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鍾尉·貳】
鍾尉被海水遠超想象的冰冷程度嚇一跳,又為了不在同桌面前表現得過於大驚小怪,迅速安撫臉上的諸多細胞。但當他嘗試性地潛下水游泳,換氣時一張口喝到的海水便因為刺激的鹹度讓他剛恢復正常的臉部細胞又激烈活動起來。
「呸呸呸。」怎麼都去不掉的味道。
躺在遮陽傘下的同桌的媽媽朝鐘尉招手:「過來喝點水漱漱口吧。」男生挺不好意思地抹去下巴上的水珠,走過去接過大瓶礦泉水灌了兩口,又偏側過頭后吐出去。
和同桌的家人其實早就熟悉了,並且是對方的媽媽率先做出「鍾尉就像我另一個兒子」的表態,讓他的地位再次晉陞。因而隨同出遊同樣並非第一次,鍾尉的媽媽也會打電話去道謝說「不好意思啊,我和我先生工作太忙。」於是「很辛苦吧,爸爸媽媽總不在家」,類似這樣的話成了鍾尉最常聽見客氣關照。他的回答同樣很固定:「其實好處也不少啦。」
和別人的媽媽處在一起難免有些不自在,男生看見正從租借處拖了大條橡皮充氣筏的同桌和他父親,連忙放下水瓶跑去幫忙。
隨後的活動,比起「游泳」就更接近「胡鬧」了。其中當然不乏把同桌往淺水裡拽——當然是選了對方父母看不見的地方。等兩人都互支白旗,同桌爬上橡皮筏,鍾尉則帶著想喝水的念頭走向沙灘。
就在他撐著膝蓋喘口氣的時候,一把突然推向肩膀的力量讓男生險些站不穩。掛在發尾的水珠率先撒下一片。
中年男人氣勢洶洶地吊著眼尾,質問他:「小子,你給我規矩點。」
鍾尉直起身,還在對整個起源抱以巨大的疑惑:「哈?」
「你剛剛在那裡玩是吧,你撞到我小孩怎麼一句道歉也沒有?」
男生的眉頭皺一點:「啊?是嗎?」
而他回憶中的表情卻是這位家長更為不滿:「怎麼你還裝不知道啊?我小孩剛剛被你撞到嗆水、差點出問題你知道嗎?」
鍾尉明白了,淺灘上多的是嬉鬧的遊客,自己也保留曾經碰擦到過不同的人的記憶。不管眼前這位大叔的表情有多不善,男生還是立刻掛上以往的標誌笑,連連地點頭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的很不好意思」。誠懇到等對方扔下一句「哼,找死」離開時,依舊敬業地笑著沒有改變半點弧度。
等同桌的媽媽聽說了事情的因果后不滿地表示:「哦喲,這點有什麼喲,海里總難免碰到撞到。搞得這麼凶,反而沒道理。」
鍾尉說:「還好啦。父母緊張自己的孩子嘛。」
得到「你這個小孩,講這種話只會讓我覺得滑稽唉」的評價。鍾尉揉開因為過水而垂下的頭髮,笑得乾乾淨淨。
我們說過在學習游泳的最初,鍾尉曾經險遭溺水的經歷吧。其實它還帶有一個小小尾巴——得知鍾尉這次涉險之後,他的父親曾抓著掃把手柄把他揍得直到妻子出面求情。
而男生是完全地懵了,他不理解為什麼遇難的明明是自己卻得不到應有安慰。這頓棍棒在當時的鐘尉看來有著全然不能理解的莫大冤屈。所以他犟著脖子連續幾天不和父親說話。
該和好的總會在之後的某一天里和好。這日鍾尉再次準備游泳行頭時,開計程車的鐘尉父親交接完後下班到家,他跟著兒子走進衛生間,抽過自己的毛巾扔過去說「也帶著」,而另一隻手裡的袋子裝著他的泳帽泳褲。演變成了父子同行,雖然鍾尉的父親在去往游泳館的車上睡著了。頭低低垂著。鼻尖離啤酒肚越來越近。從鍾尉所在的鄰座看去,父親的側影像有點滑稽的不倒翁。當然男生不會為此笑出來。
該明白的也總會明白。成長不就是這麼淺顯的事么。
【柯壹壹·貳】
晚飯之前,柯壹壹解下系在腰上防晒用的長袖襯衫,到海灘公園門外隨意地走動。爸爸媽媽此刻休息在了陽傘下,女生坐了一會覺得無所事事,乾脆自己踱出去,爸爸眯著眼睛提醒一聲「你把手機帶上,萬一我們要聯繫你」。
一直來到公園附近的車站。
幾年前曾經來過。這個城市,這個公園,也許還有這個車站。
然後會覺得很奇怪,和記憶能重疊的部分,也不能重疊的部分,矛盾的內容卻安然共存。柯壹壹靠著車站牌,腳後跟無意識地蹭著地上突起的台階。與上個時候比,公園裡添加了許多新的商店。烤火腿腸的小吃也由一塊一根變成眼下兩塊五一根,讓媽媽決定說「這麼貴,別吃了」。而公園之外,依舊是有軌的電車,與其他城市的都不同,車的座位安排成背靠著窗的兩排,彼此面對面。配著橘黃的車廂和紅色的凳子,完全是玩具的配色風格。不過比起先前,在站台上多了提醒提防小偷宣傳資料,流動人口一多,總會產生類似的問題。
好象看得見幾年前的自己出現在某個角落。當時完全「小女孩」的造型還扎著眼下打死不會實施的蝴蝶結。跟在父母身後,總要稍微落下一段距離,被喊到了再追上去。
就這樣消失在拐角。
柯壹壹在回神的時候已經朝注意偏離的方向踏出一步,第二步還要跟上時被台階磕到,平衡打破姿態歪斜。重新站穩后瞄見一旁有人掃來竊笑的眼神,女生毫不掩飾地狠狠瞪回去。雖然自己心裡同時也在軟軟地泄氣。
不知道自信些什麼。事實上根本就是出於掩飾目的才表現得很內心截然相反吧。就好比明明被老師說得心裡很難受,但還要硬扮出不屑的表情。或者明明被媽媽念得很傷心,卻不惜冒著嚴重後果和她一句句對頂。有次被扇到後腦了,甚至突然炸開想要打回去,如果不是爸爸出來攔下她。
連馬路上出糗也一樣,明明不是可以發狠的事情。
一輛有軌電車搖著聲音接近,柯壹壹看了看時間,認定即便坐著轉一下也不會有耽誤。
【原謙·貳】
原謙走出旅館時,又確認一遍錢包,房間鑰匙卡,電話等物品的確切位置。結果站到室外依然讓這裡最盛產的高溫烤了個心情不佳。自己喜歡的是與水有關的東西,與此相反的當然對所有與「火」沾邊的無甚好感。
男生伸手象徵性地扇了扇風。最後還是得無奈地邁出了步子。
抵達是在傍晚。
路上寥寥幾句的閑談間,與自己同行的那位男生曾介紹著說他在當地有認識的網友,所以在暑假前去拜訪,順便遊玩兩天,說話時顯然藏著一句「你也一起來吧」,只不過看著原謙自始至終淡淡的表情,沒有表現出對同行者的充分友善,讓那男生也終於沒能開口提出來。兩人一同抵達旅館后,對方也很識趣地只說了兩句話。一是「哦那這張我睡好了」,一是「這個電視的頻道也太少了吧」。
從進屋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濕氣。原謙皺著眉,沒掩飾一臉的不喜歡,早早地收拾完便自行出發了。
事實上,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具體的行動該如何安排。他抵達喧鬧過度的地方,所以收集人聲的海邊公園當然要最先刪除,可對於陌生的危險海灘也不打算貿然闖入,誰讓自己不會游泳呢。
這麼說來,根本解釋不出自己到底對大海這種東西抱以從何而來的好感。
小時侯無非喜歡它的「大到沒邊」,又加上原謙對深藍同樣的偏愛。隨後看了幾部科教紀實片,知道了比海的「大」更加神秘的是「深」。先前學校組織看一部由企鵝主演的動畫片,原謙別的都忘得差不多了,惟獨記得故事裡,一部從崩裂地冰山中墮進深海的起重機,是怎樣在越來越稠密的黑色光影中伸開它的機械吊臂。
比起「孤單」這種詞語,更切合的是「深邃」或「詭秘」……大概。文藝不是男生的擅長。
當時他坐在闊背靠椅上,之前一直托著下巴半抬眼帘,只在這時,手還沒有放下,但背脊微微一挺。
電影里的場景別指望能在旅遊化的海岸上找到。原謙也很清楚這點。
不過——旅館外的指示牌介紹說可以乘坐觀光纜車,似乎這還是可以用來打發時間的一種方式。而且在高處或許更容易發現一些去處。
男生打定主意,搜尋可以通往纜車的巴士路線后,朝車站走去。
【尾聲】
時紀野在車靠站后跳上去,剛要伸進口袋摸零錢的手卻被人打斷。一個聲音說著「啊你不用給,我幫你付了」。時紀野抬頭沖前面身高顯赫的男生「誒?」了一聲。
鍾尉沖他笑著扳開手指:「是這樣,我這裡只有十塊了,正好夠付五個人,」因為惦記晚上的籃球轉播賽,他告別同桌和對方家人搶先坐回旅車。
時紀野又朝車內的台階上走了一級,縮短仰視對方的角度:「那我把零錢給你吧。」
「哦不用不用,」鍾尉伸手點著,「因為除了你,還有裡面那個阿姨正巧也沒零錢,所以我就乾脆都屈啦,也包括他們倆的份在內。所以不用給的,公平嘛呵呵。」
聲音所指他們倆之一的柯壹壹在時紀野對視過來前已經認出了他,於是目光相接后便簡單點點頭。時紀野發現女生側邊的空座,食指點下,示意「能坐么」,柯壹壹趕忙將衣裙朝自己這邊再收攏些表示「當然可以」。
而作為鍾尉所說的另一個被代付了車錢的人,原謙坐在女生對面的位置上,眉頭似乎還不打算從「居然會碰見熟人」里展開。
支付掉最後一人份的鐘尉向司機招呼了一聲,轉個身回到座位,沖身旁的原謙開啟了話題。
時紀野看著對面的情景笑了笑,餘光里還能掃見柯壹壹局部的劉海。
黃昏趨近夜晚的六點三十分,夏天的夕陽有著能夠無視一切的穿透力。
於是透過車窗的夕陽,把兩個人的背廓映紅,把另兩個的面龐染金。
不讓喧囂著地(第三回)
【時紀野·壹】
時紀野陪著奶奶走到人群附近,被一個聲音喊住了,他停下來從熙熙攘攘的人聲中找尋著,發現是前幾天在車上被「關照」地付了車錢的男生,名字,記得好象是叫鍾尉的樣子——正一手提著大袋食物,騰出一隻手撥開熙熙攘攘的人群朝他走來。「啊,奶奶好。」招呼完后不忘對一旁時紀野的老人說。然後鍾尉轉向時紀野,「真巧啊。」
「恩,是啊。」同樣微笑著回應他,「來看煙花的。」
「一樣一樣。」鍾尉問,「你沒有佔個地方嗎。」
「沒。就在這附近看看吧。」
雖然只是之前的一面之交,鍾尉依然用肩膀示意了一個方向說「那要不要坐到我們這邊來?我跟我同學,還有他爸媽一起的,在那邊,是好位置。」
時紀野挺抱歉搖了搖頭說:「不用了。我陪奶奶隨便看看的。謝謝。」鍾尉見他說得很誠懇,也沒有強求,他點點頭,對時紀野和他奶奶擺手說了再見。男生受里提著東西,讓他的肩膀跟著偏側向一邊,走遠還能依稀分辨。
再過半個小時便開演的煙火。預告說從晚上八點持續到九點半。
的確在時紀野所站的位置,因為樹陰和建築的遮擋,肯定無法很好地觀看。而四下大規模的人潮表明著想要朝里尋找一片落腳點是不可能的。時紀野攙著奶奶在遺篇高起的台階邊坐下來。但奶奶沒有太太平平地坐著,而是不時地向停留在附近的人們搭話,對那些抱著小孩子的年輕父母們詢問「多大啦」,對那些舉著小望遠鏡的年輕人問「你們也是遊客?」,很是高興的樣子,佝僂的背看起來彷彿是因為在微笑而顫顫巍巍。
有時候送純凈水或查水電錶的工人上門,奶奶也會拉著跟別人說上半天的話,最後甚至不得不由時紀野出面來替奶奶喊停說著「可以了呀」。而在時紀野上學的時間,出於對安全問題的考慮,奶奶是很少出門的。愈加嚴重的白內障已讓老人連過馬路時的紅綠燈都看不清楚了。儘管這樣,可老人卻執著地保留著「目送」孫子上下學的習慣。
去年夏天的時候小區里來了表演隊,在中心廣場上建了表演舞台,晚上周圍聚集了幾百人,唱歌的聲音一直透過窗戶敲進時紀野的耳朵。當時他正在準備明天的統測,練習做到一個階段便走到客廳舒口氣,看見奶奶正站在陽台上眯著眼睛朝下看。
「演什麼?」時紀野走去站在一邊。
「啊,可有意思的。跳舞啊,還有一隊隊的表演。好多人啊。今天真是好多,平日里哪有這麼多的啊。「
時紀野跟著靠向欄杆,看清后是在他這個年紀決不會喜歡的表演類型,男生沒有多想便對老人說了句『別累著啊」后又回到屋裡。差不多到晚上九點半,時紀野注意到室外的聲響停止了一段時間,他開門出去,卻發現奶奶還在陽台上。
「怎麼啦,不是已經結束了嗎?」確實,原先安置在舞台上的燈也熄了。
「沒有啊,還有人在那裡的,是要拆掉檯子把,」奶奶看不清楚的眼睛卻也推算得沒錯,隨後老人望著已經黯然無光,被夜色完全融合的那一角說:「下次什麼時候來呢。這麼熱鬧的。不知道還會不會來。難得這麼多人,這麼熱鬧……」重複了好幾個「這麼」。
時紀野感覺身前身後,或坐或站的,觀看煙火的人已經把四周的空間填滿了。
第一發煙火升空時,他仰起的臉上,眼睛因為突然的光亮被一瞬映紅。他看象身旁的老人,與別人不同的是,奶奶是來看人的,她不看煙火。眯起眼睛笑得合不住嘴,連連說著「喔唷,你看看人是多得來,熱鬧啊……」。
【鍾尉·壹】
煙火大會開始時,鍾尉四周滿是男聲女聲興奮的尖叫。「喲」或者「噢」之類的嘆詞總是聽得最清楚,「好美啊」「精彩啊」之類的被淹沒在第二層。不時冒出特殊造型的,諸如花朵,星星,甚至卡通玩偶模樣的形狀,讓之前的「喲」變成了「喲——」,「好美啊」也同樣拖出更長的尾音成了「好——美——啊——」。
鍾尉看著好友一邊仰頭看著天一邊摸索著塑料袋裡的飲料,順手抽出一瓶出來遞過去。
所謂死黨。
但名叫關敬的同桌,在和鍾尉「大餅油條」(身材)組前,還把兩人的關係維持在「敵對」上。至於導火線,鍾尉覺得,是因為自己某天在校園一角撞見剛剛遭遇惡作劇的同桌,濕搭搭的頭髮上掛著垃圾殘留。面對站在自己兩米外,眼神由悲轉恨的當事人,鍾尉「急中生智」,伸出雙手做摸索狀,尋向一旁的出路,雖然很快連他自己也覺得假扮盲人以示「我什麼都沒看到」的方法實在夠愚蠢,可好歹從尷尬中脫身。
僵持的關係幾天後得到激化。
泛見於男生中的把戲,午休時把教室門反鎖上,對前來敲門的人玩笑地說「說你是豬!快說你是豬!說了我就開門!」只不過這一回,外面既沒有響起女聲「幹什麼呀,討厭」的抱怨,也沒有男聲「找死啊!快給老子打開!」的對吼,長久的靜默讓人感覺奇怪。當時離門最近的鐘尉被人支使了一聲,他回過肩擰開門把,而在看清對方之前,非常用力的一拳直接敲在了男生的下頜上。
疼得腦袋嗡嗡響了片刻,有困惑和憤怒交織的血液受到挑釁熱得發燙,他立刻橫過手肘一把將對方會撞到牆角,就這樣和關敬扭打了半天。指導老師被人喊來,氣憤而尖利女高音終於讓事態回復了平靜。
兩人被罰在走道里站了一節課。檢討書當然同樣要交。
那是剛剛入冬的天,兩個分別在嘴角和眉骨上掛著彩,衣領七零八落的男生背風吹得瑟瑟發抖。
「嚏!——」鍾尉率先打了個噴嚏。
「阿嚏!——」邊上響起回應。
鍾尉回過頭和關敬對視了幾秒,隨後朝他比了個手勢靜默了幾秒后關敬點點頭。
兩個男生貓下腰,躲過教室內他人的注意力,手腳並用的爬到樓梯口。過了三分鐘后他們出現在小賣部外的餐桌上各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粉絲湯喝得淅瀝嘩啦。
直到結賬時鐘尉發現自己的錢包留在了課桌里,他支著下巴朝關敬眨著眼睛,直到對方忍不住擺手說「算啦媽!的我來請!」。鍾尉笑嘻嘻地上去勾住關敬的脖子說:「那你那份檢查就有我來寫吧!」
在女生中很吃得開,在男生中也能隨便找出幾個一起去熱熱鬧鬧打遊戲或唱卡拉ok,但鍾尉後來成了同桌關敬的死黨朋友。別人問為什麼,沒有為什麼。朋友這種事就是某天,尋到了合適的氣味,一看,啊沒錯,就是你噯,就是你吧,你站住噯混蛋,你說檢查你來寫可你最後還是賴掉了啊混帳。
【柯壹壹·壹】
焰火持續了兩個小時。最後天空燃起了濃重的煙,遮蔽了幾乎一半的視野,空氣里滿是滿噹噹的火藥味,雖然奇怪的是,這個味道沒有讓人覺得不舒服。
柯壹壹和父母站在旅館陽台上,燃放地點有些偏側,所以需要稍微扒出一點身體伸長了脖子。於是沒過多久,覺得除了眼酸外,更明顯的是脖子的酸痛。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媽媽先堅持不住回了房,剩下柯壹壹和爸爸。
「運氣好咧,還能看到放煙花。」爸爸說。
「啊,對呢,好像最近一次是在前年國慶是看見的吧。」柯壹壹點點頭。
「是啊,以前倒是每年國慶假日都回放煙火,小時候啊,帶著你去江邊看,人擠得一塌糊塗,最後馬路上根本沒辦法站,站到小巷子里,小巷子里也都是人,地上還都是剛剛下過雨的爛泥。」
「是嘛,我都不太記得啦。」
「當然了,你那時還吵著看不清楚看不清楚,最後只有把你騎到我的脖子上,結果你鞋底的泥巴啊,踏得爸爸的肩膀上黑擦擦的一片噢……」這時候伸下手來按著柯壹壹的頭,「不過照你現在這樣啊,想要把你舉到肩上也不可能了。」
柯壹壹轉著眼睛去看煙花。已經被煙霧掩去了一半的紅綠絢爛,或是突然像碎金那樣灑下來的。天空里遊動著千萬縷金色尾巴的魚。
「爸爸知道你現在讀書遇到了困難,爸爸也不希望給你太大壓力。」彷彿是唐突轉換的話題,但柯壹壹知道,在這樣的氣氛下,是父親內心自然而然的聯想,她靜靜地低著頭,聽著繼續,「你小時候啊,其實我從你小時候就想,我女兒一定是個不同尋常的人,我一直相信你是個很聰明,有出息的人,其實到現在爸爸還是這麼想的。
「你知道你媽媽工作的地方,報社裡那些人很愛問『你孩子成績怎樣啦』,那這個比來比去,所以你媽媽一直很有壓力。她有的時候方式方法是急了點,但我想你應該明白她的內心是怎麼想的。
「像這次旅遊,最後也是你媽媽拍板決定的,她希望這個暑假能讓你放鬆一下,也許你之前是被逼得太緊了。
「如果你有什麼問題,都來跟爸爸商量,爸爸會幫你想辦法看看,會幫你分析到底是哪裡出狀況呢。你知道爸爸以前讀書時,理科也不是一開始就很好的,當時老師也很看不起我,但就是頭懸樑那樣拚命啊,後來他再也不敢說我什麼不是了。
「你媽剛生下你那時候,住在外婆家,你知道外婆家那種老房子,你晚上一哭就會吵道四鄰很多人,那時候你外公就朝你媽媽凶,你媽媽只好每天晚上只要你一鬧,就抱著你趕緊坐起來,那時她一邊哭一邊拍著你說『壹壹你長大后,快點有出息』……你小時候啊,我們打時候全家都過得很艱苦,所以你要明白你媽媽的心,不要太恨她。」
柯壹壹扭開頭去,她憋著氣挺直了脊背,壓低下頜眼睛睜到極限不讓它眨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