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一]
事件過去那麼久,畫面卻反覆在腦海里縈繞。
被anti-fan襲擊,這件事對於溪川的意義,遠遠大於在險些失去的時候突然意識到身邊這個不招人喜愛的女生的重要性。
「欸,這兩天怎麼總神情恍惚?」路源側過頭低聲問。
看見她的額發有點凌亂,條件反射地抬手去捋。溪川的反應似乎過於強烈了,不僅擋開了他的手,還從沙發上猛地彈起來。
路源有點惱怒,但礙於屋裡躺著熟睡中的明櫻,仍理智地壓低聲音:「為什麼到現在還走不出來?」
溪川渾身硬邦邦地杵在客廳中央。
路源嘆了口氣,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剛想說話,卻沒想到被她再次推開。
溪川退後兩步,用冰冷的口吻說:「離我遠點。」
「你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
「這和你沒有關係。」溪川一字一頓地打斷他的話。
「男友的意義對你來說就只是擺脫追求者的糾纏嗎?溪川,我不管你怎樣想,你不該這樣對我,至少我是認真的。」
「又怎樣呢?」溪川直視他的眼睛,自己仰視的姿態映在他深色的瞳孔里,濃得化不開,「你應該知道的,我不會喜歡你,不會喜歡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
「對,我知道,可我不相信。人的留戀是有期限的。」
「可是,」溪川深吸一口氣,「記憶沒有期限。」
說這話的時候,腦海里又浮現出幾天來揮之不去的那個畫面:
GIN按住自己示意不能亂說話。所有的人都置身事外,保持緘默。唯獨他轉身沖著等待已久的攝像機吼出「如果讓我知道是誰幹的,那她死定了」這樣激憤的話。
那一秒,跪在明櫻身邊的溪川轉身回頭看向他,從被淚水模糊的他的背影里看見了另一個人。
[二]
你是否聽過這樣的故事?
每個人死後必須回到以前自己生活過的地方。他的聲音,他說過的話,散落在每個與他有關的人的記憶里。
他需要走進他們的夢境里,把那些話再說一遍,這樣才能收起自己的聲息。
等到他把這一生說過的話都找了回來,才能完全撫平自己的記憶,安心地平靜地去另一個世界。
這傳說也許子虛烏有,但它暗示著——
聲息與記憶緊密相連。
透過別人的聲息,我又看見了你。
[三]
而此時,房間里,把耳朵貼在門后的明櫻從溪川冰冷的語氣中覺察到人的兩面性。
她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笑。她微笑時眼睛會彎成美好的月牙。
僅有的一些不笑的瞬間,瞳仁猶如夜色中的大海,波瀾洶湧,流光四溢,含在眼眶裡的一點點令人憐惜的淚水在陽光的魔術下折射出驚心動魄的美感。
她的聲音讓人心曠神怡,被樂評家譽為「地中海的夏季風」。
她是這樣乾淨純粹的女生。
然而,卻也有這樣的一面。
她也有不光鮮、不快樂、不活躍、不明快、不溫暖的一面。
[四]
「通告前的電話是Brandy打來的?」明櫻問,「你們動作夠快啊,已經交換了電話號碼。」
幫忙整理東西累得腰酸的溪川坐在門口笑了笑:「是啊,還在關心你……唉,你這傢伙怎麼東西這麼多?」
「都是些衣服化妝品之類的。」連一貫毒舌的明櫻這時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了,「他這個人哦……真是……」
「不得不承認是個好人吧?」
明櫻笑著環顧四周牆壁貼滿的迷醉海報:「不過你還真是誇張,每張都只留下Whisky和Brandy,把另外兩個都剪掉了。看看……明明沒站在一起拍的也被你拼在一起!」
「這就是同人女獨立的精神世界啊。」溪川笑翻在沙發里。
「拜託你有點人氣歌手的覺悟。」明櫻無奈地搖搖頭,鑽進廚房找吃的。
溪川跟了進來:「可是,那兩個傢伙的事,真的是很感人啊!Brandy這個人呢,正義感太強,遇到什麼事都口無遮攔,總是惹出麻煩,被公司高層『教訓』也比較多,每次都是Whisky護著他,包括這次也是一樣。」
明櫻笑著聽。
「感覺呢……Brandy雖然有時候很衝動、很白目,但唯一只會在Whisky身邊表現出受保護的一面,應該是很依賴吧,兩個人也一直是形影不離的。」
「所以呢?」
「就是這樣啊,很美好吧?」
「沒覺得。」
「冷血。」
「男人和男人有什麼好依賴的,不覺得很奇怪嗎?」明櫻從冰箱里拿出一包貢丸之類的東西開始煮。
「我第一次看見他們倆單獨在一起是在南京路……啊,想想那時候我高二,那兩個傢伙才剛剛出道,到現在已經兩年多了呢,居然還是那麼年輕帥氣。」
「那麼早嗎?」明櫻隨口附和道。
「是啊,和同學一起去逛街的時候看到的。迷醉是在出道兩個月內就突然紅起來的,那時候似乎已經很有人氣了呢。那兩人都戴著墨鏡,但我是從側下方的角度看過去,一下就認出了Whisky。和一般的追星感覺不同哦,曾經在沒把他們當明星追捧的時候和他們那麼近距離地站在一起,從此感覺很親近。去年迷醉在日本開演唱會時遭遇地震,我當時雖然是高三,可是硬撐了一晚上守在電腦前生怕出什麼壞消息……現在想想覺得很傻,和自己非親非故的,但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以後的生活軌跡會有交集,並且會成為很重要的朋友。不知道為什麼,冥冥之中有這種感覺。」
「受不了了,只不過逛街時遇見一次活的迷醉就發揮成這樣。」
「欸,你知道嗎?」溪川的聲音突然柔軟低沉起來,「Brandy是孤兒哦。出生時由於醫療事故腦部受傷,大概父母覺得救不活又不忍心親眼看著他死去,就把他放在教堂門口,被神父收養,也算是命大,受了那麼嚴重的傷居然能痊癒活下來。現在的父母只是基督教信徒……」
「那不算什麼特長吧。」明櫻滿不在乎地嘗了一口貢丸,「只有你這樣名門之後的大小姐才會在乎並且同情。」
「不是特長但也不是同情的問題。作為音樂家的女兒,從小受父母影響接觸音樂,可第一次聽Brandy唱歌時還是很震驚,簡直是個天才呢……你是不是沒聽過迷醉唱歌啊?」
不知在沉思著什麼的明櫻猛然回過神,轉而恢復淡然神色,「我沒興趣……可以吃了。」
「端到客廳里吃吧。」
「為什麼?……等等……等一下,燙。」
「可以一邊看電視一邊吃。今天晚上有迷醉的專訪哦。」
明櫻的動作一滯,須臾后才無奈地搖搖頭:「沒救了你。」
[五]
「迷醉天音,四人男生和聲組合,2003年出道以來造就震撼全亞洲的大熱潮,不斷接受亞洲各國的名譽獎勵至今,去年包攬全國所有年度大獎,今年在全亞洲成功舉辦巡迴演唱會。年末的圓滿回歸將給我們帶來新的驚喜。12月24日平安夜在東方藝術中心唱響最後一站的不眠盛世,盡請期待。今晚為你帶來在亞洲擁有絕對人氣的迷醉天音的真實一面。」
全屏照片配合激光打出的字幕介紹:
絕對領袖——Whisky凌浩軒
實力主唱——Brandy李承澤
才情狀元——Vodka項野城
貴氣王子——Tequila郭俊
主持人的聲音切斷了畫面:「今天晚上為大家請到的嘉賓是目前人氣指數常居榜首的不敗英雄組合『迷醉天音』。好久不見啦,經過辛苦的巡迴演出終於回到了國內。晚上好!」
「晚上好,我們是迷醉天音,很高興見到大家。」
「今天晚上再次見識了花樣美男的風采。首先的這位是以十九歲的年輕魅力點燃全國少女的狂熱,雖然年輕,但對舞台的掌控能力不亞於天王級的前輩,舞姿超級棒,認真起來非常有擔當,抽風起來又可愛到爆,超man又超淘氣的leader——Whisky凌浩軒。晚上好!」
Brandy插嘴:「好高的評價啊。(笑)」
「晚上好,我是迷醉天音Whisky。」Whisky還有些不好意思。
「這樣看起來果然真人比熒幕上還帥很多倍呢。」
「那我果然還是不適合做藝人啊。(笑)」
「巡迴演唱會感想如何?是不是發生了很多難忘的事情?」
「真的非常難忘,發生了很多事情。一路這樣走來,感覺整個團隊也慢慢成熟起來,成員之間的感情也越來越深厚,還有fans永恆的支持帶給我們很多感動。」
「下面這位:因長相過於俊美居然被無數女生妒忌,歌聲溫柔,餘音繞梁不散,號稱『催淚原子彈』,很幽默也很有靈氣,正義感超強的俠氣男子,舞台上永遠的主唱——Brandy李承澤。」
「晚上好,我是迷醉天音Brandy。」
「啊,前些天聽說Brandy患流感了,很嚴重嗎?會不會影響嗓音?我們都很擔心你呢。」
「沒事沒事,只是小感冒而已,已經好了,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Vodka笑著插嘴:「反正你都已經被女生嫉妒了,何必再刻意裝得那麼man啊?」
「對啊,」Brandy這才反應過來,「那個介紹詞有問題。為什麼Whisky是被女生追捧而我是被女生嫉妒?」繼而做出很不甘心的表情。
「這……」主持人佯裝為難,「介紹詞是根據熱心觀眾的投稿總結的。」
Brandy立刻領情地裝出「只好認了」的搞怪表情。
「下面介紹的是公認『才情第一』,出道前課業全優,精通六門外語、兩種樂器,十六歲考入全國第一高校,相貌與頭腦都無可挑剔的完美男子——Vodka項野城。」
「晚上好,我是迷醉天音Vodka。」
「前幾天冬季歌會上和新人Seike柳溪川共同演繹了義大利語歌《Ti
Amo》,現場可謂前所未有的火爆呢。印象中Seike也是相當有實力的才女,而且SEAL組合最近的人氣指數不亞於迷醉天音當年出道時突然掀起的狂潮。野城來發表一下合作感想吧。」
「Seike很厲害,不僅人長得漂亮,而且義大利語很棒,出身音樂世家,古典清新的歌聲像地中海的海風。至於舞台表現,已經完全不像新人,讓我非常驚訝。我想世界上有些人是註定屬於舞台的,Seike是其中一個。」
「哇——」Brandy又開始抽風,「這小子雖然公認完美,但還是有一個缺點——遇到美女就找不著北。」
「聽說Vodka前段時間去了SEAL的演唱會現場?網路上很多歌迷說看見你了呢。」主持人笑道。
Whisky假裝幫忙辯解:「沒有沒有。」但是又追加一句,「因為和通告衝突所以沒去成,為此懊惱了很久。」
演播室里笑成一片,連話題本人也跟著笑了。
「下面這位是貴氣無邊,眼神深邃,去年在網路上被評為全國女生十大夢中情人之首,據說見一眼就迷戀到腿軟的Tequila郭俊。」
「晚上好,我是迷醉天音Tequila。」
「什麼叫『迷戀到腿軟』?」Brandy笑著插嘴,「今天這個介紹詞整體很惡搞。(把手攥成話筒狀)請問MC你現在腿軟了嗎?」
「和這樣的人面對面交談當然腿軟啦,(指著Brandy)他還在耿耿於懷。」主持人也笑,「我們不用管他,繼續問Tequila。自出道以來被『貴公子』『貴公子』這樣稱呼,自己認為受歡迎最主要的原因是什麼?」
「可能是和其他成員相比我缺失得太多,所以大家給我更多的愛。」
「大家是愛你太過謙。Tequila出道時年齡多大?」
「十五歲。」
「天哪!現在也只有十七歲,還未成年。小小年紀不僅在娛樂圈打拚並且周遊各國巡演,真是非常不容易呢。」
Whisky補充道:「現在還在上高三。」
「會參加明年的高考嗎?」
「會的。巡演時一直有老師隨同,在國內時也會回學校上課。」Tequila說。
主持人:「Tequila在明年的高考中取得優異成績一定是迷醉所有fans的共同心愿。」
Whisky繼續補充:「也是迷醉共同的心愿。他也是我們心目中的小王子啊。」
「OK,介紹全部完成了。今天很高興邀請到迷醉天音的四位花樣美男與我們共度四十五分鐘的美好時光……感覺整個演播室都亮起來了。迷醉的新專輯將在明年年初震撼上市,有信心嗎?」
「雖然最近國內唱片業新團體非常活躍,包括同公司的SEAL,取得了相當令人敬佩的成績,但是一直以來我們也非常努力、從不鬆懈,所以堅信第五張專輯也能超越過去,取得更好的成績。」Whisky的臉上帶著自信的微笑
「啊……SEAL真是非常幸運的團體,剛出道三個月就被天音視為競爭對手了。」
「她們很有實力,兩個女生的聲音都非常獨特。」Whisky接話道。
「如果我們這次專輯銷量不好,那就要全怪隊長大人居然幫其他組合打廣告。」Brandy插嘴。
主持人打趣道:「Brandy完全是人氣偶像外表下的搞笑藝人。平時其他團隊成員是怎麼評價Brandy的呢?」
「其實應該是我們當中表裡最一致的人。」
「算是團隊的調味劑吧。」
「最不可缺少的。」
「不開口時覺得是個很酷的『冰箱少年』,一開口就變成脫線的『抽風少年』。」
「那麼從Brandy開始,團隊成員互相評價一下吧。下一個是Whisky。」
「最近完全是個恐怖的人。」
「恐怖?」
「是啊,大家沒見過Whisky恐怖的一面吧?雖然平時怎麼開玩笑都無所謂,但無論是錄製專輯還是練習綵排或者正式演出,一扯上和工作有關的事情就立刻變成魔鬼,對人對己要求都……怎麼說呢……可以用苛刻來形容了。」
「簡而言之就是個事業至上的男人。」
「生活與工作中的表現完全判若兩人。所以才會被fans評價『認真起來非常有擔當,抽風起來又可愛到爆』。」
Brandy又開始了善意的挖苦:「總之,對Whisky心存幻想的少女們要盡量避免和Whisky成為工作夥伴,除非有在他面前喪失一切原則的覺悟。」
[六]
搬到公司宿舍已經好幾天,依舊認床,睡不著。
彩色的霓虹燈光在天花板上投下印記,光影像鐘擺一樣做簡諧運動。
明櫻一直盯著那道彩色的鐘擺,直到聽見門鎖轉動的聲音。
「睡了嗎?」
溪川抱著白色的枕頭從門外挪進來,睡裙長及膝蓋,長發懶散地攤在胸前。借著微弱的光線,明櫻看見她光腳直接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急忙把她扯進被窩裡。
「我認床,難道你也認床嗎?」嗔怪的語氣。
「就是睡不著,不知道為什麼。對了,那首《星期天》的詞你填好了嗎?」溪川捂緊被子只留下腦袋在外面,眼睛也盯著天花板。
「還沒,最近狀態不怎麼好,所以有點費勁。」
「狀態不好的話申請休息一下吧?」
「不是什麼大問題。」
前段時間蠢蠢欲動的某種情緒在經歷一次劫難后偃旗息鼓。溪川把手疊在明櫻的手上,「你總是這樣勉強自己。」
而明櫻真正費神的是「誰把我的心臟病葯換成了維生素C」,不能說出來吧?
「……啊,不要說這個了,鬱悶。」
「那明櫻,跟我說說你和Mr.X的事情吧。」小女生開始八卦。
「有什麼好說的,都分開了。」心緒還是亂得很,明櫻側了身背對溪川。
「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應該是有故事的女生。」溪川也側過身,轉向明櫻那邊。
有故事的人是你吧?和路源的故事,叫人摸不著頭腦。但偷聽不是什麼正義行徑,明櫻也覺得沒必要多管閑事。
「……我只是普通人。」
溪川感到繼續問下去絕不會有結果,所以即使心裡還有一大堆疑問,還是決定重開話題。
「噢,對了,你爸媽是做什麼的呢?」
明櫻半晌沒有說話。
「睡著了嗎?」溪川伸手在明櫻面前晃了晃,依舊沒反應。
覺得奇怪,溪川坐起來,月光下明櫻纖長的眼睫隨著呼吸的起伏輕微顫動,一切歸於靜謐。「唉呀,真受不了你這傢伙,」溪川傷腦筋地重新躺下,「還說認床,居然這麼快就睡著了,一點徵兆都沒有。」說著側向背對明櫻的另一邊。
靜謐的月光中,眼淚無聲地順著太陽穴淌了下來。
[七]
是誰的聲息,
如此清晰地存在於我的記憶中?
凌厲得好像沾滿鮮血的刀鋒,無情地將每一次呼吸都刺痛。但,卻成為了我生存下去的唯一意義。
無法割捨,無法離棄。
為了你……
[八]
臨近聖誕,明櫻好不容易能有一天單獨的假期。早上醒過來,溪川已經去公司錄製新單曲了。
明櫻茫然無措地在床上坐了好半天,依然沒有什麼去處。身為藝人,整天日程爆滿,已經沒有和普通同學做朋友、節假日相約去逛街的可能性了。圈內人的話,這個時間大家應該都很忙,再說,明櫻也不認為自己在演藝圈有真心的朋友。
想來想去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想著僅有的一天假期要在無休止的睡眠中度過就懊惱起來,不知不覺撥通了金振宇的手機。忙音響過七聲,無人接聽。
大概是在忙吧。
明櫻剛想掛,卻聽見對面響起了輕聲的「喂?」
「啊,振宇哥,是我,Luna。」
「哎,你啊!好幾天沒你消息了。眼睛恢復得怎麼樣?」
「已經沒事啦。振宇哥在忙嗎?」
「嗯,在五行廣場拍一個西服CF。怎麼,有事?」
「哦……沒有,那你忙吧。」女生的語氣有點低落。
「晚飯一起吃嗎?」意料之外的邀請。
「欸?晚飯時就可以收工嗎?」
「嗯。如果順利的話,大概六點半吧。」
「那好吧,我等你電話。」剛想掛斷,又忽然想起,「哥你不會又被狗仔跟吧?」
「上次被跟的可是你哦,現在是你的新聞比較抓眼球。總之,我也會注意的。拜拜。」
「拜——」
離晚飯時間還早,明櫻決定自己先出去逛逛,給溪川買件聖誕禮物。穿上白色橫條紋針織衫配闊腿背帶牛仔褲,外面套一件咖啡色尼龍長風衣,帽子、圍巾、墨鏡一應俱全,斜挎著單肩背包,踩著簡單的球鞋出了門。
雖然只打算自己逛逛,但還是不知不覺上了地鐵往五行廣場的方向去。陽光不是很強烈,再加上是冬天,戴墨鏡的人很少,明櫻在人群中還是顯眼,自己感到有些不安,又想起之前金振宇說給狗仔跟的人其實是自己,不免有些擔心,一邊走還一邊不時回頭張望,檢查自己有沒有被「咬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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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忐忑不安地乘過地鐵,在五行路一站下車時終於還是發現了後面跟著的人。如果只是單純的逛街的話,被拍就被拍,也沒什麼大不了,但問題是之後的行程再被拍下來肯定又要引起軒然大波。明櫻加快步伐,在下一個路口突然轉彎。
過了不一會兒,那人就又出現了。跟得還真緊!明櫻無奈地嘆道。
既然都已經這麼明目張胆,那索性就攤牌吧。明櫻猛地回過頭,那人慌張地抓起旁邊報刊亭的雜誌胡亂翻閱起來。明櫻瞅准這個機會拔腿就跑,一邊還慶幸自己今天穿的是球鞋。
跑過了兩個紅綠燈,終於沒再看見後面有人跟著,懸著的心鬆弛了一點,但也並非完全放下。
究竟是單純的娛樂記者,還是什麼人派來的呢?
如果是前者,為什麼能對自己今日的行程了如指掌?
[九]
還在疑惑,眼前卻出現新的問題:經過剛才那麼一狂奔,已經完全搞不清方向,明櫻本來就是路痴,這下只有聽天由命,不管怎樣,先買了禮物再說。
雖然從來不用擔心財政出現赤字,但明櫻和溪川都不是喜歡一擲千金地揮霍的人。明櫻的錢多半花在服飾上,可是從不追求名牌,只買自己喜歡的來隨性搭配;溪川的錢則多半花在食品上,可是即使難得停嘴,卻從不見體重增加,讓人嫉妒得要死。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愛好,所以也時常出現找不到花錢之處的情況。
眼下明櫻是覺得禮物難挑,不像送給朱麗葉的禮物,只需往漂亮昂貴的方面發展,不是什麼貴重之物都能輕易討得溪川歡心的。於是,兜了一下午還是空手而歸。
經過精品店時見年輕的女店員在熱情地推薦新到貨的小玩意:能擱在杯子邊緣的曲狀勺、點燃后能放射出字體形狀火焰的線香花火、守護系的巫毒娃娃辛巴達,以及時空瓶。時空瓶是現場製作的,只不過普通的陶罐,由情侶各自寫下內心獨白裝進去,再用陶土封起罐口,形成渾然一體的圓形或者心形容器,儲藏在店裡,如果要看裡面的話就必須打碎陶罐。許多情侶相約一年後再來看對方寫的話。所謂的時空瓶,因此而有了意義。
明櫻站在一旁看了許久,觀察兩對情侶製作陶罐的過程,直到店員終於注意到她,熱情地招呼上來,才疾步走開。
密閉。封存。又是小兒科的一廂情願。明櫻瞥見一個女孩在紙上寫下對男生滿滿的愛意,多半如此。一廂情願地單純地覺得一年後,甚至很多年後,依然會這樣相愛。可是理智點看,年少時的多數戀情是維持不了半年的。
明櫻站在商場門口的大風裡,咖啡色的風衣被灌得飄起來,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躊躇了片刻便聽見手機響。和這座城市裡任何一個時尚的年輕女孩一樣,手機鈴聲是SEAL的歌。明櫻沒等前奏過去就接了起來。
「喂?」
那頭傳來與周圍環境有著不同溫度的聲音:「明櫻,我是振宇。這邊快結束了,你在哪裡?」
「在五行廣場附近,可是我找不到過去的路了。」
經過一番費勁的描述,終於讓金振宇明白了自己的位置。明櫻正等著他開始教自己應該怎麼找過去,卻聽到了「站在那裡別動啊,我去找你」,一時茫然不知所措。
明櫻把手機塞進包里,然後手插進外套口袋,真的站在原地一動也沒動。感覺整個世界像是變成了無聲的黑白默片,大風像盛大卻寂靜的海水把自己覆蓋包裹起來。
就在險些因幾近窒息而喪失意識的時候,看見了金振宇逆著風朝自己走來。
[十]
不可否認,金振宇是很完美的男子。很多男人能夠把黑色西裝穿得英俊帥氣,卻不是每個男人都能把西裝下的白襯衫穿得有氣質。明櫻坐在因餐廳里的暖氣脫去西裝外套的男子對面,放肆地直接打量他向下看時低垂的睫毛。
「哥,估計24號見不到你了,禮物就提前送吧。」明櫻把方才在商場買的禮物推到剛點完菜的振宇面前。
只是適合他氣質的zippo,足夠貴重卻安全的禮物。
就算是稱呼,也是盡量在安全的範圍內控制。金振宇太懂得一聲「哥」意味著什麼,露出一個妥帖的微笑·表情接過禮物拆開,繼而領情地從口袋裡摸出香煙點上。火光閃耀間,明櫻看見他推過來的禮物,沒有包裝,直白坦率得不像是禮品。
「這是哥給你的。」還不忘在後面再加一層保險,「這一份是給溪川的,替我轉交。」
給明櫻的是發行於2003年的L-ETHER第一張也是唯一一張專輯,市面上早已絕版。給溪川的則是限量紀念版的香水,一看就是她喜歡的類型。
「估計你這樣丟三落四的孩子會連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都拾掇不好。」振宇解釋道。
明櫻笑起來:「確實,這張專輯我沒有,好驚喜啊。」
「知道嗎?你這樣剪短髮、穿背帶褲,看上去真的像小學生。」
明櫻不服氣:「可是溪川也會穿背帶褲啊。」
「氣質決定。溪川她如果不做歌手的話,應該也會是藝人,總之不會離開人們目光的焦點。」
「那我呢?」語氣有些撒嬌的成分。
「特立獨行的丫頭。」
「說得挺含糊。被傳跟我的緋聞時哥肯定很失望吧,心裡想著『為什麼不是溪川』什麼的。」
振宇一副「拿你沒辦法」的表情無可奈何地笑,「說來也奇怪,溪川明明也在場卻完全沒被拍進去。看來有人很針對我們倆啊。」
明櫻一愣,一個可怕的想法突然刺穿腦海。
僅僅一閃而過的念頭,卻讓她的語氣驟然冷卻下來。
「我想,只是針對我而已。」
振宇沒有繼續說話,只無聲地吐著煙圈看著對面的女孩。她皮膚偏黑但非常細膩,有很清亮的眸子,下唇比上唇厚一些,看上去快樂,言談中透露的情緒卻總是悲觀的。
振宇對每一個細節瞭然於心。最後,他笑得更深一些:「不用在意,做你自己就好。」
[十一]
為什麼從沒考慮過這種可能?
以至於在它突然出現時會如此措手不及。
Gluttony。Lust。Greed。Wrath。Sloth。Pride。Envy。
七宗罪中,嫉妒是心罪。肉身之罪可償,心罪難償。
對於閃耀在世界中心的明櫻來說,最致命的,也許是因心罪而造成的傷害。
[十二]
回程,明櫻以「想自己走走」的理由拒絕了振宇開車送自己回家。坐在地鐵上已感到疲憊,依舊戴著墨鏡,顯得與周圍人分外格格不入。
座位對面一對高中生情侶在開心地聊天。明櫻歪著頭靠在鋼質扶手上注視他們。穿著和當年的自己相仿的制服,以及背著同樣款式的書包,與彼時相似的年輕無邪的眉眼,享受單純小幸福的神色,所有的都是可以勾起溫暖回憶的細節。
即使與之前和日後更大更廣闊的悲傷相比微不足道,也不得不承認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是的,人生之最,明櫻已經不奢望將來能遇到更大的幸福。
幻象在眼前太過真實,以至於到西直門站必須換乘的時候,明櫻在座位上愣了好一會兒,差點錯過下車的時機。
從2號線到13號線的換乘,中間要隨著人潮走過漫長的甬道。在上海的時候也是一樣,從1號線轉2號線,每次都走得腳腫。不同的是,13號線在地面上,可以看見外面深沉的夜景,也可以感受到冬日的寒風在身旁穿梭。
明櫻抬頭,絢麗的霓虹燈被墨鏡蒙上憂傷的色調,紅色變成暗橙色,白色變成灰藍色,黃色變成亞金色,交替在視線里打出「聖誕狂購」的巨幅廣告。
列車緩慢啟動,風景在扶桿與人頭的縫隙間艱難地奔跑。依然是那對高中生情侶,現在正站在距離自己兩米開外的地方,男生右手提著紅色的禮物袋,左手拉住頭頂的吊環把女生護在胸前。
擁擠車廂里的窄小空間是男生為女生用心開拓的一個世界,令人動容。
曾經,自己也是一個人的全部,曾經那個人也是自己全部的世界,然而這種孤注一擲的維繫已經飄搖得非常遠,幾乎是視線所不能抵達。
在如今自己的真實視線里,連鮮艷的聖誕紅也被罩上了一層不由分說的墨跡。
儘管被「從前」反襯得黯然失色,現實卻依然在繼續,猶如列車的軌道不會為誰變更路線,更何況這是自己心甘情願選擇的路線。
明櫻低著頭,將額頭頂在扶手上,從繁雜的噪音中辨出不遠處女生們的竊竊私語,低念著「Luna」兩個簡單的音節,似乎是認出了自己卻又不敢確認。因為感到被前所未有的疲憊包裹,明櫻第一次無視fans的存在,直到下車也沒有抬頭。
藥片以及一系列身體和精神上的攻擊,如果真的是那個人所為,那麼,可能性有兩種。
一種是受人指使。面對那樣狠毒的對手,如果她已經開始覺察自己的身份,明櫻不知道自己還能夠活多久。
而另一種是單純的嫉妒。
無論是怎樣的初衷,都指向同一個結論——
背叛。
[十三]
原來光線也能像刀片一樣鋒利。
本著好意除去腦袋裡的懷疑,只想給溪川一個驚喜。為她買的聖誕禮物,藏在哪裡好呢?在為這種小事傷腦筋,好像回到了單純的學生時代。
反覆斟酌決定拉開床頭櫃的抽屜,看見的東西卻讓自己定定地蹲著,愕然,半天無法動彈。
血液已經無法迴流向心臟。
這個房間也有霓虹投射進來,不是在天花板上。
光線切過窗欞,往木製的紋理上切割,像刀片一樣鋒利。
現實與想像吻合為一體。
明櫻扶住床沿的手喪失了氣力。癱坐在地上,即使親眼所見也無法相信。
她好像看見一扇門在自己面前被無情關上。其實門外原本就沒有可以通行的道路,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地想像溫暖的所在而已。
不安。惶恐。憤怒。接踵而至。
被背叛的感覺真實地降臨。
在彩色光線有節律的切分下,抽屜里散落的白色藥片一目了然。
是什麼刺傷了眼睛?
又是什麼刺穿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