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殘星(4)
4
夜深了。
天空變成一張深紫色的帷幕，稀疏地點綴著幾顆破洞般的殘星。
呼嚕嚕——呼嚕嚕——
整個奴隸小屋中的宮女們都已經在霉味的陪伴下進入了夢鄉。只有睡在最陰暗角落裡的艾蜜兒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空間狹窄，她不得不把自己蜷縮成一團，靠著牆壁的那一邊肩膀已經麻木了。可是她卻彷彿完全沒有意識到似的，情不自禁地回想著夢對自己說的話。
「機會只有這麼一次。如果你真的想要逃出去的話，最好趁我沒有改變主意之前求我。」
「我會在城門口來等你。等到你出現為止。」
一眨眼已經被抓到皇宮一個多星期了。
每次自己都因為小七不告而別而氣得半死，可是現在設身處地，艾蜜兒突然有些原諒了棄的行為。都說物極必反，現在可好，輪到自己莫名其妙地失蹤了，不知道小七會不會因為自己的離奇失蹤而暴走呢……
夢真的會偷偷放自己逃走嗎？
如果真的能夠逃走的話……就可以去找小七了。
想到這裡，艾蜜兒下意識地低下頭，目光卻突然瞥到了正在胸口晃晃悠悠的天之種。
突然，她有些衝動地一把握住了天之種，手指溫柔地一遍又一遍撫摸著天之種上清晰的紋路，心中有一個聲音在默默地吶喊。
不管怎樣，哪怕只有一線生機，我都一定要去試一試！
媽媽，如果你能夠聽見，請你也保佑我，讓我離開這個地方！
月光慘淡地照耀著整個皇宮後院。
吱呀——
奴隸小屋的木門被緩緩地推開。一個較小的身影貓著腰，窸窸窣窣地竄了出來。
艾蜜兒的心砰砰地跳動著，小心翼翼地貼著牆角，拚命地朝著城門口的方向跑去。
等她來到和夢約定的城門口，發現空蕩蕩的城門口蕭索得一陣緊似一陣，可哪裡有夢的身影？
「咦？看，那邊那個不是最低等的奴隸艾蜜兒嗎？！」
「嘿嘿嘿……走！上去看看去！」
「夢大人果然沒有騙我們哇！半夜三更，城門口有驚喜！哇哈哈哈哈……」
「小丫頭，來來來陪陪大哥哥……是不是在宮裡很寂寞啊？」
就在艾蜜兒有些彷徨的時刻，背後卻突然傳來一陣嬉笑聲。她驚恐地轉過頭，卻看到幾個黑衣侍衛正朝自己的方向走來！三下兩下將她圍在了中央！
聽著耳邊調戲的話語，艾蜜兒這才如夢初醒！
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夢怎麼可能幫自己逃跑呢，他不過是索的幫凶，他不過是在戲弄自己，想要看到自己出洋相而已！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一隻供人玩樂的小白鼠，無路可逃。可是她只感到面前的危險，完全沒有注意到一道黑影正從後面慢慢地探向她。黑影高舉著泛著冷光的劍，直直地向著艾蜜兒刺來。
「有刺客！」
不知是誰發現了那個像影子似的黑衣人，侍衛們立刻全部警覺起來。見行蹤敗露，黑影只能飛速地跑開。
「快抓刺客啊！」
趁著侍衛們將精神全部集中在刺客身上的時候，艾蜜兒一個轉身，頭也不回地拚命跑了起來！
「死丫頭，還不給我起來幹活？！」
第二天，陽光再度吝嗇地光顧潮濕陰冷的奴隸小屋，惡形惡狀的胖宮女罵罵咧咧地走到了最為黑暗的角落，用力地踹了艾蜜兒一腳。
「咳咳咳咳，咳咳……」艾蜜兒勉強地睜開眼睛，視線有些模糊，頭也昏昏沉沉的，一張口竟然拚命地咳嗽了起來。
「對不起……我……我好像有點發燒……」意識到自己一定是昨天晚上吹冷風著了涼，艾蜜兒艱難地爬了起來，可是身體晃悠了一下又無力地摔倒在地上。
「你以為你是千金小姐嗎？今天有許多衣服要洗，趕緊給我去洗衣房！」胖宮女厲聲說完，伸出兩個手指頭捏著艾蜜兒的肩膀，把她一把提到了門口，又用力一推。
位於皇宮最南面的洗衣房每天都要晾曬整個皇宮的衣物，因此陽光充沛，溫暖如春。
艾蜜兒跟著其他洗衣服的宮女們，吃力地提著一大桶衣服和水走到了一片被陽光沐浴著的曬場，無力地坐在了地上，緩慢地開始搓洗衣物。
花之國的服裝還真夠繁瑣，一層又一層，真不知道到底要洗到什麼時候……
「咳咳咳……咳咳……」
艾蜜兒不住地咳嗽著，身體在陽光溫柔的包圍下不住地打著寒戰，軟綿綿的好像隨時隨地都要倒下去……
「吵死了，幹活能不能安靜一點啊！」
一旁突然響起一個暴躁的聲音。艾蜜兒轉過頭，只見那個黑瘦的宮女正不耐煩地瞪著自己。
「對不起……咳咳咳！咳咳咳！！」艾蜜兒不好意思地低著頭道歉，可是沒想到喉嚨口又一陣毛躁，頓時，她比剛才咳嗽得更加劇烈了。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黑瘦宮女猛地瞪圓了眼睛，死死地盯著艾蜜兒，不等漲紅了臉的艾蜜兒為自己辯解，她竟然用力地抓起一旁的水桶，將滿滿一桶冰涼的水都潑在了艾蜜兒的身上！
嘩啦啦——
艾蜜兒全身濕透地站在原地，一頭烏黑的長發濕漉漉地貼著頭皮，臉色慘白。
剛剛從井底打起的水並不刺骨，可是因為高燒而全身滾燙的艾蜜兒卻好像猛然來到了冰封的北極，冷得連牙齒都禁不住拚命顫抖！身體上的溫度隨著眼前燦爛的陽光一點點地褪去，終於，她雙眼一黑，身體一仰，像一片凋零的樹葉一樣軟軟地向後倒去！
在失去知覺的前一秒鐘，艾蜜兒突然感覺一陣奇迹般的溫暖，身體也奇迹般地停止了下墜。
朦朦朧朧之間，艾蜜兒彷彿看到一雙寬大溫暖的手，從背後將自己溫柔地托住，她來不及細想，就跌入了那個人的懷抱。
「啊！王子殿下！」
「不知王子殿下大駕光臨，奴婢們給王子殿下磕頭！」
耳邊傳來撲通撲通倉促的下跪聲，還有宮女們驚慌失措的驚呼。
王子殿下……
抱住自己的人，竟然是……
艾蜜兒強撐著自己睜開眼睛，卻看到一雙威嚴犀利的目光正筆直地望著自己！那清澈的眼底似乎蘊藏著片片不易察覺的關切，卻又如同雲團般被猛地拍碎。
「索……」艾蜜兒趕緊用最後一絲氣力從索的懷抱中掙脫出來。
「你們竟敢欺負她？！」
索微微擰起眉頭，威嚴的聲音猶如雷聲在幾個宮女的面前炸響。
「王子殿下，奴婢知罪！奴婢知罪！」剛才還囂張得不可一世的宮女們頓時嚇得匍匐在地，把頭磕得砰砰直響。
「來人，把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奴隸給我驅逐出境，從此以後不得進入花之國！」
「啊！王子殿下饒命！王子殿下……」
「等一下！」艾蜜兒卻出言攔住了索，「現在出宮，她們完全無依無靠。我請求你饒恕她們的罪過，不要為難她們。」
「你居然為了她們請求我？」索有些詫異地望著艾蜜兒，「她們值得你這樣做嗎？」
「奴婢有錯，可是主人的錯更大！」
艾蜜兒抬起頭，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明亮的光芒，「她們欺負我，全都是因為聽從了你的命令。如果這樣也要受罰，那發號施令的人，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索輕蹙著眉頭，眼底泛出絲絲的寒氣，手掌漸漸捏成一個拳頭。
「如果你不明白這一點，就不配做一個國君！」艾蜜兒迎著索的目光，堅定地把話說完。
真是一個有見地的女孩，看來說她是天之女神，並非完全是流言……這時，一旁的丞相大人望著艾蜜兒，默默頷首。
索動了動唇角，淡淡地掃了艾蜜兒一眼，捏得緊緊的手掌又慢慢鬆開，「好，這次就放過你們！艾蜜兒，我想你現在應該明白我到底是誰了吧？！在花之國，所有的一切都必須遵循我的旨意！只要你現在向我臣服，過去的一切我都會既往不咎！」
「抱歉，或許剛才我是向你與生俱來的權力屈服，可是我永遠不會臣服於你！」
艾蜜兒咬緊牙關從牙縫中迸出一句話。
「可惡！」
索的臉色陰暗得猶如暴風雨的前夜，他用力地捏緊了手指，高舉到半空中似乎隨時隨地就要朝艾蜜兒的身上揮去。可是艾蜜兒似乎對他的憤怒完全熟視無睹！
「好！艾蜜兒，既然你如此不識好歹，那我一定會讓你見識到，什麼才是真正的王者！」
索的手指慢慢收緊，他呼出口氣，想要給艾蜜兒一點教訓，可是，拳頭居然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又悻悻地放了下來。
最後，他揮了揮月白色描金的衣袖，一個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曬場！為什麼我竟然下不了手，可惡……
天空中的雲層漸漸濃稠，將奪目的紅日深掩其後。
「咳咳咳……」剛才竭盡全力讓自己的身體綳得筆直的艾蜜兒終於鬆懈了下來，她皺著眉頭，一邊輕輕拍打著劇烈起伏的胸口，一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傍晚時分，紅日緩緩沉入地平線后，最後一抹奼紫嫣紅的捲雲漸漸消散在天邊，整個大地籠罩在一片灰濛濛的暮色之中。
皇宮後院，一身黑制服的夢提著一隻食龕，行色匆匆地走過冗長的走廊。
「夢大人，夢大人請留步！」
突然背後傳來一聲嬌柔的輕呼。夢轉過頭去，只見穿著一聲典雅湖綠色紗衣的雪莉正一路小跑著朝自己的方向追來。
「雪莉公主，在下有什麼能夠為您效勞？」夢恭敬地朝雪莉行了宮廷禮。
「夢大人，您那麼匆忙，是給王子殿下送點心嗎？」雪莉尖銳地瞥過夢手中食龕，湖綠色的眼眸閃過一道意味深長的光芒。
「這食龕里的食物是王子殿下吩咐在下帶去奴隸木屋的……」夢長長的羽睫輕輕覆蓋著狹長的眼睛，他一五一十地回答。
「奴隸木屋？」雪莉的目光突然一沉，眯了眯雙眼，雙唇緊緊地抿在了一起。
果然，索哥哥心裡還是惦記著那個臭丫頭的死活……
她抬起頭微笑著望著夢，溫柔地輕聲細語道。
「夢大人，其實我也有東西想要拜託您帶給一個人！」雪莉的臉上帶著微笑，可是心中卻彷彿有無數個惡魔在咆哮。她從寬大的衣袖中掏出一隻漂亮的透明玻璃瓶，裡面盛滿了妖艷的殷紅液體，在暮色中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這是……」夢彷彿不明白雪莉的用意，疑惑不解地打量著眼前這奇異的玻璃瓶。
「夢大人，我聽說那個叫艾蜜兒的奴隸生病了，這是一瓶可以退燒的花露，請你帶給她服用吧。不過，就不用說是我讓你這樣做的，否則讓索哥哥知道我竟然這樣幫一個低賤的奴隸，一定會生我的氣的。」
「夢大人，拜託了哦……」
說完，雪莉沖著夢甜甜地露出一個純真無邪的微笑。
「這樣也好……看看這個女神究竟是真是假。」夢輕輕地晃動著手中的玻璃瓶，嘴角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吱呀——
推開奴隸木屋的大門，夢第一眼就看到了依然瑟縮在角落裡的艾蜜兒。
她看起來很憔悴，一頭烏黑的長發凌亂地遮住了大半張臉。身上的粉紅色連衣裙破舊不堪，到處都是髒兮兮的污漬。不論其他奴隸們圍在一起竊竊私語，她只是安靜地呆在角落裡，柔弱的身體不住地打著寒戰。
「……」
夢靜靜地拿著食龕，走到了那個陰暗的角落……
艾蜜兒緩緩地抬起頭來，幾天的奴役生活，已經讓她整個人憔悴了不少。原本水蜜桃般粉嘟嘟、水嫩嫩的臉頰此刻卻好像被擠掉了所有的水分，嘴唇乾燥地抿在一起，一雙總是水汪汪的大眼睛無神地望著他，有些怔忡。
「把這瓶花露喝下去……」夢面無表情地將灌著紅色液體的瓶子遞給了艾蜜兒。
「花露？」艾蜜兒遲疑地望著那妖艷的紅色，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層困惑的霧氣。
「喝了你就能解脫了……」
夢的眼睛就像是鬼魅一般，聲音也彷彿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
「嗚……我不要！」艾蜜兒不知那液體究竟是什麼，卻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一張蒼白的臉龐在焦急中憋得紫紅。
啪——
就在兩人爭執不下的時候，突然半空一陣脆響！
盛滿液體的玻璃瓶被一股巨大的外力凌空撞翻，最後毫無預兆地跌落在硬邦邦的地板上。
丁零噹啷——
玻璃瓶瞬間化成了不規則的碎片，紅色的液體如同溪水般流淌了一地。
「王子殿下？！」
夢吃驚地放開了因為驚嚇過度已經忘記掙扎的艾蜜兒，轉頭朝門口望去，卻看到索正滿臉震怒地站在那裡，手持著一支鑲嵌著紅寶石的權杖，一雙炯炯發光的眼睛里充滿了蕭殺的怒氣。
滋滋滋——地面上響起奇怪的聲音。
夢怔怔地低下頭，卻被眼前的一切嚇了一跳！
只見紅色液體經過的地面迅速地泛起可怕的白色泡沫，不一會兒腐朽的木頭地面竟然出現了一條長達十厘米，如同灼傷般的痕迹！
「夢，這是皇宮獨有的曼珠沙華毒花露，入口后腐蝕內臟，將會痛苦而死！你怎麼會有？！」索高聲質問道。
夢微微一怔，隨即恢復慣常無動於衷的神情。他霧氣繚繞的眼睛輕輕地掃過艾蜜兒，辯駁道：「王子殿下，她不過是一個低等的奴隸啊。」
「就算是奴隸，她也是我的奴隸，輪不到你隨意處理！」索怒氣沖沖地拔出紅寶石權杖，居高臨下地指著夢的頭顱，「來人，把這個大逆不道的傢伙抓下去！押入大牢！」
「索……」
夢可是他最信任的侍衛長官啊！他竟然為了她，把夢關了起來！
艾蜜兒愣在了原地，她不可思議地抬起頭望著索那雙緊緊糾結在一起的雙眉，眼中是深深的不解和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