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1
那些突兀的腳步聲消失了。
星諾放開了小優,倨傲的面孔上沒有一絲的感情,他轉過身,在確定所有的保鏢都散開之後,邁開了自己的步子。
「喂……」
「不要再跟著我!」星諾淡淡地打斷她的話,「你也看到了,我是逃出城堡的,跟著我對你沒有好處!」
「我當然知道。」小優望著他的背影,低聲說道,「可是,你剛才沒有聽到嗎?他們都在找你,難道你想這麼堂而皇之地上樓嗎?」
星諾轉頭看了她一眼。
小優微微一笑:「我有一個好辦法,可以讓你進入三樓的重症加護病房!」她在說話的同時,解下了自己高高梳起的長發,烏黑的長發傾瀉而下。
淡紫色的眼眸中出現一抹不解的神色,星諾微微皺眉,看著眼前長發飄飄的小優,卻不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
「跟我來——」
小優信心十足地說完,便徑直朝著走廊另一端的一個醫務室跑去。
整棟醫院最特殊的重症加護病房門外,有兩個面色冷峻的保鏢守衛著,這裡除了來檢查的醫生和換藥的護士以外,是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的。
寂靜的走廊里,傳來小推車的嘩嘩聲,一個穿著白色醫師服的醫生推著藥品車走了過來。一般這個時間都是護士來換藥的,突然出現醫師是一件挺讓人費解的事情。而更加令人懷疑的是,這個醫師居然戴著大大的帽子,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孔,這一身奇怪的裝束看上去十分的不倫不類。
其中一個保鏢走上來攔住了小推車,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對不起,現在是換藥時間。」大帽子下面傳出來的是異常古怪的聲音。兩個保鏢互相對望了一眼,站在小推車前方的那個保鏢,突然間出手,出其不意地掀開了奇怪醫師的大帽子。
烏黑的長發迅速地披散下來,他似乎早有準備,頭果斷地低下,同時將手邊的小推車猛地向前一頂,車直直地飛了出去。
他掉頭就跑。
「站住!」兩個保鏢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們的目光集中在了那個奪路而逃的人飄動的長發上,毫不猶豫地追趕了上去。
長發少年飛快地拐進了離自己最近的一條走廊里。
身後的人在拚命地追趕他,其中一個保鏢在追趕的同時按住了耳朵上的微型通訊器,對通訊器另外一邊的人大聲地說道:「大人,發現殿下了,殿下跑向了四樓。」
「馬上把他引向電梯。」通訊器的另一端傳來果斷的聲音,「我已經安排了人接應!」
「是!」
風在他的耳邊呼呼作響。
烏黑的髮絲在他奮力的奔跑中飄散開來,原本朝下跑才有逃脫的可能性,可是他卻固執地朝上跑著,跑過一層層的樓梯,跑過長長的走廊。走廊上的人紛紛躲避他疾沖而過的身影,他們震驚地轉頭看著那個很快消失的長發少年。
那個孩子,是小偷嗎?!
在他的身後,追趕的人居然越來越多,他跑到了九樓的樓梯,卻發現有保鏢從十樓的方向沖了下來,他慌忙掉轉頭,跑向了走廊的另一端。
那一端是醫院的電梯。
他終於發現,自己似乎無路可逃了,除了電梯之外,所有的方向都是聚過來的保鏢,還有圍觀的人群。
右腳似乎舊病複發,因為劇烈的奔跑,所以越來越痛,竟然有一種彷彿被千針刺的疼痛感正一點點地滲入到他的骨髓之中。
周圍的氧氣似乎都被吸幹了,讓他的胸腔有一陣憋悶的疼痛。
他跑向了電梯,在接觸到徐徐下滑的自動扶梯時,身體忽然一個踉蹌,雙腿再沒有任何力氣支撐自己。長長的電梯一階階地下滑著,他居然在高高的電梯頂端,直接跌下——
圍觀的人群發出驚悸的抽氣聲,所有保鏢都在同一時間搶上,殿下的生死就是他們的生死。
「殿下——」
他在身體下跌的瞬間恐懼地閉上了眼睛,意識一片空白,等待著劇烈的疼痛侵襲自己。從這樣的高度跌下去一定會摔散的。
他的手本能地朝著電梯扶手上伸出,腕上的天使手鏈一陣劇烈地晃動。
幾乎是在那一瞬間——
一隻大手穩、准、快地抓住了他的手,奇迹般地制止了他身體下墜的趨勢,長發少年猛地轉過頭,清澈的眼眸中還帶著驚悸的懼意。
靳楚南的心在那一刻就像是被一個重鎚狠狠地擊中。
他看到了南茉優含淚的眼眸,蒼白的臉孔早已經嚇得毫無血絲,甚至被他緊緊抓在自己手裡的小手都在無意識地顫抖著。
電梯還在一層層地下降著,靳楚南沒有鬆開她的手,兩人站在電梯上,緩緩地下降。
樓上的保鏢和樓下接應的保鏢都已經出現,紛紛站立在電梯的周圍,長長的電梯上,只有靳楚南和南茉優兩個人,在電梯的運行中無聲地下降。
長發少年就是南茉優偽裝的。
靳楚南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小優蒼白的面龐上,他沒有說任何話,小優看上去還沒有從剛才的衝擊中緩過神來,她的手竟然冰涼冰涼。
「你是在冒充殿下,想要轉移我們的注意力嗎?」靳楚南淡淡地說道。
「……」
「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他是什麼樣的人?!就這樣輕易地讓自己卷進來,卷進這個你根本承受不起的世界!」
小優轉頭看向靳楚南,她從來沒有見過靳楚南如此正式冷銳的表情,他似乎是在責怪自己,但她倔強的心卻不肯輕易向他認輸。
「我……」因為太過用力地奔跑,她的胸口疼痛非常,竟然連話都說不完全。
「算了!」靳楚南輕輕地嘆了口氣,左手指按住了左耳上的通訊器,低聲說道:「所有的人去重症加護病房,殿下現在在那裡!」
「不是……他不在……那裡……」小優微帶喘息的聲音夾雜著一絲顫抖,她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只是……」
右腳一陣尖銳的疼痛,小優踉蹌了一下,但她馬上被靳楚南扶住,靳楚南扶著她走下電梯,接應他們的保鏢馬上圍了上來。
靳楚南看了小優一眼,不發一言,手一攬,竟然將小優攔腰抱起,小優驚呼一聲,本能地想要掙脫靳楚南的手。
「靳楚南,你給我放手!」
「南茉優,我現在很生氣——」
靳楚南低下頭看著懷中的南茉優,幽黑的眼眸中閃耀著一抹流轉的光芒,泛出淡淡的冷色,平日里的溫文爾雅全然不見。
小優瞪著眼睛看著他。
靳楚南抱著南茉優,低聲說道:「如果你還不想讓你的腿殘廢的話,就對你的救命恩人好一點!」
小優怔然地望著靳楚南,竟然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靳楚南再不發一言,抱著南茉優朝著走廊另外一端大步走過去,所有的保鏢跟在他的身後,整齊而有序。
2
重症加護病房。
訓練有素的保鏢率先走上前打開了加護病房外層的大門,然後退到了兩邊,躬身等待著抱著小優走進來的靳楚南,穿過小小的休息室,最後直接進入了加護病房。
寂靜的病房內,心電儀發出嘀嘀的聲音,除此之外,再無聲音。
小優進入病房的剎那間,看到了星諾修長的影子,此時他已經拿掉了原本遮擋住他黑長發的帽子,任憑一頭長頭垂瀉在他的周身。他無聲地坐在病床旁,背對著所有闖入的人,默默地凝視著病床上躺著的人。
房間里稍微有些昏暗,使他挺直的背影看上去非常的孤單。小優看不到他的面龐,卻驚訝地感覺到,在那一刻,有一種溫柔的氣質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他的手無聲地停留在那人蒼白的面龐上,輕輕地,就好像那人是他的全部。
儘管進來了很多人,但是房間里依然靜得有些不可思議。
所有的保鏢都站在了靳楚南的身後,小優轉頭看向靳楚南,低聲說道:「讓我下來——」
她的臉上有著窘迫的神情。
靳楚南依言放下了小優,讓小優倚牆站住,自己朝前走了一步,面對著星諾的背影,不卑不亢地單膝跪下,如同一個颯爽的騎士般。在他單膝跪下的瞬間,他身後的所有人,除了小優之外,全都無聲地按照靳楚南的姿勢跪了下去,他們每個人的面孔上都帶著恭敬的神色。
面對著星諾挺直的背影,靳楚南低聲說道:「殿下,您擅自離開城堡,如果被王太後知道,是要受到懲罰的。」
王太后?!
小優再一次被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所震驚,她幾乎是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驚愕地看著病房裡所發生的一切,靳楚南剛剛所說過的話突然在她的腦海里響起。
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他是什麼樣的人?!就這樣輕易地讓自己卷進來,卷進這個你根本承受不起的世界!
小優怔怔地看著眼前所有的人,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動著,手心開始冰涼起來。她忽然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星諾。
星諾的手慢慢地離開那個人蒼白的面龐,他的動作很輕,彷彿是怕驚醒那人脆弱的夢境。
他站起來,挺直的脊背帶著孤寂的味道,無聲地轉過身,看著靳楚南,紫色的眼眸中透謝出一抹冷意,頎長的身軀也在一瞬間散發出冰冷的氣息。
小優在星諾站起來的瞬間看到了躺在病床上昏睡的少女,她看上去好虛弱,棕色的捲髮簇擁著女孩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面龐,如花瓣一般柔軟的嘴唇,長長的睫毛無聲地垂下,整個人脆弱得猶如琉璃娃娃。
小優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高貴的少女,相比之下,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差勁,全身上下不僅狼狽極了,甚至連站都站不穩。
她默默地低下了頭。
靳楚南站了起來,他身後的保鏢也站了起來,撤向一旁,讓開了一條道路,請星諾走過。星諾朝前走了幾步,修長的身影在病房的地板上留下淡淡的影子。
他的眼神如冰般的冷漠,高傲的氣息從他毫無表情的面孔上散發出來,所有的保鏢都低下頭去,不敢正視他的光芒。
星諾走到了靳楚南的面前。
小優的心中莫名地一亂,彷彿預感到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一樣,她猛地抬起頭來,看向了星諾和靳楚南。
就在她抬頭的瞬間,星諾的手忽然迅速地伸出,左手猛地揪住靳楚南的衣領,將他抵在了一邊的牆壁上,右拳已經高高地舉起,對準了靳楚南的面孔。
病房裡剩下的所有人,除了小優之外,在星諾鉗制住靳楚南的剎那間,幾乎是在同時再次跪下,齊聲喊道:「殿下——」
小優震驚地上前一步,可是右腳一陣鑽心地疼痛,她一個踉蹌,幾乎栽倒在地,她拚命地扶住牆壁,看著那兩個似乎就要大打出手的兩個人,嘴唇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淡紫色的眼眸中跳躍著憤怒的火焰,星諾的左手緊緊地揪住靳楚南挺立的衣領,被烏黑的長發包圍的面龐有著不容褻瀆的高傲光芒。
「靳楚南,你果然是吉爾巴特家族最好的繼承者,繼承了你們家族看門狗的特質——」
靳楚南幽黑的眼眸中沒有一絲被激怒的光芒,他依舊淡淡地、不動聲色地看著星諾,儘管星諾的一拳隨時都會打下來,他卻沒有一點想要還手的意思。
「奉王太后的命令,請殿下和我回城堡!」
「住嘴——」星諾的眼眸中銳光一閃,右拳狠狠地揮起,毫不留情地擊向了靳楚南的面頰,那一拳包含著他所有的恨意,直直地落下——
3
「……星……諾……」
病房裡忽然傳來綿長的聲音,虛弱的氣息彷彿隨時都會逝去一樣。
星諾的拳頭猛地停在了靳楚南的面頰旁,他整個人似乎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給牽制住了一樣,他動不了了。
淡紫色的眼眸中出現一抹不敢相信的怔然,他的拳頭竟然在微微地顫抖,就彷彿是一個迷途的孩子,當他害怕恐懼的時候,最愛的親人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諾……」
「……」星諾緩緩轉過身,他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少女,少女已經醒來,虛弱的面孔上帶著他所熟悉的美麗溫柔的笑意,就彷彿是一朵曇花在星諾的眼前綻放。
小優怔怔地望著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少女,她不敢相信,這世上真的有這麼美麗的女孩嗎?
她的眼眸中帶著流轉的光芒,白皙透明的面龐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憐惜呵護,此刻,她正凝望著星諾,花瓣一般的菱唇微微揚起,帶著溫柔的笑意,傾國傾城。
星諾緩緩地走近病床,他的目光凝注在少女蒼白的面龐上,淡紫色眼眸的深處,一抹傷感痛惜的光芒無聲地閃過。
少女吃力地伸出手來,似乎是想要抓住什麼,美麗的手指發出晶瑩剔透的光芒。星諾在她伸手的瞬間,迅速蹲下身去,輕輕地握住了少女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邊。
少女微微地笑了,溫柔如同春水的笑容在她的面龐上無聲地流過,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就彷彿隨時都會消散一樣。
「……太好了,我又看到……小諾了……我還以為……自己會一直睡下去……這樣……就不能看到小諾了……」
「……妃婭……」淡紫色的眼眸中洋溢著濕潤的光芒,星諾的聲音竟然哽咽了,他握住少女的手在微微地顫動。
「剛才……我聽到小諾哭了……」少女吃力地說著,唇邊仍舊綻放著溫暖的笑意。
「我沒有哭……」星諾倔強地否認,然而顫抖的聲音卻已經完全地出賣了他,他被迫轉過頭,將臉龐朝向窗外,不想讓少女看到他濕潤的眼眸。
美麗的少女含笑看著星諾,蒼白虛弱的面龐上閃過純凈無瑕的光芒。
「……小諾……孤單了嗎?」
「……」星諾一動不動。
小優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忽然意識到,為什麼星諾會不惜一切代價闖進這裡——那個美麗的少女,對於他來說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心中莫名地泛起一絲酸澀的感覺,小優低下頭,揉揉突然之間變得很漲的眼睛,手腕上,美麗的天使手鏈無聲地晃動著。
「我會很快地好起來……」少女輕聲說著,無聲地微笑著,「會很快回去陪小諾,妃婭姐姐不會讓小諾孤單的……」
少女把自己的手從星諾的手中抽出來,她望向站在不遠處的靳楚南,輕輕地喘息著,彷彿才說了幾句話就已經把她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一般。
「……南……拜託你了……送小諾回去……」
靳楚南不發一言,微微側身,讓開了一條走出病房的路,靜靜地佇立著。
「……回去……」少女低喘著,吃力地說出話來,病痛又開始折磨她的身體,她凝望著倔強的星諾,低聲說道,「……聽姐姐的話……快點回去,我一定會回到……城堡里……陪小諾的……小諾要在城堡里……等著我……」
「……」
星諾轉過頭來看著少女,淡紫色的眼眸中一片晶亮的顏色,如水晶一般剔透,他站起身來,像個聽話的小孩子,一言不發地轉過身,朝著病房外走去。
保鏢跟在星諾的身後,如影隨形,星諾在走出病房外的時候,突然轉過頭,看向病房裡的一個角落。
小優在抬起頭的瞬間,與星諾看過來的目光對了個正著,於是,她的心馬上又不受控制地猛跳起來。這一刻,她狼狽極了,穿著寬大的白色醫師工作服,頭髮是散的,臉頰滾燙通紅,甚至連站都站不住。
小優慌忙把頭低下,不敢再看星諾一眼。
她聽到星諾腳步離去的聲音,還有好多的腳步聲隨他而去,腳步聲越來越遠,直至遠遠地消失。
鼻子中忽然有一種酸澀的感覺,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她的心,竟有一種彷彿是身邊所有的空氣都被抽空的窒息感。
小優抬起頭來,看著已經空了的病房門,有淡淡的風,從那裡緩緩地吹進來。
從這一刻起,她就不可能再見到他了吧?!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有著怎樣的身份,可是卻清楚地明白,他對那個美麗姐姐的愛戀。他就像是王子一樣,是高高在上的。
所以……
她不可能再見到他了……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已經是深夜了,港北第一醫院的走廊里,雪白的燈光靜靜地照耀著一個女孩。
小優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她似乎一直都在發獃,直到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她才抬起頭來。
靳楚南把咖啡放在了她的手裡,低頭看了看她剛被醫生檢查過的右腳,聲音中有著關切的意味。
「醫生說什麼?你的腳沒有問題了嗎?」
「嗯。」
小優輕點頭,又沮喪地將頭低下,完全沒有平日里看到靳楚南就會劍拔弩張的樣子,這反而讓靳楚南有片刻的不適應。
他坐在休息椅的一邊,轉頭看著兀自發獃的小優,微微一笑:「剛剛還大鬧了醫院,現在就沒有精神了嗎?」
「那個姐姐……真漂亮……」小優看著手中香濃的咖啡,眼眸中有著淡淡的失落,「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漂亮的姐姐,溫柔、美麗、高貴……相比之下,我只能是……」
「為什麼要和她比呢?」靳楚南淡淡笑道,「每一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不同,比如你,堅強、可愛、不屈不撓,你已經很了不起了。」
小優抬頭看著靳楚南:「我知道你在安慰我,反正像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和那麼高貴的姐姐……」
她沒有說下去。
靳楚南在她的眼眸中發現了失落的光芒,就彷彿是將要逝去的流星一般無奈和脆弱,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你喜歡上星諾了嗎?」
「啪——」小優的手忽然一抖,咖啡杯竟然從她的手中落下,落在了走廊里的大理石地面上,咖啡濺得到處都是。
靳楚南目光淡淡的,彷彿小優的慌亂是他預料之中的。
「你不要胡說八道!」小優沒有去管被打翻的咖啡,而是從長椅上站了起來,有點手足無措地說道,「我……我哪有喜歡他,那個……自大又冷漠的人,根本一點都不值得我喜歡,何況我們不過才見了幾次面而已……我們……」
小優的聲音猛地停住,因為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話說的太多了。
靳楚南坐在長椅上,看著慌亂卻又倔強的小優,眼眸中有著淡淡的光芒,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微微一笑。
「你可以繼續說下去,我在聽——」
小優心中火起,轉身一瘸一拐地朝著走廊的出口走去,她已經發誓再也不與這個陰險狡詐的人對話了,再和他說下去,自己一定會瘋的。
但是,她的手忽然被一隻手拉住,那隻手拉得很緊,讓小優不得已停住步子,她驚怔地轉過頭——
靳楚南站在她的面前,他拉住了她的手,幽黑的眼眸有著如水一般的淡定,他看著小優怔然的樣子,懇切地開口說道:「南茉優,我要給你一個忠告!」
「……」
「你可以喜歡你身邊的任何人,但是絕對不能喜歡上星諾。」靳楚南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為你根本承受不起喜歡他的後果,你和他是不同世界的兩個人,懂嗎?!」
「……」
靳楚南凝視著小優,看著她疑惑迷糊的樣子,輕嘆了口氣,低聲堅定地說道:「南茉優,記住我的話,不可以喜歡星諾——」
4
兩天前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做夢一樣,一場華麗卻不真實的夢境,從那天之後,小優的生活回到了應有的平靜,她仍舊是和從前一樣,每天都很勤勞地打工,奔忙著上學,很努力地生活著。
那個城堡,在小優的心中,再次成為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美麗神話,城堡里的人和所發生的事情,都與她無關了。
「小優,小優……」
一連串的叫聲把小優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回到現實,小優猛地醒悟過來,意識到自己正在打工,一轉頭便看到老闆正在很不爽地看著自己。
「小優,把這盤巧克力蛋糕端到十四號桌的客人那裡!」
「是!」小優忙不迭地說道,接過盤子,朝著外面的露天咖啡座走去,把老闆隨時準備發飆的眼神扔在了身後。
老天,她可不能再這樣傻傻地發獃下去了,萬一再丟了工作,她就真的不用活了。
精緻的圓桌旁。
一群年輕的女孩坐在白色的圓桌周圍開心地說著什麼,她們穿著聖佐治貴族高中紫色制服,一個個都如公主般高傲凌人,彷彿這個世界就是以她們為中心的,其他所有人都要對她們俯首稱臣才對。
小優走了過去,把盤子上的蛋糕放在了桌面上,禮貌周到地說道:「這是你們要的巧克力蛋糕,請問還需要什麼嗎?」
「再去給我端一杯檸檬水。」長相最為出眾的一個女孩傲然說道,她伸出手指玩弄著自己卷卷的長發,美麗的鳳眼朝小優身上隨意地瞥了一眼。
秀氣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小優轉過身,正準備去拿一杯檸檬水,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帶著些許驚訝的女聲。
「站住!」
聽聲音傳來的方向似乎是在說自己,小優疑惑地轉過頭,看到那個捲髮女孩正盯著自己,明媚的大眼中有著不屑的光芒。
「果然是你——」
小優怔住。
小優看到那個女孩先是非常地驚訝,等到她似乎確定了自己就是南茉優的時候,她的眉毛立刻挑釁地揚起。
「你不就是那個迎新晚會上極度放肆的新生嗎?!」
迎新晚會?!小優有一剎那的不解,她微側過頭:「請問,我認識你嗎?」
女孩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她驕傲地揚起頭,對著自己身邊的一個胖胖的女孩說道:「茱莉,快看,就是她!那天被南學長欽點為新生中的女王呢,卻不識相地潑了南學長一身酒水!」
「什麼?!」茱莉一雙銳目馬上掃向了小優,「就是你,敢對南學長無理!你也配進入聖佐治?!」
南學長——
小優忽然想起來了,她們說的應該是她和碧心偷偷溜進聖佐治迎新晚會時的事情。這些女生都是聖佐治的學生,而最先認出她的那個女生,就是那晚把自己領到舞池中央的潔西!
這些人——
小優氣得牙痒痒,自己還沒有和她們計較,她們倒先來興師問罪了!但是絕對不能在這裡和她們發生衝突,老闆還在那邊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呢。小優知道他一直都在找機會扣掉自己這個月的工錢!
她轉過身就走,想要離這些驕傲的公主遠遠的,但是事與願違,潔西輕蔑的聲音馬上傳了過來。
「這麼快就要逃走啦!」
小優壓抑住自己的情緒,盡量清晰地說道:「我去拿你的檸檬水!」
「聖佐治的學生居然到這種地方來打工?!」潔西不依不饒,挖苦地說道,「你還真丟我們聖佐治的臉呢!」
身後傳來女孩們輕蔑的笑聲,小優咬牙切齒地恨不得馬上轉過身去用蛋糕糊住她們的嘴,讓她們再也笑不出來。
「就是,就是,這樣的人,一看就知道是窮酸鬼一個——」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混進聖佐治的,依我看,一定是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
小優抓緊手中的盤子,感到有一股怒火在胸腔之中翻湧,但她卻仍在竭力壓抑著,盡全力不讓鈔票從自己的眼前飄走。
為了她的工錢,她絕對……絕對不可以生氣。
「估計是變賣了家產才進入聖佐治的,像她這樣沒氣質的人,根本就不配留在聖佐治,怎麼看都像是英林才出的無德學生!」
「潔西,你不能這麼說,雖然她是聖佐治的,但是像她這麼粗俗的人……」茱莉冷冷地笑著,「也只配給人家端端蛋糕,哦,對了,麻煩你也給我端一杯檸檬水過來!」
「呵呵呵……」女孩們的笑聲分外地刺耳。
小優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紛亂的情緒平靜下來,然後,她低低地出聲,帶著復仇的味道。
「工錢……我不要了!」
「呃……」那些嬉笑的女聲因為她突然說出這樣的話而大惑不解,茱莉伸出肥肥的手指故作可愛狀。
「怎麼?精神失常了嗎?那還真是好玩……」
啪——
一塊巧克力蛋糕從小優的手中飛出,糊在了茱莉的臉上,茱莉被這意外的情況嚇得說不出話來,周圍的女生四散著跳開,生怕巧克力蛋糕上的奶油沾到自己名貴的衣服上。
「給我閉嘴吧!」小優指著那些女生毫不客氣地開火,「你們這群沒禮貌、沒家教,只知道嘲笑別人、欺負別人的寄生蟲,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對我指手畫腳!聖佐治有什麼了不起,如果說聖佐治里有的都是你們這群人渣,那我真應該慶幸自己是英林的學生!」
茱莉抹掉自己臉上的蛋糕,一張胖臉上還帶著奶油油膩的光芒,她似乎想要站起來叫喊,但是,小優的手指已經指向了她的鼻子。
「說的就是你,在這種有著大太陽的天氣下,看到你這張肥臉果然讓人非常地不爽!簡直是——討、厭、透、了。」
所有的女孩都怔愣地望著她,小優扔掉手中的餐盤,掉頭就走,身後傳來老闆尖厲的咆哮聲。
「南茉優,你居然敢得罪客人,你這個月的工錢沒了,以後再也不要回來了——」
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
小優努力露出毫不在意的笑容,只可惜自己的心卻因為那筆工錢的損失而心疼得幾乎快要碎掉了。
在維護自己自尊這件事情上,她南茉優付出的代價將是極為慘重的。
5
夜晚。
靜寂的街道上再沒有幾個人。路燈下,幾隻螢火蟲在輕盈地飛舞著,小優一步一步地挪回家,她已經很累了,因為還沒有吃晚飯,所以她全身上下都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了。
真想回到家裡好好地睡一覺,什麼事都不要想,只要讓她睡覺就好了。
手臂上的天使手鏈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小優搖搖晃晃地走到自己的家門前,卻驚訝地發現,早上離開時鎖上的房門,現在居然完全敞開著——
有小偷?!
小優剛要跑進屋去,腳下卻踢到了一樣東西,硬硬的,踢得她的腳生疼生疼,她皺著眉低下頭,卻發現自己的黑色皮箱竟然被扔到了外頭,裡面裝的可是她的全部家當。
小優抬起頭,房東已經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對著小優氣哼哼地說道:「南茉優,這些都是你的東西,我這裡不租給你了,你快點走吧!」
小優馬上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企圖再博取一下房東的同情,這個時間,讓她到哪裡去找新房子啊!
「房東先生,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我……」
「要麼你把拖欠的房租還給我,要麼你就馬上離開!」房東強硬地說道,「我已經把這個房子租給別人啦!明天人家就要搬進來的,你快點走吧!」
事已至此——
小優無奈地看著自己的皮箱,嘆了口氣,白皙的面孔上出現疲憊的神色,最後還是拖起皮箱,走出了小小的院落。
美麗的夜空,漫天的星星發出璀璨的光芒,星光在半空中無聲地游移著。
黑色的賓士車在馬路上開過,靳楚南坐在車內,看著車窗外的景物在自己的眼前飛快地閃過,耳邊,傳來了莫尼的聲音。
「南大人,非常感謝您幫助殿下隱瞞了上次那件事,否則,一旦王太后追究起來,殿下恐怕又要受到懲罰了。」
靳楚南淡然一笑:「殿下現在可好?」
莫尼忙答道:「殿下很好,自從探視過索妃婭小姐之後,殿下的情緒穩定了很多,請問,索妃婭小姐什麼時候才能出院呢?只有小姐回到了殿下的身邊,殿下才能完全地安下心來。」
靳楚南看了一眼莫尼,雲淡風輕地答道:「索妃婭會很快出院的,她的病情已經基本穩定住了,我也希望她能快點回到城堡,至少這樣就會讓我的麻煩變得少一些。」
聽出靳楚南的話中有所指,莫尼訥訥而笑:「辛苦南大人了,我一定會……」
沒心思再聽莫尼那些恭維的話,靳楚南把目光再次轉向車窗之外,路燈把街道兩邊的景物照得分外清楚。
一個小小的身影忽然在車窗之外飛快地滑過——
靳楚南眉頭一蹙,幾乎是在同時喊出聲來:「停車——」
賓士車駛向了路邊,停靠下來,莫尼奇怪地轉頭看向靳楚南,說道:「南大人,你有什麼事嗎?」
「等我一下——」
靳楚南扔下一句話,已經推開車門,跑了出去,一道白光一閃也跟了上去。
長長的街道。
小優坐在休息椅上,皮箱靠在椅子的一旁,她疲憊地坐著,手邊,有一盒剛剛在路邊買的熱牛奶。她沒有心思喝,也可以說,她沒有力氣喝。
頭變得昏沉沉的,小優真怕自己會一頭倒下去,她真的很累啊!
接下來,她要到哪裡去呢?不能打電話給朋友,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怎麼能夠出現在朋友的面前呢,在這個城市裡,她沒有一個親人,也可以說,此時此刻,她生命中唯一的親人,就是自己的奶奶了,但是奶奶住在鄉下。
夜漸漸地涼了,小優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
一隻白色的小狗跑到了她的腳邊,就好像是找到了親人一樣,居然在她的腳邊轉來轉去不願意離開,發出嗚嗚的聲音。
小優低頭看了小白狗一眼,小白狗也正在用水汪汪的眼睛望著自己,確切地說,是在望著自己手中那盒還沒有拆封的熱牛奶。
小優嘆了口氣,把裝著牛奶的紙盒從上面撕開,蹲下身來放在了小白狗的面前,輕聲說道:「給你喝吧!」
小白狗頓時雀躍起來,跑到牛奶盒前開心地用舌頭舔著牛奶,尾巴不停地搖晃著,看樣子開心極了。相比之下,連牛奶都喝不上的小優似乎更加慘了。
小優忽然從它的嘴邊搶過了牛奶盒,說道:「誰讓你這麼開心的?!不給你喝了!」
「嗚……」小白狗發出難過的聲音,可憐巴巴地望著小優,烏黑的小眼睛中彷彿有眼淚就要流下來了。
「這樣才可以。」小優又把牛奶放到了它的面前,絮絮叨叨地說道,「不要說我沒有教過你,流浪就要有一個流浪的樣子,你這麼開心怎麼可以?!看上去我比你還可憐,你可是狗,我可是人呢,你知不知道這樣我會比較沒有面子!」
她蹲在小狗的對面,開始極度無聊地教育小狗,只是聲音有點有氣無力。
小白狗才不理她在說些什麼,當務之急,是先把牛奶喝光要緊,免得這個人反覆無常,給了又要回去。
但是,忽然之間,一顆晶瑩的水珠從半空中落下,落在了乳白色的牛奶里,接著,從空中落下的水珠越來越多,落在了牛奶里,落在了小狗的鼻尖上。
小狗不耐煩地抽抽鼻子,抬起頭來大概是要看天空是否在下雨,但是,更多的水珠從它的頭頂上落下。
小優已經哭得稀里嘩啦,所以她的頭變得更暈了。
眼淚從她的面孔上嘩嘩地落下,猶如一場急雨,她用手去擦,卻引下了更多的眼淚,就好像所有的委屈都在瞬間爆發了一樣。
「你看什麼看!」小優在難過哭泣的同時還不忘罵那隻可憐的小狗,有點惱羞成怒的樣子,「都是你,誰讓你喝光我的牛奶的,你知不知道我到現在還什麼都沒有吃呢,現在連住的地方也沒有了,我怎麼這麼倒霉!我怎麼……」
小狗渾然不解地望著她。
靜寂的夜裡,一個女孩面對一隻小狗哭得傷心至極,她哭得很傷心,單薄的身體在夜風中輕輕地打顫,彷彿隨時都可能暈倒一樣。
直到一個聲音傳來,帶著淡淡的溫柔,在小優的哭聲中,顯得分外的清晰和溫暖。
「南茉優……」
小優抬起頭來。
靳楚南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面前,他低下頭看著像個孩子般哭泣的南茉優,小優眼中滿是晶亮的淚水,在抬頭看靳楚南的時候,竟還有晶瑩的淚珠在她的眼角緩緩地滑下。
靳楚南的胸口似乎被什麼重重地敲擊了一下,南茉優的那顆眼淚,彷彿是從空中直直地滴落到他的心中,帶給他一絲無形的牽扯。
那顆眼淚,就像是一顆種子,會生根和發芽……
夜風在兩人之間徐徐地吹過,南茉優的長發被吹起,她發獃地看著靳楚南的突然降臨,迷糊的樣子就像是一個迷路的愛麗絲。
靳楚南微微一笑,笑得溫文爾雅,聲音乾淨清澈:「南茉優,在大街上公然欺負我的小狗,你不覺得不好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