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7月13日星期三晴轉多雲
清晨時,我做了一個和他在一起的夢。
夢裡,他從身後抱著我,我睡的像仙人掌一樣安詳。
他在我耳旁輕聲說,「小仙兒,小仙兒,起床了。」
我一邊將頭縮進枕頭裡,一邊伸出五個手指,「五分鐘,再睡五分鐘。」
他拿開枕頭,輕聲說,「火車可不能等你五分鐘。」
我意志堅定,就好像少了這五分鐘的睡眠人生就會變的不完整。我用力拽過枕頭,「走開走開!這班火車搭不上,我搭下一班!」
屋頂上懸挂著一個老式風扇,那風扇緩緩擺動,帶來一叢一叢的陰影,他開口說,「小仙兒,那我先走了。」
我迷迷糊糊的說,「你先走你先走,我到車站和你見面。」
「那麼多人,你不一定能遇見我。」
「別再跟我說話了行么?」我不耐煩的打斷他,「見不到就各自回家啊。」
他輕輕鬆開懷抱著我的雙手,起身下床。
我頓時覺得背後一涼。
他穿好衣服,開門,然後停頓了幾秒鐘,在這幾秒鐘里,我能感受到他目光落在我背上。
他說,「小仙兒,你會後悔這五分鐘的。」
被睡意劫持的我,還在嘴硬,「你快走吧,我這一生里有好多好多個五分鐘呢。」
他輕輕撞上門,離開了。
背後的涼意層層蔓延開,我突然清醒了,我想要馬上爬起來,跳下床開門,跟他說,等等我。
就這麼一掙扎間,我從夢裡醒了過來,和夢裡一樣,房間里只剩我一人,但和那夢稍微不同的是,這房間里,始終只有我一人。
雖然是夢,但醒來的我,依然為那五分鐘的睡意懊悔不已。如果能醒來跟著他一起走,那夢會不會長一點,我和他的可能性便能再多一點,即使是夢,也讓我那麼期待。
從大學到工作,常常都是他來叫我起床,我的睡意太龐大,有時發起起床氣來,能煽動起人神共憤的效果。但他都默默擔待下來了,清醒過來以後,我也不是不愧疚,但常常都只是說一句「我很困的時候,道德標準也不是醒著的,所以輕易別惹我。」
感情其實是好感情,所以才讓我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糾結,如果一開始就是你來我往不失客氣的隨便玩玩,那分手時一定比蹩腳電影散場,還令人不想多留戀。
我嘆口氣,跳下床,刷牙洗臉換衣服,然後出發去上班。
在消磨時間方面,我正漸漸向專家水平逼近。繼祖瑪打通關之後,我又發掘出一款茶餘飯後振奮人心的小遊戲,叫《粘粘世界》,很雄壯很拉風的背景音樂下,我的任務是把一堆很賤很扯皮的小球堆到煙囪下面,然後煙囪將它們大力吸走,吐出一股黑湯。
每次那些小黑球被我堆的左右搖擺瀕臨塌陷時,我都會覺得那要倒下來的,彷彿就是我的人際關係。
就是這麼一款散發著二百五氣質的小遊戲,裡面卻有悲憤,有忐忑,有狂喜,每次打通一關,我的如釋重負感就會多一點。所以我常感慨,時至今日,還有能力安撫人心的,再不是一個無邪笑容或一粒百憂解,而是WII和PSP,只有它們還願意聆聽你心聲,再無聊的夢想都幫你實現。
下午,我和王小賤帶著粉刷工人到了現場,在和山東籍監工大哥描述李可想要的「粉白色」時,山東大哥用一臉茫然回饋了我,我解釋來解釋去,山東大哥都不得要領,我宣告放棄,拍著山東大哥肩膀說,大哥,粉刷和繪畫區別不大,我相信你的藝術感覺,你就按照你的想象力自由發揮吧。
忙了一下午,我和王小賤累到整個人比影子還混沌,返回公司收拾好東西,正想離開時,王小賤叫住我,「晚上同事們要聚會,你來不來?」
我剛想按照慣例搖頭說不,但仔細一想,與其回家自己和自己聊天,現在的我還是多參加一些真人實戰比較好。
這是我進了這公司以後,第一次參加工作時間外的同事聚會。在不久之前,不誇張的說,我是一出公司大門,就想要裝作不認識同事的那種人。
從學校畢業以後,我自然而然的開始待業,簡歷投了一大堆,但結果都是大公司看不見我,小公司我看不見,空揣著一腔雄壯的表現欲,卻只能每天早上對著早間新聞指指點點,就這樣待業了小半年,我終於慌了,開始飢不擇食起來。後來,閨蜜介紹我到了這家婚禮策劃公司,我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敗給現實,一直做到今天。
因為懷揣著這樣的心態進了公司,所以我一直對同事們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在我眼裡,他們各個都有些來路不明,還總有些讓人想不通的怪癖,當然,在大家眼裡,我一定也是個非暴力不合作的傢伙,頭頂上燃燒著熊熊氣焰,其實本身是個沒什麼內容的空殼子。
今天我勇敢邁出了友善的一步,於是大家也不計前嫌的接納了我。幾杯啤酒下肚,場子很快熱了起來,我驚訝的發現,曾經在我眼中和路人一樣的各位同事,居然也都是挾著多重人格闖蕩江湖的。
那個總是把盒飯熱過頭的前台36C善良妹,喝過酒以後,整個人立刻變得炯炯有神無比風騷,她挾著胸前的猛料,神色時而甜賤時而嫵媚,整張桌子都跟著她搖曳起來。不知道之前是什麼情況,反正今天善良妹將進攻目標鎖定在了坐在我身邊的王小賤身上。眼睜睜的看著她那壯觀的胸部在我面前左晃右晃,我吃的東西全都帶上了濃縮的悲憤味道。
有閱讀障礙症的小可在,大家就不用看菜譜了,只要把菜譜交給他,然後聽著他一個個報菜名,選出自己要涮的菜就行。氣氛活躍起來以後,小可居然變成了一個結巴,但他結巴的很有技術含量,凡是D和B開頭的單詞,他就一定卡殼,重複兩三遍才能過去,有這麼個奇怪的毛病,他卻又偏偏喜歡用「傻逼」,這個形容詞,這麼一來,每次他一開口罵人,我們便彷彿聽到了來自山谷里的迴音。
我印象中只會把頭埋在抽屜里偷偷抽煙的傻廣東仔,喝高興了以後,給大家表演起了YOYO球,手法嫻熟,花樣迭出,整個人有型到爆,我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一口一個「大師」的叫著,請他再多表演些有愛的小花招來激蕩我。
廣東仔頂著眾人的歡呼聲,緩緩吐出一口煙,然後手裡的小球向上一拋,瞬時便在半空中由左至右劃出了兩個漂亮的圓,我們還沒看明白,YOYO球又重新回到他手中。
我一臉諂媚的問,「大師,這招叫什麼?」
大師氣定神閑的說,「DoubleorNothing。」
聽,連名字都這麼有禪意,平時公司里的廣東仔,悶不吭聲,兩眼無神,從哪個角度看都像是鬱郁不得志的保險推銷人員,但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個身懷絕技的江湖中人,我腦海里浮現出一副畫面,廣東仔用手裡的YOYO球殺人越貨以後,微微俯身,面帶微笑的對著事主家人說,「我自己會去投案,不勞大家費心……」
玩的正HI時,我放在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低頭一看,居然是李可,看看時間,已經快11點了,這女人除了不分時機的騷擾別人以外,到底還有什麼長處呢?
大家看我不接電話,都湊了過來,小野貓CICI大大咧咧的說,「誰啊?前男友?」
我苦笑著說,「是現任客戶。要是前男友,就能直接掛了。」
手機還在要人命的響著,我和王小賤四目相對,全身無力。剛想接的時候,CICI從一旁竄出來,「那就按靜音啊,有什麼可想的。」她在我手機屏幕上按了一下,整個世界立刻清凈起來。
CICI大聲說,「你們這是什麼客戶啊?11點還打電話?」
王小賤說,「我們這客戶是個奇葩。」
「好看么?」小可問。
「好看的鬼斧神工的,一看見她的臉,我就覺得疼。」
「是整出來的啊?」善良妹還沒問完,小可又結結巴巴的開始發表意見了,「整容女不不不,不能要!冬冬冬,冬天從外面回到家,家裡不是暖和嗎,別別別,別人都是流鼻涕,整容女五官一凍凍凍,一化,整張臉都會流下來!」
我們一起恥笑他,沒泡過整容妹,還沒看過韓國偶像劇么,真是太沒常識了。
小野貓CICI接著問,「你們這客戶到底怎麼奇葩啊?」
「她老讓我想起更年期時候的我姐。」王小賤說。
「還有中學的教導處主任。」我接著補充。
「不說話的時候很夢幻,但只要一開口,就開始說夢話。」
「別人都是把婚禮當新聞發布會辦,這姑娘是把婚禮當星光大道辦呢。」
我和王小賤你一句我一句,越說越樂呵,每次針對起李可這個人的時候,我和王小賤都是不刻薄不成活。
廣東仔上下端詳一番我們,然後開口說,「你們兩個人可以去組團說相聲了。」
王小賤一樂,「那還欠點兒火候,不過我平時都是下了班去德雲社找一夜情對象的。」
小可聽完我們的形容,總結道,「總之,就是一個傻逼,逼逼,逼嘛!」
「也就你們脾氣好,」CICI大大咧咧的嚷嚷,「要是我碰上這號兒的,直接二話不說,拔出睫毛膏刷子,一把塞進她肚臍眼裡。」
笑聲里,突然傳出了很超現實的一聲大吼,「黃小仙兒我操你媽!」
我們一驚,四下尋找聲音來源,我看向手機,然後雙腿一軟,但仍不失鎮靜的按下了結束通話鍵。
我抬起頭來絕望的看著CICI,「姑娘,您連「靜音」和「免提」這兩個字都分不清么?」
歡樂的氣氛戛然而止,我和王小賤都知道,按著李可的個性,她才不會睡一覺就把這事忘掉,明天一上班,我和王小賤直接去找大老王,然後撅起屁股,等著他一腳一個,把我們從辦公室踹出來就行了。
我們老是在幻想噁心事兒會有一個怎麼樣的結局,但可能那結局早就準備好了,也一直靜候在一旁,幻想著怎麼嚇唬我們。
雖然挾著一個驚悚的尾巴,但基調仍是渾渾噩噩,就像這天氣,傍晚時一副風雨欲來的樣子,但架勢給足了,老天爺彷彿又沒了力氣,雨始終沒有下起來。我喝了酒,受了驚,現在一個人坐在回家的計程車上,用「坦蕩蕩」來形容現在的狀態太斯文,用「空蕩蕩」來形容又太凄涼。
隨波逐流都會遇到意外險阻,我真不知道命運還要逼我怎樣低姿態,不過,明天的苦難自有明天來擔當,我安慰自己:有時候就算一個人目不識丁毫無特長家世慘淡,但光靠著「盲目樂觀」這一個特點,也能誤打誤撞的換一個「happyending」回來。
車載廣播里開始報時,凌晨十二點。
又到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