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更歸夢 漏斷人初
紅美麗
其實我挺恨許小壞的,恨得有些嫉妒,憑什麼她可以愛的那麼無所顧忌?
那天,我和許小壞都喝了很多酒,酒雖然喝得多,但是喝得並不暢快,因為每次看到許小壞,我都不能不想起左手。
許小壞歪歪斜斜的晃著手裡的酒杯,吃吃的笑:「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人的眼睛吧?」
我恩了一聲,許小壞朝我嘟起嘴,狡黠的笑著:「要是喜歡一個人,他的眼睛就會在看你的時候,在心裡不停的說我是喜歡你的喜歡你的,你看不出來嗎?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我接著恩了一聲,許小壞用纖細的指尖兒,在我的手背上來來回回的划著:「十八,我的眼睛看左手的時候,心裡就一直這麼想著,想著想著我就會很難過,直到左手和小諾他們去廣州前的那天晚上……」
我被啤酒嗆了一下,許小壞的指尖很漂亮,我想起之前寫江南的一首詩「綠水江南軟琴瑟,纖指絲竹粘過客」,不知道那些粘住過客的指尖是不是都如許小壞一樣的漂亮,讓人心悸。
「直到那天晚上,我看見了左手手臂內側的刺青,我才知道我有多難過……」許小壞的眼神直直的看向我,我的手一顫,啤酒杯差點兒滑落,我把頭低下,低低的。
許小壞吃吃的笑,聲音溫柔的象毒藥:「十八,你怎麼了?你臉怎麼了?」
我吃力的攥著酒杯,低聲說:「可能是,喝多了。」
「烏拉拉嘿,烏拉拉嘿……」
我把許小壞拖進計程車,送她回家,許小壞一路上就一直這麼哼著,計程車司機不停的從後視鏡中看著許小壞,非常小心問我:「挺好的一姑娘,出什麼事兒了?」
我還沒等說話,許小壞就對著計程車司機開始甜美的笑著:「烏拉拉嘿,烏拉拉拉拉嘿,關你屁事啊?」
「不好意思,她喝多了。」我也有些尷尬。
司機哭笑不得:「得,這話算我白說。」
凌晨1點多,我看看手錶,房門鑰匙唏哩嘩啦響了一通,我扶著許小壞進了房間,我剛要開燈,許小壞突然用力把我推向厚重的防盜門,防盜門上貓眼凸起的地方,撞疼了我的後背。
黑暗中,我惱火的想推開許小壞:「你耍什麼酒瘋??讓開!!」
許小壞喘息著,再次用力把我推向防盜門,怪異的笑:「你會比我更聰明嗎?會不會?」
「大半夜了,別鬧。」我耐著性子放低聲音。
毫無預警的,許小壞突然吻住我的嘴唇,一種柔軟的,細膩的,甚至有些心慌的感覺,我猛的推開許小壞,許小壞開始笑:「左手親過我的,我親過你了,是不是等於左手也親過你了??」
我用手背擦拭著嘴唇,恨恨的瞪著許小壞:「你瘋了??」
我拉開防盜門,走廊的燈光透進來,許小壞面色緋紅,我踏出房門,聽見身後傳來聲音,回頭,看見許小壞倒在地板上,她真的醉了。
我猶豫了一下,返回,拽起許小壞踉踉蹌蹌的進了卧室,把許小壞丟到床上,許小壞夢囈的側側身,手臂滑過身邊的床,嘟念著:「左手,那天,就睡這兒……」
窗外,滲進來淡淡的小區燈光,打在床沿上,許小壞線條優美的身體,一半在黯淡的燈光中,一半在黑暗中。
我獃獃的看著許小壞身邊空出來的地方,床單的顏色很好看,料子很有質感,象磨砂過的玻璃窗花,我艱難的慢慢俯下身,其實我真的很想用手去摩挲那塊帶有質感的床單,感受那種粗糙的象藝術一樣的回憶,會帶著某個人曾經的身體味道嗎?
我俯下的身體,感覺到了酸疼,我失落的站起身體,轉身出去,在客廳里來回的走著,茶几上放著一盒火柴,就是婚禮上用來點喜煙的那種火柴。我抽出一根火柴,點燃,火苗刺眼的晃動,我聞到了磷的味道。
我一直都認為,我們的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往事,其實就是磷的味道,都成灰燼了。
我真的沒想到我會碰到易名,那個我們一起讀大學的同專業同系別老鄉,那個我們雖然生活在一個城市,就一次都沒坐上過回家的火車,那個大學伊始我曾經偷偷暗戀過的男孩。
「好久不見。」易名有些局促的交叉著手指頭,靠著咖啡廳的椅子。
我笑:「真的好久不見了,日本好嗎?」
易名搖搖頭,笑:「差不多吧,待久了,哪兒都差不多。」
我點頭:「恩,沒錯兒,就像北京,大家都說北京環境差,乾燥的要死,可是在北京工作的人數一直都不見少,估計也是大家都待久了的緣故。」
易名低下頭:「這幾年,大家都發生了好多事情,十八……」
我喝了一口咖啡,抬頭看易名:「恩?」
「我媽媽,我媽媽過世了……」易名用手鬆了松領帶。
我有些無措,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選擇暫時的沉默。
易名轉臉看咖啡廳外面,聲音很傷感:「那個時候,我才發現,我竟然連找個說說話想對著他哭一場的朋友都沒有,是不是很可悲?」
「也不是,你,你的壓力其實很大的……」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解釋有些過於牽強,象正在唱三岔口的京劇,太不搭旮。
易名轉臉看我:「我給你打過電話,一直沒打通過。」
「我換號了。」我有些緊張的看著易名。
易名低下頭:「我給你寫過郵件。」
我更緊張:「那個郵箱三年前就不用了,我忘了密碼。」
易名看著咖啡杯眨了幾次眼睛,忽然笑了:「也好,有些東西不看也好,都過去了。」
晚上,我翻著畢業時候的留言錄,裡面好多字跡都被沖淡了,翻到有易名的那頁,易名在照片上笑得很陽光,學校的背景被易名的笑容沖淡了。
我翻頁的時候,易名的照片從留言冊上滑了下來,膠水失效了,我彎腰撿照片,看見照片背面的兩行字跡,很淡。
那兩行字寫的是:「男女是緣,或善緣,或孽緣,不管是哪種,有的躲嗎?」
我愣愣的看著淡淡的筆跡發獃,這麼多年過去,我竟然從來都不知道照片的背面會有字跡?我苦笑,什麼叫荒蕪?或許這就是荒蕪。
小柏真的把之前兩個大小相差很大的戒指溶了,分成兩個大小一樣的戒指,我終於滿足了。小柏把戒指遞給我的時候,我看著黃燦燦的戒指,第一個動作就是想放到嘴邊用牙齒咬咬,據說金子是軟的,越純越軟。
小柏惱火的奪過戒指:「咬什麼咬?咬壞了還得花錢修的。」
我扁著嘴,把戒指戴到無名指上,翻來覆去的看著,感覺有些說不出來的奇怪,我一直都覺得戒指這個東西戴在我身上像個怪物一樣突兀。
小時候的玩伴兒起粟讓我幫著她買一本毛衣編織的書,我在網上搜了一圈兒,也沒找到特別合適的,書是冷門,我決定去王府井書店碰碰運氣。
因為我戴著耳機,沒有聽到售票員說區間車,我決定從北京站走到王府井。
我順著長安街的紅綠燈走著的時候,我前面的人都在回頭往我身後看,也有人在看我,我也順在那些人看的方向往后看。終於,我看見一個穿著運動衫的男人一個勁兒的拍著王府井運動館籃球場地的鐵絲網,好像說著什麼。我拿下一邊的耳機,那個男人喊的是我的名字,然後,我終於看清了,是木易。
木易看見我看見他,開始不停的朝我擺手,拎著衣服朝籃球場外跑。說實話,我一點兒都不想遇到木易,我轉身接著朝王府井東方廣場方向走。
木易氣喘吁吁的追上我:「等等我啊,幹嘛走那麼快?累死我了……」
我警惕的打量著木易,木易笑:「放心,就我一個,我大哥不在。」
我瞪了木易一眼,木易彎著腰喘了幾口氣:「你還氣著?我二哥又跟人打架,進去了,這次要拘留好幾個月呢。」
我冷笑:「你大哥有的是錢,把他領回來不就得了?」
木易聳肩:「一看你就不是學法律的,這種事情除了罰款賠償,還要有刑事責任的,哪有那麼容易私了就全擺平的。」
我進書店,木易也跟著進去,我皺眉:「你是不是沒事兒干?我買書你跟著我幹什麼?」
「小諾是不是又有新的男朋友了?最近不搭理我,我,我覺得我倆挺配的。」木易不自然的笑
我同情的看著木易,木易有些不知所措:「其實我二哥啊,從小到大就,就一直欺負我,只要我大哥不在身邊他一樣欺負我的,這次他進去了,我大哥也說真希望他能在裡面呆的時間久一些,省的出來惹事兒大家都跟著鬱悶……」
我猛的把手裡的書合上,惡狠狠的哼:「那好辦啊,你們就和法院的法官串通好,就說你二哥販毒或者搶劫殺人了,販毒50克以上就是死罪吧,判他罪,剝奪終審權利和申訴權,要就就判終身監禁,然後賄賂監獄里的黑幫老大什麼的,每天揍他三遍,他要是上訴就讓法院駁回,還有啊……」
木易睜大了眼睛:「那,那可是我親二哥,這麼,狠?」
我沒好氣的把手裡的書扔給木易:「那你還說那麼多廢話?」
木易忽然狡猾的笑了:「十八,你是不是怕我哥?」
我拿了兩本關於毛衣編織的書比較,嗤笑:「我幹嗎怕他?」
木易神經兮兮的看我:「那你就是喜歡我哥?」
我惱火的瞪著木易,木易往後退了一步,笑:「那天在小諾家我跟我哥吵架了,回去后我哥找我一起喝酒,他跟我說了你倆的事兒,我哥說他挺對不住我的。」
我快速的翻著毛衣編織書,嗤笑:「我跟你哥一點兒都不熟。」
「別否認了,今天你買什麼我替你付賬,你回去幫我說說小諾。」木易含糊的笑著。
付錢的時候,木易爭著要幫我付錢,剛好我的是零錢,收銀台小姐選擇了我的零錢,我給起粟買了一本毛衣編織大全,裡面一共介紹了三百多種毛衣編織的技法,應該夠那個傢伙學習好長時間了。
在書店門口,木易無奈的看著我,欲言又止,我踏下一級台階,聽見木易喊我,我站住,回頭,木易朝我走了兩步,游移不定的表情,我疑惑的看著木易:「還有事兒?」
木易搖搖頭:「十八,我哥跟我喝酒那天,我哥說,就算再回到五年前那個晚上,他還是不能將錯就錯,因為他不想你把他當別人。」
木易把衣服搭在肩頭,消失在步行街的人流中。現代的印刷水平真好,連毛衣編織書的封面都可以製成磨砂版的,手感象歲月裡面悉悉索索的沙粒。
有句話說:走近你,走進痛苦;離開你,也就離開了幸福。
我只知道,這句話的前半段適合我。
阿瑟全家急急得從澳洲回來,我才知道阿瑟奶奶上電梯的時候,犯暈了,明明是下樓,按了上樓的鍵,等電梯到了又按了下樓的鍵,進電梯時被電梯的門夾住一下,又摔倒在電梯裡面,扭傷了腳踝,膝蓋磕碰的也不輕。
我去到醫院,阿瑟奶奶正躺在病床上,翹著腳,數落著阿瑟爸爸媽媽:「滋事兒,真是滋事兒,我這還活的好好的,你們緊張個啥?」
阿瑟著急的說:「奶奶,你看看你那腳脖子,都腫成啥樣了?」
老太太白了一眼阿瑟:「你住嘴,你要是還有點兒良心,給我生個重孫子去,來來去去的,你都多大了你?還想不想讓我走踏實了?」
我差點兒被老太太氣樂了,老太太又瞪了我一眼:「同學同學的,你也不曉得好好勸勸這小子,哼。」
阿瑟爸爸皺眉:「媽,你別犟了,跟我們過去吧,澳洲的邀請函我託人給你寄過來。」
「我才不去。」老太太開始四處找拐杖,阿瑟討好的把拐杖遞給奶奶,老太太拿起拐杖對著阿瑟和阿瑟爸爸就是一通打:「你們小時候,尿布都是在四合院曬的,現在翅膀都硬了?老宅子留不住你們了??錢錢錢的,我看你們兩腿一蹬那天,能帶多少金銀財寶過去……」
阿瑟爸爸沒吭聲,阿瑟抱著腦袋跑出病房,我跟在後面追了出去。
「老太太還真是狠,你看看,都幾個疙瘩了?」阿瑟把腦袋伸到我面前。
酒吧還沒開門,阿瑟開酒吧的哥們兒鄭鐸特意為阿瑟開業,我忍著笑,壓低聲音:「你不會真的不會生小孩兒吧?老人都疼隔輩兒人,你也該想想了。」
阿瑟喝了一大口啤酒,不滿的瞪著我:「什麼跟什麼啊?還是哥們兒不?」
阿瑟停頓了一下:「不行,我奶奶這麼一個人呆著不成,得像個辦法……」
鄭鐸開了音樂,倚著吧台笑:「要我說啊,你給你奶奶,靠,這話怎麼這麼彆扭?得,先說完,你啊,給咱奶奶找個伴兒,老人不經常說少是夫妻老是伴兒嗎,小區里多少老頭老太太一起跳健身大秧歌兒啊?」
「有譜兒沒譜兒啊?」阿瑟皺著眉頭。
鄭鐸往啤酒里加了一塊冰:「怎麼沒譜兒啊?咱倆一起長大的好不?就那老趙頭就不錯啊,小時候看著咱倆光腚長大的……」
我撲哧笑出聲,阿瑟狐疑的看著鄭鐸:「哎,你說清楚了,看哥們兒光腚長大的沒幾個,哪個老張頭?」
鄭鐸啪的拍了一下阿瑟的腦袋:「就是那個天天繞著老太太跳大秧歌兒的老趙頭兒啊?跳的可好了,咱們小區的中老年婦女的偶像。」
「去去去,老成那樣還繞著老太太跳?有病啊?我奶奶白疼你了。」阿瑟推了鄭鐸一下。
鄭鐸睜大了眼睛:「誒?老頭兒現在不一樣了,天天說外語,說著溜著呢,上次跟我一照面就來了一句『啊捏哈歇腰』,我都不會說,後來才曉得是韓國話,什麼古德啊哈羅啊貓寧油啊,多上進一老頭兒?你爺爺是書香門第將門虎子,人家也不差啊,會好幾國外語呢,關鍵是能逗奶奶笑就行了唄,再說了,都這個歲數了,你指望咱奶奶能找個啥樣的?……」
阿瑟晃著手裡的酒杯,冰塊兒在酒杯里撞擊著玻璃壁,發出嘩嘩的響著,阿瑟皺著眉頭,沒說話。
方小刀看到我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第一個反映是:「呀,你手指頭怎麼了?」
我嘿嘿笑著朝方小刀晃晃手,得意的笑:「哎,說點兒好聽,這是硬貨,金的,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老人的壓箱底貨,比現在的金子更值錢,純!」
「怎麼那麼彆扭啊?」方小刀生硬的抓住我的手,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下。
方小刀的眼神怎麼看,都像是在看雞爪子,我有點兒惱火。
「你也不要點兒好的,要鉑金啊,那個才是硬貨好不好,都二十一世紀了,有幾個人把金子當硬貨?」方小刀揶揄的朝我嗤笑。
不知道怎麼的,我想起了許小壞,我猶豫了一下,試探性的看方小刀:「左手,還沒有合適的人吧?」
方小刀警惕的盯著我:「想左爺了?想懸崖勒馬?那你好歹把戒指扔了好不好……」
我打斷方小刀:「你給我閉嘴!我是說許小壞,許小壞現在也沒合適的男人……」
「男人,是不會跟自己一夜情的女人結婚的,你少操心了。」方小刀用胖的象饅頭的手摸摸嘴唇,不屑一顧。
我皺眉:「你少廢話,2000年,那會兒哪來的狗屁一夜情?再說了,他倆是那種關係嗎?」
方小刀眯著眼睛看我:「要不,你跟左爺說去?讓左爺從加拿大回來,把許小壞給娶了?」
我沒搭理方小刀,下意識的用手摸摸自己的嘴唇,那個黑暗的夜裡,許小壞柔軟的溫暖潮濕的嘴唇,多少年之前,那個柔軟的溫暖潮濕的嘴唇,曾經帶著一個男人的溫度嗎?
我的人生,如果硬要用一個形象的詞語來比喻,那麼我會選擇擦邊球,我好多年的人生,都被一個叫做運氣的球滾來滾去的,在滾到最絕望的邊緣,球就轉回來了。通常那個時候,我會懷疑的向四周看看,確信那個曾經讓我倒霉的球確實又滾到我身邊了,我才會瘋狂的抱著球跑掉,咧著嘴傻笑,估計那種傻樣的笑貌似都有些猥瑣了。
我在北京的過街天橋上對著橋下川流不息的車倆感慨百無一用是書生的時候,之前的廣告公司再次給我了電話,說是打算試用我,掛了電話我都不太相信這個事實,然後我就嚴肅的看著天橋下的車輛,然後我又開始傻笑,猥瑣的傻笑。
我去看阿瑟奶奶,剛到病房外面,就聽到房門砰的一聲,然後阿瑟抱著腦袋就竄了出來,我嚇了一跳。阿瑟沒有看見我,一副大義凜然的架勢,又衝進病房,然後,我聽見乒乓啦嘩啦的聲音,然後,阿瑟又抱著頭竄了出來,襯衫都給扯亂了。
我聽見奶奶氣呼呼的聲音:「你,你這臭小子,你還是我孫子嗎你?你給我滾!」
阿瑟看到我,狼狽的揉著腦袋:「瞧我奶奶這爆脾氣?」
「發生什麼事兒了?」我小心的往房門裡面看著
阿瑟齜牙咧嘴的:「算了,你還是進去問老太太吧,我到外面抽支煙,你們女的好交流。」
阿瑟轉身朝樓梯走去,我小心翼翼的推開病房門,一個東西咋了過來,我用手一接,還挺沉的,仔細看,是美國臍橙,看來阿瑟真給老太太惹火了,不然奶奶怎麼會用這麼沉的傢伙丟過來?
老太太看見我,火兒更大了:「你你,你過來,你給評評理兒,這像話嗎?現在的孩子,小腦瓜兒想的都是啥呀?讓他給我生個重孫子他就蔫兒了……」
我把水果放好,坐過去:「奶奶,你消消氣。」
「我,我這氣兒消得了嗎?這是我孫子嗎?哼。」老太太把手裡的拐杖一丟。
我有些疑惑:「奶奶,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
老太太喘了口氣:「你說瑟這孩子,竟然,竟然給我介紹老頭兒??哪有這樣的孫子?他爸爸還沒他那麼多彎彎繞兒呢?」
想起阿瑟的狼狽樣,我忍著笑:「他也是好心,奶奶,阿瑟不是怕你一人孤單嗎?」
老太太打斷我:「什麼啊?他爺爺白疼這孩子了,老爺子要是知道他孫子在背後扯這個,非得從地底下蹦出來不可……」
我差點兒笑出聲,老太太嘆了口氣:「給我介紹老趙頭?老趙頭的老伴兒前年去了,到了這個歲數,看著也可憐,瑟他爺爺走的更早……」
老太太停頓了一會兒,轉臉看著醫院的窗戶外面,像是自言自語:「我要是這會兒跟了老趙頭,老來老去兩腿一蹬的,你說我到底是他老趙家的人呢,還是瑟他爺爺家的人呢?到了下面,你說我是接著跟老趙頭呢,還是跟瑟他爺爺呢?再說了,人家老趙頭還有老伴兒呢,總不能把人家給頂行了吧?活著的時候,我們還湊成一桌牌搭子呢,我要是真許了老趙頭,這要是到了地底下,四個人都快成一家子了,這麻將還打個什麼勁兒啊?」
我想笑,可是我終於沒笑出來,奶奶乾枯的手背兒上布滿了巧克力顏色老年斑,打點滴的膠帶還覆在上面,顯得特別刺眼。
「你那什麼餿主意?你看我奶奶把我揍得!!」阿瑟惱火的推了一下鄭鐸,鄭鐸忍著笑,撞到吧台上。
阿瑟喝了一大口啤酒,鄭鐸拉了把轉椅湊過來:「不能啊?要不就是你說的太貿然了,這事兒不能急,你得讓老趙頭兒閑著沒事兒就往咱奶奶眼前轉悠啊?水到渠成就好了……」
阿瑟泯泯嘴唇沒有說話,有人叫鄭鐸,鄭鐸拍拍阿瑟肩膀:「哥們兒,聽我的沒錯兒,日久生情!」
阿瑟轉臉看我:「你說這事兒靠譜兒嗎?」
我搖頭:「奶奶跟我說了好多。」
「說什麼了?」阿瑟有些心不在焉:「到底是女人之間好交流。」
我看著阿瑟:「奶奶說,她要是許了老趙頭,死後是葬在老趙家的祖墳,還是葬在你家的祖墳?到了地下,是跟著你爺爺,還是跟著老趙頭,老趙頭原先的老伴兒怎麼辦?」
阿瑟皺著眉頭:「你說我奶奶這不是……」
我盯著阿瑟,阿瑟把後半段的話咽了下去,喝了一大口啤酒,我旋轉著手裡的玻璃杯,有些感傷:「你奶奶說的沒錯兒,他們那輩兒人有他們自己的念想,我們這代人的信仰都荒蕪了。」
阿瑟點了支煙,轉臉看向鄭鐸的方向,笑:「十八,要是你百年後呢?是跟眼前要結婚的這個,還是去找當初自己愛的最刻骨銘心的那個?」
我喝了一口冰涼的啤酒,想笑,但沒笑出來:「我小時候,常聽我外婆說,兒女是父母在這個世上要償還的債務。」
阿瑟吐了一個漂亮的煙圈,看著我沒說話,我用手指彈開阿瑟吐出來的煙圈,接著笑:「要是你想對誰更好一些,下輩子,讓它做你的兒女吧,好好疼它一次。」
我去了廣告公司才知道,公司通知我試用的情形並不等於錄用我,指甲塗的很好看的人事主管說的很直白。
人事主管笑吟吟的說:「公司接了一個廣告策劃案,活兒不大,公司有經驗的文案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不得不臨時抽調幾個人過來,當然了,工作做好了,費用方面沒問題,也會考慮正式錄用的,你要不要考慮?」
我心裡挺涼的,感覺自己這次又是抱了一個大大的擦邊球跑路了,我肯定是笑得極其猥瑣,不然不會運氣這麼差?
我艱難的咽了下口水:「可以試試。」
人事主管笑的很完美:「恩,年輕人就是多歷練歷練,這個案子是樓下的咖啡廳要做的廣告策劃案,等下讓策劃部的人給你介紹情況,咖啡廳就在樓下,這個文案說小也不小,他們不想要普通的平面廣告和軟性廣告,希望能有一種新的立意。」
策劃部的助理抱著立項的文件夾,帶著去了樓下的咖啡廳。咖啡廳不大不小,裝修典雅,地板是咖啡色的,牆壁上掛著很多抽象的油畫,咖啡廳的服務員穿著的套裝讓我想起了必勝客的比薩。
策劃部助理叫凱琳,凱琳小聲說:「十八,這個案子你當練手好了,咖啡廳的老闆和我們頭兒關係不錯,但極其挑剔,我們頭兒不好意思推了這個小案子,但又做不出來她要的方案,公司的文案都不愛接呢,對了,你記著,咖啡廳的老闆習慣別人叫她海倫,別問她年齡,千萬別管她叫什麼總經理什麼的……」
我心裡又是一涼,我就說嗎,天上怎麼可能沒事兒掉餡餅?倒霉的時候掉的都是大把大把的刀子,這次的工作,擺明了我就是個替罪羊。
「海倫,這是我們公司新來的文案十八,特意為負責你們咖啡廳的策劃案來的。」凱琳微笑著把我介紹給叫海倫的咖啡廳老闆,她很優雅,這是我對海倫的第一印象,但我有些拘謹。
海倫不動聲色的上下打量我:「那從明天開始吧,十八是吧,你要做我的案子,至少也要在我的咖啡廳實習一周,不然,你怎麼懂得我想做的經營理念?凱琳,你們公司的文案不行啊,太懶了。」
凱琳笑的很甜:「你說的沒錯兒,我一定回去說他們。」
在離開海倫辦公室的時候,海倫突然叫住我:「十八。」
我回頭,以為她後悔了,海倫盯著我的眼睛:「我想體現出來的理念是想告訴客人,我經營的是摻和了回憶和懷念的場所,咖啡,只是一種道具,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想要的文案。」
我木然的點點頭,心裡一點兒底兒都沒有。
我到了小諾樓下,雪小農正在陽台上曬被子,被子上像是被畫了地圖一樣,雪小農看見我,朝我招手,我仰著臉看被子:「哎,你們誰尿床了?」
小諾從陽台裡面探出頭,拽著雪小農的胳膊壞壞的笑:「我倆一起尿的,好懷念能尿床的年紀哈……」
我忍著笑,上樓,房門打開,我看見竟然是許小壞!!!!我愣了好一會兒,沒有動地方。
許小壞歪著腦袋看我:「不想進來嗎?」
我回過神兒,進門,差點兒被門檻絆倒,關門的時候又撞到了腦袋,我有些惱火。
「我又不是男的,你緊張什麼?」許小壞開始吃吃的笑,順手點了一支煙。
我皺眉:「最討厭女人抽煙。」
許小壞合上打火機,冷笑:「你又不是沒抽過?」
我張張嘴,愣了一下:「你,你跟我比什麼,我不太像女人。」
樓下有人喊小諾的名字,氣勢洶洶的。
小諾叉著腰從陽台往下看,然後樓下的聲音嚷著:「小諾你給我下來!不然我說不好聽的了……」
聽聲音像是木易,小諾挽挽袖子,抓了毛刷子,氣勢洶洶的推開擋在門邊的我和許小壞,噔噔噔的朝樓下跑去。
我和許小壞飛快的跑到陽台上,雪小農興高采烈的說:「有戲看嘍。」
木易穿著乾淨的白襯衫,牛仔褲,顯得身體很修長,木易仰著臉看了靠著陽台看熱鬧的我們,又轉臉看向樓道門口。
許小壞看著木易的方向:「你工作怎麼樣了?」
「明天去咖啡廳當小時工……」我想到擦邊球,擦啊擦啊的,我抓到了尾巴。
小諾抓著毛刷子,像個潑婦一樣走到木易前面,仰著脖子,說:「你吃飽飯撐的,還是大腦短路了?我要說你是個棒槌都侮辱那玩意兒了……」
一直愣愣的看著小諾發火兒的木易突然一把抱住小諾,然後戲劇性的吻住小諾,小諾擎在手裡手裡的毛刷子揮向木易的後背,打了兩下,停住了,木易的頭擋住了小諾的臉。
雪小農興奮的嚷嚷:「親上了,親上了……」
許小壞淡淡的看了一眼小諾的方向,朝空氣彈彈手指間香煙的煙灰,小諾張牙舞爪的雙臂,慢慢的,慢慢的,垂了下去,我看到毛刷子滑到了地上,小區路過的人開始轉臉看著木易和小諾,木易的白色襯衫,乾淨的有些刺眼。
我收回眼神,用雙手揉著眼睛,聽到許小壞幽幽的聲音,聲音不大:「那天晚上我親你,你什麼感覺?」
我像是被針刺了一樣,猛的轉臉看向許小壞,許小壞的眼神是挑釁的,也是戲謔的。
許小壞,曖昧的小聲笑著:「你會覺得我們在間接接吻嗎?你有想到左手親過我嗎?我挺滿足的,因為左手最先親的那個人,其實是我……」
樓下的木易和小諾已經分開,小諾狠狠的推了木易一眼,小諾用很大的聲音說:「你給我滾!」
木易後退了兩步,慢慢朝小區外面走去,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的表情,小諾彎腰撿起毛刷子,威脅似的朝木易揮舞了一下,轉身上樓。
我恨恨的瞪了許小壞一眼,轉身出了房間,在樓梯口等小諾。
三層樓的樓梯,小諾足足爬了十多分鐘,我懷疑小諾走一階樓梯需要30秒還要多,等小諾終於轉到我面前的時候,竟然有些面色緋紅,還有些喘息?
我擔心的看向小諾:「你還好吧?」
「十八。」小諾恍惚的看著我。
我有些狐疑:「怎麼了?」
小諾一把撲倒在我身上,我差點兒摔倒,小諾喘息著說:「剛才木易親我,我真的好有,失落感。」
我上班第一天,海倫讓我跟咖啡廳的員工全面的了解咖啡廳的情況,我認識了兩個人服務人員,一個叫小藍,一個叫小可,小可話多,小藍心思多,兩個人手腳都很麻利。
上午,咖啡廳不忙,小可和小藍的工作就是擦拭桌子還有清洗咖啡杯子,還有攪拌勺,各個桌上的裝糖的小罐子要裝滿方糖塊,我拿著筆和記錄本,不停的問著小可問題。忘了說了,海倫為了讓我看起來和咖啡廳的搭調,要求我也穿著工作服,所以我和小藍小可的身份沒什麼區別。
小可快速的從消毒櫃中整理著漂亮的咖啡杯子:「十八,你想問什麼?」
「你們平時,有沒有特別有意思的事情?讓你能印象深刻的?」我開始絞盡腦汁的想著問題。
小可放慢動作:「特別有意思的?想想哈,恩,有意思的?特別的?」
小可眼睛亮了一下,壓低聲音:「想起來了,還真有,不過這個事兒我就跟你說哈,你千萬別告訴海倫。」
我翻開記錄本,準備記錄,小可把另外一批咖啡杯子放進消毒櫃:「我剛來的時候,特單純,那天下班,保潔的阿姨提前走了,我就一個人收拾衛生,在地上發現了一卷錢,有這個厚呢。」
小可放下手裡的咖啡杯子,跟我比劃了一下:「真的有這麼厚的一沓錢,我騙你是小狗。」
我笑笑,等著小可接著說。
「我四下看了好一會兒,當時咖啡廳真的沒有別人,還是冬天,天黑的特別早的,我想那捲錢肯定是海倫考驗我的,我以前讀書的時候,老是看到企業老闆考驗員工的那些招數,我才不傻,第二天我就把那捲錢交給海倫了。」小可得意的朝我笑。
我笑:「你通過考驗了?」
小可的表情突然之間失落起來:「什麼啊,第二天把錢交給海倫后才知道,海倫也不知道那個錢是誰的,打開后,發現裡面還有一張車票,海倫在老客戶中問了一圈兒,都不知道那捲錢和車票是誰,後來,就拿出一些錢請大家吃了一頓。」
小可停頓了一下:「十八,你知道我多惱火嗎?我要是知道那個是沒主兒的錢,我自己就留下來了,最後海倫還不是留下了大部分?只拿出一小部分請我們吃飯,我這個後悔啊?長這麼大都沒這麼後悔過呢,太……太可惜了。」
我笑出聲,在記錄本上寫了一些東西,寫完又劃掉,我想小可的故事,應該不是海倫想要的。
小可撅著嘴,一個勁兒的嘟念著:「那次別提多後悔了?那些錢都入了我的口袋,得,又出去了,我是眼睜睜的看著……」
咖啡廳裡面傳來小藍好聽的聲音:「你好,歡迎光臨!」
咖啡廳的營業時間到了。
方小刀要不是沒事兒找抽,就是喝的找不到北了,因為在和阿瑟喝酒的時候,方小刀慘兮兮的說:「左爺現在混的好慘,一個人在加拿大呢,前不著村后不著地兒的,還怕蟑螂呢。」
阿瑟嗤笑:「又沒誰逼著他去加拿大?怨誰去?」
「是啊,怨誰啊?」方小刀木然的看著我。
阿瑟煩躁的撓撓頭:「十八,你說我奶奶的事兒怎麼辦啊?」
我笑:「奶奶那麼想,誰都沒辦法。」
鄭鐸湊過來,神秘兮兮的小聲說:「別急啊?今天我已經讓老趙頭兒去看咱奶奶了,不過老趙頭兒最近有點兒魔怔,迷上說外語了,我還特意叮囑他,讓他千萬得跟咱奶奶說中國話,要不然也得讓咱奶奶象揍你一樣給打出去了……」
酒吧的燈光很暗,音樂聲很疲靡,方小刀往我身邊湊過來,壓低聲音:「十八,給左爺打個電話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英語爛的那個熊樣兒,在那邊兒沒幾個能說上話的人了……」
我僵硬的推了方小刀一下:「你多打點兒電話不就行了嗎?」
「你這不廢話嗎?左爺好哪壺酒你不知道嗎?」方小刀明顯的一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架勢。
阿瑟用牙籤扎著果盤的水果吃,眯著眼睛看我和方小刀:「左爺?這頭銜兒可夠大的?你們左爺好哪壺酒啊?」
方小刀用胖胖的手指頭指指我面前的啤酒杯,小心翼翼的看著我:「好,就好這壺……」
我打開方小刀的手指頭,發出響亮的聲音,阿瑟叼著牙籤嗤笑:「德□,是個男人的話,自己回來拿啊?胖子,你就告訴左手,這話是我說的,當男人的,總有那麼一好,要是喜歡,就親自動手,搞那麼彎彎繞累不累啊?還沒我奶奶那老太太的拐杖靠譜兒,至少還能把我的腦袋敲出疙瘩來。」
方小刀用胖手抹抹嘴唇,小聲嘟念著:「你當男人都是你這號的?」
「那就什麼都別想。」阿瑟用力摜了一下手裡的啤酒杯,嚇了方小刀一跳。
我第二天上班,主要是跟小藍熟悉咖啡的品種。
我翻開著設計的近乎完美的類似於菜單的精美冊子,裡面的畫面美輪美奐的,各種咖啡的名字還有介紹,都充滿了誘惑。
我小聲嘟念著:「冰島冰咖啡、午夜香吻俄羅斯冰咖啡、卡布奇諾冰咖啡、印地安咖啡、古拉索咖啡、啤酒咖啡、義大利泡沫冰咖啡、墨西哥落日冰咖啡、夏威夷冰淇淋咖啡、巴黎浪漫曲、彩虹冰咖啡、戀戀風情三合一冰咖啡、情人的眼淚、摩卡冰咖啡、摩卡冰淇淋咖啡、摩卡咖啡、椰子汁奶油塊咖啡、法蘭西斯冰咖啡、法國情人、熱拿鐵跳舞咖啡、瑪其哈朵、瑞士摩卡可可咖啡、白與黑冰咖啡、皇家咖啡、維也納咖啡、魔幻漂浮冰咖啡、黑玫瑰冰咖啡、黑白冰咖啡、愛爾蘭冰咖啡……」
我差點兒背過氣去,我長長的喘了一大口氣:「小藍,你們店裡這麼多品種?」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海倫從國外回來的,剛開店的時候,品種還多呢,但是國內好多顧客都不認,所以臨時撤了不少。」小藍得意的跟我介紹著。
我合上宣傳冊:「就是說你們這家咖啡店,優勢在於品種多?能有的都有了?」
小藍搖頭:「不是啊,我們還有特別服務呢……」
「特別服務?」我眯著眼睛不懷好意的看著小藍:「你是,是說,有那種?」
「什麼啊?十八,你想歪了,呵呵。」小藍笑著推了我一下:「有不少客人懂咖啡的,就像懂茶葉一樣,他們會喜歡原生態的咖啡,就是自己動手,從磨製咖啡豆開始,然後我們提供包間和咖啡機,客人自己磨咖啡豆,自己煮,還可以聊天,每次咖啡煮好的時候,味道很特別的,喜歡嘗試的客人要是不懂套路,我們可以教他們的……」
我快速的在記錄本上寫著,感覺海倫咖啡廳的這個方法很有創意,可能自己煮的咖啡味道不見得有多好,但參與的過程肯定其樂無窮,就像某些餐廳推出的私房菜一樣。
我聽見大廳有人高聲的喊著:「你們這兒最好的咖啡是什麼?」
我轉頭看了一眼,一個全身都是名牌的胖男人,用很高的聲音喊著,男人的對面坐著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女孩子的年齡不大,多說有二十二、三歲,穿的很性感,用手指把玩著放糖罐中的小勺子。
小可笑嘻嘻的拿著冊子過去:「先生你好,我們這兒的咖啡有好多重,看你喜歡哪個口味了……」
小藍聳聳肩,小聲笑:「又一個暴發戶,最討厭這種客人,脾氣特別大,還什麼都不懂。」
果然,小可手裡的冊子被胖男人丟掉,胖男人聲音更高:「你聽不懂中國話嗎?你們最好的咖啡是什麼?就上那個。」
小可依舊保持著最完美的微笑:「先生,我沒別的意思,咖啡適合不適合,是口味,跟價格沒有多少關係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會喝咖啡了!!!」胖男人有要站起來的架勢。
小藍趕緊過去,拽了小可一把,笑吟吟的看著胖男人:「先生您別生氣,她是新來的,我這就給您上兩杯拿鐵咖啡,您稍等……」
胖男人這才坐下:「這還像話,跟我較什麼勁兒啊?我什麼世面沒見過?咖啡都不懂嗎?就讓她給我上!!」
小藍拽著小可到了後面,小可氣呼呼的:「什麼人啊?我有說錯嗎?」
「你少說兩句,客人沒有錯的時候,我們賺的就是這份錢……」小藍勸著小可,有人喊小藍,小藍朝我笑:「正好,你讓小可給你講講拿鐵咖啡。」
小可看小藍出去,突然從還沒有刷洗的咖啡杯子中拿了一個,又四處看看,從架子上拽了一塊擦桌子玻璃的抹布對著咖啡杯子擦拭起來,然後恨恨的嘟念著我聽不清的話語,然後,我就看見小可把兩個咖啡杯子遞到製作間,朝裡面甜甜的喊:「兩杯拿鐵咖啡!」
我嚇了一跳,壓低聲音:「小可你瘋了?你怎麼可以這樣?」
「哼,我不往裡面吐口水就便宜他了!活該!」小可解恨的看著外間。
一會兒,咖啡好了,小可笑容可掬的端著兩杯拿鐵咖啡走出裡間,我咽了下口水,小心的看著胖男人的方向。
「先生不好意思,剛才是我不對,您的咖啡好了,要是不滿意再叫我,我好給您換個口味。」小可的服務簡直象天使。
胖男人喝了一口咖啡,點頭:「恩,這才像話啊,你早這樣不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嗎?」
小可遠遠的,朝我詭異的笑著,我渾身開始起雞皮疙瘩,怪不得人家說,最不能得罪是廚師,或者是餐廳服務員,不然自己吃進去的是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中國流行那句話「吃完飯罵廚子」,看來還是都吃飽了吃完了,萬無一失的時候才能罵。
下午,咖啡廳的人不是很多,我開始摘錄著特色咖啡的介紹。
藍山咖啡:咖啡因含量很低,還不到其它咖啡的一半,是都市中眾多咖啡小資們狂熱喜愛的。藍山山脈綿亘於牙買加島東部。這座山之所以有這樣的美名,是因為從前抵達牙買加的英國士兵看到山峰籠罩著藍色的光芒,便大呼「看啊,藍色的山」!從此得名「藍山」。只有在海拔1800米以上的藍山區域種植的咖啡才能叫藍山咖啡。
拿鐵咖啡:是義大利濃縮咖啡與牛奶的經典混合,義大利人也很喜歡把拿鐵作為早餐的飲料。義大利人早晨的廚房裡,照得到陽光的爐子上通常會同時煮著咖啡和牛奶。喝拿鐵的義大利人,與其說他們喜歡義大利濃縮咖啡,不如說他們喜歡牛奶,也只有咖啡才能給普普通通的牛奶帶來讓人難以忘懷的味道。
愛爾蘭咖啡:名字里就帶著一陣威士忌濃烈的熏香,愛爾蘭人視威士忌如生命,也少不了在咖啡中做些手腳!以威士忌調成的愛爾蘭咖啡,更能將咖啡的酸甜味道襯托出來,讓你在品味咖啡的同時感受到酒精的濃烈。一杯愛爾蘭咖啡就像冬晨冉冉升起的太陽,它會讓你全身很快泛起暖意,思緒也會不由自主地隨意飛揚。享譽世界的藍山咖啡,產自牙買加的藍山山脈。
我聽見咖啡廳的風鈴響了起來,轉頭,沒看見小可和小藍,我抬頭看向門口:「你好,歡迎光臨……」
木羽,穿著淡藍色的襯衫和西褲,出現在咖啡廳門口,淡藍色的襯衫領口開著,木羽看見我,愣了一下,然後,挑著嘴角笑了,木羽說:「好久不見。」
我好一會兒沒反映過來,小可笑吟吟的從裡面出來:「你好,歡迎光臨。」
木羽朝我的方向走了過來,依舊笑:「是世界太小,還是我和你都沒辦法永遠離開對方的視線?」
小可狐疑的看我:「你們,認識?」
木羽坐到我對面,手指頭輕輕的敲擊著桌子,我識趣的站起身,小可微笑著看木羽:「木記者,還是黑咖啡么?」
木羽的眼神滑過我手裡的記錄本,泯泯嘴唇,露出一絲微笑:「拿鐵吧,兩杯拿鐵,難得換換口味兒……」
木羽停頓了一下,轉臉看向小可:「小可,我可不可以請十八喝杯咖啡?會影響她的工作嗎?」
「沒有關係啊,十八不是我們員工,是因為要做咖啡廳的策劃案才臨時過來的。」小可笑,估計木羽經常來咖啡廳。
木羽轉臉看我:「介意嗎?」
「說實話,我挺介意的。」我冷淡的看著木羽。
木羽笑了:「你要是不介意,才不正常。」
我整理著手裡的記錄本,木羽習慣性的摸著他的下巴,盯著我手指上的戒指:「真是沒想到,你也會戴這個東西。」
「我也沒想到,你會自己跑來喝咖啡,看來你朋友真少,好可憐……」我有些惡毒的回擊著木羽。
海倫急匆匆的從咖啡廳外面推門進來,歉意的朝木羽走過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北京的路就沒有不塞車,我遲到了,我朋友對這次新聞發布會很重視的……」
木羽站起身:「沒關係,剛剛好,我也是剛到。」
海倫把手裡文件夾遞給木羽:「你先看看,一會兒我們路上接著討論,我先去下洗手間。」
小可端著咖啡出來,把兩杯咖啡放到桌子上,木羽朝我聳聳肩,笑:「幸好我一個人過來喝咖啡。」
木羽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皺了皺眉頭:「小可,下次還是黑咖啡吧。」
海倫從洗手間出來,很明顯,刻意打扮了一通,看著很得體優雅,還有些性感和嫵媚,海倫利落拿起文件夾,木羽用手指擦拭了一下嘴角,朝我笑:「下次見。」
「你們認識?」海倫看看我,看看木羽。
木羽朝海倫笑著點頭:「恩,以前工作的同事。」
我毫無頭緒的整理這記錄本,除了小蘭說的DIY自己動手煮咖啡,我實在找不出特別的地方,我開始懷疑這個策劃案我能不能做出來?
下午咖啡廳的生意清淡,不知道是不是周末的原因,我頭大的翻著自己記錄本上資料,看向小可:「小可,我突然發現我做不了這個文案了。」
小可齜牙的樣子讓我想到小米,想到小米我才發現,那個丫頭跟我好久都沒有聯繫了,小可嘿嘿笑:「你才來兩天啊,別泄氣啊,我剛來的那個月,我都不知道我可以堅持這麼久的……」
我也朝小可笑:「我總不能把你撿到錢特後悔的事情寫上去吧?還有你沒洗的杯子給那個暴發戶的男人端上拿鐵咖啡,恩,就叫都市中浮躁的咖啡館,天使一樣的女孩兒小可……」
「哈哈,十八,你真有意思,你這麼寫,海倫會發怒呢,她很用心的經營這家咖啡廳的。」小可朝我做著鬼臉,年少純真的年紀,連鬼臉兒都顯得那麼青春。
小可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拍了我一下,還有些興奮:「十八,你看過我們咖啡廳的夜景嗎?我覺得這家咖啡廳最漂亮的地方就是晚上,尤其是在咖啡廳外面看著裡面的感覺,你會覺得裡面的人好幸福啊,真的,你真應該在遠處好好的看看咖啡廳的夜景,這叫什麼?對,當局者迷啊,你光是站在咖啡廳這個局裡面,你當然想不到更多了。」
我的心底燃起了一些希望,對啊,我怎麼從來沒想到晚上在咖啡廳的外面看看呢?
我去醫院看奶奶,奶奶可以下床慢慢溜達了,我和阿瑟扶著奶奶在醫院的草坪周圍轉了轉,老太太坐到長椅上就不愛走了,阿瑟對著太陽打了一連串的噴嚏。
阿瑟皺皺眉:「誰想我了?」
老太太扁著嘴:「得了吧,你哪點兒省心了?那是別人罵你呢。」
阿瑟剛要說話,奶奶往地上一戳拐杖:「重孫子呢?我的重孫子呢?」
我笑出聲,阿瑟張張嘴:「奶奶,你有我這麼大一個孫子還不滿足嗎?我投降我投降,我去買酸奶,十八,你陪我奶奶聊會兒。」
奶奶剛想沖著阿瑟說什麼,阿瑟撒腿就跑,奶奶惱火的看我:「你看這是我孫子嗎?也不知道是誰家孫子,哪有孫子見了奶奶跑那麼快的?」
晚上,我重新回到咖啡廳,大廈底層燈火輝煌,燈火絢爛的地方都是餐廳和咖啡廳還有健身會館。咖啡廳的燈光是一種柔和的橘紅,偏溫暖的黃色,在夜裡映襯著咖啡廳的招牌還有米色的外裝飾,竟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貼切。
我有些激動,靠著大廈外面的停車場欄杆,飛快的往記錄本上寫著什麼,溫暖、安靜、色調、細膩的音樂、咖啡質感醇厚的味道、城市的喧囂、川流不息的車輛……
我覺得我的思維意識中有些混亂,這種混亂糅合了一種激動,我往咖啡廳靠近了一些距離,可以看見小可微笑的表情,還有喝咖啡的客人臉上有些愜意的表情,我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仰臉看著大廈頂層墨色的夜空。
然後,我聽見有小孩子的聲音,低頭,看見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兒牽著中年人的手,從咖啡廳門口路過,小男孩兒仰臉兒看中年男人,聲音稚嫩的可愛:「爸爸,什麼是孤獨啊?」
中年男人寬厚的笑了:「幹嗎問這個?」
「我,我同桌小麗就說她很孤獨啊。」小男孩兒臉兒仰的更高,我有些想笑。
中年男人恩了一聲,聲音柔和的完全符合一個父親的標準:「恩,孤獨嗎,孤獨就是你和爸爸在一起,但爸爸還是很孤獨,懂了嗎?」
「那,那你和媽媽在一起,也孤獨嗎……」小男孩兒的聲音不依不饒。
我慢慢坐到咖啡廳前面的台階上,笑著把剛才父子倆的對話寫到了記錄本上,感覺剛才的場景溫暖的一塌糊塗,原來父親可以這樣當?
停車場方向拐進來一輛車子,車前燈有些刺眼,然後熄滅,我聽到鎖車門的聲音,抬頭,看見木羽拎著資料袋,朝我走過來,木羽笑得有些詭異:「你竟然還在?」
我合上記錄本,沒有說話,木羽把手裡的資料袋堆放到我旁邊的台階上,忽然笑了:「原來你和我一樣,都很敬業,我也是剛結束新聞發布會。」
在木羽坐到台階上的瞬間,我往旁邊挪出一個空間,木羽淺色的襯衫在夜裡顯得格外的扎眼,有小飛蛾撲簌在上面,木羽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飛蛾,飛蛾慢慢飛走了。我看著馬路上的車來車往,我聽見打火機的聲音,很清脆,象催眠師的手指聲音。
「小時候,大人騙我,說飛蛾翅膀上的粉塵要是不小心吃到肚子里,就會變成啞巴。」木羽的聲音很柔和,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再說一個跟他沒有關係的故事:「後來,我真的不小心用抓過飛蛾的翅膀的手拿東西吃,我害怕自己變成啞巴,就不停的說話,說了三天,倒是沒變成啞巴,不過我的嗓子啞了半個多月也沒好……」
街邊音像店,翻來覆去播放著莫文蔚的那首《盛夏的果實》:
也許放棄才能靠近你
不再見你你才會把我記起
時間累積這盛夏的果實
回憶里寂寞的香氣
我要試著離開你不要再想你
雖然這並不是我本意
……
我想起木羽沒有喝完的那杯拿鐵咖啡,我慢慢轉臉看向木羽,木羽朝空氣中吐了一口煙,看著大街的方向,好一會兒,也轉過頭看向我,木羽手指間的香煙無聲的明滅交替著。
「十八。」木羽的聲音有些嘶啞:「我認識你這麼久,你就從來沒這樣看過我。」
我收回眼神,有些言不由衷:「有一句挺棒的台詞,聽說過沒有。」
「是什麼?」木羽依舊保持看向我的姿勢。
「孤獨就是,你和我在一起,但我還是很孤獨。」我說。
馮小北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說的非常匆忙,電話中我還聽見夭夭歇斯底里的喊聲,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慌裡慌張的按照馮小北說的地址坐車跑過去。
我去到才發現是一家餐廳,剛拐過走廊,我就聽見夭夭的嚷嚷聲:「馮小北,你去死好了,你怎麼不死了算了!!!」
走廊中有服務員來回伸著脖子張望著,我推開包房的門,嚇了一跳,馮小北雙手牢牢的摟著夭夭的腰,夭夭在不停的掙扎著,馮小北把頭緊緊的靠在夭夭後背上,馮小北顫著聲音不停的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我趕緊關好餐廳包間的門:「怎麼了?」
夭夭看見我,眼淚開始啪嗒啪嗒的流下來,委屈的看著我:「十八,我就該聽你的,我早就該聽你的,他是個騙子,馮小北他就是個騙子……你給我放手!!」
馮小北的眼睛也淌著眼淚,任憑夭夭如何掙扎,就是不放手,死死摟住夭夭纖細的腰身,把臉和頭貼靠在夭夭的背上,顫著聲音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想怎麼著都好……」
我不知所措的看著馮小北和夭夭:「你們,你們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兒了?」
夭夭憤怒的咬著嘴唇,馮小北憂傷的看我:「十八,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好好勸勸夭夭,」
「你混蛋!你無恥!!」夭夭死命的踩踏著馮小北的腳,馮小北鬆開夭夭,夭夭推開我,我差點兒摔倒,夭夭摔了包間的門,跑了出去,我跟在後面追出去,就那麼一會兒,我竟然就找不到夭夭的蹤影了。我覺得回去問馮小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包間內,馮小北衣衫凌亂,失魂落魄,抽煙的手指頭一直都在不停的顫抖著,煙都燃到了煙蒂,馮小北還在發獃。
我拉了把椅子,坐到馮小北身邊:「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
「十八。」馮小北的嘴唇有些發抖:「我,我是真的喜歡夭夭的,我沒說謊,我發誓。」
我盯著馮小北的眼睛:「你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
馮小北按滅煙蒂,顫抖著手,重新點了支煙,好一會兒,馮小北才艱難的抬起頭看我:「安雅,找到可以配型的骨髓了……」
我的心裡象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流淌在心理面的,到底是什麼滋味,之前知道安雅的命不過是在捱著而已,就像差不多都成灰燼的炭火兒,只要最後光亮消逝,生命就可以用句號打住。雖然夭夭和馮小北的愛情都夠殘忍,雖然愛的也不夠正大光明,但畢竟還是愛了,可是現在呢?那絲幾近灰燼的炭火兒,又重新點燃了另外的炭火兒,那麼不夠道德的愛情和生命相比,到底哪個更重要呢?
我用力的用雙手搓了搓臉,我懷疑我甚至聽得見馮小北吸煙的聲音,我看著包間的天花板,燈光很柔和。
「安雅家裡賣了房子,為了湊手術費,我是安雅的男人。」馮小北開始自言自語:「之前,我把能花的每一分錢都花在了安雅身上,我花的心甘情願,特心甘情願,我寧可自己餓著……」
馮小北停頓了一下,聲音開始嘶啞:「我以為我一點兒都不自私,其實……」
馮小北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啤酒:「其實,我是知道安雅活不了多久,我他媽的也是自私的,和活著比起來,花那幾個屌錢算個屁啊?」
「你打算怎麼辦?」我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疲憊。
馮小北被煙嗆了一下,咳嗽了好幾下,我看見有淚水從馮小北的眼角流淌下來:「之前我那麼努力的對安雅好,不過是想安雅真的活不多久了,現在呢,你說我要不要給她活的機會?安雅活了,可是我們之間的愛情早就死了,早就死了你明白嗎?」
那天晚上,馮小北喝了好多好多的酒,我數過桌子上的啤酒瓶子,剛好10個,我非常懷疑馮小北瘦削的身材,到底把啤酒喝到什麼地方了?
看著爛醉如泥的馮小北,我有些失落。大學的時候,很喜歡林清玄的一句話:醉過方知酒濃,愛過方知情重。那個時候喜歡,是因為沒有徹底的愛過,所以即使爛醉如泥,卻不曉得酒到底有多濃?與情感無關的酒,喝得再醉,卻都與濃稠無關。
我把馮小北送回家,馮小北哆哆嗦嗦的開了房門。
「馮小北。」在馮小北推門準備進去的時候,我喊了他的名字。
馮小北轉身醉醺醺的看我:「還喝酒嗎?」
我往馮小北身邊走了兩步:「馮小北,你確定你現在是清醒的嗎?」
「恩,我知道我姓什麼,我知道我家在哪兒,我也知道我住幾層樓,我還知道用哪個鑰匙來開門……」
我點頭:「那就好。」
我用手撣撣馮小北襯衫上的塵土,還拿掉了幾片草葉,扳扳馮小北的身體,讓他站的更直,我說:「馮小北,你像個男人一樣,好好的站著。」
馮小北不自覺的站好,不解的看向我:「十八,你怎麼了?」
我張開手掌,來回做了幾下手指頭的運動,還特意朝掌心吹了幾下,以免手掌心有東西,馮小北的表情愕然,我飛快的用力的打了馮小北一記耳光,走廊中的聲控燈啪的亮了起來。
「十八,你……」馮小北下意識的用手捂住被我打的半邊臉。
我笑:「沒什麼,剛才這一巴掌我是替夭夭打的。」
馮小北愣神兒的時候,我對著他的另一邊臉又是一記耳光,樓下的走廊的聲控燈啪的亮了起來,馮小北雙手捂著臉:「十八,你……」
「這一巴掌,我是替安雅打的。」我接著笑。
再去咖啡廳上班的時候,我沒有再接著穿工作服,而是坐在角落中整理著想寫的東西。
我有些心神不寧,我去找夭夭,夭夭不在家,手機關機。打電話給許小壞,許小壞也不接電話,找小諾,小諾之說了一句話,小諾說:「放心吧,死不了。」
之前打馮小北的兩巴掌,用力過猛,我的手心都還在疼。
轉臉看咖啡廳外面,強子佝僂著身體推門進來,上午強子就給我打了電話,說要找我談談,說馮小北的事情,我很想聽聽強子能說出什麼讓夭夭不恨馮小北的理由。
強子一屁股坐到我對面,流氣的朝小可打了個響指:「來兩杯檸檬水。」
我看著強子因為吸煙過多銹跡斑斑的門牙,小可送過來檸檬水,狐疑的看看我,又看看強子,小可不停的看著我的眼神,我終於明白她的含義了,小可的意思是:這個不會是你男朋友吧?
「十八,聽說你們哪兒的餐飲街又開了兩家歌廳,小姐都挺漂亮的。」強子朝我齜牙。
我沒說話,強子來勁兒了,笑得有些下流:「前幾天我還領了倆哥們兒去那兒爽了,不跟你吹,我一個人找了兩個小姐呢……」
我冷淡的盯著強子猥瑣的表情:「強子。」
強子訕訕的笑:「聽著呢。」
「第一,我只能說,那倆小姐攤上你命兒真是慘,我心裡都跟著不落忍……」我真的很想抽強子一頓。
強子咳嗽了好一會兒:「有你這麼說話的嗎?有得賣就得有得買,人家小姑娘大老遠的跑出來做生意,容易嗎?要不碰上我們哥兒幾個敗家的,還怎麼混飯吃?」
我冷笑:「第二,你找我不會就是說小姐的事兒吧?」
強子恍然大悟的拍了下腦袋「瞧我這記性,正事兒,咱說正事兒,十八,這個給你,小北讓你轉交給夭夭,小北找不到夭夭。」
強子把一個信封推到我面前,信封有些厚度。
「馮小北寫這麼厚的懺悔信?」我狐疑的看強子。
強子舔舔板牙,朝遠處的小可笑:「哪兒呢?這是錢,小北手頭所有的錢大部分拿去給安雅治病,這部分錢是小北給夭夭,小北讓我告訴你,他對不住夭夭……」
我心裡像是吃了蒼蠅一樣噁心,我皺眉:「馮小北當夭夭是什麼?出來賣的?」
「不是……」強子習慣性的拿出煙,叼著煙的嘴巴漏風,說得含含糊糊,小可板著臉過來:「對不起先生,咖啡廳不讓抽煙!」
強子把煙放回去,齜牙朝小可笑:「哎,知道了,姐姐。」
小可厭惡的走開,強子轉向我,放低聲音:「十八,你別那麼刻薄,小北這次真的以為安雅玩完了,所以真是等著安雅走了以後和夭夭好好過的,誰知道會出了這種鳥事兒……」
「要知現在,何必當初?我早就警告過他了!」我冷冷的瞪著強子。
強子避開我的眼神:「行了行了,我說不過你,你別這麼看著我,我最多就是找*****,你把錢給夭夭就行了……」
我把信封推給強子,一個字一個字說著:「你讓馮小北自己給夭夭送過去!」
快到下班的時候,海倫主動請我喝咖啡,我有些受寵若驚,通常在優雅的女人面前,我會緊張,要是這個優雅的女人還帶著知性的美,我不僅會緊張,還會語無倫次。
「十八,你幹嗎這麼緊張?」海倫用小勺子攪著咖啡,朝我優雅的笑。
我手一哆嗦,糖罐兒中的方糖塊兒唏哩嘩啦的掉到咖啡廳中,海倫撲哧笑出聲:「你哪是喝咖啡啊?還不如直接吃糖好了。」
我有些尷尬:「不好意思,我,我有些緊張。」
「十八,你也體驗兩三天了,找到感覺沒有?」海倫笑吟吟的看著我。
我實話實說:「其實,我還是有些茫然。」
海倫點點頭:「恩,也沒什麼,不過還好,你和其他的文案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是不是我看著不象?」我有些心虛,這年頭兒要是說自己是藝術家就一定要留大鬍子,打耳洞什麼的,貌似我體貌特徵實在不明顯。
海倫笑著搖搖頭,喝了一口咖啡:「之前的文案,接了案子后,會到我店裡點最貴的咖啡,最貴的西點,差不多吃了一個遍,然後才會開始想,你這幾天,除了喝裡間的礦泉水,就沒品嘗店裡咖啡,所以我覺得你有點兒特別……」
我艱難的咽了下口水:「海倫,其實我吧,是怕寫不出來東西,到時候你會找我要成本,所以不敢吃……」
「呵呵,十八,你真逗……」海倫忍不住笑出聲。
我也笑了,海倫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你,認識木記者?」
我愣了一下:「哦,也不是,很熟,之前上班的公司在新聞發布會上請過他。」
海倫小口小口的泯著咖啡,似笑非笑:「是嗎,我感覺你們很熟哦。」
「不是啦,沒那麼熟。」我低頭攪拌著放了過量糖的咖啡,笑:「你們,很熟?」
「還行吧。」海倫一個習慣性的歪著頭動作,耳環好看的晃動著:「現在戴金戒指的女人少了,一般都是太太們戴,還要在上面鑲嵌珠寶,做成雍容華貴的樣子,你的有點兒單薄了。」
海倫手指上,是一款鉑金戒指,完美的光澤只屬於驕傲的女人,我看看自己手指上細細的簡簡單單的金戒指,也笑:「哦,已經不錯了,就這我還想著哪天偷偷拿去賣呢。」
「呵呵,十八,你真幽默。」海倫又笑了:「恩,我下午有約,改天和你聊天,對了,和你聊天很開心的。」
海倫看看手錶,朝小可招招手:「買單,零錢等我回來再給我好了。」
海倫把錢放到桌子上,朝我笑笑,轉身走出咖啡廳
海倫走後,我坐到角落裡,開始構思文案,想了好幾個思路,我都不太滿意。
小可給我端過來一杯檸檬水,嘿嘿笑:「這個杯子我刷過的,還有啊,檸檬片我不收你錢哦,這可是十元錢一片呢,大編輯,你可得在文案中寫寫我哦。」
我忍著笑:「你當是寫散文還是寫小說啊?這是廣告文案好不好?」
小可朝我吐吐舌頭,小藍在裡間喊小可。我轉臉看著咖啡廳外面,太陽落山了,柔軟的餘暉灑落在停車場,大廈擋住了大部分的光線,停車場有一半以上的地方是陰影,突然感覺這個時候的咖啡廳,真的很有家的感覺,象一間大大的卧室,牆壁上塗滿了暖色調的油漆,很懶散。
我剛要收回視線,我竟然看到了木羽,木羽穿著深藍色的西褲,白襯衫,一隻手在褲子口袋中,另一隻手拎著文件夾,從大廈門口的方向走向停車場,我下意識的看看錶,已經是下班時間了。
木羽走著走著,慢慢停下了,轉身往大廈方向走,走的很慢,好像在想什麼,走了一會兒,木羽站住了。又往停車場走,走了沒幾步,又再次回頭朝大廈方向走,走了一會兒,木羽有一次站住,站在原地足足有一分鐘沒動地方,然後木羽還是朝大廈的方向走去。
我收回眼神,奇怪的搖搖頭,不曉得木羽到底在想什麼,猜這個男人的心思,一直都不是我的強項。我想到了一點兒文案的思路,飛快的在記錄本上寫著要點,咖啡廳門口的風鈴想起,小可天使一樣的聲音也跟著響了起來:「您好,歡迎光臨。」
我聽到我對面椅子被輕輕拉動的聲音,我慢慢抬起頭,看見木羽帶著笑意的臉,只是那張臉上的所有表情,我從來就沒看透過。
木羽很自然的拿起我面前的檸檬水喝了一口,我皺眉:「哎,那是我的!」
「哦?你的?」木羽的眼神中明明就流淌著他早就知道的表情,我最討厭木羽挑著嘴角笑的表情,可他偏偏就喜歡那麼笑,而且還經常那麼笑,而且還笑的很招牌。
我冷淡的盯著木羽那種光滑的無法看到臉部皮膚以下的表情,木羽泯泯嘴唇,笑了:「別這樣看我,我會有想法的。」
「你來幹什麼?」我合上記錄本。
木羽朝小可招手,稍微提高了下聲音:「小可,黑咖啡。」
「我出了電梯,突然很想喝咖啡,所以就進來了。」木羽解開了淺色襯衫領口的扣子,表情輕鬆的想是在享受夏威夷海島的清風。
「是嗎?」我嗤笑:「你一直都改不了張口說瞎話的德性,剛才我明明看見你出了大廈,然後又返回,走了幾步又往停車場走,後來誰知道你怎麼返回來到咖啡廳了……」
小可端上來黑咖啡,木羽轉臉看向咖啡廳外面,好一會兒沒有說話,我順著木羽的視線望過去,什麼都沒有。
「十八。」木羽轉臉看我:「我不知道你會在海倫的咖啡廳工作多久,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想創造一個能遇見你的機會,都很為難,我自己都覺得理由找的牽強。」
木羽停頓了一下:「就像好多年前你說過純凈水的保質期,純凈水的保質期不過兩年,而我是沒有辦法法和你做純凈水的關係,純凈水的關係不會讓我感覺理由牽強,剛才我是想走,可是我會想你還在不在咖啡廳,我甚至不能告訴自己我想進來看看你,我想走開,卻又在猶豫中,最後我跟自己說我來咖啡廳就是喝咖啡而已,如果你在,那不過是湊巧……」
我低著頭看被我寫的亂亂的記錄本,沒有說話。
「試試黑咖啡吧。」木羽把他眼前的咖啡推到我面前:「我喝了好多年,卻一直都不喜歡這種味道。」
「雖然知道不該見面,但還是想見你,即使什麼都不做。」木羽站起身,朝小可招手:「小可,咖啡先記到我賬上,明天我一起給。」
小可天使一樣的聲音響了起來:「好的木記者。」
我看著眼前的咖啡發獃,有些無意識,我聽見咖啡廳門口風鈴響動。
咖啡杯子氤氳著苦澀的咖啡味道,象塗抹了蜂蜜的巧克力,我機械的挑了一塊方糖塊,方糖塊順著小勺子的方向,滑到咖啡杯中,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撲簌的聲音。
「哎,哎……」鄭鐸的手指頭在我的眼前來回晃了幾下,我回過神兒。
阿瑟煩躁的點了支煙:「不行,我奶奶根本不喜歡老鄭頭,今天老太太還跟我說,老趙頭兒為什麼天天說鳥語?老趙頭兒說好肚兒油肚兒啊,你猜我奶奶說什麼?我奶奶說北京最有名兒的就是爆肚馮,啥時候開了個好肚兒油肚兒啊?」
我撲哧笑出聲,鄭鐸也笑了,阿瑟皺眉:「餿主意。」
「還挺難辦。」鄭鐸抹抹腦袋:「我尋思吧,老頭老太太挺好湊合的,看順眼就行了唄……」
有人招呼鄭鐸,阿瑟有些自言自語:「實在不行我就綁架了老太太,把她綁到澳洲,她又不認路,還能怎麼著?」
我有些發獃,阿瑟敲了一下我的腦袋:「問你話呢。」
我哦了一聲,阿瑟眯著眼睛看我:「小柏又出差了吧?每次看你餓得滿臉菜色就知道小柏出差了。」
「恩。」我老老實實的回答。
小柏真的出差了,我在家從冰箱的第一層看到最後一層,從冷藏室看到冷凍室,然後又把冰箱關上,我看冰箱像個怪物,估計冰箱看我更像個怪物。
「決定嫁了?」阿瑟打量我手指上戒指。
我打量著酒吧的熱鬧,笑:「阿瑟,你覺得愛情和婚姻有什麼不同?」
「愛情和婚姻?有什麼不同?」阿瑟重新點了一支煙,愣愣看著吧台:「不同?愛情沒有結婚戒指,婚姻嗎,可以堂而皇之的在離婚的時候分走對方的一半財產?」
我喝了一扣啤酒,接著笑:「愛情就是,你明明知道心跳的厲害,卻不想繼續下去;而婚姻則是,你明明知道心跳的不是很厲害,可還是會想堅持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