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局

第四局

如果有人要製作一本世界名妖怪圖鑑,應該在說謊妖怪那頁的解說里,放上「此妖怪肆虐后隔天早上會離奇消失」的生動字眼。隔天,小雪又像突然蒸發一樣,幾乎不留痕迹地消失。阿克蓬頭垢面坐在地板上,看著摺疊完好的床鋪,然後環顧四周,依舊沒有一張紙條。不告而別似乎真是她的習慣。「額頭?」

阿克靈機一動,匆匆跑到浴室撥開額上的頭髮一看,果然有個用口紅畫成的愛心。

「我真是猜不透你啊,小雪妖怪。」阿克失笑。

阿克一邊刷牙洗臉,一邊回憶昨晚在打擊場的一切。

小雪這個妖怪雖然無厘頭了點,但她專註揮棒的樣子讓阿克對她的好感增加不少。

阿克伸展筋骨,穿上衣服,直到要出門時才發現放在房間角落的大趴趴熊,這才想起另一件天崩地裂的事。

「糟糕,今天又得跟文姿解釋了,我真是賠罪賠上癮了我。」阿克沮喪地抱起大熊,打開門,想想不對。

小雪今天該不會又突擊我了吧!這種可能性接近百分之百!

「不行,我跟文姿之間禁不起再一次的誤會了,今天一定要告白,讓她知道我的心意,而且,今天就算睡在敦南誠品也不能回來,免得跟愛打棒球又愛幻想的妖怪糾纏不清。」阿克想想,於是在和式桌上留了張紙條,這才大步出門。

今天阿克與文姿照例做著問卷,只是場景從街頭挪移到其他的大賣場,針對駐足於冷氣前的潛在消費者做結構訪談。阿克預期的、像火山爆發般的文姿卻沒有出現。以下是阿克在腦中推演的對話劇本:

阿克:好了啦,其實你也相信事情就是像我說的那樣,那個妖怪唬爛我房東騙到鑰匙,當然就自己冬冬冬地跑進去,我也防不了。

文姿:我相信,但那又怎麼樣?最後你還不是讓她又過了一夜?阿克:可是她男朋友真的很兇,如果她被揍死了,好像……好像也不太好吧?

文姿:她是她,你是你,兩個前天才認識的人有什麼好互相關心的?

阿克:話不能這麼說……

文姿:算了,反正也不關我的事。阿克:後來那個蛋糕呢?文姿:丟了。

阿克:我再買一個好不好?

文姿:蛋糕可以重買,但生日可以這樣一直過一直過個不停嗎?阿克:(傻笑)其實我並不是很介意。文姿:(大怒)我介意。

但文姿一反常態,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說話比以前輕柔了好幾倍,也完全不提昨夜撞見小雪的事,這讓阿克心裡毛骨悚然。沒有「生氣的樣子」,代表氣全部悶在肚子里,其結果只會越悶越火,這是第一個可能。

另一個文姿沒有生氣的可能,比起生悶氣卻又更糟糕了。阿克一想到這個可能,就想到了他的戀愛顧問。

「店長,事情就是我說的那樣,百分之百是個大誤會!但文姿都不跟我生氣,還有說有笑的,難道說,她是一點也不喜歡我,所以撞見其他女孩子在我房間里也無所謂嗎?」阿克捧著手機,蹲在賣場角落與店長討論。

「我想應該是氣到不行了吧?她如果只是當你普通朋友,昨天就不該看見那個叫小雪的女孩立刻轉身就跑啊,又如果只是把你當普通朋友、正常人的話,今天見面也會問你:『咦,昨天那個女孩是誰?』你說是不是?笨蛋!」店長似乎很慵懶。有道理。

「那我該怎麼辦?都已經晚上八點了,文姿忍了一天,爆發起來一定很恐怖。」阿克擦著額上的冷汗,突然看見文姿走過來,急忙掛掉電話。

文姿溫柔地看著阿克,卻也沒說什麼,手裡的問卷好像快做完了。

「文姿,我……」阿克局促地站起。

「跟女朋友聊天聊完了,別忘了還有問卷要做哦。」文姿和顏悅色地說,阿克的頭皮發麻。

「昨天晚上那個女的並不是我女朋友。」阿克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了,他從沒想過說真話也會有這麼難以啟齒的時刻。

「哦?這種事你跟我說幹什麼?」文姿笑笑,笑得阿克簡直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個女生就是我說的那個奇怪的女生,叫小雪,我們連普通朋友都稱不上。她不知道把哪根筋當給第八號當鋪了,所以人變得很古怪,昨天她騙我的房東……」阿克鼓起勇氣鉚起來解釋。

「我說了,這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了,跟我說幹什麼?」文姿淡淡地看著阿克,眼神從溫柔變得冷漠,那冷漠將阿克亟欲解釋的熱力急速冷卻。

阿克啞口無言,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子。文姿的心裡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經過這兩天心情摔到谷底的感觸,文姿總算承認自己喜歡著阿克,很喜歡,很喜歡。

職場里的每個人都兢兢業業,為不斷升職、加薪不擇手段,踩著同事的頭往上爬,整天碎念著謠言,構陷別人,爭搶業績,為的就是證明自己高人一等,所以應該是自己踩著別人的頭而不是反過來。矛盾的是,文姿討厭這種人,卻無法阻止自己成為這種人之中的佼佼者,所以文姿進入賣場才兩年,就從最小的門市解說員快速晉陞成營銷企劃,有時回想起自己是如何爭取到這些工作機會,文姿甚至會厭惡起自己。

但阿克不同,他似乎無意與任何人競爭,他看似沒有明確的人生目標,其實,他只是不將人生目標放在煩瑣的工作上頭。人生是人生,工作是工作,阿克上班的時候總是笑嘻嘻的,被文姿責罵時更是未曾反駁過。

工作累了,文姿很喜歡找阿克聊些有的沒的,因為整個賣場里,就只有阿克沒有稜角,也只有阿克從沒將她身上的稜角當一回事。

「我跟你說這些事,其實,嗯……」阿克感到呼吸困難。「其實什麼?」文姿淡淡地回應。

她就是無法說服自己卸下武裝,即使她仍舊完全相信阿克所說的每一個字。

誤會?既然是誤會那就沒什麼大不了的。蛋糕?再買就有的東西何必可惜。

文姿看著阿克,期待阿克在受迫的情緒里,能拿出鬥志,對自己勇敢告白。

阿克終於抬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大家都說,你是一隻刺蝟,我……我仔細想了想,好像也是這樣。不過……」阿克有些結巴,居然有越講越糟的趨勢。「不過什麼?」文姿不明白,但也沒生氣。

「不過,店長說我的個性就像大烏龜。烏龜有殼,不怕刺蝟,所以我在想,如果有可能,是不是……」阿克一直流汗,眉毛上的汗水都快將他的眼睛刺得睜不開。

文姿也感到緊張,昨天在樓梯口的緊張情緒又出現了。突然,文姿的手機鈴響,突兀地中斷了兩人的戀愛未來式。「喂?」文姿倉促地拿起電話,是孟學邀約晚餐的電話。阿克軟倒在地。百分之百的緊繃后,整個人頓時虛脫了。文姿一邊試著拒絕孟學的邀請,一邊看著阿克。他這副筋疲力盡的模樣,文姿有些心疼,卻也鬆了一口氣。慢慢來吧,我們之間的機會還多著呢。

「就這樣了,我今天很累想直接回家睡覺,你找別人去吃吧,公司新進了兩個女的,都很漂亮,不妨考慮看看?拜拜!」文姿掛上電話,阿克立刻慌張地站起,不知該不該繼續剛剛的對話。「阿克,今天公司發薪水。」文姿若有所思地看著阿克,阿克點點頭。

「好像是!終於又撐過一個月了。」阿克就僅僅是點點頭。「我肚子餓了,那你的肚子有沒有別的意見?」文姿淡淡地說。「別的意見?」阿克傻住了,摸著肚子,是餓了沒錯,而且從一個小時前就很餓了。

「打電話給你的店長吧,請他指導指導你該怎麼聆聽女人說話。」文姿沒好氣地說道。

阿克也不廢話,立刻別過頭去打電話,與店長小聲商討起來。半分鐘后,阿克一臉恍然大悟地掛掉手機,看著叉腰甩頭的文姿。

「文姿!今天公司發薪水,你肚子餓了我的肚子也是,不如就讓我請你吃頓晚飯吧!」阿克照本宣科地念著,念到自己都覺得自己實在笨得要死。

「好啊,那你要請我吃什麼?」文姿也想笑,卻依舊板著張臉。這笨槌子,完全沒有戀愛的天分。「我最近發現有一間賣咖啡的黑店,黑是黑,不過挺好玩的,帶你去嘗嘗看!」阿克想起了那一個形式特異、置顧客喜好於不顧的辣子服務生。

第四局

等一個人咖啡店。

阿不思,傳說中最有性格的拉子,號稱能調理無數咖啡卻不喝咖啡的服務生。

此刻的阿不思正冷淡地站在文姿與阿克的桌旁。

「我要烤牛肉飯跟一杯香草拿鐵,咖啡餐後上,謝謝。」文姿合上菜單。

「我要青醬蛤蜊面,跟……跟一杯真命天子咖啡特調!也是餐後上!」阿克興沖沖地說道。

阿不思收走菜單,一句謝謝或請稍等都沒留下就回到櫃檯了。「蠻有性格的服務生。」文姿說。

「可不是。」阿克吐吐舌頭,上次阿不思的任性讓他荷包大失血,噩夢一場。

兩人似乎很久沒有找間店好好坐下來吃頓飯,聊一聊了,但阿克不會忘記文姿最喜歡聊的話題:旅行。於是阿克說起他最近在雜誌上研究的德國黑森林之行與奧地利古典樂訪聖之旅,文姿也開心地說起在報紙上的法國旅遊專題,眉飛色舞的。

文姿熱衷討論旅行,卻不熱衷實踐旅行,因為她總覺得享樂是一種時間的浪費,如果將時間通通用在所謂的正事上,將來能夠拿來享樂的時間只會更多。至於現在嘛,偶爾能在腦子裡憑空旅行一番,就已經是莫大的快樂了。

阿克當然不覺得旅行是浪費時間,但他並不想反駁文姿,他只是默默計劃著旅行,半年前阿克籌辦了公司的員工東北角之旅,讓文姿觸摸到久違的海水;三個月前阿克籌辦了員工花東之旅,讓文姿呼吸了全台灣最新鮮的空氣。

一次比一次遠,總有一天,阿克希望能將文姿帶到她最想去的歐洲大陸上。

「阿克,那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裡?」文姿吃著飯,很好奇。「我啊?如果歐洲不算的話,我最想去的地方應該是非洲吧!」阿克放下叉子。

「為什麼是非洲啊?」文姿訝異,那不熱死了。

「在非洲什麼東西都是一望無際的,抬起頭,一望無際的天空;舉起球棒,一望無際的草原。如果可以在那種地方跟蘭迪??約翰遜時速一百六十公里的球對決就好了,超豪邁的,可惜我猜蘭迪??約翰遜不會跑去那裡。」阿克胡思亂想著。「這一點,你跟我一個朋友很像。」

阿不思不曉得什麼時候站在旁邊,將兩杯咖啡放在阿克與文姿面前。

「小姐,你的香草拿鐵。」阿不思說。

文姿嘗了一口,點點頭,很香很細密的口感。「喂,你的咖啡。」阿不思又說了一句。

「喂?最起碼你也可以叫我先生吧!」阿克感到好笑,但看到咖啡后他就一點都不覺得好笑了。

寬口馬克杯上,深黑色的熱咖啡上漂浮著一粒逐漸結塊的蛋黃,蛋黃的邊邊還有許多蛋殼碎屑。顯然阿不思是故意這麼瞎乾的。

「喂!等等!這不是上次小雪叫的真命天子特調吧?」阿克抗議,及時拉住想回頭的阿不思。

「誰跟你說是了?這是風流渾蛋特調,專給風流渾蛋的。」阿不思酷酷地說。

阿克呆住,完全無法進入狀況。

模擬於科幻小說教父愛西莫夫創造的機械人三公約,傳說中服務生也有三大法則要遵守:顧客至上、顧客說的永遠都是對的、顧客是衣食父母,這三大法則似乎都無法在這個服務生身上找到。

「那……那我的真命天子呢?」阿克試圖溝通。

「溝通無效。」阿不思搖搖手指,那動作阿克依稀見過,但就是一時想不起來。

「從來沒有一個男生敢在我阿不思面前腳踏兩條船,既然膽敢做了,就要接受我阿不思溫柔的正義。」阿不思正經八百地說,文姿撲哧笑了出來,阿克狼狽透了。阿不思轉身回到櫃檯。

「可惡!那是NBA火鍋之神穆托姆博每次蓋對方火鍋后比畫的手勢對不對!你學他的對不對!對不對!」阿克抓狂般地朝櫃檯喊道。

「喝不完,罰五百。」阿不思冷淡地說道。坐在阿克對面的文姿笑到肚子痛。

她很久都沒這麼笑過了,只有在阿克身邊她才能如此放鬆,也許就像阿克說的那樣,一個是刺蝟,一個是烏龜。刺蝟只有在與烏龜擁抱的時候才無須擔心傷害對方。至於告白?

「阿克,這次冷氣的事要是忙完的話,我們計劃一下去哪裡玩吧?」文姿說這句話的候,將咖啡杯舉了起來,遮住自己半紅的臉。

「好啊!近一點的可以去墾丁來個陽光沙灘加知本溫泉之旅,如果可以到更多假的話,還可以去北海道、曼谷、普吉島、印度尼西亞,或是香港、澳門都行!」阿克這次完全來不及害羞,就劈里啪啦說了一堆,畢竟旅遊他已準備很久,也有很多想法。「那就這麼說定?!」文姿笑笑。

阿克猛點頭,三兩下就將味道渾蛋加三級都不足以形容的怪咖啡給解決了,還笑得跟傻瓜似的。

旅行是最好的春藥,是戀愛最需要的興奮劑。店長的諄諄教誨一直深刻在阿克的心中。

吃完飯,阿克送文姿坐公交車后,自己才搭捷運回家。

從板南線到木柵線之間共有七站,阿克在這半個小時里,腦中只有地圖跟旅行計劃,還有一張張雜誌上美不勝收的風景相片。「普吉島?就普吉島吧!」阿克胡思亂想著,開心地用跑百米的衝勁一路奔上五樓,打開門,這才想起自己的生命已經闖進另一個女孩。

阿克留在和式桌上的字條上被畫了一個大叉。「阿克壞蛋!」阿克蹲著,念著紙條。

字條用一顆阿福扭蛋壓著,看來這個會讀心術的妖怪今天過得不大順。

阿克聳聳肩,幸好今天晚回來了,才讓妖怪撲了個空。阿克打開電視,將即時新聞的聲音轉大,然後洗澡。

記者目前在林森北路的某郵筒前,為您持續報道近一年來橫行台北地區的郵筒怪客銷息。郵筒怪客在一個多月前銷聲匿跡后,今天晚上又再度犯案,從鏡頭可以看見郵筒呈現半焦黑的狀態,雖然消防人員緊急灌水搶救,但裡面的信件仍付之一炬。警方表示無法判斷是否同一人所為,或是經過模仿的犯罪行為,警方正試圖調閱附近便利商店與小區監視器觀察是否有可疑人士……

阿克衝掉頭髮上的泡沫,心裡暗暗覺得好笑。

這個被媒體冠以「郵筒怪客」的大傻蛋他已經注意很久了,與其深究這個怪客燒掉郵筒里的信件所犯下的公共危險罪,不如想想怪客之所以燒掉信件的種種可能理由。

阿克猜想過,郵筒怪客是一個成績欠佳的中學生,每次學校寄發成績單,怪客就會想辦法燒掉,免得屁股被父母打得開花。但這個可能性已經被阿克自己與警方推翻,因為怪客所燒的郵筒沒有一定的路線,如果是想毀掉成績單,也總該是鄰近特定的學校吧。

又或者往更深的層次去想,這個郵筒怪客是某種主義或某種特殊哲學思想的奉行者,例如「這世界充滿太多謊言,所以乾脆通通燒掉算了」的意識形態,並且努力地實踐著。

或是與長庚遛鳥俠一樣,郵筒怪客說不定只是打賭賭輸了,所以才常常暴走燒郵筒。無論是哪一個,比起只會打嘴炮的政客,這位郵筒怪客令人尊敬多了。

不管怎麼猜測,這個郵筒怪客燒信件的真正理由一定更有趣吧?至少警察從燒信件的時間與地點上,根本無法分析兇手的年齡、動機或地緣關係,說不定這個郵筒怪客只是快閃族那種後現代無厘頭主義的奉行者,他的動機就是不需要動機,甚至無所謂奉不奉行,只是純粹的即興作樂?

無論如何,阿克自己是不討厭這個舉動KUSO的怪客。還記得去年底,快過聖誕節時,郵筒怪客一夜之間連續燒掉五個郵筒,造成許多卡片變成焦炭的節慶悲劇,成了大轟動的新聞。阿克更是笑倒在電視前,直嚷著以後若情人節快到了,每個郵筒都要派一個警察二十四小時站崗保護吧,免得許多甜言蜜語、告白情書燒得一塌糊塗,郵局被憤怒的情侶狂砸雞蛋。「一個月沒燒郵筒了,今天又突然暴走,難道又是什麼節日接近了?」

阿克圍著毛巾走出浴室,蹲在電視機前,看著新聞現場里幾個警察圍著燒焦的郵筒發愣,忍不住又大笑了起來。

突然,小雪的聲音鑽進阿克的耳朵里,令阿克全身觸電般跳豈。「阿克,在錄這段語音鈴聲時,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星爺那部《齊天大聖東遊記》里,紫霞仙子說過,誰可以拔出她的寶劍誰就是她的真命天子,阿克,我們之間的那把寶劍是什麼呢?」「蝦小!」阿克大驚,這的確是小雪的聲音沒錯,而且還是從自己的手機里發出來的。

阿克愣住,拿起手機,那段語音鈴聲還在重複什麼寶劍什麼紫霞的,來電顯示則是小雪大妖怪的可愛自拍。「喂?小雪?」阿克茫然蹲下,按下通話鍵。

「阿克,我心情不好。」小雪的聲音,好像在哭。

「聽得出來。你在哭嗎?男朋友還是揍了你?」阿克搔頭。「不是,是你!」小雪哭著。

「是因為我沒待在房間里嗎?啊哈!果然如此!」阿克覺得好笑,坐在地上擦頭髮,「我跟你說,小雪,我有喜歡的人啦,你也知道,既然我們是好朋友就要有好朋友應該有的界限,我們可以常常去打擊場流汗,偶爾吃個飯也沒關係,就是不能天天睡在一間房,這樣會讓人誤會的,好不好?」「你真的很壞,真的在躲我!」小雪哭著。

「哎哎哎,還有啊,手機鈴聲是怎麼回事?我差點被你錄的鈴聲嚇死。」阿克跪在床上,打開窗戶。突然,門把手鏗鏗轉動,門打開。「誰!」阿克嚇得差點摔出窗戶。

「手機鈴聲當然是我偷偷錄的啊!」小雪站在門口,滿臉都是眼淚。阿克簡直被五雷轟頂。

妖怪,真的是妖怪!

「所以,那個叫小雪的妖怪昨天、前天以及大前天都還是住你那邊?」

店長跟阿克坐在店門口吃著早餐,阿克一臉無奈,看著吃到一半的三明治。

自從那天與文姿到等一個人咖啡店吃過晚飯後,小雪好幾個晚上都借故跑來找阿克,什麼男友在她家門口噴漆恐嚇、她睡到一半聽見浴室馬桶自己沖水的聲音懷疑有鬼,或是她懷疑柜子里有不懷好意的精靈等,總之就是哀求過夜。阿克能怎麼辦?

並非一味怯弱的他當然是再三拒絕了,但小雪總是有辦法膩在房間里找話題膩著不走,直到阿克神經衰弱、無奈放棄為止。要不就是拉著阿克到打擊場練習揮棒,然後又說自己住的地方停水,要到阿克房裡洗澡。

簡直就是同居了吧?在路上撿到一個奇怪的美少女回家作神秘的研究,這不是日本A片最常看見的情節嗎?這不是中年痴漢每日殷殷企盼的色情樂透嗎?但阿克只有提心弔膽的份,生怕文姿哪一天突然拎著夜宵來敲自己的門,將已經淹到膝蓋的誤會積得更深。

到另一個男孩家住了這麼多天,小雪自然也帶了幾件換洗衣褲和牙刷毛巾,但小雪還是很喜歡穿阿克的衣服睡覺。「你自己不是帶有衣服嗎?」阿克躺在地板上。

阿克將臉埋進枕頭裡,免得看見小雪妖怪的激凸。

「那些衣服又不是睡衣,阿克的衣服大大鬆鬆的,穿起來很舒服啊。」小雪坐在窗前,觸摸著略帶涼意的晚風。她身上的衣服是阿克中學時期的班服。

「很晚了,快睡吧,別忘了你自己也要到水族店打工啊。」阿克困得要死。

「說到水族店,阿克,你將這條病魚養得很好啊,看它尾巴擺動的樣子就知道快好起來了,你很在意我的話嘛。」小雪說。「生病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只要喂它東西吃,肚子飽了什麼病都會好起來。我媽就是這樣,以前我感冒生病,我媽就煮一大堆東西塞給我吃,我只要肚子吃撐了,燒就咻咻咻地退了。」阿克的臉還是埋在枕頭裡。「好差的體質。」小雪認真。

「真不好意思啊。」阿克沒好氣。

「對了阿克,陳金鋒跟彭政閔哪一個比較厲害啊?」小雪問,似乎還不想睡。

「ICHIRO,鈴木一朗比較厲害啦。」阿克的頭開始痛了。「鈴木一朗是誰?對對對!你上次跟我說過,他是美國西雅圖水手隊的安打王,又帥又會打球,據說快破了大聯盟的單季安打紀錄了。」小雪自問自答。

「對對對,破了破了。」阿克真希望立刻睡著。「阿克?」小雪突然爬下床,推了推阿克。

「沖蝦小?」阿克實在不想睜開眼睛。白天跟文姿到處做問卷訪談,實在很累。

「我喜歡跟你說話。」小雪笑嘻嘻的。

「嗯。」阿克的臉還是埋在枕頭裡,但手指卻高高豎起大拇指,表示「知道了」。

「我們真的在一起好不好?」小雪又推了阿克一下。

「不好意思,我有喜歡的人了。」阿克毫不留情地說,豎起食指打叉。

「我記得有句話說,戀愛是一種兩個人在一起快樂可以加倍,憂傷可以減半的好東西。如果我們可以在一起就好了,立刻就會變得很快樂,有什麼不好?」小雪很是怡然。

「沒什麼不好啊,但就跟你說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要快樂加倍也是跟她一起加倍,要把憂傷對半也是跟她一塊平分。」阿克睏倦至極,「打住了,不跟你聊了,你剛剛跟我去打了兩百多球,你是鐵金剛啊都不想睡覺?」

「我才想問你,你怎麼捨得睡覺?」小雪笑嘻嘻的。阿克翻身而起,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手電筒照著小雪。「幹嗎?照得人家好羞。」小雪臉紅。

「羞個屁啦,我是想確定一下你到底有沒有影子。」阿克扔掉手電筒,倒下又睡。就是這樣。

每天晚上小雪都纏著阿克聊天到天亮,從阿克最喜歡聊的職棒話題到阿克覺得沒什麼好提的童年趣事,小雪都一個勁兒地瞎纏,有時阿克甚至連自己是怎麼睡著的都記不起來。但每次醒來,小雪就消失了。好像一切都沒真正發生過。

「是啊,幸好沒再發生文姿誤會我的那種意外了。不過事情繼續演變下去的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收尾,那個妖怪就快變成地縛靈了。」阿克咬著三明治。

「如果真那麼苦惱,今天晚上乾脆來住我那邊吧?我男友這幾天出差,我們可以偷情。你該試試男人的,說不定會開發出你的無限潛力。」店長說,眉毛抖動。

「多謝,不過我跟文姿做的市調明天就要跟企劃部報告了,所以文姿跟我今天晚上要熬夜做統計分析。」阿克略有得色地說,「在文姿家。」

此時,孟學的跑車慢慢地停在店門口。「早啊孟學。」店長笑笑,阿克連忙起身。

孟學神色冷淡地看著坐在門口階梯上的兩人,將車門關上。「我知道還沒到上班時間,不過,工蜂就該比其他昆蟲勤奮不是?」孟學拋下這一句,腳步不停,進了賣場。

真是個討厭的人啊,如果他也喜歡文姿的話,那我一定不能輸給他。阿克心想。

「孟學早就感覺到你對他的威脅性呢。」店長看著孟學的背影小聲地說。

「其實他既然條件這麼好,幹嗎不去追什麼社交名媛、包養小明星?」阿克問。

「文姿比不上那些社交名媛嗎?」店長笑。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阿克打了個呵欠。

「其實孟學進賣場的時間比我晚了半年,他一進來,賣場所有人就知道他是賣場上頭通路商大股東的獨生子,從那時起我就很好奇他這個品管經理到底是干真的還是干假的。沒想到他一待就是三年,人雖然冷淡又屁得要命,但工作倒是做得很務實。」店長說,喝著豆漿。

「就是連續劇里正在演的,一直想跟家裡撇清關係的那種公子哥兒嘛,一副家裡太有錢導致不快樂的臉,所以想自己出來闖一闖證明自己也有本事。」阿克下了批註。

「或許吧,所以人家如果戀愛輸給你這種低賤的庶民、工蜂、苦力,自尊心受傷的程度可是不輕啊,小心他叫你滾蛋。」店長好心提醒阿克。

「我倒是覺得他如果真有自尊心,就不至於叫我滾蛋啦。但我還是期望他早點去集團核心當總經理還是什麼,別老是賴在這個小地方整天擺一張臭臉給大家看。」阿克說,伸了個懶腰。「撇開他的身份不說,孟學的績效早就該調去總公司當職了,一直賴在這個小地方,十之八九是跟文姿有關。」店長莞爾,「別以為人家公子哥兒不懂為愛奉獻。」阿克不置可否。

他必須承認,雖然他個性一向與競爭無緣,但他在學歷好、工作能力佳的孟學面前,還是不免自覺矮了他一截。

下午,阿克與文姿到大學附近的電器行做非結構式訪談時,滿腦子想的,都是晚上要到文姿家做統計,說不定氣氛好,自己能有勇氣跟文姿表露什麼,這樣就能規劃更親密的旅行了。

阿克並非魯鈍,他知道雖然文姿看起來並非不曉得自己的心意,但對女人來說,只有曖昧的情緒往往是不夠的,把握該鼓起勇氣的關鍵時間,才能將兩人之間的關係往前更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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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兩好三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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