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可以讓人幸福的謊言
這裡是哪裡？
我慢慢的轉身，環顧著四周。滿眼都是白色的飛舞著的櫻花，在風裡兜兜轉轉不落，花瓣落在手上，那種微涼的觸感，讓人分不清是櫻花還是白雪。
花瓣聚積得越來越多，覆蓋了頭頂的整片天空，似乎要把整個城市，整個世界淹沒。
好美……
美得無法用言語形容，美得讓人窒息……
「叮鈴鈴……叮鈴鈴……」
什麼聲音？我翻了個身，猛地睜開了眼睛。
這裡是？
剛剛看到的，都只是夢境嗎？
不，這裡是皇洺翼家的別墅。而我，在美萱離開之後居然就這麼睡著了。
「叮鈴鈴——」伴隨著嗡嗡的震動聲，我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持續的響著，原來是我的電話鈴聲吵醒了剛剛那個甜美的夢。
我拿過電話，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疑惑的按下接聽鍵：「您好，請問是哪位？」
……
電話那頭一片沉默。
「喂，您好……請問？」
「雪櫻……」電話那頭怯怯的開口。
是皇洺羽？
我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於是不確定的問：「是皇洺羽嗎？」
「雪櫻，是我……」皇洺羽的聲音很輕，電話那頭的背景聲卻很嘈雜，有些聽不清楚。
「你有什麼事嗎？」我疑惑的問。
「雪櫻，我……我有些話……想跟你說……」皇洺羽的聲音斷斷續續，語氣里是濃濃的愧疚與自責。
「你說吧，我聽著。」我握著話筒皺了皺眉，他想說什麼？
……
電話那邊沉默了下來，只留下皇洺羽略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是皇洺羽？」
……
電話那頭的人依然沉默著，背景似乎是海邊，透過皇洺羽沉默的呼吸，我似乎聽見海浪拍擊岩石的聲音。
他去海邊幹什麼？
不對，情況不對勁。皇洺羽，他不會做什麼傻事吧？
「雪櫻，對不起。」就在我疑惑的想要問地點的時候，皇洺羽似乎下定了決心般開口。
我苦笑了下，其實他也只不過被美萱利用了，就算當時他沒有開口解釋，也只能說皇洺翼他不夠信任我……
「一直以來，我都想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皇洺羽的聲音依然很輕柔，甚至有些飄渺。
「皇洺羽……」我皺了皺眉，他今天到底怎麼了？
「雪櫻，兩年前我就該跟你說對不起了。不，兩年前，如果我站出來，解釋清楚的話，我哥……他跟你也不會鬧到這個地步。」皇洺羽繼續說著，「兩年來，我哥以為我們背叛了他，所以一直活在仇恨里，他恨我，更恨你。他做了很多報復的事情，但是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他，真的，我覺得我應該接受懲罰。只是你，你是無辜的……對不起……」
皇洺羽的聲音開始顫抖，激動的喘息隔著聽筒傳來。
「我本來應該解釋清楚的，但是我害怕……雪櫻，我害怕……你知道我哥的性格，只要自己認定的東西，不管別人怎麼說，他都不會相信的……雪櫻……對不起，如果不是我的懦弱和沉默，你們就不會……」
「皇洺羽，你冷靜點，我並沒有怪你。」我放緩了聲音，輕輕的安慰著電話那端的皇洺羽。
「雪櫻……」皇洺羽沉默了一會兒，我聽見他似乎在做著深呼吸，想要平復情緒。
「嗯，我在。」
「你聽過一個傳說嗎？」
「什麼？」
「人們都說，罪惡會讓靈魂不斷變重，直至靈魂沉到地獄里。」皇洺羽的聲音慢慢平靜下來，像是在回憶著一個故事，「只有罪惡被寬恕，靈魂才能變輕，慢慢的，變輕的靈魂才會漸漸向上飛，離開地獄，最後飛進天堂里。雪櫻，你相信這個傳說嗎？」
我腦中警鈴大作，他幹嘛說這些話？
就像臨死前要說的話一樣……
難道……難道……
因為心中的猜測，我的心臟就像被一雙冰冷的手慢慢捏緊。聽著皇洺羽平靜的敘述，我卻越來越不安起來。
「皇洺羽？」
「雪櫻……你……原諒我了嗎？」
「什麼？」
電話那端突然傳來一陣嘩啦啦的聲響，滋滋作響的雜音蓋過了皇洺羽低低的說話聲。
「呵——就算雪櫻你原諒了我，我哥他……他也永遠不會原諒我的……」皇洺羽自顧自地說著，聲音變得和夜風一樣冰涼而絕望，「我的罪很重，太重了。所以，即使被你寬恕，那重量也一定不會減少的，需要飛去天堂，似乎也不可能了……」
皇洺羽輕輕的呵出一口氣，突然解脫似的輕笑，說：「不過沒關係的，反正像我這樣的人，既懦弱又無能，只會躲在哥哥背後，什麼事情也幹不了。這樣的我，是不是被任何人需要的。消失了，反而更好吧……」
消失？
我捕捉到這個危險的字眼。
「皇洺羽！你現在在哪裡？」我的腦中突然閃現出一個念頭，這個念頭讓我全身都變得冰涼。我打了一個寒顫，急促的對著電話吼道。
「呵呵，雪櫻，謝謝你在最後能原諒我，謝謝你聽我說這些。」
「喂——喂！皇洺羽！喂——」
電話被切斷了。我握著只剩忙音的手機，眼睛里一片蒼茫。
皇洺羽……
他要幹嗎？
不！現在不是發獃的時候！我拉開被子跳下床，握著手機跑出了房間。我飛快的穿過走廊，已經是深夜了，整個別墅依然燈火通明，用人們四下穿梭著，急切的小聲交談，夜晚的寧靜完完全全被打破了。
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我一邊在走廊上急速的跑著，一邊在腦子裡回想著剛才的電話。皇洺羽，一定是皇洺羽出了什麼事情。
隨著用人們的方向，我一路往大廳跑去，搜尋著皇洺翼的身影。
「皇洺羽少爺，您在哪裡？」
「二少爺？」
「找到二少爺了嗎？」
「還沒有，你那邊呢？」
……
悉悉索索的議論聲，輕輕的呼喚聲，闖進我的耳朵里。全部的線索都串聯起來了，就是皇洺羽失蹤了！而他最後打電話給我，說著道歉，說了關於天堂和地獄的傳說。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所有的一切似乎只意味著一件事——
皇洺羽要自殺！
正當我不安的時候，我看見了皇洺翼，他站在大廳中，身邊站著幾個恭恭敬敬的用人。
「皇洺翼——」我沖著樓下喊了一聲，然後迅速的提起裙角，跑下樓梯。
皇洺翼站在一根裝飾的立柱前，依舊穿著宴會時的西裝。只是，在宴會冷漠的神情微微有些動容，面對著亂作一團的別墅，他英挺的眉毛緊緊地皺起來，薄薄的唇緊抿著，似乎在忍耐著怒氣。
「皇洺翼——」我兩步跳下台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皇洺翼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他移過目光，看著我抓住他胳膊的手。
我全然不理會皇洺翼的詫異，拉住他就往別墅大門口跑去：「快，快帶我去海邊！」
黑色保時捷。
皇洺翼的愛車在這個深夜裡顯示出卓越的性能，車子平穩而快速的行駛在無人的街道上，兩旁的路燈急速的向後退去。
我看著錶盤上的指針持續的移動，移過臉去偷偷看皇洺翼。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乾淨而沉穩，每一次轉彎和加速都顯示出他精準的判斷和高超的技術。
他看上去很鎮定，在大家都慌亂的尋找著失蹤的皇洺羽時，只有他依然抱著手站在人群之外。他只是站在那裡，等著用人回報他們所搜尋到的消息。看起來並不著急，似乎一點也沒有為皇洺羽擔心。
只是，他一直緊縮著不曾放鬆的眉宇，閃著灼灼逼人光芒的眼瞳，還有緊抿的唇……無一不告訴我，皇洺翼只是在強忍著內心情緒的翻騰。
皇洺翼，他在擔心。
車裡的氣氛很微妙，我和皇洺翼都沒有說話。沉默，如同夜裡濃重的白色霧氣一般，在我們之間瀰漫著。
兩年來，這似乎是我和皇洺翼第一次坐得如此接近。駕駛座到副駕駛座的距離，只要一伸手，就能夠握住對方的手。
溫暖或者冰冷。
但是我們誰都沒有這麼做。
我扭過頭去，看著窗外流逝而過的燈火，還有漆黑的海岸線冰冷的潮水向岸邊打來，撞擊在石頭上的聲音，嘩啦啦響得刺耳。隱隱約約的，我似乎又回到第一次坐在皇洺翼車上的時候……
「我們去哪裡？」
這是個周末，我剛剛走出房門就被皇洺翼一把抓住。
「跟我來。」皇洺翼抓著我的手，快速的穿過走廊和大廳，向別墅外走去。
「皇洺翼，先告訴我，我們去哪裡！」我掙扎了一下，但是沒有成功。皇洺翼的手很緊，並且有力，他緊緊的捏著我的手腕。
好吧，我放棄了。
我任由皇洺翼拉著，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似乎察覺到我的妥協，皇洺翼也跟著放鬆了一些。
我一邊走，一邊偷偷打量著皇洺翼。雖然他臉上依舊淡淡的沒有什麼表情，但是嘴角分明稍微向上翹了0.1公分嘛！
不允許別人反抗，等真正順著他的心意了才會偷著樂嗎？
我笑了一下，皇洺翼有些時候真像小孩子似的。
走出別墅的大門，夏日悶熱的空氣夾雜著蟬鳴聲席捲而來。我皺了皺眉，皇洺翼卻已經拉著我停下了腳步。
「這是？」我驚訝的看著別墅門前的黑色跑車。
「是我剛買的。」皇洺翼靠著駕駛席的車門站著，隨意的說到。
「太漂亮了！」我驚呆了。
流線型的車身，黑得好像皇洺翼的瞳眸一樣，在夏日陽光下閃著寶石一般的光芒。
我圍著跑車走了一圈，依然難以從驚訝中回神。
「上來吧！」皇洺翼把鑰匙圈在食指上，輕輕的轉了兩圈，然後打開車門。
「可以嗎？」我有些不敢相信。
「上來。」皇洺翼的口氣變成了命令的語調。
我微笑著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了進去。果然很舒服啊！就在我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享受這種尊貴感覺的時候，發動機啟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們要出去嗎？」
「對，去兜風。」皇洺翼握住方向盤，轉過頭來對我挑唇一笑。
我真不知道皇洺翼什麼時候去考了駕照。就在我為皇洺翼的駕駛水平和自己的身家性命但有的時候，跑車已經急速而平穩的駛了出去。
車窗緩緩的放下，風灌進車裡。我把吹亂的頭髮塞到耳後，趴在窗口。
「好美啊！」我忍不住驚嘆窗外的美景，趴在窗口越發看得起勁。
皇洺翼並不責怪我不理他，他輕輕的打開了音樂。悠揚而溫柔的藍調男音傳來，緩慢的填滿了整個車的空間。
Andcanyoufeelthelovetonight
Itiswhereweare
It'senoughforthiswide-eyedwanderer
Thatwegotthisfar
Andcanyoufeelthelovetonight
Houit'slaidtorest
It'senoughtomakekingsandvagabonds
Believetheverybest
……
我緩緩地轉過頭去，我這方向盤盤的皇洺翼也轉過頭來看我。
Andcanyoufeelthelovetonight
……
男歌手反覆吟著這句歌詞，我突然有些羞澀，不敢看皇洺翼那雙深黑的眼睛。我移開了目光，假裝對前面的遮陽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皇洺翼在我身邊，似乎是笑了一聲。然後輕輕的，我感受到皇洺翼握住了我的左手。
皇洺翼的手很大，而且很暖，我愣了一下，然後扭過頭去，發現他也在看我。皇洺翼微笑著，墨色的眼瞳深處藏著溫柔的光芒。
我回握了他的手。
然後皇洺翼就笑了，孩子氣的乾淨的笑聲。
那些溫柔的光芒在他深色的眼睛嘩啦啦擴散開來，彷彿車窗外整個夏日的陽光都被吸引而來。
皇洺翼……
過去的記憶緩緩淡去，像是急速聚攏又突然消失的海市蜃樓。
我閉上眼睛，再用力的睜開。眼前依舊是冰冷的冬天的夜晚，車內也依然沉默的彌散著緊張的氣息。
那個溫暖而明亮的夏日，被我們遺失在記憶的角落裡。
再也找不回來了。
皇洺翼的車順著海岸線一路往前開，路邊沒有一個行人，只有沉默的大海，呼嘯著帶著海腥味道的海風撲面而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心也跳得越來越快。
根據剛才皇洺羽電話里傳來的那些嘈雜的聲音，我推測他應該是在離別墅不遠的海邊。因為皇洺羽說話的間隙間，隱約可以聽見海浪的聲音。
況且皇洺羽一個人，在半夜偷偷逃走，應該跑不了太遠。
然而，這麼久了，卻依然找不到皇洺羽的下落。
難道……我的推測錯了？
難道……
難道皇洺羽已經……
我不敢往下想，伸手按住胸口，喘息了幾下，試圖平復過於激烈的心跳。
就在我已經開始絕望的時候，左側的海灘上傳來喧嘩的聲音。
「停車！」我大聲叫道。
車子剛剛靠邊，我就已經拉開車門跑了下來。皇洺翼緊跟在我身後。
「快——快——」
「好啦好啦，咳出水來了！」
「小小年紀怎麼就想不開呢……」
……
不遠處的海灘上圍著幾個人，正彎著腰議論紛紛。
「皇洺羽——」我衝到人群里。
果然，地上躺著的，正是被當地漁民發現救上來的皇洺羽。
「皇洺羽！皇洺羽！」我蹲下身子，拍了拍皇洺羽的臉頰。手觸到的是冰冷的潮濕。我微微有些心疼。
皇洺翼站在一邊，看著我蹲下來確認皇洺羽的情況，自己卻並沒有走上前。
「我是他哥哥，感謝你們救了他。」皇洺翼冷冷的說。
「哦……你們來了就好了。」
「是啊，快點送他去醫院吧！他暫時是救過來了，但是看上去很虛弱呢！」
「幸虧我們正好經過，要不然這個孩子就沒了哦……」
……
淳樸的漁民們並沒有介意皇洺翼冷漠的態度，反而嘮嘮叨叨的勸解著。
皇洺翼點點頭，然後終於走上前去，抱起還在昏迷的皇洺羽，向車子停靠的方向走去。
將皇洺羽送到醫院后，醫生馬上進行了檢查，診斷時已經沒什麼大礙，但是嗆了水又著涼，最好住院觀察一晚。
我和皇洺翼並肩站在皇洺羽的病房門外，透過玻璃門，看著依然在沉睡中的皇洺羽。
白色的醫院病房內，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皇洺羽穿著藍色的病號服，點滴正順著透明的導管將液體送進他的體內。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黑色的頭髮散落在雪白的枕頭上，看起來格外脆弱。
看著那張和皇洺翼極其相似的臉，我輕輕的嘆了口氣。
皇洺羽的話一直在我腦子裡回想著——
無法原諒自己。
無法原諒自己一直沉默著不敢反抗，一直順從著不敢說出事實真相的自己。
他深愛著哥哥，但是卻又傷害了哥哥。
到底應該怎麼辦？
面對強大到極限，卻又寂寞的害怕著不敢去信任任何人的哥哥，這個柔弱卻溫柔的男孩子，一直小心翼翼的待在皇洺翼身後。
從小到大，皇洺羽都是活在優秀的哥哥皇洺翼的陰影之下。似乎任何時候，皇洺翼都是強大的，是不可戰勝也是不可違抗的。因為洺翼那麼優秀，所以無論皇洺翼做出怎樣的決定，皇洺羽都沒有去違抗他。
開始是不敢，後來是習慣。
皇洺羽……
我輕輕地笑了一下，此刻的你，多麼像兩年前的我啊！
兩年前，當我也孤獨的躺在著雪白而冰冷的病床上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曾經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我呢？
皇洺翼，你是皇洺羽生命中的劫數。
他愛著你，卻無比的怕你，害怕到甚至有些恨你。在這樣的感情中，皇洺羽不知道該如何平衡。最終，他選擇了放棄自己。
皇洺翼，你知道嗎？
你是皇洺翼生命中的劫數。
當然，也是我生命中的劫數。
從紛雜的思緒中掙扎出來，我突然感受到身後有一股灼熱的視線。
皇洺翼站在我的身後，我不敢回頭。
藉助著病房的窗戶玻璃，我看到皇洺翼的目光緊緊的鎖在我的身上。
深黑的眸子，彷彿要將我完全看透一樣。皇洺翼的目光依然深邃，好像一把用冰做成的刀刃。寒冷，銳利。
這樣的皇洺翼，如同皇家別墅里我曾經住過的那個房間一樣……
陌生又熟悉。
我僵硬的站在病房門前，感受著身後皇洺翼深邃而意味深長的目光注視。似乎注意到我的不自然，他移開了視線。
等到我整理好思緒轉身的時候，皇洺翼已經不在我身後了。
他走了？
我的心裡忽然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感。
就在我發獃的時候，病房裡的皇洺羽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皇洺羽——」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
皇洺羽嘴唇微微動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發出聲音。他的眼神迷濛散亂，似乎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我站在一邊，安靜的等著他回過神來。
「這裡……咳咳……這裡是哪裡？」皇洺羽迷茫的眼神終於變得清澈一些，他開口問道。
我見皇洺羽掙扎著想要坐起來，走到病床前幫他撐起身子靠好，然後倒了杯溫水給他。做好這一切，我拉過一把椅子，在床邊坐下來。
「雪櫻……」皇洺羽看著我，慢慢的低下頭。
被海水浸濕的細碎的額發還沒有干透，潮濕的垂下來遮住他的眼睛。
我淺淺的笑了笑，拍了拍皇洺羽的肩膀，輕聲問：「怎麼了？」
「……為什麼……我不是應該死了嗎？」皇洺羽抬起頭，瞪著眼睛看我。
那雙眼睛那麼明亮，那麼富有生氣。但是為什麼，它的主人卻要說著「我不是應該死了嗎」這樣絕望的話語！
我皺了皺眉：「你沒死，皇洺翼救了你。」
皇洺羽愣了一下，輕聲呢喃：「哥哥……」
「為什麼想死？」我淡淡的問。
皇洺羽顫抖了一下，好像從身體內部突然發出了陣陣寒意讓他經受不住。
「我……我對不起你……」
果然……
我在心裡暗暗嘆氣。
皇洺羽太過單純和懦弱，他不敢直面自己所犯的錯誤，卻又把所有的責任都背負在自己身上。
這樣沉重的負擔，當然讓他無法喘息。
我輕撫皇洺羽的後背，希望能給他一些安慰：「我並沒有怪你。」
「不！你應該怪我的！要不是我，你和哥哥一定會很幸福的。是我的懦弱讓你們分開，是我讓你們陷入痛苦之中，一切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皇洺羽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夾雜著哭泣的嗚咽聲。
「都是我的錯，我背叛了哥哥！還連累了雪櫻你……我什麼事情都做不好，居然連自殺都會失敗。嗚嗚嗚……」
皇洺羽……
我嘆了口氣：「皇洺羽，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不管曾經的是幸福還是傷害，都已經過去了，你明白嗎？不要再執著於過去了。」
「不！一切都還沒有過去，也永遠過不去。除非我死，真的，我死了，哥哥的恨就應該能減少……你們……也有再在一起的可能……」皇洺羽的眼神黯淡下去，灰色的絕望正在慢慢侵蝕這個孩子原本明亮的眼眸。
我想起兩年前，皇洺羽拉著美萱的手說喜歡美萱的時候，那笑容陽光而羞澀。
畫著素描的皇洺羽，溫柔的幫美萱做值日的皇洺羽，站在花園裡等美萱的皇洺羽，今生唯一一次鼓起勇氣反抗皇家成全自己的皇洺羽……
那雙純真而明亮的眼睛。
此時此刻，竟然在我的眼前如同一盞油將盡的燈即將熄滅。
不……
我不能允許。
「並不是這樣的。」我握住皇洺羽的手，在心裡下了一個決定，我用著近乎決絕的語氣對皇洺羽說，「兩年前的事情不是誤會，我是……真的喜歡你。」
「你說什麼？」皇洺羽猛地抬起頭來，驚訝的睜大眼睛。
「那時，我是真的喜歡你，所以，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也不用自責。」我淡淡的開口，語氣平淡而沒有波動，像是在講述一個別人的故事，「兩年前，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即使我知道你喜歡著美萱，。但是我依然想要你注意到我。只是我失敗了。」
「雪櫻……」
「我和美萱是好朋友，記得嗎？那時候，我和美萱之間無話不談，所以每次你和她交往的事情，美萱都會很詳細的跟我說。所以，我慢慢的，喜歡上了那個美萱嘴裡的皇洺羽。溫柔的，有一點害羞，但是很可愛的皇洺羽。」
「怎麼可能……」
「所以說啊，你也有自己的優點的，要不然，我和美萱，怎麼都會被你吸引呢？」我淡然的笑了笑，抬起眼睛對上皇洺羽震驚的臉。
「那一天晚上，即使知道你等的人是美萱，我還是忍不住的去找你了。我希望你能夠帶走的人，是我。」
「怎麼會……」
「可是最後失敗了，被發現了。但是因為我是真的喜歡你，所以當時才沒有任何辯解。這麼久了一直沒有告訴你，讓你一個人背負著罪惡感，我才應該說對不起呢！」
「雪櫻……」皇洺羽的眼睛里滿是懷疑，一時間不能接受我所說的話。
「洺羽，你不用懷疑了。你好好想想吧，為什麼在被發現的時候，我沒有辯解。如果真的是誤會，我一定會為自己辯解的。可是，因為……我是真的喜歡你，所以，無法辯解。這一次，幸虧你沒有事情，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以後，不可以再做這種輕視生命的事情了，知道嗎？」我輕輕的拍著皇洺羽的手，他的手開始慢慢的有了溫暖。
「雪櫻……你……不愛哥哥嗎？」
洺翼……
聽到這個問題，我突然沉默了。
皇洺羽看著我。他眼中的絕望正在迅速的潰退下去，正在恢復著原本純凈的水潤。
我看著那雙和皇洺翼相似但是有不同的眼睛，還有眉毛，鼻子，嘴……皇洺羽的面容，在我眼裡，慢慢融化成兩年前皇洺翼的樣子。
比現在稚氣一些，但氣勢完全沒有輸給任何人。
那時候的皇洺翼，在學校里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王者。那麼燦爛，那麼耀眼，就像是正午的太陽一樣。
而那樣高不可攀的皇洺翼，卻喜歡上了平凡無奇的我。
那個帶我去動物園裡玩耍的皇洺翼，那個站在老師面前幫我解圍，正式宣布我是他女朋友的皇洺翼，那個一遍又一遍耐心地教我騎自行車，沒有一句怨言，還小心翼翼扶著自行車害怕我受傷的皇洺翼……
短短的那一霎那，我的腦海里飛速的越過無數的場景和片段……
美萱含恨的說著，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我會把你加在我身上的羞辱加倍還給你；
皇洺翼掐著我的脖子，冷漠的說著，永遠也別再讓我看見你；
穆莎說著要和我成為朋友時，綻放的溫暖的笑容；
還有皇洺羽在海灘邊昏迷時的才蒼白的臉……
……
終於，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輕輕的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時，我緩緩的呼氣，對著皇洺羽依然有些虛弱的臉說：「一直以來，我都只在在被動的接受著皇洺翼的愛意。而我，從來沒有愛過他。」
而我，從來沒有愛過他。
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劇烈的痛起來，彷彿是被撕裂，無法抑制的疼痛。
都已經說要忘記了，為什麼說出不愛他的話，心還會這樣痛呢？
門「咔嚓」一聲開了，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風，冰冷的夾雜著夜色的涼意吹過我的身後，然而卻沒有人走進來。
「雪櫻……你真的，不愛洺翼？」皇洺羽反握著我的手，似乎還是不能相信，「你真的……喜歡我？」
「對，沒錯。好了，你該休息了。以後別再做傻事。」我摸了摸他的額頭，「快睡吧。」
「嗯……」皇洺羽乖順的縮進被子里。
「那麼，我先走了。」我告別後，退出了房間。
是的。
如果謊言能夠讓人生存下去。
如果謊言能夠讓人放下心中的積怨平靜的向前走。
那麼就算說謊，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站在病房門前，看著皇洺羽安然入睡。這一次，他的嘴角帶著淺淺的微笑。
我安心的轉身，正要離開。突然門邊的垃圾箱里的一抹深紅映入我的眼帘，我忍不住往垃圾桶看去。
那是一杯打包好的紅茶，似乎是剛剛扔進去的，還執著的冒著熱氣。溫熱的氣體夾雜著紅茶的香氣散發出來，其中還有檸檬淡淡的酸澀味道。
是皇洺翼扔的嗎？
難道……
剛才他一直站在門外？
一定是他，只有他才知道我喜歡喝紅茶……
「今天我請你喝茶。」
「哦。」我有些木納的回答。
皇洺翼皺起眉頭，似乎對我的反應很不滿意。
「你不高興？」
「不，我很開心。」我收拾著書包，並沒有意識到皇洺翼語氣中的不滿。
「那，快走吧。」
皇洺翼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直接把我拉了出去。
「喂！等一下，我課本還沒有整理好啊！」我習慣性的掙扎了一下，然後也習慣性的放棄了。
皇洺翼對於這種老鷹抓小雞似的處理方法很滿意，每次當我做出他不太滿意的反應時，皇洺翼都是不由分說的直接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拽去諸如電影院、咖啡館、飯店，或者他家別墅之類的地方。
「你不是很喜歡喝紅茶嗎？這裡的紅茶很好喝。」皇洺翼指尖輕敲著鋪著潔白桌布的桌面。
我好奇的環視了一周。
這裡是一間不起眼的小小家庭料理店，就在學校對面街道的拐角處。如果你不仔細看，那麼你一定會目不斜視的直接忽略它。
至少，我就從來沒有關注過這間小小的店鋪。
「這家店雖然小，但是紅茶的口味真的很好，不用懷疑。」皇洺翼似乎看穿了我內心的想法。
我轉過頭，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然後認真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這裡的紅茶很好。我很期待。」
皇洺翼揚了揚眉毛，表情里的僵硬消失了。
沒過多久，香濃的紅茶就被端到了桌前。
皇洺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滿意的勾起唇角。
「怎麼不喝？」
「我要……那個……夠不到。」我努力伸長手，指了指皇洺翼面前的白瓷小盒子。
「這個？」皇洺翼詫異的把它推了過來。
我接過來，掀起蓋子。新鮮的檸檬被切成薄片躺在瓷盤裡，散發著誘惑的香氣。我滿意的笑了笑，拿起鑷子夾住兩片，放進眼前的紅茶里。
「哇，好喝。」我眯起眼睛，露出享受的表情。
溫柔而細膩的口感，回味深遠的香氣。
皇洺翼坐在對面，用那雙深邃而漆黑的眼睛默默的注視著我。
在小小的茶室里，隔著小小的圓桌，看著窗外靜靜下沉的夕陽，整條街道被染成帶著金邊的綢帶。
每一個路過窗口的人，都似乎帶著開心的笑容。
那杯帶著淡淡檸檬香氣的紅茶，輕輕的溫暖著我和皇洺翼的心。
……
而如今，記憶轉了個圈又回來。
站在醫院白色的走廊上，夜風透過窗戶吹過我的頭髮，些微冰冷的寒氣從腳底慢慢上上升。我看著垃圾桶里那杯溫熱的帶著檸檬香氣的紅茶，靜靜的閉上了眼睛。
皇洺翼。
我和你的愛情開始於你示威一樣的玩笑。在最開始，我一直以為是一場愛情遊戲，高高在上的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厭倦了，然後抽身離開。
我惴惴不安、誠惶誠恐、小心翼翼。而現在這麼恨著我的你，為什麼還是會做出一些事情，讓我迷惑……
你或許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
站在凄冷的夜風中，我的面前是一片絕望與希望並存的海洋。浪花朵朵，激烈而冰涼的擊打著岸邊藏在陰影處的巨大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