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薔薇霧靄
一旁的彌紗月見暗嵐生氣的模樣,頓時忘記了害怕,撲哧一聲笑出來。暗嵐知道她是在笑自己,臉色更難看了。
「喂,你笑什麼?」
「因為你可愛啊。你姐從小照顧你,無論你成為什麼樣的男生,在暖言的眼裡,你永遠都是弟弟,永遠都是小孩子。」彌紗月的笑容真是溫暖。
柔美可人,像會發光的小小太陽花。
好心勸慰的她沒有發現,那句「在暖言的眼裡,你永遠都是弟弟,永遠都是小孩子」像針一般插進暗嵐和暖言的心裡。
你永遠都是弟弟,永遠都是小孩子。
暗嵐黯然地想: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回到從前呢,回到從前與暖言的情侶關係。會不會,一切再也回不去了呢?
暗嵐不知自己是如何魂不守舍地回到房間的,在寬敞的房間里猶如困獸一般來回踱步。踱到鏡子前,他從鏡子里看到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那張清秀異常,甚至帶著一點點稚氣的臉,屬於小Lee的臉。「這不是我。」暗嵐恨不能一拳砸碎鏡子,砸碎這可怕的宿命。可惜他不能,倘若捨棄了小Lee的身體,只怕自己會立刻魂飛魄散,而真正的小Lee也不會再活過來。
正在躊躇間,有人在房外敲門。
「是我。」暖言在門外低聲說。暗嵐呼的拉開門,顧不上關門就將她拉到自己的懷裡。他把她擁得那麼緊,害怕一鬆手就會永遠失去。
他說:「暖言,等古堡的事情處理完了,我們倆就離開倫敦,去過自己想要的日子。隱姓埋名,不管什麼姐弟關係。你說……好不好?」
被他抱得太緊,暖言快要喘不過氣來。
「那你的父母怎麼辦?你打算瞞他們一輩子,讓他們以為你已經死了?」向來把親情擺在重要位置的暖言,隱約覺得他這樣的念頭有些不現實。
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無論走到天涯海角,無論偽裝成什麼樣的身份,他和她身體里流的血不會變。他們幾乎擁有相同的基因。
這,才是最不能改變的事實。
「難道你要讓我一輩子當你弟弟?」暗嵐受不了了,狠狠地拍著桌子,「我討厭別人以為你沒有男朋友了!我討厭因為這張臉帶來的一切!」
「你理智點!暗嵐!」暖言沒想到暗嵐的情緒波動會這麼大,從前的他不是最能審時度勢的嗎?難道因為寄居在不成熟的小Lee的身體里,想法也跟著孩子氣了?
她佇在原地,伸手想摸一摸暗嵐的臉。
手卻停在半空中,凝固成一個落寞的姿勢。
「讓我再想想。嵐,無論結果怎樣,我不會離開你。」她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在處理完古堡的事情之前,答應我,好好愛護小Lee的身體。雖然知道他已經死了,但是只要這張臉還存在於眼前,我就覺得他彷彿還活著。」
小Lee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她視他為珍寶。暗嵐想到這,輕輕點點頭,說:「對不起,我剛才並不是真的想傷害這個身體。」
「你醒來後去找過父母嗎?」
「還沒有。因為擔心你出事就直接來這裡找你了。」
「什麼時候回去看他們?」她問,「打算告訴他們你還活著的事實嗎?」
暗嵐苦惱的撓頭。
「自然是要回去的。至於怎麼開口跟他們說,還沒有認真考慮過。」他很擔心,「爸爸媽媽年紀都大了,我怕他們一時間接受不了這些事情。另外……如果哪一天我的靈魂不能再寄居在這個身體里,再『死亡』一次的話,那對他們不是打擊更大?」
暖言一時無言。是啊,誰也不知道暗嵐這次的寄居能維持多久。一個月?一年?一輩子?還是下一個瞬間就離開?
沒有人知道。
警察的調查暫時沒有任何進展,現場始終被封鎖著,間或有調查科的人來取證。父親來辦好相關的手續,膽小懦弱的文森特卻沒有跟他一起回倫敦,他執意留下來。暖言他們幾個人離開了古堡,住在附近的一家酒店。
「你珍惜什麼,便會失去什麼。」為打破這該死的詛咒,只能找到那傳說中的《致主人書》。
回憶起先輩留下的傳言,管家說小時候聽大人們提起,那本書就藏在這個古堡的某個角落裡,Alina曾為它花費了太多的心血,不忍它外流。她燒掉科普特人的古卷,藏起那本《致主人書》后自殺。感染風寒後去世,只是對外的官方說法。
警察懷疑斯蒂芬妮遭到了綁架或謀殺,勸誡他們近期不要出入燕尾堡,以免無意破壞了犯罪分子留下的證據。這天待萬籟俱寂后,暗嵐與暖言躲開管家,又回到燕尾堡的三樓。斯蒂芬妮的房間緊鎖,門外圍著黃色警戒線。
暗嵐借著手機的微光輕輕挪開警戒線。
「等等。」暖言想了想,捉住他的手,「我們不去這間房。畢竟是警署的人布下的,萬一留下指紋什麼的在裡面,弄不好會懷疑到我們頭上來。」
「嗯,聽你的。」暗嵐將警戒線挪回原處。不知是不是受小Lee身體影響的緣故,他越來越願意聽暖言的話。暖言打開自己的手機燈,帶著暗嵐又來到Alina的書房。
「我始終覺得這房間里的什麼地方,是被我們忽略了的。」暖言肯定的說,小心翼翼的關上房門。深夜的古堡寂靜異常,一絲絲輕微的響動也尤為刺耳。他們輕手輕腳地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搜查。
羊皮燈,滿櫥窗的古卷,雕花的桃木凳子,甚至連桌子下的地毯,暖言也掀開仔細搜尋過。Alina這個女人若是放在現代,絕對是資深宅女一個。這麼宅的人在隱藏一件自己視若珍寶的物品時,往往會選擇放在最熟悉的場所的角落裡。
自隱居古堡后,她未曾出去過,平常活動最多的地點也不外乎書房和卧室。卧室的布局一目了然,想來還是這間書房最可疑。
折騰了大半夜,一無所獲。兩個人精疲力竭地坐在黑暗裡休息。暗嵐忽然想到:「這座古堡會不會有密室之類的地方?」
「應該是有的,這種哥特式風格的古堡都有重重機關。密室、地下室,甚至是地下墓場都可能有。」
暗嵐嚇得吐了吐舌頭。
「地下墓場?那Alina就可能埋在燕尾堡里?」
「有可能哦。」暖言故意說,「說不定她的幽魂就在我們四周,只是我們看不到。」
「哎呀,暖言姐姐,我好害怕,好害怕呀,你保護我嘛。」暗嵐做嬌弱無助狀,想順勢撲進暖言懷裡,卻被暖言擋了回來。
「你少來,你自己就是魂,還怕她?」還沒說完,一個淺灰色的紗影掠過書房靠海的窗戶,電光火石間,暖言依稀看到紗影上有一雙眼睛。
朦朦朧朧的,女人的眼睛。
「怎麼了?」暗嵐順著暖言的視線往窗外望去,卻什麼也沒看到。暖言壓住砰砰狂亂的心跳。幻覺,應該是幻覺吧。那扇窗子里地面至少有七八米,窗外就是曠野與大海,根本不可能有人。待心跳稍稍恢復正常,她重新四下端詳房間的各個角落。
搜過了,都搜過了。到底遺漏了哪兒呢?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天花板的水晶吊燈上。斯蒂芬妮出事的前一個晚上,暖言和彌紗月折返回來拿手機,正巧看到斯蒂芬妮在拆天花板,不到半天功夫,她就性命不保。
暖言搬來凳子,託身材高挑得福,踩上去剛剛好夠到天花板。水晶燈雖然年代久遠,卻是相當的牢固和精緻。她在燈上仔細找尋,半晌后仍沒有收穫。
「難道要拆下來看看?」她正尋思著,冷不防被暗嵐從椅子上攔腰抱了下來。
「這些活應該由男人來干。」暗嵐代替她站上椅子,幾分鐘工夫,乾淨利落地將頂燈卸了下來。果然水晶燈上雖然沒有發現,但卸下來后,原本裝燈的那塊天花板上出現一個黑色洞口。
有風。
潮濕的風,氣息腐朽,自天花板上的洞口魚貫而入。
暗嵐拆下那一塊長寬各約40cm的天花板,更大的空間出現在他們眼前。那是一條一米見方的秘密通道,沒有一絲光亮,相當的潮濕。成年人勉強可以在通道里爬行。
「找塊小石頭什麼的給我。」暖言在地板上找到一顆水晶燈上掉落的小珠子。暗嵐接過來,朝神秘通道未知的黑暗裡扔去
啪嗒。
過了一段時間,通道那頭髮出小珠子撞壁的聲響,還帶出幾道迴音。暗嵐由此判斷這通道不會太短。
「有蠟燭嗎?」他問暖言。
「蠟燭?」
「對,只要有風就代表有空氣流通,就怕在某個角落裡氧氣稀薄,點一根蠟燭比較安全。」說著,他開始整理衣服和口袋裡的東西,「你在這裡等我,我爬上去看看裡面的情況。」
「不,我要跟你一起上去。」
「女孩子家,乖乖在這裡等就好了。有危險的,你懂不懂?」
「就是因為有危險,才要跟你一起去。」暖言倔強的樣子讓暗嵐無法招架,只得點點頭,「那好,一會兒你跟在我身後,一有危險咱們就撤。」
燭光在這狹窄的通道里煞是微弱,似是隨時會熄滅。
空氣流動得緩慢,皮膚並不能確切地感覺到洞口那陣氣息腐朽的風。唯一相同的是空氣里黴菌的氣味,腐朽刺鼻,好幾次讓她停下來乾嘔。
對於3歲后就沒爬過的他們兩個人來說,在如此狹窄的通道里爬行真是一件極具挑戰性的事情,膝蓋又麻又疼。爬出十幾米遠,已經轉過兩個彎,前方不知有什麼在等待著他們。
「哎呦」一塊突出的石面划傷了她的小腿,暖言停下來,用手一摸,滿手都是鮮紅的血液。她微微有些眩暈。
「怎麼了?」前面的暗嵐停下來回過頭來,「劃到了?」領路的他必須騰出一隻手來舉蠟燭,只能單手撐地,在通道里爬起來更加吃力。
「沒事,繼續。」
她揉了揉腳,抬頭髮現暗嵐的眼神有些不對勁。他直直地望向暖言背後的黑暗裡,瞳孔中閃過一絲驚恐。
「你不覺得有人在跟著我們?」暗嵐說。被他這麼一說,暖言的心理不由得一陣發麻,也跟著停下來望向身後。
剛剛經過的哪一界通道失去了蠟燭的光亮,愈加陰森恐怖。那隱沒在陰影里的轉角後面,彷彿隨時會衝出恐怖的東西。
他們就這麼僵在原地足足半分鐘,直到發現那角落後面並沒有任何東西,兩個人才暗暗舒了口氣。
「要是再往前50米還沒有收穫,我們就返回。」暖言看了看燒去了三分之一的蠟燭,推了暗嵐一把。
「好。」
兩個人爬出大概四五米遠,又遇到一個分岔路口。這通道彷彿迷宮縱橫交錯,又黑暗無光,倘若選錯了路,就算喊破喉嚨也沒人能聽到他們的求救聲。
「對了,有這個。」暖言從口袋裡翻出粉紅色潤唇膏,在牆上畫了個箭頭,「唇膏里有油脂,應該不會那麼快褪色。怎麼樣,看得起嗎?」
暗嵐湊過去嗅了嗅。
「草莓味的。老婆,我想念你嘴唇的味道了。」
「少貧嘴。」暖言白了他一眼,嘴角卻笑盈盈的。
沙沙。沙沙。
一陣唏噓的聲響,若有若無地自身後空曠的通道里傳來。起初他們以為那是老鼠或者是蟑螂,沒有在意。大概往前爬了十來米后,那股詭異的沙沙聲,愈來愈明顯。彷彿四面八方湧來的物體正在成群的向他們靠近,將他們包圍在正中間。
暗嵐停下來。
暖言緊緊依偎在她身邊,兩個人瞪大眼睛,朝四下深不見底的黑暗裡張望。他們剛過一個丁字路口,除去他們所在的這一條路。現在對面那條路和剛剛經過的通道里,沙沙聲都越來越強烈。
燭光急劇地搖晃,幾次險些熄滅。
危險正在逼近。
暖言正在猶豫是該這回去,還是繼續往前。這時他們剛剛爬過的那條通道忽然竄出幾根毛茸茸的黑色觸角,緊接著,吐著白色的泡沫的嘴巴和血紅的眼珠顯現在暖言和暗嵐的眼前。
是蜘蛛。常年蜇覆在這通道里也一隻一隻地湧出這種蜘蛛,成群結隊,瞬間就追了上來。
「快跑。」
暗嵐低喝一聲,把手裡的蠟燭朝身後的蜘蛛扔去,竄起的火苗暫時驚住了它們。他拽住暖言的手拚命地往前爬行,體力不支的暖言趕不上暗嵐的速度,被他一路拖著往前。她只聽得身後的沙沙聲不斷,離他們越來越近,近在耳邊。
「可惡!出口在哪?」暗嵐正憤怒地喊著,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大約50厘米高的通風口。他探頭看了看,通風口外面就是古堡的牆身,離地面大概七八米高,下面是一條波光粼粼的小河。
身後的蜘蛛已經追了上來,為首的一隻正要用毒液蟄落在後面的暖言,暗嵐拽住她的手往通風口這邊猛力拖。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那隻蜘蛛,將暖言從通風口裡推了下去。頭腦一片空白的暖言只覺得腳下一空,耳邊刮過颼颼的涼風,整個人陡然墜入河裡。
被擋開的蜘蛛將觸角狠狠地叮在暗嵐的後背上。
哎呦。
他發出一聲疼痛的嗚咽,身子不由得往前一傾,從通風口裡直墜而下,跟暖言一起掉進河裡……
「暗嵐?暗嵐?」暖言輕輕拍打著他的臉頰,將暗嵐從昏迷中喚醒。他勉強睜開眼睛,只覺得頭昏腦漲。好在小河不深,不過齊腰深的水位,清醒的暖言將暗嵐拖到岸邊。
蜘蛛沒有追上來,暗嵐背部傷口裡的毒液大多數被河水洗刷乾淨,只有少量流進血液里。儘管如此,暗嵐仍不停地發抖。
「冷,暖言,好冷。」他嘴唇煞白,渾身哆嗦,像個衣著單薄站在茫茫雪地里的小孩。暖言疼惜地將他擁緊懷裡。
抱緊。
再抱緊。
她在他耳邊溫柔地喃喃細語:「別怕別怕,我在,我在這裡陪著你。」毒液在暗嵐的身體里肆虐,他開始說胡話:「我不會讓你搶走她,藤遠光,我知道你想搶走她。」
一會兒又在她懷裡哭得像個小孩子,抽泣著:「……怎麼成了你弟弟了呢?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暖言,我們的關係會一點一點地被毀掉嗎?
「……爸爸。爸爸,我想帶她一起回寧波。」
他哭得傷心既了。
見慣了小lee哭泣的暖言,雖然明白此刻這張臉龐下的靈魂是暗嵐,還是會疼惜他的表情。這是他心底最深處的脆弱,他的擔心同樣是她的擔心。只是他不曾說出口。
大約十幾分鐘后,毒性漸漸退去。漸漸清醒過來的暗嵐摸到自己臉上的淚痕時,出現尷尬的神情。
「我剛剛……有沒有說什麼?」他依稀記得自己說過一些話,可惜記憶凌亂,記不清詞句,亦沒有片段。
「你說你愛我。」暖言摸摸他的臉,笑得很溫柔。「然後我也很乖地告訴你,金暗嵐同學,我也愛你。」
暗嵐笑了,有一點點靦腆,亦有一點點溫柔,他知道自己說的一定不是這些,可暖言的答案讓他覺得溫暖。恢復了體力的暗嵐做起來,順手攀住暖言的肩膀。
「今晚真是驚險。」他嘆了口氣,忽然眼前一亮,指著他們斜對面不到15米的一扇小窗戶對暖言說:「你看看,那是哪裡?」
順著暗嵐指的方向,暖言注意到:古堡靠近暗河的一角,有一扇奇怪的小窗戶,天空呈現出魚肚白,大約再過一會兒太陽便要出來了。
他們借著微弱的晨光走過去,透過窗戶往裡看,裡面光線昏暗,依稀看到有擺放整齊的桌椅,應該是有人住過的。
暗嵐撬開那扇窗戶,準備帶暖言過去。
「這樣,不太好吧?」暖言躊躇著站在原地。
暗嵐捏了捏她的臉蛋,又恢復了他一貫的臭屁表情:「有什麼不好?現在你是古堡的主人,你在自己家裡探險,誰敢有意見?」
想想也是,暖言跟著她爬了進去。
原來這裡是城堡的地下室。
這件房間保存的很完整,有手機照過去,房間里有半面牆壁全是書,還有一些老舊精緻的傢具。暗嵐在門口踩到一個東西,他見暖言在看桌子,於是將它連起來放進牛仔褲口袋裡。桌面上布滿灰塵,暖言拿起筆筒的羽毛筆,用手機燈細細一照——只見上面刻著AlinaTaylor的縮寫:AT
她心中一動,走到書櫃邊抽出幾本翻了一下。腦子裡那個大膽的猜測終於定下結論。暖言環視這間小屋,如釋重負地嘆氣:「難怪我們在三樓的書房裡什麼也找不到。這裡才是Alina真正的書房,樓上那間不過是障眼法。」
「你怎麼知道?」
暖言把手裡的書遞給他:「你看,這幾本都是Alina當年所寫詩集。一個作家寫完作品后,雖然不會經常去翻閱它,但也不會隨便將它亂扔,而是會收藏起來。
樓上那間房的書櫃里,連一本Aline自己寫的書都沒有,作為那個時代有名的作家,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還有……」她指著書櫃邊的鏡子說,「有女人的房間就會有鏡子,除非她刻意避免看到自己的容貌。樓上的房間連一面鏡子都沒有,太不正常了。」
暗嵐佩服地點點頭。
「嗯。關於女性心理的話題都得聽您的。作為一名資深天然系帥哥,我可是3天都難得照一回鏡子。」
暖言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這時,東方破曉,陽光從窗戶的縫隙中滲進來。原本昏暗的地下室漸漸清晰明亮。適應了光線的他們這才發現房間的一角居然放著一具石棺。
它擺在如此不起眼的角落,顏色又與牆壁如出一轍,若不是他們有心搜尋,平常人根本不會注意到。
類似於花崗岩之類的頑石,質地比花崗岩細膩。外棺的邊緣精細地雕刻著藤蔓與玫瑰花,一個約30厘米高的小天使垂著羽翼歇息在石棺的一角。它眉目低垂,雙手合十,似在為死去的靈魂祈禱。
大約在石棺的0.618的黃金位置上,雕刻著莊嚴的十字架和一行秀麗的字跡。
——願玫瑰,綻放在您的十字架上。
「這個……」暖言忍不住赫然出聲,指著那行小字告訴暗嵐,「這就是當年玫瑰十字會的問候語。」
「那這是誰的石棺?Aline?」暗嵐讓暖言閃到一邊,試著抬了抬棺蓋。半響后棺蓋仍紋絲不動,他只能很沒面子地拍掉手上的灰。
「搞不定,太沉了。我們要喊人來幫忙才行。」
「上哪裡去喊人?先不要驚動任何人。」暖言俯下身子,細細端詳石棺的前後與兩側。輕輕拂去兩側的灰塵,依稀可辨女作家Aline的生平。寥寥幾句,大意說她將自己的一生交給了文學與上帝,死後得到了上帝的賜福,在此與她的作品一道長眠。
令她起疑的不是簡單的墓志銘,而是那句「願玫瑰,綻放在您的十字架上」下面刻著一些奇異圖案。精緻如Aline,死後的棺面上理應雕刻花朵、天使、十字架,甚至是聖母像之類的圖案,才與她的性格與信仰相配。可事實上,那句玫瑰十字會的問候語下面,雕刻的卻是一些奇怪的類似於螞蟻、鴿子、魚、船隻等的符號。
「這些是什麼東西?」暗嵐湊過來問。只聽得佇立在身邊的暖言說:「這些是早期科普特人為了躲避羅馬帝國的迫害,不得不使用的一種象形文字。這些獨特的文字,如今已經失傳。」她湊近細看;「我的生父喜歡研究這種古文字,很小的時候,我在他的書房裡看到過,大約記得一點點。對,就是這種。」
「啊?那不就是主人要她翻譯的那種文字?」暗嵐趕緊找來紙筆,將那些圖案拓了下來。片刻功夫,天色已然大亮。暖言猜測Aline會不會將《致主人書》帶進了棺材,但又不敢貿然打開石棺,說不定裡面有致命的病菌或有毒氣體。要是如那些進了帝王陵墓尋寶的人一樣,中了法老的詛咒有去無回的話,那就不值了。
思來想去,兩個人決定先將拓下的圖案帶回去研究。
「那這個棺材怎麼辦?」暗嵐不放心的問,「看樣子這個密室塵封了很多年』說不定一直有人在小心的看守它。要是看守者發現我們來過了,肯定會將它轉移的。」
「先別動,就讓它留在這裡。」
暖言撫摸著那質地細膩的棺面。恍惚間,Aline遺落在兩百年前的靈魂如電流一般鑽進她心裡。那個長眠於兩百年前的女人,一生伺奉文字,在愛情失意、放棄生命前的片刻,她在想什麼,是否有不甘,是否還愛著那位拋棄她的負心人?
她的靈魂無處安放,如此的寂寞與凄美。大抵因為她也喜歡寫作,暖言對Aline的身世很好奇,也好奇這位女作家曾愛著的那位伯爵,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那個拋棄她的人,就是玫瑰十字會的首領吧?」暗嵐說:「看來也是權欲濃重的人,想要整個世界,連自己的女人都可以利用。」
暖言看似清淡地問一句:「你是這樣的人嗎?」
「胡說,我當然不是。」暗嵐立刻湊過來,從背後環住暖言,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裡。小Lee的身體比從前暗嵐的瘦弱,被抱著的暖言隱約覺得少了些什麼,又不忍告訴他。
雖然寄居在身體里的靈魂沒有變,雖然兩個人的心意沒有變……但,終究、終究有一些東西在潛移默化中悄悄地變化、消亡。
「暖言,你看……」暗嵐想起起初在門口撿到的小東西,正低頭在口袋裡翻找,忽然一陣刺鼻的氣味襲來,一時間頭昏腦脹,意識模糊,身子一歪,倒在地板上。那股神秘的氣味也使暖言失去了意識,跟著倒下。
待神秘狹小的密室里沒有任何聲息后,一直詭秘的躲在門口的那個人才關上了瓦斯的開關,從容地捂住口鼻,從門外走進來。
紳士如他,即使是扮演幕後襲擊者這樣稍顯陰險的角色,也永遠是一派彬彬有禮的紳士作風。即使哪天要親手拿著刀子照著某人的心臟狠狠紮下去,他也會保持極有教養的微笑。
用毒氣暫時迷暈了暗嵐和暖言后,藤遠光抬手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上午還要趕去警局參加懷**官主持的小組會議。
「這裡就交給您處置了。」他匆匆將這裡的殘局留給管家,「他們只是暫時昏迷,大概半小時左右就會醒來,不要讓他們再來這裡了。」
「是的,是的,藤先生。」管家不停地點頭。遠光豎起衣領正要離開,目光卻不舍地落在倒地的暖言臉上。
她昏迷時的側臉比清醒時要柔和許多,甚至有著幾許天真。
遠光的眼神悄悄地溫柔起來。他停住腳步,嘆了聲「真是拿你沒辦法」,走過去,將她攔腰抱在懷裡。
「還是我抱她上去吧。」
「什麼?哦,好的。」
管家看著遠光抱住暖言離開的背影,起初的詫異漸漸消退,演變成會意的微笑。暖言睡在遠光的手臂里,安靜乖巧如一隻貓。從見她第一眼開始,遠光變覺得暖言像貓。雪白底色,間或有黑色斑紋的貓。不如白貓甜美,也不是黑貓讓人心驚,她自有自己的高貴。這樣的女生,平素難以接近,唯有睡著時才格外溫柔。彷彿幼小的孩子,乖乖地在夢境里啜泣,怯弱地舔著小傷口,惹人疼惜。
當暗嵐和暖言被強烈的陽光刺醒時,他們正並排躺在離城堡不遠的一塊草地上。陽光好的一塌糊塗,每一寸皮膚都在發燙。暖言勉強撐開眼皮熾如白色火焰的陽光直直地刺入瞳孔,刺出疼痛的淚。她抹去淚珠,撐起身子,只見身邊的暗嵐也剛蘇醒,滿臉茫然的問道;「我們……怎麼會在這兒?」
暖言搖搖頭,對於剛才遭受襲擊后發生的一切她也毫無記憶。
「襲擊我們的人,會不會就是襲擊了斯蒂芬妮的人?」
「或許是,或許不是。」一時間毫無頭緒。手機響起來,暖言摁下接聽鍵,是彌紗月焦急得快要哭出來的聲音。
「暖言,你在哪啊?」
「草地,你別哭,我和暗嵐……不,和小Lee馬上就回來。」掛掉電話,暖言的心咚咚直跳,剛剛自己習慣性的叫暗嵐的名字,好在彌紗月是個單純的傢伙,應該不會想太多。
暗嵐將疲憊的暖言從草地上拉起來。「先回去吧。」他摸摸口袋,那張科普特文字的拓片還在,「看樣子我們已經被人盯上了,只是那人目前還不想要我們的命。」
「以後可就不知道了。」暖言憂心忡忡地站起來,頭重腳輕地往不遠處的燕尾堡走去。那座浪漫的古堡像是一塊神秘之地,令她不寒而慄。明明歸屬自己名下,卻無法產生半點「家」的感覺。它藏匿著太多的危險、恐懼與秘密。
彌紗月和文森特站在大門前的台階邊焦慮的左右張望,一見到暖言和暗嵐的身影出現在視線里,彌紗月立刻從台階上噔噔噔跑下來。
「哎,別急,別急。」暖言正要衝她張開懷抱,彌紗月卻與她擦肩而過,淚水連連的撲進暗嵐的懷裡。
她哭成了淚人兒,抽泣著說:「早上起后就一直不見你們,我好害怕,怕你們和斯蒂芬妮一樣……小Lee,你真是嚇死我了……」
「你……」暗嵐尷尬的看著暖言,一臉「真不管我的事啊」的委屈表情。這些日子來彌紗月眼神常常跟著暗嵐走,魂不守舍的樣子,好幾次,她推說有事,想約暗嵐單獨出來聊聊,都被暗嵐搪塞過去。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暖言,早猜到小Lee出事前與彌紗月有些什麼。
只是彼此有好感,還是在交往中?
儘管彌紗月比小Lee大兩歲,但這並不算什麼,如果時光退回到那場事故以前,暖言一定支持他們交往。
可是……
現在小Lee的靈魂死去了,彌紗月並不知道寄居在他身體里的靈魂是暗嵐。事情真是棘手。一方是弟弟,一方是好友,一方是男友,該怎麼處理這些關係?
暖言裝作沒有看到那個幾近表白的擁抱,心事重重地上樓去。暗嵐看著她的背影,心裡百般不是滋味。他不忍拒絕彌紗月,又不能以小Lee的立場來接受她。左右為難的他只能站在原地,雙手尷尬地垂著。
不拒絕,也不回應她的擁抱。
敏感的彌紗月察覺到了小Lee的冷漠。她失落的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熟稔此刻卻有一點點陌生的男生,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小Lee,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我們的事了?」委屈的淚水,在彌紗月的眼眶裡涌動。見小Lee還是裝糊塗地不回答,她咬了咬嘴唇,喉嚨深處涌動的那股苦澀的嘔吐感再次襲來,她不由得低下頭乾嘔。
暗嵐輕輕拍著她的背。
依然是什麼也沒有吐出來,初期妊娠反應真是折磨人。
「好點了沒?」暗嵐怕穿幫,想找機會脫身,心虛地撓著頭說,「你身體不舒服的話,就先回酒店休息吧。我去找一下暖言……姐。」
彌紗月愣愣地站在原地。
一向溫順的她,眸子里燒起小小的火焰,語氣中無不憤怒地說:「小Lee,為什麼你記得別人,偏偏不記得我們之間的事?難道……」
她開始哽咽,聲帶輕微地發抖。
「難道,你連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