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墮落之術師
1.
「比特?卡特?班!」
就在樹承受著聖主徽章和言靈的反噬雙重痛苦時,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是的,主人。」
呼喚它的正是邪術師南加。魔物被人知道了名字就等於被知道了弱點,就算想要反抗,也會處於非常不利的地位。
「你那裡好像傳來了非常芬芳的味道呢……你是不是瞞著我弄到了什麼好東西?」南加陰險的聲音細細長長,語氣十分地不悅。
「主、主人。」
樹慌慌張張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可是它也不能再次說謊了。
「我這裡只有個光明法師。主人,光明法師是您的死對頭,所以還是不要招惹了……」
「哼,是來取我人頭換賞金的嗎?」
「不,只是過路的,好像是迷失了方向……」
「你看好他,我這就過去!」
「主人!」
沒有聽到南加的回答,樹的心沉到了最底。主人馬上就要過來了,怎麼辦,怎麼辦?
它望著女孩熟睡的側臉,心裡又是溫柔,又是恐懼。魔物的本性是只服從強者,可是為什麼自從決定守護這個女孩之後,懼怕力量的軟弱之心好像再也壓制不了那從心裡湧起的溫暖?
「找到了,王!」
弄斷了束縛咒語的路凱爾與艾斯仍在四處搜尋蘇菲亞的蹤跡,路凱爾不愧是結界師,就算在別人的結界里,也能輕鬆搜索到自己想得到的訊息:「離這裡相當遠呢,王上,用騎獸飛過去吧!」
艾斯點了點頭,冰獸與劍雕再次現出身形來,他們跨上騎獸的背,由路凱爾帶路急速趕去。
從天空望去,茂密的森林已將最後一絲陽光拒絕在外,四周變得黑暗而幽森。
一直很享受黑暗的艾斯諾提伽,第一次有些沉不住氣。因為那被無邊黑暗籠罩著的地方,正有一個不適合這妖魔之色的女孩深陷其中……
樹擺動著枝條,搔搔蘇菲亞的睡臉。女孩睡得相當熟,無意識地撥開騷擾自己的樹枝,沒有想醒來的意思。
樹只好加重了些力度,蘇菲亞從熟睡中驚醒,迷茫地看著一直不停打擾著自己的「樹精靈」。
「怎麼啦?」
她的聲音因為剛從睡夢中醒來而變得有些含糊不清,樹卻沒有時間跟她打趣,急急忙忙地道:「快走吧,有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蘇菲亞困惑地看著樹,不明白它為什麼這樣焦急。
「什麼意思?」
樹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臉。
「這片森林的主人是邪術師,專修死靈法術的南加。他就要到這裡來了,你快逃走吧……」
死靈法師是法師界的禁忌,又瘋狂又邪惡,不容於人類的社會。
蘇菲亞扶著樹榦站起來,一時沒有拿定主意。
光明法師見邪術師不戰而逃?這不是開玩笑吧……想當年自己的父親可是大名鼎鼎的光明大法師,這麼做不是給父親臉上抹黑嗎?
樹看到她沒有想跑的意思,呼啦啦地擺動著十幾根枝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快走吧,命都快沒有了,還顧及什麼光明法師的面子啊?」
蘇菲亞抱了抱樹。
「謝謝你,你真是個心地善良的精靈。不過,如果我逃走了,你怎麼辦?精靈應該也是死靈法師夢寐以求的實驗材料吧?」
樹被她抱著,暖暖的心蕩漾起來。在生死關頭,她居然考慮的是自己,而不是她的生命。這個人類,真的比較奇怪。
樹用枝條撫著她的背,努力使聲音平靜下來:「我沒事的,你走吧……我也會逃走的……」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一樣,樹費勁地晃動著身子,有一瞬間,好像真的可以將樹根拔出地面撒腿而逃似的。
蘇菲亞看著努力晃動的樹榦,偏過頭想了想,然後用很認真的語氣叮囑它道:「一定要逃走啊,然後我會回來找你,一定會回來找你,所以千萬不要有事啊!」
樹擺了擺被當做手的那根枝條,催促她快點走。看到女孩猶豫著站了起來,它的心裡又高興,又悲傷。
以後,或許再也見不到這個女孩了吧……
蘇菲亞剛開始走得很慢,後來漸漸快了,直到消失在叢林的深處。樹靜靜地目送著她,油然而生一股懊惱。
應該把名字告訴她的!
妖魔是不輕易把名字告訴人類的,那等於把自己的弱點暴露給對方。而人類也是不會將名字告訴妖魔,因為妖魔的呼喚帶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名字是人的代號,一旦被妖魔知道了真正的名字,那將無法拒絕對方的召喚。
應該把名字告訴她的。至少自己如果消失,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會記得自己,又或者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念到它的名字,以此證明自己存在過。
樹有些發獃地傻傻站著,想著一些奇怪的事情。妖魔不是沒有親情概念,只會為自己打算的自私生物嗎?那自己這樣為別人考慮又算什麼呢?它在心裡苦笑了一下,連南加已經站到自己的身前都沒有發現,直到感覺一隻冰涼的枯手貼到身上為止。
「主人。」
樹這個時候的低頭很有些喪氣的味道,不過它沒有後悔。不論怎麼看,女孩都比南加順眼得多。
南加是個還沒有成形的死靈法師,半邊臉孔是人類的豐潤,半邊卻枯瘦如骨。
「你放他逃走了?」
南加的手指按在樹的身上,那地方正是妖魔的核心,捏碎了這個,下等妖魔便會魂飛魄散。正因為被掌握了一切的弱點,再加上魔物天生的懼怕強者的本能,所以不敢反抗。
樹沒有說話,在南加面前,怎樣的掩飾都是沒有用的。南加的手按在樹榦上,便能從中獲得信息。
這裡是他的地盤,是他的結界,只要選擇地段,就能夠調出近日的一切影像。
「你倒是沒有騙我,比特?卡特?班。」
南加看到樹與女孩的對話以及女孩手上的聖主徽章后桀桀而笑。
「她是個光明法師,憑你這樣劣等的妖魔,當然是不敢和她對抗的,騙得好。」
樹沒有想到南加會稱讚它,倒是一愣。但南加很快就將手伸進樹的身體,捏住了它的核心。
「你這個蠢貨,看她的聖光就知道她只是個初級法師,你居然會怕到放她走,違抗我的命令!」
「主……人……」核心被南加捏到手裡,稍稍用勁都感到撕裂般的痛。
樹痛苦地扭了扭身體,但南加接下來的話卻讓它更為痛苦。
「人類都是狡猾虛偽的動物,你以為她會感激你嗎?你以為她真的還會跑回來看望你嗎?居然會有你這樣天真的妖魔!要不我把她抓回來,讓你看看人類瀕死時的醜態怎麼樣?」
2.
「不要!」
極度的痛苦與內心的打擊,讓樹奮力吼了起來。恍惚間,它彷彿聽到另一個聲音也在遠遠地高喊著「不要」,與自己扭曲的聲音重疊。
南加愕然回頭,只見那個女孩正顫抖著舉著聖主徽章,慢慢向這邊靠近,夜色中她的金髮似乎更加閃亮。
「放開它,你這個可惡的巫師!」
只看了一眼,南加就確定這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上好材料。那樣純凈的眼神,那樣純潔的氣息,好像剛出生的嬰兒般,只要嘗過一次那種美味,就是窮盡一生也忘不了那無瑕。
「為什麼你會回來?你只是個人類,明明只是個人類……」南加走過去,一把揪住女孩,毫不在乎地將聖主徽章連同女孩的手捏在手裡,「不是已經逃掉了嗎?」
蘇菲亞的整個手臂被扭得生疼,眼睛卻是看著樹。
「笨蛋,只是一個不會跑的笨精靈,卻還要別人逃走,誰能丟下你不管啊……」
被刻意忽略的南加憤怒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一隻手捏著女孩的手腕,一隻手揪住了她的頭髮。多美的眼神,不屈服的倔強和純潔的聖光,讓人忍不住想將污穢染上這塊無瑕的美玉。
「破、魔!」
初級的咒語對已達到半妖狀的死靈法師是沒有用的,在看到他半人半鬼的臉后,蘇菲亞就明白了這一點。
可是,如果不拚命就被制服,卻也不是自己的風格。她念了句短暫的咒語,聖主徽章瞬間發出了耀眼的白光。
南加和女孩都吃了一驚。
初級的咒語怎麼會發出這麼強烈的光芒?就連蘇菲亞自己都搞不明白,她的法術從來都沒有這麼強大過。
只不過這種程度的法力對巫師仍是無效的。南加的手只感到一陣刺痛,反而更激起了他滿腔的怒火。他奪下了徽章,隨手扔在地上,順手狠狠打了蘇菲亞一個耳光,將她按在了樹上。
南加那如枯枝般冰冷堅硬的手指從蘇菲亞的脖頸處緩緩滑到鎖骨,指甲滑到哪裡,哪裡就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蘇菲亞狠狠地盯著這個巫師,那沒有變成巫妖的半邊臉仍清秀溫柔,另半邊鬼臉卻扭曲地寫滿了惡意。
光明法師的純潔血肉就是最好的藥材。死靈法師與光明法師本來就是死對頭,能吞食侍奉神靈的小法師的那種成就感,使南加瞬間得意起來。
南加俯身扣住蘇菲亞的脖子,將她按到樹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就連血,都是這樣的美味。
「放、放開她!」
就在南加想要活活吃掉蘇菲亞的時候,樹再也看不下去,揮舞著枝條將主人卷了起來,狠狠扔到了一邊。
「站在我的身邊不要動。」
蘇菲亞靠在樹上,它分出一根枝條環著她的肩,好像安慰她似的。
不能跑的精靈,和沒有力量的光明法師。這個組合實在是糟糕到了極點啊。
蘇菲亞絕望地嘲笑起來。沒想到最後跑回來的結果,卻是要受人家的保護。如果他在,如果他和他在這裡的話,就一定能救得了這個善良的精靈吧……
蘇菲亞揉了揉太陽穴——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在這種情形下,居然會想到要妖魔來救自己,妖魔可是比死靈法師更恐怖的生物啊……
南加站了起來,沒有受什麼傷。他奇怪地看著樹,不敢相信它竟然會反抗自己。
他一把捏住揮舞的幾根枝條,將它們狠狠地撕扯下來,怒喝道:「你在想什麼?憑這樣的道行,也敢來反抗我!」
樹沒有放棄戰鬥。就算在主人面前如此不堪一擊,也沒有再生出半點畏懼之心。
沒錯,妖魔是天生的賤骨頭,看到強者就難以自控地下跪臣服,可是當它看到這個女孩為自己回來的那一瞬,心中立刻被溫柔的力量守護起來,竟然不再害怕死亡。
樹枝划傷了南加的臉,流出黑藍色又濃又稠的污血。樹痛快地笑了起來:「就算是兔子被逼急了都會咬主人,何況妖魔?」
妖魔?樹精靈是妖魔?
蘇菲亞疑惑地抬頭看了看死死守護著自己的樹。
這個為自己戰鬥著的,就算很弱也絕不示弱的生物,會是妖魔嗎?只畏懼強者的妖魔,居然在與絕對的強者作戰,以死保護自己這樣無能的人……這樣比精靈還善良溫柔的它,就算是妖魔,又怎麼樣?
這麼想著,她又向樹靠得緊了些,她緊緊抱著樹的身子,淚水滴落在樹榦上。
妖魔也好,什麼也好,誰來救救它啊……
南加的手掌蒙上一層黑紫的光芒,他召出了法杖,獰笑著念著七重咒語:「沉睡於煉獄的靈,讓世界為你恐慌,讓白骨為你高歌。以你的名義,助我——你的僕人,封絕一切阻擋我們道路的敵人——血祭!」
咒語念完,南加的周圍散發出道道黑氣,頭髮與衣服無風自動,一股黑暗的力量自法杖上傳出,從四面八方繞住了樹。它所有的枝條被絞得粉碎,光禿禿的樹榦上也全是血痕與斷口。黑氣小心地繞過了蘇菲亞,在她仍抱著樹的手臂上劃下了幾道傷口。
樹苦笑了一下,現在它別說保護女孩了,僅存的一點力量就算維持自己的生命都怕不夠。
「記住我的名字,我叫做比特?卡特?班。」
蘇菲亞點點頭,樹就要死了,那麼自己也離死不遠了,可是她心中卻沒有一絲懼怕,只有深深的溫暖,還有憂傷。
「我叫蘇菲,蘇菲?亞特耶露。」她補充了一句,「因為和一個魔物名字一樣,所以有個惡劣的妖魔叫我蘇菲亞。」
樹迷惑地看著她。原來她還認識其他的妖魔,而且身為光明法師的她,居然會帶著有些靦腆的表情回憶那個妖魔。
她認識的一定是和自己一樣奇怪的妖魔吧。
樹想著想著就笑了起來。
終於知道了她的名字,也把自己的名字告訴她了。
沒有……什麼遺憾了吧……
3.
南加陰笑著看著光禿禿的樹和傷痕纍纍的少女,緩緩走了過去。
事情雖然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不過處理起來也是很輕鬆的。畢竟自己的力量來自於與自己簽訂契約的妖魔。與邪術師交換契約的妖魔力量越大,自己的力量也就越大。而在這個世上,很少有人能制服沉睡於地獄的血眼妖魔米維克羅斯的。
他走向樹和女孩,臉上是那種強者特有的得意,但心中卻泛起一絲懊惱,因為無論妖魔還是女孩,臉上都沒有害怕的神色。
為什麼呢?害怕強者的妖魔,與害怕巫師的人類,竟然都不怕自己。
南加邊走邊奇怪地想著,他已經不必著急,在自己的地盤裡,沒有誰能干擾到他。
女孩望著他,眼中突然露出了喜色,而樹卻露出了恐慌之色。
她在高興什麼?它在害怕什麼?南加愕然地回頭,才轉過半個身子,眼前就被大片的血色充斥了。
血色?為什麼眼前會出現一片血色?
他慢慢低下頭,看到自己胸前一個透明的窟窿正在擴大,飛濺出來的血瀰漫著,染了自己一臉一身。
還未感覺到疼痛。
是誰?是誰!
這樣強大的力量,無聲無息就能取走他的性命?南加迷茫地胡思亂想著,捂著已穿透的胸口,抬起了頭。
一個銀髮銀瞳的俊美男子手中正握著他跳動的心臟,臉上的表情卻是那樣的慈悲溫柔。他微笑著,似乎在欣賞著手中的黑心。
他身邊那白髮男子嚴肅的臉上掠起一個惡劣的冷笑,恭敬地對那銀髮銀瞳的美男子道:「王,這種事交給我來就好了——」
「你是東邊的……陛下啊!為什麼……」南加猛然想起一個傳說,在迷海的盡頭,東邊的冰雪高原上,有位年輕的妖魔之主,被妖魔們尊稱為「冰之至高王」的艾斯諾提伽,比誰都溫柔,比誰都慈悲,卻在第一次聖戰時,全身浴血,其冷酷無情超過了任何妖魔的貴族。
年輕的王啊……為什麼,連你這樣高貴的妖魔,都要護著那個人類的女孩……
南加倒了下去,死的時候,臉上仍寫滿了疑惑。
艾斯走過去,解下了自己的披風,裹住瑟瑟發抖的蘇菲亞,轉而看著樹。這個奇怪的妖魔,就連自己都感覺不出它是哪個級別的,居然會為了蘇菲亞與主人對抗,落到這個地步。
「你是什麼?」
樹彎了彎光禿禿的身子。它何其有幸,居然在這個人類的世界,親自拜見了妖魔的君主。原來蘇菲亞認識的,是這樣高貴的妖魔。
「救它,艾斯,你一定要救它!」蘇菲亞裹著艾斯的披風,急切地央求著魔主。
艾斯的手指按在樹的身上:「要認我為王,成為東方的魔物嗎?」
樹微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不要。」
艾斯也笑了起來:「好有骨氣的妖魔呢。」
「我才不是妖魔。」樹綻放出最燦爛的笑容,那一刻,好像也不那麼難看了,「我是精靈。我是樹的精靈。」
說出這句話的樹,從樹榦最上方開始汽化,變成了七彩斑斕的泡泡。再次說出謊言的妖魔,註定是精神與身體的全部消亡。
「不要,不要消失啊!」蘇菲亞撲了過去,卻抱住了一手的虛無,「我不在乎你是什麼!精靈也好,妖魔也好!我不要你消失啊!」
「你……能回來看我,我真的很高興呢……雖然……沒有辦法像東方的首領那樣強大,保護不了你……不過……請記得我的名字……在什麼地方,有空的時候……呼喚……我的名字……」
風中,傳來那熟悉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飄著,散著,直到終結。
蘇菲亞伏在那塊土地上,顫抖著肩膀,淚水一滴一滴地滑下。
她的身後,那銀髮的王拍著軍官的肩膀,笑得溫柔而憂傷。
「路凱爾啊……無論人類或妖魔,只有擁有要拚命去守護的東西,才會變強。冷酷並不等於強啊……」
這個一直微笑著的溫柔的王,真的軟弱嗎?
白髮的嚴肅軍官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明明那麼弱,卻豪不示弱地奮戰到最後,保護自己喜歡的人。那棵樹,真的軟弱嗎?
「要我模擬出那棵樹的複製品陪你嗎?」
雖然救到了蘇菲亞,而她也終於解開了敵視妖魔的心結與自己一起上了路,可是整天悶悶不樂的表情,實在不適合她。艾斯想了想,自以為是地提議道。
「不要。」蘇菲亞搖搖頭,「沒有任何東西能代替它,何況是個複製品,你連這個都不明白嗎?」
艾斯回報一個苦笑,沒有說話。
怎麼跟這個人類解釋呢?妖魔說好聽點是自我,實際上就是非常自私的生物,連父母兄弟這種血親都不放在心上,怎麼會知道在心裡不可取代的生物是什麼概念?
雖然明知道只有擁有要用生命去守護的事物才會變強,可是,他不就是為了確立自己的王道才來這裡的嗎?這麼輕易就尋到答案的話,也就不是什麼真理了。
連續走了四天,他們終於到達了離開謬城之後的第一個城市阿爾。
斡國每座城市的建築風格都不一樣,這世上所有的能工巧匠幾乎都出身於此,也難怪斡國被稱為建築藝術的發祥地了。
一路上因為有艾斯與路凱爾在,倒真是方圓數里一切邪惡生物自動迴避,而魔主高貴的氣質居然使察覺出此人非我族類的魔導師們反而與之攀談起來,看得路凱爾在一邊鬱悶不已。
阿爾是個比謬更加繁華的城市,由於離港口最近,所以飯館里的海味十分新鮮而便宜。
艾斯一行人換過通行文書後進了城,這時剛剛中午,市集與街道上人山人海,十分熱鬧。
「真是奇怪的世界。」艾斯讚歎般地說了一句,路凱爾大表贊同。
他們妖魔的世界就沒有集市這樣奇怪的地方,每個妖魔的生活所需都是自己動手,大多數妖魔的生活來源是加工寶石,然後用自己的手藝去換取需要的東西。
妖魔世界的金錢就是以寶石為基礎單位,也通行金銀幣,但沒有銀票這類貨幣存在的必要。
艾斯感慨了一陣,用胳膊肘戳戳路凱爾。
「吶,路凱爾,集市這種東西很方便嘛,也很熱鬧,我們的國家也搞個集市行得通嗎?」
「大概吧。」路凱爾翻了翻白眼。
他的瞳孔下面本來就有一處犀利的留白,給人一種很傲慢的感覺,又經常愛翻白眼,無論是誰都不會覺得這傢伙好相處。
他沒辦法直接反駁王上,心裡卻在想象著那個效果:妖魔是不懂得謙讓為何物的自私好戰分子,如果搞個集市出來,有人拿珍貴品去賣的話,那集市瞬間就會血流成河。而妖魔界是沒有法律的,到時候真不知道王會怎麼處理。
4.
艾斯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苦惱地笑了笑:「那要不就學學人類制訂一套簡單的法律……」
他瞥了瞥路凱爾不以為然的表情,心中小小地嘆口氣,知道他肯定又要說為什麼偉大的血族要去學習卑賤的人類之類的論調,只好不再說下去,繼而轉變了話題。
「我們是先去吃飯還是……」
「去買衣服!」蘇菲亞終於忍不住說出口來。
在和南加的戰鬥中,她的衣裙被劃得破破爛爛,只好一直裹著艾斯的披風趕路。
進城之後這主僕倆就有一茬沒一茬地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絲毫沒顧忌到她一個小女孩還裹著件這麼寬大的披風,引來行人的道道目光。
「怎麼買?」艾斯這才注意到這個問題,傻傻地問路凱爾道。
路凱爾也無奈地聳聳肩。
「大概是用錢買布匹,然後找裁縫做成合身的服飾,不過似乎人類的世界也有成衣店。」
「什麼?」艾斯指著自己與路凱爾的衣服,「這東西不是生下來就這副樣子嗎?比如地里長土豆,樹上長蘋果,應該也有類似衣服樹之類的東西吧?」
「不要叫這麼大聲,我不認識你!」
路凱爾和蘇菲亞這次很有默契地齊齊嘆口氣。這腦子裡不知道裝了什麼的妖魔之主到底是怎麼想的,居然會以為衣服是「生」下來的……
「王啊……你以前到底是怎麼長大的……」路凱爾捂著額頭傷腦筋地說道。
「以前?像這樣。」
艾斯從腳下踢起塊石頭,念了句短暫的三重咒語。石頭落地的時候,就變成了一套和他身上穿的一模一樣的衣服。
「只要記得樣式,這東西要多少就能製造多少出來啊。」
「還真是方便啊。」蘇菲亞無奈地學著路凱爾按住額頭。
「哼哼。」路凱爾哼了兩聲,魔法是個方便的東西,就因為法力太強大,已經無所不能,所以某些人的生存能力已降為了零。
「嘩——嘩——」就在兩人頭疼的時候,周圍不知什麼時候已圍上來了一群像是在看天方夜譚般的人群,興奮地鼓起掌來。
「好厲害!大人是魔法師吧!」
「再來一個!」
「那位紳士長得好英俊哦!」
艾斯不好意思地靦腆起來:「也沒什麼啦……承蒙誇獎……」
也難怪,從生下來到現在,他聽到的都是王公大臣們的恭維,還沒被人如此真心地稱讚過。一時得意忘形,他忍不住手臂伸展,在纖纖指尖處,剎那間綻放出一朵冰雕的薔薇。薔薇慢慢地盛開,每一片葉子上都流動著閃爍著七彩光芒的露珠。
艾斯本來就擅長冰系的法術,這點小把戲純好看而已,並沒什麼高明之處,但圍觀的人們早已看呆了,等到薔薇花瓣散落在地上化成水珠后,周圍才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他好像玩得很開心呢……」蘇菲亞遲疑地看向臉色鐵青的路凱爾,感到有些好笑。看到妖魔的貴族和平民打成一片的樣子,自己竟然覺得——有點幸福。
而路凱爾已經在心中鬱悶地高呼千百遍了:王上,要注意形象啊!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主子會淪落成表演藝人在大街上博取喝彩聲,如果回去告訴那幫老不死的長老,一定會被罵死的……
路凱爾不禁嘆息,誰說妖魔的貴族都是孤高不群的傲慢人物?為什麼自己的主子就不是正常一點的妖魔?雖說血族大多有些乖僻,但即便像南方的水主那樣有戀物癖或像北方血風那樣的自戀狂,看上去也都比自己的王要好得多……
自從跟著王一起行路,嘆氣就成了路凱爾的習慣,而這種習慣漸漸有蔓延到蘇菲亞身上的跡象。
「路凱爾,你也露一手,施展個大結界師的祝福!」玩得高興的艾斯下決心要拖那個已經鐵青臉色的人一起下水。
被命令慣了的路凱爾下意識地就張開了結界,咒語還未經大腦就念了出來。
「飛揚的異界之華,穿過歲月的流殤,帶去祝酒的祭禮,寂寞的時間之叢的旅人啊……吾將以結界師之名保護你們,直到生命的盡頭。撒拉?奇拉?布若達——結界師之祝福!」
剎那,在他手臂上散發出耀眼的光芒,時間彷彿都為之靜止。空間出現了裂痕,然後大家的頭頂上緩緩現出一隻巨大的酒杯,慢慢傾斜著。那酒杯里流出金黃色的液體,灑落到每個人的頭上,使人一陣清爽舒適,疲勞與病痛一掃而空,似乎全身都是用不完的勁。
嗯?不對!
為什麼他要對這些愚蠢的人類用極為耗費心力的十重法術,還是驅散疲勞與病痛,保佑一天平安的祝福類法術!
大結界師路凱爾施放完畢,才猛然驚醒,自己什麼時候變成這麼聽話的寵物了,只要王一開口就立即照著去做?
天哪!祝福!
路凱爾捂著額頭在心裡哀呼:那可是他——東方妖魔里最厲害的大結界師路凱爾的祝福之酒啊!
路凱爾不甘心地往王那邊瞟去,看到艾斯帶著一臉得逞的笑對著他豎起了大拇指。
「漂亮。」
這一句「漂亮」贊出來,眾人才如夢初醒地鼓起掌來,讚美聲此起彼伏。一個患了寒熱病卻突然莫名其妙地被虛幻的祝福之酒治癒的老婆婆衝上前去,緊緊擁抱住了一臉震驚無措的路凱爾連連道謝,害得這位軍方首席的強硬派長官再也冷不下臉去,手忙腳亂地說「沒關係、沒關係」。
「再這麼亂玩,他會氣瘋掉的吧。」蘇菲亞無奈地看了艾斯一眼,壓低聲音道。
「沒關係,別看路凱爾這傢伙一臉嚴肅,其實不是這麼容易就會生氣的。」艾斯回望的眼神里充滿了笑意。
真是個愛玩的魔主呢,蘇菲亞不禁開始同情起路凱爾來……
看看那位妖魔之主似乎沒有罷休的意思,蘇菲亞只好勉強提高了聲音:「喂,別玩了,我要去買衣服!」
路凱爾立即回頭,臉上感激的表情一覽無餘。艾斯這才把注意力放回還穿著寬大披風的蘇菲亞身上,想了想后將圍攏在四周的人群疏散,笑呵呵地走了回來。
打聽了一路終於找到了城裡最近的一家服飾店,抬頭看看招牌和店面,蘇菲亞不禁有些訝然。
好氣派好華麗的店,這裡面的衣服一定很貴吧!
她捏了捏荷包,吞了口口水,說實話,她的這點積蓄能不能買到件衣服還是個問題呢。可是不買的話,跟艾斯和路凱爾一起走路一定會很奇怪吧?這兩人穿的戴的都是上品,一看就是王城出來的貴族,而自己的這副落魄樣子一路上已經被好多人以好奇的目光打量N遍了……
這麼想著,她將一隻腳踏上一級台階,可馬上又縮了回來:現在是跟人家比衣服的時候嗎?人家是妖魔之主哎!而且穿衣服根本不用錢的,她根本就沒辦法比啊!
躊躇了半天,在後面已經等得不耐煩的路凱爾一把將她推了上去。
「快走快走,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你還等什麼,站在這裡給人家當活招牌嗎?」
「一天不發揮你的毒舌功力會死啊!」
蘇菲亞毫無預兆地被後面那人推進了店裡,一個沒站穩差一點摔倒在地上。
當她站定后抬頭一看,頓時震驚不已——
這店也有點豪華得離譜了吧……
對店裡的裝潢和擺設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蘇菲亞,轉眼,又被面前那個妖嬈萬方的女子驚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