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魔王與少女
1.
「妖魔!是妖魔穿過迷海了!」
「天啊,是冰獸!是冰雪的妖魔冰獸!」
「還沒有見過這麼大隻的……」
……
上古時候,世界的中央是一片被稱為亞特蘭帝斯的大陸,大陸上有五個國家,分別佔據東西南北與內陸五大塊。大陸的周圍被廣闊的海洋環繞,這片海被稱為迷海。
據說從大陸的四個方向出發穿越迷海后,會到達四個妖魔的國度,因此,除了內陸經濟發達的商國外,其他四個臨海的國家都會多少遇到點諸如此類的狀況。
瀕臨迷海東面的斡國是建築工藝發達的國家,倘若被妖魔襲擊一次,整個城市的藝術和建築都會遭受毀壞,損失無法計量。
這裡是斡國的海港謬城,面對著汪洋無涯的迷海。如果穿過迷海再往東行,便是東面魔主用寒冰布下的結界,以此來保護他的整個領地——冰雪高原。由於結界是針對人類設下的,所以偶爾會有不守秩序的魔物越過結界,穿渡迷海來到人類的世界,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壞。
為了將損害減小到最低,這樣的港口城市都會設有重兵守衛。此時警報一響,衛兵們便立即趕了過來。
但是當他們疏散了人群后才驚訝地發現,這次來到人類世界的妖魔竟然是冰獸,不由驚訝地叫出了聲。冰獸是很高級的魔物,會幻化,懂人類的言語,並且能夠施放九重以下的冰系魔法。就算是魔導師,面對成年的冰獸都沒有必勝的把握。
「哎呀——」
一個來不及閃避的女孩看到冰獸向自己俯衝下來,害怕地趕緊捂住了頭蹲在地上。冰獸變著花樣飛行著,故意戲弄獵物似的又盤旋上天,接著再俯衝下來,像是一隻在玩弄老鼠的貓兒,很樂於看到女孩驚慌害怕的表情。這是一個性格惡劣的冰獸。
衛兵們相救不及,也沒有什麼勇氣敢與高等級的魔物對抗,只好大聲傳令:「快去王城,去王城請宰輔大人派魔法師過來——」
被疏散的人群中發出不滿的嘀咕聲:「從咱們這裡去王城,就算騎天馬也要三天,這幫衛兵不敢自己與妖魔對抗呀,太丟臉了……」
聽到這樣的議論,衛兵們極為不悅地與民眾爭執起來:「珍惜自己的生命有什麼不對?就算我們去作戰,也不是高級魔物的對手!」
「你們說得也沒有錯。」
嘈雜聲中,一個溫柔但相當冷傲的聲音緩緩響起,接著一道白影閃過了眾人,翩然落入了警戒線中。衛兵們只看到他飄揚的白色披風映著早晨的陽光,閃爍著微紫的流光。
「喂——你——」
民眾與衛兵驚懼地停下了爭吵,一齊出聲阻止這人。但對方的速度顯然相當迅速,等他們才說出這兩個字,他人已經趕到了女孩的身前,彎下了身子伸出了手:「站得起來嗎?」
女孩抬起頭,感到一陣眩暈。
多麼漂亮的人。
他的頭髮與衣服都是銀色的,因為背對著太陽,發梢與披風的邊緣都溢著微紫的晨光。他的瞳孔是罕見的銀色,如琉璃一般透明清亮。
他穿著款式新奇的正式禮服,袖口與領口用銀線勾勒出古老的紋樣,顯得高貴而優雅。因為是微微彎著腰,從額前垂下的一縷髮絲擋住了半邊臉龐,卻將臉形突顯得更是完美。隱隱約約地,他的眼瞳變得更加明亮,好像冰封的火焰跳動在那琉璃之中,帶著三分冷靜和七分的孤高。
這樣年輕而漂亮的男子站在這裡,恍惚間,好像周圍已非塵世。
他的舉止是極其紳士的,禮儀也近乎完美,但是那公式化的微笑與冷淡的客氣,卻莫名地讓人覺得難以接近。
聽著這個人如同冰晶碎玉的悅耳聲音,女孩遲疑地將手放在他伸過來的掌中,被他扶著站了起來。
好涼好涼。
就好像是沒有什麼溫度能夠暖熱他的體溫,只是在握住的那一剎那,她感到一陣暖流涌到了心頭。
這樣一個纖細俊美的男子站在身邊,讓女孩感到很是安心,剛才的恐懼感剎那間驅散了不少。
男子將她拽起來,護在自己身後,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然後望著天上猶疑盤旋著的冰獸微微一笑:「相當好的騎獸呢。」
他的眉宇間一直帶著些許的迷惘,揚眉笑起來的時候,卻洋溢著融化冰湖般的春意。
2.
士兵與平民們遠遠退在警戒線外,不敢輕舉妄動。他們驚訝地看著那個銀髮男子一笑之後,手指在空中迅速畫出一個奇怪的符號,口中念起了咒語,喃喃的聲音傳到他們那裡便聽不清了。隱隱地,他們能感覺出某種節奏與力量的旋律。接著,他的周圍數丈便被半透明的冰霜霧氣環繞,裡面的情形就再也看不清楚了。
女孩錯愕地看著面前的男子,知道他發動咒語設下了冰晶霜風的結界,而這人又是一身的雪意。結界中,女孩淺金色的長捲髮與裙擺飄動著,好似一縷溜進冬日裡的陽光。
女孩有些疑惑地眯起雙眼,翡翠綠色的漂亮眼瞳怔怔地看著護在自己身前的男子。
他的舌頭到底是什麼構造,竟能同時念出三個十重以上的複雜咒語!而他在念咒的時候,那原本溫文儒雅的氣質瞬間變得盛氣凌人起來,彷彿要以這威儀的氣勢壓倒天上那隻在見到他后就猶豫徘徊起來的冰獸一樣。
「雪之華,乃吾權力之使令;冰之魄,乃吾王座之下臣。那浩瀚煙波之東方,以吾名為至高之天。徘徊於異界的迷子啊,你因何自恃?竟將身軀置於君主的印章之上……」
他低沉而緩慢地吟唱著意義不明的咒文,女孩從未聽說過有任何一種法術是這樣的——根本沒有施放任何屬性的攻擊,卻有如可以奪人心魄般威風凜凜!被他全身散發出的王者之氣所震懾,女孩幾乎無法抬頭。
在對峙中,冰獸的氣勢明顯落了下風,而魔物一旦氣勢不如人,便會將自己的名字透露給對手,從而無法抵抗對方的咒語。
「蘇菲,你可真糊塗呢。」男子輕易地叫出了冰獸的名字,一隻手指著天上的冰獸,「給我下來。」
冰獸血紅色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變成了水紅的緋色。如此巨大的妖魔被馴服降落時,身體也漸漸縮小,到後來竟變成如貓咪般大小的樣子旋落下來,停在了男子伸出的臂彎上。
「王,對不起。蘇菲有眼無珠。」
冰獸低下了頭,好似人類的彎腰叩拜般,聲音有些凄惶可憐,一點也看不出是剛才那隻威風凜凜的高級妖魔。
「以東方的印記,賜予你王座的權利。」
男子伸指在冰獸額上一點,留下一粒冰晶似的印記。
「無上光榮。」
蘇菲惶恐地再次低了頭,欣喜不已。這次偷偷溜到人類的世界搗亂,沒想到會被微服出巡的王上發現,而自己真是瞎了眼竟然沒能立即認出來自己的君主!
但更沒想到的是,王上居然沒有懲罰自己,反而將自己收為了他的坐騎。它的妖力本就是同類中最強的,如今有了王的印記,更是如同平添了五百年的功力,怎不讓它心情舒暢。
男子與冰獸的對話隔了冰之結界后便傳不出去,但他身後的女孩卻聽得清清楚楚。
原本感激的目光瞬間變得惶恐,她像是突然看到什麼極其驚駭的事物般,十指緊緊扣在胸口,眼睛睜得滾圓,雙腳也不由得向後退去。
「你……你竟然是……」
冰獸已經成了東方的魔物,看到女孩以這種口氣與王上說話,忍不住出聲斥責道:「什麼『你』,要叫陛下才對!」
男子緩緩轉過頭,看到女孩睜圓的雙眼,無所謂地一笑:「人類啊……總是這樣,將自己狹隘的認識強加到不明白的事物身上,然後被自己所製造的恐懼嚇得發抖。」
女孩無暇細細品味他說的話,聲音忍不住開始顫抖。
「你……陛下難道是東方的魔主,冰雪高原的統治者,冰之至高王——艾斯諾提伽?」
「我是,怎樣?」男子一直溫和地笑著,但是這個時候,已經多了一些冷淡的客氣味道。
他微服進入人類的世界后,見到對救命恩人這樣說話的人類並不只她一個,儘管他性情一向溫和,卻也相當討厭這樣的人類:對於旁支末節如此計較,卻忽略了事實的本質。
他是妖魔的貴族沒有錯,他救了她的命也是事實,難道就因為他是魔物,便可以抹殺他的救命之恩嗎?
人類的思維方式,還真的很奇怪呢。
艾斯冷冷一笑,美麗得如同柔和的雪光。
「這……你、你想要幹什麼?」
聽到他乾脆地承認,女孩更加明顯地露出了警惕神色。本以為如此俊美的救命恩人一定會是個有著高貴血統的宮廷貴族,卻沒想到卻是比欲傷害自己的冰獸更加邪惡的魔主。
她不知道自己落在這種惡魔的手裡會是怎樣的下場,於是又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魔主已經解開了冰之結界,並沒有扣留自己的意思,不禁露出些許迷惑的眼神。
人類對於妖魔的理解都是很一致的,而艾斯作為統領所有東方妖魔的君王,也被描繪成了嗜血殘忍的怪物。
像艾斯諾提伽這樣擁有純血統的妖魔一直以來非常傲慢地自稱為「純血貴族」,簡稱「血族」,大多帶著種族歧視的味道,尤其看不起被他們認為是低等生物的人類。
女孩想,大概正是這樣,他才不屑於殺掉自己吧!
3.
看著女孩逃也似的倉皇離去,艾斯諾提伽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
艾斯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每次遇到這樣弱小的人類他總會出手相救。不論冰獸怎麼折騰,人類的死活與自己都是絲毫沒有關係的,可是儘管如此,他仍然不自覺地擋在了他們身前。
那個女孩應該只有十六七歲吧,還是個小姑娘,帶著年少未褪去的乾淨與純潔。對於妖魔一族來說,「乾淨」、「純潔」、「耀眼」等等辭彙,統統都是他們最討厭的。
艾斯不由得又望了望女孩逃離的身影——只是聚集到這個女孩的身上時,艾斯並沒有覺得那樣反感。
轉過身,艾斯帶著蘇菲遠離了好奇的人群,漫步在港口往城門方向的路途中。他並沒有指望會得到怎樣的感激,但是也沒有想到那女孩竟然會嚇得掉頭就跑。
「主人。」自從被收服為御座后,蘇菲對艾斯的稱呼也改變了,「人類這麼虛偽討厭,總期待事情是自己想象的那樣,無法接受想象之外的事情。主人為什麼要救她,這種低等動物早在第一次聖戰時,就該殺乾淨了。」
「呵呵……」聽到蘇菲那高等魔物中占多數的「人族是低等動物」的論調,他不以為然地笑笑,彈了一下纏在臂上的蘇菲的額頭,「你啊,應該明白一件事……總以為自己了不起的人,才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看著刺眼的晨曦,有點討厭這表象有些過於光明的世界:「這種人啊,無論在我族還是人族裡,都多的是哪,你討厭得完嗎?」
蘇菲想不明白王上的意思。畢竟魔物都是很自我的生物,沒有顧慮他人的習慣,同時也不會反省自己。
它愣了愣,沒有說話。
它知道自己的王是四方魔主里脾氣最溫和的一個,但即使如此,在前不久發生的第一次聖戰,面對入侵自己國家的人類法師,他也會殺得一乾二淨、毫不留情。
那樣的王才是妖魔期待的王,又冷酷又強大,但是……這樣一個溫和的紳士卻並不像理想中的魔主。
似乎是看到了蘇菲眼中的猶豫,艾斯諾提伽笑了笑:「似乎你也和他們一樣,只喜歡聖戰時渾身浴血的我呢。」
蘇菲低下了頭:「不敢。」
艾斯沒有說話。作為王,他不需要向一隻坐騎解釋什麼。
魔物的本性是只服從強者,只要他是王,他最強大,他有壓迫的威儀,魔物們縱然討厭,也不會背叛自己。
可是艾斯與前任魔主不同。前不久,人類的法師們拋棄了成見,組成了除魔聯盟,想要入侵妖魔的國度,一舉剷除所有魔物。那一戰被大陸公曆稱為「第一次除魔戰爭」,而他們血族的公曆卻稱之為「第一次血族聖戰」。
但是無論怎樣的稱呼,都掩蓋不了血腥的事實——
人類參戰的魔法師幾乎全滅,而前東方與北方的魔主也壯烈成仁,身為第一皇子的艾斯正是因為這樣,才被群龍無首的冷霜宮眾大臣緊急請回來繼承了王位。
可是臣下們承認他非凡的實力的同時,也非常苦惱。艾斯很強沒有錯,但是他平時總一副軟綿綿的溫和模樣。這副樣子在人類的世界里或可稱為具有紳士風度,可是妖魔的世界卻並不需要這樣的王。
強者生,弱者死,這才是妖魔的世界。艾斯諾提伽說服不了臣下,再加上那些老臣們近來一再要求自己儘快立妃,不勝其擾的他只好借了個機會微服來到亞特蘭帝斯大陸,來到人類的世界——冊立王妃的事情他總覺得緣分未至,倒並不怎麼著急,現在的他更需要用一段時間來明確自己究竟應該秉持怎樣的王道。
從謬城的港口離開后,艾斯帶著化為鸚鵡狀站在他肩頭的蘇菲已經趕了大半天的路。
從謬城趕去商國要半個月的路程,如果用人類世界中可以乘騎的騎獸天馬,只需要四五天就可以到達,但是天馬畏懼妖魔的氣息,所以他無法乘坐。
而他又不能光明正大地騎著蘇菲滿世界溜達,所以只好入鄉隨俗,乖乖用雙腳趕路。
據艾斯所知,其他三方的魔主都是很高傲的貴族,從不喜歡與人類打交道,而他一路上卻和不少旅人交談,就連蘇菲都驚訝得輕輕嘆氣。
他是一個不稱職的魔主。艾斯諾提伽多少能覺察到自己部下的失望。
艾斯趕在落日之前到達了謬城的城門,他的目的地是人類世界最繁華的商國。
商國是內陸城市,是五國中唯一不臨海的國家,並與其他四國都有交界,因此經濟非常發達。從這裡出去,還需要經過三四個城市才可以趕到斡與商的國界線。
落日之後城門就要關上了,正在他慶幸自己雖然慢慢悠悠、還總和搭訕的人閑談居然也可以趕到時,目光無意中瞥到了一頭淺金色的長發。
那個自己早上順手救到的女孩正站在等待放行的人群當中,排隊接受城門檢查。而女孩也剛好回頭看到了他,雙目再次睜得滾圓。那眼神里不存在一絲的感激,反而是深深的恐懼與防範。
艾斯暗暗嘆了口氣,自己的麻煩來了。
女孩不等他感慨完畢,便立刻躲到了城門衛兵隊長的身後,戰戰兢兢地指著他問道:「你、你跟蹤我到這裡,到底想幹什麼?」
艾斯諾提伽又好氣又好笑地搖了搖頭。
自己堂堂一代魔主,怎麼會閑得無聊去跟蹤一個人類的女孩。可是不等他有所表示,女孩的第二聲喊叫已經在眾人的耳邊響起:「大家小心,他是妖魔!」
4.
「妖魔?」
聽到女孩的警告,守衛與正待通行的人們一陣驚慌。如果艾斯諾提伽這樣俊美的人物真是妖魔,那無疑是人類世界的一場重大災難:因為,只有妖魔里的貴族才擁有如此俊美的外表,但卻比一軍團的妖獸都來得可怕。
守衛們退後了幾步,靠在城門前,百姓們則自覺地靠在了守衛的兩邊。
「殺光他們!」
蘇菲擁有冰獸最優秀的血統,驕傲而好戰。看到人類這樣不客氣地對待魔主,它悄悄慫恿著主人大開殺戒,好讓整個人類世界驚慌。
艾斯苦笑了一下,要是自己那乾熱血臣子在,說的話估計也和蘇菲差不了多少吧……
他整了整衣領,露出上流社會獨有的慈悲微笑:「你,有證據嗎?」
女孩沒想到他的反應居然是這樣,倒是一下怔在了那裡。
是呀,她有什麼證據呢?
他施法的時候,周圍的結界阻隔了一切的聲音,他與冰獸的對話只有自己才聽得到啊……
她嘴唇動了動,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誹謗貴族的罪,可是很重的哦。」艾斯理著披風的邊角,隨意說道。
聽到艾斯諾提伽不慌不忙的解釋,大家緊張的神情鬆弛下來。守衛打量了他半晌,也覺得這個優雅高貴的男人與傳聞中兇殘暴虐的魔物不同,便放鬆了警惕,走到了他的面前。
「不好意思,閣下,請出示證件。」
艾斯的笑容保持不變,心裡卻暗暗盤算起來:證件?那是什麼?他貿然來到人類世界,就是仗著自己與人類一樣甚至更加出眾的外表,可他從不知道,人類的世界里還有證件這種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存在。
女孩立即出聲提醒:「我說過他是妖魔了,他怎麼可能拿得出證件!」
那個走上前的守衛也露出了懷疑的神色,又後退了一步,警惕重新浮現在臉上。
蘇菲又暗暗嘆了口氣。它的王還真的是什麼都沒弄明白就突然跑到大陸來了。
它站在艾斯的肩頭,悄聲說道:「主人,證件是每個城市的城主簽發的身份證明,沒有它就無法在人類的世界通行。」
艾斯露出恍然的神色,抱歉地笑道:「我的證件大概是丟掉了,但是我有急事需要出城,可以通融嗎?」
艾斯彬彬有禮的態度很容易引起他人的好感,守衛聽到他溫和優雅的解釋,警惕心又重新放了下來。
如果是高級妖魔的話,怎麼可能會有耐心跟人類解釋大半天,怕是早就殺過來了,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沒有辦法通融呀……」
人家這樣說了,艾斯也沒話好講,一時雙方沉默了下來。就在這時,旁邊有人突然扔過來什麼東西,剛好砸到了守衛的臉上。守衛用手接住時,扔東西的人已跪在了艾斯諾提伽的身前:「大人,您的印記在屬下這裡,屬下來遲,還望大人海涵!」
這個跪在艾斯身前的男人身材瘦而高,穿著藍色的軍裝,上衣領口與袖口綉著蛇與劍的紋樣,樣子十分英武。這個年輕帥氣的男子就連下跪的姿勢都十分標準利落,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出身。
艾斯看到這個人,真是有苦說不出——這個人正是他冷霜宮裡的禁衛軍最高長官路凱爾,雖然腦筋有些死板,不過其戰鬥力就算在妖魔的貴族裡都是首屈一指的。
看來他這次悄悄出宮,到底還是被發現了,而且追來的還是臣子里最為死硬派的人物,真是讓人頭疼啊。
不過路凱爾這次算是急人之難,艾斯也不好當場問個清楚。見路凱爾微微抬起的眼神里示意著「先出了城再說」,他只好裝模做樣地扶路凱爾起來。而守衛們在看到路凱爾扔過來的證件時早已嚇得跪倒了一片,只有那個金髮女孩仍愣愣地看著艾斯與路凱爾這對主僕。
剛才那個守衛像是責備女孩隨便誣陷別人似的拉著她一起跪下,悄悄說道:「你太胡來了,這位大人的證件是宰輔大人親自簽發的,他是從王宮裡出來的呀!」
雖然金髮女孩知道這個銀髮的男人明明就是東邊的魔主,可面對這種狀況也不由得糊塗起來。
王宮的證件是不可能偽造的,那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獃獃地看著魔主與路凱爾出了城,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搖頭低聲道:「不可能的,他明明就是——」
守衛趕緊幫她辦了出城的手續,小聲斥責道:「虧了那位大人不計較,如果他以誹謗貴族的罪名起訴你,你這條小命就玩完了!別胡言亂語了,趕快出去吧!」
女孩也不知道到底是該感激守衛沒有追究她的罪過,還是該生氣於魔主如此狡猾。
出了城后,她忍不住遠遠地跟上了那兩道人影,決心先弄個明白再說。
順利混出了城的艾斯諾提伽與路凱爾並肩走著,路凱爾剛要開口說明來意,艾斯已搶先一步問道:「怎麼回事?為什麼你會有人類的證件?你這件古怪的衣服又是怎麼回事?」
路凱爾線條剛硬的臉上也不禁掠起一絲苦笑。
他的王啊,真是個麻煩的人物。哪有這麼八卦的魔主,為不相干的事開口詢問,以顯示自己的無知。
不過不管怎麼說,王的問話是絕對的命令,需要恭敬迅速地回答:「因為您突然微服出宮,長老院諸位大人令臣連夜追來隨護,並讓臣務必將大家為王選妃的熱情傳達給您。臣趕到港口時,發現您已經走了,怕您因為不知道人類世界的規矩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因此『借』用了別人的證件和宮廷武官的服裝。」顯然那蛇與劍的紋樣是斡國騎士的標誌了。
「這麼說你不還是為了逼我立妃而來的嗎?『借用』別人的證件和服裝,那不就是偷盜嗎?」艾斯「不悅」地問道,只是這種不悅一大半是裝出來的。路凱爾這麼做雖然是為了自己,可要這位軍方強硬派的首席長官去做小偷,想想還真是好笑。
路凱爾擰了擰眉頭,臉色不由得陰沉了下去。他這麼做可都是為了面前他的這位魔主啊。
艾斯倒像是自言自語地道:「正好,我想去商國看看,你對人類世界的規矩懂得比我多,就跟著我吧。」
路凱爾鬱悶地長出一口氣。
王的要求不能不答應,看來他鐵了心要在人類世界遊盪,自己回去怕是要被那群老不死的官員吵得頭昏腦漲,似乎除了陪在王的身邊外,他也沒有第二條比較容易走的路好選……
5.
「不過你出來找我,卻連自己也一起失蹤,不會被人念叨嗎?」艾斯似乎想起了什麼,有些擔心地問路凱爾道。
路凱爾本是個堅忍不拔的軍人,是東方妖魔里最優秀的軍方長官,但現在他發覺自己本來很強的承受力正一點一點地崩潰。他強忍住想犯上的衝動,臉色卻也好看不起來。
「王!妖魔的王,並不是需要連我們這樣的下人都會顧及的人物!」
艾斯如透明琉璃般銀色的雙瞳似乎在這一剎那掠過些微的傷感,但他卻還是笑了起來,似乎沒有什麼能讓這位總是掛著微笑的紳士生氣的事。
「可是難道路凱爾真的喜歡一個從不關心下屬的王嗎?還是說,你們需要的是那種面對臣民犧牲在自己眼前也無動於衷的冷酷的王?」
艾斯說的話很溫和,有點討論的味道。路凱爾遲疑了一下,認真地在心裡想了想王的話。
沒錯,所有魔物都希望自己的王又冷酷又強大,最好不要有什麼無聊的慈悲心,可是如果大家死在王的面前他都不皺一下眉頭的話,會不會令人感到有些悲傷呢?路凱爾不知道。
妖魔需要的是強的王,而不是仁慈的王。就算王上殘暴無道,只要夠強,就不會引起怨言。
這和人類的世界不一樣。在妖魔的國度里,如果一個王不夠冷酷和堅強,就會引起很多窺伺御座的人,因為軟弱是妖魔最鄙視的氣質。可是眼前這個一直溫和微笑的貴族,真的軟弱嗎?
艾斯微笑地看著他。
路凱爾是他下屬里最死硬派的高階妖魔,即使在自稱為「血族」的傲慢妖魔眼裡,都屬於絕對的貴族階級。
如果可以說服他,那麼執政時也會順利很多。可是,思考了片刻后的路凱爾,回答仍是固執的堅持。
「我回答不了。王,但這是不成文的規矩。」
「那麼,這個規矩就讓我來打破它吧。路凱爾,你要知道,每個人,就算是我們這種沒有親情概念的妖魔,也會有重視的東西的。」他說完又是淡淡一笑,結束了這個僵持的話題。
路凱爾算是領教了這個年輕的王上溫柔表象下的固執,沒有再說什麼,轉而問道:「那個討厭的人類女子一直跟著王呢,要不要除掉?」
「嗯?挺好看的女孩,你為什麼只一個照面就討厭她呢?」艾斯明知他的首席軍官是徹頭徹尾的種族主義者,還是故作好奇地問了一句。
「那種翡翠綠的漂亮瞳色,除了南方的魔主……」路凱爾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嫌惡,「長在任何人的臉上,都讓人感到厭惡。」
艾斯搖了搖頭,突然生起想作弄作弄這女孩子的念頭,轉過了身子:「別躲了,出來吧,我早都看到你了。」
女孩遠遠地看著兩個美男子在林間小道上交談,雖然其中一個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但顯然話題還是談得很僵。她更沒有想到艾斯會突然轉過身來,便慌忙藏到一棵大樹之後,可是那個人顯然不是省油的燈,一開口就道破了她的藏身之處。
女孩有些懊惱地從藏身處磨蹭著出來,猶豫著是轉身而逃還是走過去打個招呼。
其實,自從第一眼見到艾斯,她就覺得他並不會傷害自己,況且他還救過她。可一想到他的魔主身份,還是無端地感到害怕。
就在女孩舉棋不定的時候,艾斯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前:「這次是誰在跟蹤誰?」
剛才她還在指責別人跟蹤她,現在情形卻倒了回來,不由窘迫得雙頰微紅,可嘴上卻不願承認:「路又不是你家的,為什麼我不能走?」
她逞強似的回敬了一句,然後將一枚穿在手鏈上的聖主徽章舉到了艾斯的眼前,徽章在她的手裡發出了微白的閃光。
她突然將徽章貼到了艾斯胸前,然後念了一句很短的咒語:「破、魔!」
破魔是最低階的驅散妖魔的光明系法術,如果對方是魔物的話,接觸到徽章的地方一定會被灼傷。既然艾斯是妖魔,那麼用這種方式對付他,多少會有點作用吧!
四周一片寂靜。
艾斯有些好笑地看著她,一點事也沒有的樣子。
開玩笑,他可是魔主,所有東方魔物的首領!怎麼可能會被這種程度的光明魔法所傷。
艾斯有些可笑地想著,這大概是自己與人類法師作戰以來,碰到的第一個敢用最低階法術來「降伏」自己的人吧……
真是挑釁啊……要是北邊那個囂張的首領被人如此對待,怕是早就將她砍得七零八落了吧……
女孩舉起的胳膊漸漸發酸,可半天都沒看到自己的咒語有什麼效果。她抬起頭,便看到艾斯漸漸浮起了嘲弄的笑容,她持續石化中……
這下可真是出醜了……
艾斯身邊的路凱爾不禁極為頭疼:這女孩到底在幹嗎?!居然妄想用最初級的咒法來挑戰魔主的好脾氣……人類中竟然有這樣好玩的……實在是太有趣了……
瞥眼看到路凱爾一副想笑又強行維持一派嚴肅的表情后,站在艾斯肩膀上的蘇菲暗暗吐了舌頭。
沒想到被軍人教育搞得一派嚴肅的路凱爾大人,居然還有這樣的惡趣味……
「喂——」僵持中,艾斯淡淡開了口,「你打算送我東西嗎?」
持續處於石化狀態的女孩猛地驚醒過來,發現若不仔細看,自己真的很像在占人家的便宜,於是慌忙將胳膊收了回來,把手鏈徽章放進了口袋,再看向他時,眼神充滿了疑惑。
「呃……你、你到底是不是妖魔?!」
如果他是妖魔,沒道理自己的法術沒有用呀?可是自己明明聽到他與冰獸的對話,而且他也親自承認了他是東邊的魔主……
單細胞的她,壓根就沒想到自己的咒語之所以會對艾斯沒有用,實在是因為咒語的等級太低……
艾斯微笑著沒有介面。
妖魔是不能說謊的,一旦話說出口,便有了「言靈」的監視與約束,說出虛假的言辭就會遭到報應。因此妖魔雖然殘毒兇狠,卻從來不會騙人。
一邊的路凱爾知道王上不想殺人滅口后,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冷冷地開口道:「剛才你應該也看到了這位大人的印記,乃是宰輔大人的親信,你這樣的平民如此冒犯大人,該當何罪?」
路凱爾說得很藝術,委婉地使用了「這位大人」的稱呼,從而狡猾地避開主語。也就是說,這種發言是不在「言靈」監視範圍之內的。
說實話,艾斯雖然是妖魔中的貴族,但其雍容的風度卻相當折人,而且身邊的這個隨從(路凱爾)看上去也一副高貴不可一世的模樣。說給任何一個人聽這樣的人是妖魔,恐怕也沒人會相信吧!
可是她怎麼也不願相信是自己聽錯了,也許正是因為妖魔的身份,才讓他們刻意要偽裝自己吧。於是,她嘴上不認輸地辯駁道:「可是我親耳聽見他承認自己是妖魔……」
「你聽錯了。」路凱爾冷冷地扔了一句不容置疑的話后,馬上以眼神催促王上趕快走。
與其在這裡和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孩糾纏,還不如儘快上路呢。想想自己可真是命苦,為什麼不但跟了個不可理喻的王上,還偏偏要和一個同樣不可理喻的人類女孩做那麼多無謂的解釋!他到底倒了什麼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