齊了一定要送去,她晚上要抽空看的。有什麼事,留著我回來做吧。」說完抱著本子揚長而去。忻曉這一去自然是老半天沒有蹤影,男生趙家揚倒完垃圾后回來勸我:「算了,齊盈,人家是這班上的貴族,我們啊,惹不起躲得起!」可我那天就是氣順不下來。大家都走了以後,我照例檢查門窗有沒有關好。不經意中我一眼瞄到了忻曉放在桌肚裡的書包。忽然之間,我計上心來,迅速地關好門,我逃一樣地飛奔出了學校。對!讓忻曉拿不到書包,讓她做不成作業,讓她也嘗嘗被老師罵的滋味!走到大街上,我喘喘氣,發現街兩邊的梧桐樹已經開花了,我拍著粗大的樹榦一路往前小跑,我甚至能聽到樹汁在樹榦里歡快流動的聲音,我對自已說你沒有錯,你這麼做叫懲惡揚善。

第二天早上我去的很早,開了教室門,發現忻曉的書包果然還在,紅色的書包帶氣急敗壞地從桌肚裡耷拉下來。我心中竊喜,昨天數學老師發下的試卷練習今天是一定要交的,她忻曉平時催沒交作業的同學倒是神氣慣了,我倒看看她今天怎麼辦!

正想著呢,忻曉急匆匆地跑進來,進門就衝到她位子上,把書包拿出來往桌上用勁地一摔,對著我吼道:「齊盈,你昨天乾的好事,明明知道我還沒走,為什麼要把教室門關上!」

「是嗎?」我不緊不慢地說:「我怎麼會知道?我還以為你早走了呢。」

忻曉沒再說什麼,只是「哼」了兩聲,就坐下趕起作業來。我笑笑,才不怕她告狀去呢!

不出我所料。兩節課後,班主任吳老師就把我叫進了她的辦公室。

她問我:「昨天是你鎖的門?」

我說:「是的。」

「你看見忻曉的書包了嗎?」

「沒有。」我說:「看見了我就不會鎖了。她說給你送作文本去,一去就是好半天,我以為她早回家了。」

吳老師遲疑了一下,又問到:「今天早上也是你最先開的門?」

我給問糊塗了,說:「每天不都是這樣的嗎?」

「開門關門時有沒有人跟你在一起?」

「沒有。」我搖搖頭。

吳老師皺了皺眉說:「齊盈,不是老師不相信你,可是,忻曉說,她放在文具盒裡的五十元錢不見了,所以,我必須找你來問一問。我已經打電話問過忻曉的媽媽了,她說昨天的確是給了她五十元錢,是讓她到新華書店買參考書的。據忻曉說,那錢下午上作文課時她還看見的。」

吳老師話音一落,我腦子裡就轟轟地亂響起來,天地良心,我可是碰都沒碰過忻曉的書包呀!可是,叫我怎麼能說得清楚呢!

「我,我,這事跟我可沒什麼關係。」我漲紅了臉解釋說:「忻曉她一定記錯了。」

吳老師把手放到我肩上,來來回回地撫摸著,用一種我聽起來很不真誠很害怕的語調說:「老師說了,我相信我的每一個學生,有時做錯一件事不要緊,及時挽回就行了,老師會為她保密的。」

「可是--」我的眼淚一下就下來了,我只好拚命地搖頭說:「不是我,吳老師,真的不是我……」

這時,上課鈴尖銳地響起來。吳老師嘆口氣說:「你再回去想想吧。」接著又試探地問道:「郭晶晶說她昨天在校門口等忻曉出來,看見你跑得飛快地出了校門,有什麼要緊事嗎?」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沒有了,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第一次體會到了「絕望」這個詞的含義。我低下頭,飛奔出了辦公室,操場上的冬青象一雙雙無助的手在風裡招搖。我跑到教室里,數學師已經在講台上講例題了,他好象很不高興我的遲到,做了個很不耐煩的手勢讓我進教室,我想他也一定知道了些什麼,一個很不光彩的詞將從此罩在我的頭上-「小偷!」我一步一步艱難地捱到座位上,終於壓抑不住的嚎啕大哭起來。

事情很快就在班上傳開了。由於一直找不到證據,倒也沒把我怎麼樣。但是我恨死了忻曉,都是因為她,我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就算不是「小偷」,至少也算是一個「重大疑犯」,雖然也有不少同學勸我不要把這件事放心上,忻曉嘛,誰不知道她是什麼人,也許她的錢早就掉了也不一定。但是在他們和我說話的時候,我卻能夠看出他們眼底努力要藏起來的懷疑。也就是從那天起,我毫無選擇地變成了一個寡言少語的女生,一想起忻曉的五十元錢還沒找到我的心就一陣陣的發涼。我在飯桌上不再喋喋不休也終於引起了爸媽的懷疑。

媽問我說:「齊盈,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沒有,沒有!」我趕緊搖頭,我可不想把這事告訴他們,沒準,他們也不會相信我。

媽媽停下筷子來,看了我半天後說道:「我說齊盈,你該不是動了什麼歪心思吧,這馬上就初三了,思想可不能開岔哦。」

「你都說什麼啊!」我把碗「啪」的一摔,回我自己房間去了。我聽見爸爸對媽媽說:「這半大的孩子花樣最多,看來我們也不能夠對她太放鬆。要好好管管。」

我傻傻地睡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滿是灰塵的吊燈象忻曉沒心沒肺的眼睛。我在心裡設計著無數個讓忻曉倒霉的計劃又一個個地把它們推翻。最後我終於想通了,就是忻曉倒霉了那又怎麼樣呢,我身上的這層陰影是永遠也除不掉了。難道我要背著這個罪名直到我初中畢業,甚至高中畢業嗎?誰會相信我呢?

第二天早上上學,又碰到了蘇阿姨。她一看見我就說:「齊盈怎麼了,有心事?」

「沒有。」我低著頭說。

「是啊,」蘇阿姨笑著說:「齊盈成大姑娘了,有秘密了,是不是?」她一邊說一邊手又放在我的肩上來,我又聞到了從她身上傳來的香味,那可真是一種親切的味道,我壓抑不住地想對她訴說我心裡的委屈。我不明白我媽媽為什麼就不能帶給我這種掏心掏肝的親切感,為什麼總是把一切都往「歪心思」上想。只可惜樓梯太短了,早上上班的時間又那麼緊,我什麼都沒來得及說,蘇阿姨已經走到了她的自行車前。我只有對著她牽強地笑了笑。

蘇阿姨騎著車遠去了,她的背影看上去還是那麼的令我心儀。以前我總是很敢設想我自已的未來,想我到了三十幾歲也可以象蘇阿姨一樣的風情萬種事業有成,但是現在我很害怕,長大是一件很冒風險的事,一不小心就有個小溝小坎在前面等著你,讓你狠狠地摔一跤,從此不好意思抬起頭來看人。難道這一切是勇敢和自信就可以解決的嗎?我很懷疑。

走到校門口就碰到了郭晶晶,肯定是在等忻曉。見了我,一副躲躲閃閃的樣子。「喂!」我朝她喊過去:「奴才在這裡等你的主子,是吧?」

郭晶晶瞪了我一小會兒,不敢說話,提著書包跑遠了。說實話,我心裡瞧不起郭晶晶,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可她好象偏偏就沒有,整天奴顏媚骨的,也不知道為了什麼。雖然我欺負了她,可是我一點也不快樂。

就在悶悶不樂中,初二結束了,暑假到來了。我在那次考試中考得一塌糊塗。最喜歡的夏天對我也就成了一張貼在窗口的火辣辣的明信片,塗滿了我內心的不安和爸爸媽媽的焦慮。整個暑假,我幾乎都呆在家裡,強迫自己整天對著書本,我曾經想過,要是有一天我的成績超過了忻曉,或許,這個世界對我就會變一種顏色,但這簡直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忻曉次次是全年級第一,我和她之間,隔著七八十個想拚命考進重點的同學,隔著那麼多不懂的習題和怎麼也背不住的英語單詞,僅僅一年的時間,是無論如何也不夠的啊。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新學期剛一開學,忻曉卻對我熱乎了起來,首先是在一次上學的路上,忻曉從我後面追上來,氣喘吁吁地告訴我說:「齊盈你知道嗎,今晚有場球賽,七點半,高峰會上場!」這對我來說根本就不是什麼新聞,我奇怪的是忻曉幹嗎會和我說話,以前在路上碰到我,她都是昂著頭走過去的呀。還有足球,我敢保證忻曉壓根就不懂,她所知道的不過都是些軟綿綿的歌星而已。可是忻曉一邊說一邊還將手伸過來挽住我,好象我和她親密無間。

我沒好氣地推開她說:「和小偷說話你難道不怕有失身份!」

忻曉訕訕地鬆開我說:「其實上次的事是我錯怪了你,直到暑假裡我才知道這事究竟是誰幹的,我很後悔,希望你不要計較。」

「是嗎?」我說:「既然是這樣,我要你在老師和同學前為我澄清這事。」

忻曉面露難色的說:「只是這個真正的小偷,我想給她留點面子。」

「你真的知道這事是誰做的?」我問。

忻曉點點頭,趴到我肩上來神秘兮兮地吐出了三個字「郭晶晶。」

「真的?」這倒真讓我驚訝。

忻曉嘆口氣說:「暑假裡,她向我吐出了真相,還把錢還給了我。我也不怪她,她這麼做,完全是一時糊塗,你也知道了,她是個插班生,能到我們這裡來借讀不容易,家裡條件又不好,萬一有個閃失,她一輩子就完了,雖然你為她受了不少委屈,但是我相信你也會原諒她幫助她的對不對?」

我簡直沒想到在我眼裡一向自私自利的忻曉會說出這樣的話,那一瞬間,我真的被感動了,我幾乎是不加思索的脫口而出:「反正這事已經過去了,你放心,我不會為難她的。」

忻曉高興地握住我的手說:「齊盈,我真是沒有看錯人,其實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子,真的,在這個班上,我最欣賞的也是你,敢做敢為,熱情大方,不象他們那樣小氣,所以我才決定一定要告訴你真相。但是為了郭晶晶,請你千萬不要把真相說出去。我們會感激你。從今以後,不管你怎麼想,我會把你當做一個值得信賴的好朋友。」

我是壓根沒想過要做忻曉真正的好朋友,我可不想成為大家不喜歡的人,也不想被別人把我誤會成郭晶晶一樣沒出息的人。我所在意的是忻曉說我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每當和忻曉在一起的時候,借了她的眼光來看我自己,我就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要知道從小到大,我就不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女孩子,長相一般,成績一般,家境一般,實在沒有什麼可以炫耀的東西。但是我內心深處,卻總覺得自己和別人是有點什麼不一樣的,或許這就是忻曉所說的「特別」,儘管這種「特別」是一個我不喜歡的人看出來的,它依然讓我情不自禁的滿心歡喜。

但在不知不覺當中,忻曉和我之間的交往還是多了起來,起初都是她主動地來接近我,一下課就挨到我的座位邊來和我聊天。忻曉跟你說話的時候喜歡用眼睛認真地看著你,不管你感不感興趣的話題,都讓你不好意思對她衍了事。後來,她開始告訴我一些她的學習經驗或者借給我一些她不知從何處搞來的複習資料,你別說,還真有用,我上次的英語居然考了91分,這其中不能不說沒有忻曉的功勞。懷著一種比較自私的心理,我對忻曉也漸漸熱情了起來。有一次秋麗問我:「齊盈你用了什麼法術,讓我們忻大班長也突然間對你鞍前馬後起來?」

我笑笑沒說什麼,心裡卻是莫大的滿足。至少在別人的眼睛里,是忻曉想要和我做朋友。象秋麗這麼笨的人並不多,這個班上大多數的同學用腳趾頭想也應該想得到,忻曉這麼做當然是因為上次那件事對不起我,這樣一來,我的「冤案」不也就等於澄清了嗎。

只是郭晶晶,看著我的眼神總是躲躲藏藏的,讓我有些於心不忍。從忻曉的嘴裡,我已經知道了不少關於她的故事,她老家在農村,家裡很窮,為了念書,借住在她叔叔家,其實也就是她叔叔家的小保姆,每天回家還要做不少的家務事,到晚上十點左右才能看書做作業,真是個可憐的女孩,要不是忻曉叮囑我不要把知道真相的事表露出來,要給她留一點面子,我真想告訴她我不在乎,就是把這個黑鍋替她背到底我也不在乎。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裡我開始發現,原來我真的一直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子,也許這就是忻曉所說的「特別」所在。而且,被自已的善良所打動也真的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我開始願意真誠地去幫助別人,也開始努力地想去成為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說到底我還真有些感謝忻曉,要不是她,我也許至今還是一個為了一些小挫折躲在心屋裡自怨自艾不思進取的女孩呢。

轉眼又是冬天。我們這座城市裡的冬天開始變得越來越溫暖,樹驕傲地綠著,高中部的女生們穿著長長的裙子在校園裡穿梭,冬天的黃昏也就加進了不少春的詩意。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忻曉敲開了我家的門,手裡捧著一大疊複習資料,說是專門送給我的。忻曉坐在我的小屋裡,也是那種很認真的表情,她說:「齊盈,好朋友是一種感覺,你相信嗎?我和你之間就有那種感覺,,你可一定要考上重點哦,這樣我們就可以繼續在一起,就不定還能分在一個班,說不定還是同桌呢,你說對不對?」

我指著那一堆資料說:「你把它們給我了,那你怎麼辦?」

忻曉笑眯眯地說:「我告訴你,你可不要告訴別人,我保送,不用再考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忻曉說:「我以後有時間,還可以幫你補補功課,你不覺得我講課還可以嗎?」

「忻曉,」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幹嗎要對我這麼好,要知道我以前一直很不喜歡你。」

「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忻曉很誠懇地說:「都過去了,我只希望這個班的同學都不要恨我,都能理解我,其實要做好一個班長真的很難。對了,齊盈,聽說日報的蘇南老師就住在你們樓上?」

「是的。」

「是這樣的,」忻曉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大疊紙說:「這都是我課餘寫的一些小文章,我想請她提點意見,你可不可以帶我到她家裡去一下。」

「當然可以。」我說:「蘇阿姨跟我可熟了。」雖然這話有些吹牛的成份在裡面,但也的確是我心裡很長久的一個願望啊。

蘇阿姨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們。當她和忻曉談話的時候,我站起身來到隔壁房間看小張人和他爸爸一起玩電腦遊戲。小張人的手指在電腦上熟悉地跳來跳去,我真是由衷地羨慕他能成長在這樣的一個家庭。我聽見忻曉在那邊用有些做作的普通話在說:「現在的中學生寫的文章都太空泛了一些,為賦新詞的東西太多,沒有真情實感……」我又實在有些羨慕忻曉,不管怎麼說,她有她的理想和追求,我卻好象什麼也沒有。

從蘇阿姨家出來后忻曉顯得很興奮,她告訴我蘇阿姨會把她的文章轉交給日報副刊部負責「校園青草地」的責任編輯。「等我的文章發表了,我請客。」忻曉財大氣粗地說:「去『一枝春』美食城。」

「校園青草地」是每個星期三刊出,第一個星期三我和忻曉特意去買了報紙來看,沒有,倒是有三班吳昊的一篇《初三的心情》,第二個星期,還是沒有忻曉有文章,看得出來她的心情糟透了,跟我說話也是強顏歡笑的樣子,我實在有些不忍心。晚上的時候,我就去問了蘇阿姨。蘇阿姨笑著說:「你們這些小姑娘不要這麼急,哪有這麼快呢。」

「可是,」我囁嚅地說:「忻曉她真的很著急。」

「我看你也很著急,對不對?」蘇阿姨的眼睛一直看到我心裡去。

「我,她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她難過。」

「再等等,好嗎?」蘇阿姨說:「做事想成功,就要有耐心。」

我把蘇阿姨的話告訴了忻曉,她顯得有些不耐煩,過了半天,忻曉說:「齊盈,你可不可以去跟蘇老師說說,讓她幫我請那個編輯早一點替我把文章發出來,就說,就說馬上要評三好生了,這也是很重要的條件之一。」忻曉的眼神里含滿了渴求的意味,我不忍心拒絕她。」

於是我又再一次坐到了蘇阿姨的家裡。我結結巴巴地重複了忻曉的要求后,蘇阿姨坐到我的身邊來,她溫溫柔柔地說:「齊盈,你可真是個特別的女孩子,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願意這樣地幫你的朋友?」

「不知道。」面對蘇阿姨,我只能實話實說:「我以前很不喜歡她,可是後來,她對我很好,所以,我覺得我應該幫助她,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

「沒有,沒有。」蘇阿姨拍拍我的肩說:「你告訴忻曉,是好文章,我們一定會發出來的。我答應你,再去催一催那個編輯,好不好?」

那天蘇阿姨一直送我回到我家門口,她最後對我說:「好好努力,拿個好成績,要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除了你自己,沒有人可以幫你。」

我總覺得蘇阿姨的話中有話,但我體會不出來它真正的含義,我一向不是一個敏感的女孩子,也一向不願為一些想不破的事去費腦子,但是我知道蘇阿姨的話沒有錯,是的,除了我自己,誰也不能把我送進重點中學。

寒假到了,忻曉的文章沒有發出來。寒假過了,忻曉的文章還是沒有發出來。那些日子忻曉對我的態度又變得冷漠起來,我想她一定是怨我幫不上她的忙,可是我已經盡了力,再加上我得很下功夫去應付我的功課,我也就想不了那麼多了。

就在複習進入最緊張的階斷時,班上又出了一件事:秋麗失蹤了。吳老師那兩天總是憂心忡忡的,她把我們關在教室里,要我們使勁地回憶秋麗失蹤前的種種細節,可誰也想不起絲毫有價值的線索來。大家都在埋頭苦讀,誰還會記得秋麗說過些什麼話做過些什麼事。可是秋麗就是不見了。我去辦公室交作業的時候,看到秋麗她媽媽趴在吳老師的辦公桌上哭泣,她哭的真的是很傷心,我看到吳老師好幾次想勸她,卻只好欲言又止。我記得那天下午放學的時候還看到秋麗背著書包走出校門,跟往常沒什麼兩樣,我要是知道她第二天會離家出走,那我一定會去勸勸她,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過不好,家裡人還會這麼傷心,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不可以和大家商量商量呢。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秋麗已經走了,不知何時才會回來。

回到家裡,媽媽正在燒菜,燒得很香。我實然想到要是有一天我不見了她也一定會很傷心,就不定比秋麗的媽媽還要傷心,一想到我要是有個什麼閃失我媽媽也會象秋麗的媽媽那樣我的心裡就酸起來,我衝到廚房裡,隔著裡面的一團霧氣說:「我這次拼死拼活也要拿出最好的成績給你們看。」說完我就回到我的小屋裡看書了。我想媽媽一定會覺得奇怪,那就讓她奇怪去吧,奇怪之餘,她還一定會有高興的感覺的。讓父母高興是兒女的義務,我相信秋麗要是能看到她媽媽為她那麼傷心的哭,一定會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和各種摸擬考一起鋪天蓋地而來的,是各式各樣的評選,各級三好生,優秀學生幹部,優秀團員等等等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全年級唯一的一個名額--省級三好生。為了發揚民主,學校規定每班先推選出一個,再由學校推選出一個。

推選活動是在下午第三節的自習課上舉行的。吳老師先說了一段話,她說:「在我們班上,大家心裡都應該清楚誰最有資格獲得這一殊榮。我想,我們班上選出去的同學最終入選,也是我們這個班級體的榮譽,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認真地來做這一件事。誰心目中有了理想的人選,請舉起手來,並說明你為什麼要選他。」

吳老師的眼睛在教室里轉了一圈,沒有人舉手,於是她把副班長王峰從座位上叫了起來。王峰把個頭低了半天,最終說出了吳老師盼望已久的兩個字:「忻曉。」

我想王峰這麼說是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氣的,我分明看見下面不少同學在扁嘴巴。坐在前排的胖子李雷頭轉過來,那嘴型分明在說「馬屁精」,逗得不少同學吃吃地笑起來。

偏偏吳老師沒看見,還不肯放過王峰地問道:「那你說說看,你為什麼選她?」

「她,她成績好。」王峰一邊說一邊頭埋得更低了。吳老師讓王峰坐下,然後問大家還有沒有別的人選,自然還是沒有人舉手,於是吳老師說:「看來大家的意見是一致的。如果沒有什麼別的想法,那我們就決定推選我們的班長忻曉去爭取這個榮譽,相信她會為我班爭光。」然而就在這時,一支手臂卻在大家的眼光中慢慢地舉了起來,舉手的不是別人,正是忻曉的跟班,郭晶晶。

幾乎在站起身來的同時,郭晶晶說出了一句足以讓全班同學跌破眼鏡的話,她說:「我不同意。」

「哦?」吳老師顯然也是非常的吃驚:「據我了解,,自從你來到我們班上,忻曉在學習上可沒有少幫助過你,你對她還有什麼不滿的地方呢。」

郭晶晶看了看全班同學,臉上是那種讓我們覺得陌生的堅決和勇敢,在這之前,我們從來沒有聽見郭晶晶這麼流利地就過話。她說:「我是一個插班生,剛來到這個班上的時候,我就明顯地感覺到我和大家的不同,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那個時候,忻曉對我好,我真的很感激,就是大家叫我跟巴狗,叫我奴才我也不在乎,況且,我希望跟忻曉在一起,我的成績能夠再好一點,這樣才可以繼續在城裡借讀下去。可是,現在要畢業了,我卻想說一說真心話,不管我的話是不是管用,我也一定要說,因為再不說的話,也許就一輩子沒有機會了,要是考不上中專,我就永遠進不了課堂了。我今天要說的是,忻曉雖然成績很好,但我覺得她不配做一個省級三好生。首先,她不團結同學,班上很多同學都受過她的欺負。其次,她不愛勞動,每一次清潔衛生都借故溜掉。還有,她還為了報復同學,故意撒謊。」說到這裡,郭晶晶從口袋裡拿出五十塊錢來:「這是忻曉交給我的五十元錢,其實那一次,她的錢根本就沒掉,為了怕老師家長找出來,她交給我替她保管,她說齊盈沒安好心,她要讓她身敗名裂。後來,忻曉告訴我就這五十元錢不用還她了,要我保守這個秘密,所以,我一直都沒有說出來,但是我很後悔,」郭晶晶就到這裡眼淚開始啪啪地往下掉:「我媽媽一字不識,可是她從小就教育我,人窮志不要窮,我卻沒有做到,請老師和同學懲罰我。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郭晶晶的話一完,全班一陣喧嘩之聲,不知是誰帶的頭,繼而是一陣雷鳴般的掌聲,誰也說不清這掌聲代表的是什麼,但它一經響起就經久不絕。這一次吳老師沒有制止大家,忻曉在一片掌聲中哭著衝出了教室。

幾天後,秋麗回來了,據說她沒走多遠,就在鄰近的市裡閑逛。秋麗回來后驚訝地說她只是走了十幾天,怎麼班上就好象團結了許多似的。我問秋麗你後悔離家出走嗎,秋麗說不,一點也不,不出走,她永遠不知道家對她有多溫暖多重要。

受過打擊后的忻曉變得很安靜。我想她一定會因此而成熟許多。我還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她,她曾經說過,我是一個特別的女孩,這句話曾經給了我很大的鼓勵和快樂,但她對我說的許多話都是假的,我不知道這句話是不是也是在撒謊。還有蘇阿姨,她也對我說過我很特別,也許她是早已看出忻曉和我好不過是想發一篇文章,蘇阿姨口中的「特別」是不是說我傻乎乎的呢?可是我誰也沒有去問,我一如即往地準備我的中考,從忻曉和郭晶晶的身上,我已經知道,要做一個特別的女孩並不難,難的是做一個誠實而善良的好女孩。這樣不管是在什麼樣的家庭中長大,不管有什麼樣的爸爸媽媽,她都會幸福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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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跳舞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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