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女孩在季節深處
誰也沒想到莫小語會為了我改變。那個濃妝艷抹的壞女孩乖乖地聽我補課。可是我不喜歡她啊,我只能選擇傷害她。可是當我生命遇到威脅時,正是她把我推出了困境。她才是我青春里最美麗的憂傷。
真正認識莫小語是在高二那年春天快要飄走的時候,她長得高高瘦瘦,很白凈,一頭清湯掛麵般的長發牢牢地束在頭頂。但這些都不是我記住她的理由,一切因為她是個壞女生,濃妝艷抹、打架、上課搗亂、逃課吸煙無所不會,我不喜歡這樣的女生。老班每天找我談話都會向我了解她的情況。我只在星期三星期五的時候能見到她,星期三有班主任的課,星期五輪到莫小語打掃衛生。我很奇怪這樣一個不喜歡學習的女生為何會那麼熱愛勞動。但熱愛便很好,起碼我不用單槍匹馬地勞動了,班裡除了我,沒人願意和她一組。
每次打掃衛生的時候,梅箬便等在教室門口的那棵合歡樹下。她是「校花」,長得窈窈窕窕,學習也是無可挑剔的拔尖。我們互相喜歡著。在這所普通的學校里,除了梅箬我沒有認真看過某個女生。我和梅箬一直把我們的未來都設想的天衣無縫。
那個星期五放學鈴響了五分鐘后莫小語才滿頭大汗地跑進教室,我已經開始拖地。她倚在門邊喘氣,光亮的額頭在夕陽的映照下很飽滿、很明亮,包括她的眼睛,如一顆黑珍珠一樣。她的眼睛和嘴唇上殘留著化過妝的痕迹,好像用紙巾擦過了,有點濃淡不均。
「對不起,來晚了。」她先開口。我點點頭,繼續干我的活。她愣了一下便開始抹桌子,動作很慢。等我洗完拖把回來的時候她才擦到我倒數第二排的書桌跟前,看到我她臉紅了一下。我很驚訝叱吒風雲的莫小語竟也會臉紅。
打掃完衛生我們一塊出了教室,梅箬很裊娜地走在我身邊,莫小語走在我們前邊。剛出校門,一群頭髮染得紅紅綠綠的男生女生便圍向了她,一個黃頭髮的男生接過她的書包,一聲尖利的口哨聲從他嘴裡傳出,莫小語像個古惑女一樣帶領她的人馬揚長而去。
身旁的梅箬一直冷眼打量著這一切,等他們的身影剛一消失,便吐出一句:「人渣!」我吃驚地看著梅箬厭惡的表情,心裡很難過,似乎那是我妹妹被辱罵了般。
傍晚我和梅箬早早地分了手,惶恐不安得似乎被掏空了般。晚上坐在書桌前抽出數學課本,從裡面掉出一張紙片,紙上寫著:你能幫我補課嗎?莫小語。
我想起了下午莫小語臉紅紅的在我的書桌前抬起頭的鏡頭。叱吒風雲混社會的莫小語竟然也有想學習的一天。我的心莫名地激動,如果莫小語能夠好好地學習,我們班今年一定會被評為學校的優秀班級;老班一定會大喜過望。
星期一的時候莫小語破天荒地按時坐在了位子上,臉白白凈凈的,沒有風騷的眼影和口紅。她的目光從我進教室便盯著我,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向她點點頭。她的眼睛笑了一下,很輕微。
上課的時候莫小語很認真,且在數學課上自告奮勇地回答了一個問題。天知道從來不看書的莫小語竟然很流利地回答對了。數學老師很驚喜地讓莫小語坐下的時候我看見她瞟了我一眼,很純潔。
課間休息的時候我告訴梅箬下午有事,讓她先走。梅箬今天穿了一條紅色的裙子,細跟涼鞋,此刻,我才知道夏天不知不覺到了。她昂起頭說,隨便吧。便噔噔噔踩著鼓點進了教室。我一直看著梅箬的涼鞋和她白白的腳丫子走遠,真漂亮。莫小語好像從來沒穿過裙子,她永遠是一件白白的襯衫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放學后我走到莫小語的跟前說,從數學開始吧。莫小語換了下腳,讓出一個位子。我無語走向前排的位子坐下來。莫小語自顧自地掏出課本,很安靜地跟隨我的思路。她真的很聰明,很多難題她聽我講一遍便明白了。如果她要用心學習的話,每年班級的第一名就不會讓我獨佔了。
傍晚我們一塊兒走出校園,我像老師一樣諄諄教訓她,以你的聰明只要好好學習,將來一定會考上大學的。莫小語看著我:「真的嗎?」薄薄的單眼皮很輕靈。我點了點頭。
忽然對面傳來一聲口哨,一群不良少年向我們奔了過來。上次那個男生很殷勤地想接過莫小語的書包,可她側了一下身子,說:「我不是說了別再找我嗎?那天你們可都是答應過的。小心我不客氣。」莫小語片刻間尖銳得如同一隻爭食的小母雞,說完拉起我的手狂奔起來。
直到把他們遠遠地拋在了後面,莫小語才放開我的手說,對不起!我很驚訝莫小語竟然真的從此金盆洗手、洗心革面了。歷史竟然在瞬間改變了一個女生的命運。真是不可思議呀!我看著莫小語只說了一句話,你如果是我妹妹就好了。莫小語低下頭小聲說:「我不要做你的妹妹!」那算了,我還不稀罕呢!我心想。
為莫小語補課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校園裡的風風雨雨已快把我淹沒了。班裡的男生常常擠眉弄眼地看著我和莫小語,然後很默契地放聲大笑。我和梅箬在一起的機會很少,每次我有空的時候她沒空,她有空的時候我沒空。我們似乎永遠的沒有了交叉點。
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和莫小語一同從學校出來,她請我去吃肯德基,因為上次的數學測驗她考了79分,當然要慶祝一下。經過一個巷子口的時候,我突然瞥見一個紅色的影子一閃而過,回過頭,梅箬和一個高大帥氣的男生手挽著手大聲地笑著。她的笑容很真實,很乾凈。這是我從未見到過的。在我面前她永遠是端莊典雅的如同一束水仙,任何的風吹草動都影響不了她的優雅。甚至我沒有見過她露著牙大笑的時候,更沒有看見過她哭。我感覺自己的心涼涼的,陽光彷彿在另一個世界照耀著我。
莫小語推我讓我過去,我卻沒有絲毫的力氣邁動步子。梅箬看見了我,走了過來很平靜地說,這是我青梅竹馬的鄰居哥哥偉藍,他是我們鄰班的同學林浩凱。愣愣地聽她說完最後一個字,我轉過身揚長而去。我和莫小語一直在這個城市最清冷的公園坐了一個下午。莫小語乖巧得如一隻貓,一直窩在我的身邊。一直到星星掛滿了天幕我們才各自回家。
所幸的是梅箬和我又重歸於好了,因為我實在太喜歡她了。梅箬說那個男生只是她的一個道具,但條件是我必須停止為莫小語補課。經過兩天的考慮我同意了。畢竟在我的心裡梅箬比莫小語要重要多了。
當我說完后,莫小語大睜著眼睛看著我。梅箬的聲音適時地飄了進來,她催促我趕快走。莫小語低下頭,輕聲說:「好吧!」聲音里似乎夾雜著粘粘的哭聲。
第二天清早,班裡的黑板上被人寫了八個大大的字:林浩凱喜歡莫小語。憤憤地擦完后我大聲宣布:「再有人搗亂我會交給校方處理的。」往講台下走的時候我看見了莫小語也在教室里,她低著頭,擺弄著手裡的書。我敢肯定那是莫小語的傑作。
隔了幾天我書桌的底部被人用刀刻了同樣一句話:林浩凱喜歡莫小語!並且用淡藍色墨水刷過一遍。字很端正,如同一排藍藍的眼睛盯著我。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五,莫小語很準時地出現在教室,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嘴裡咀嚼著不明物體。我頭也不抬地說,我是不會喜歡你的,莫小語還是咀嚼著,一聲不吭。我抬頭時看見她的眼眶下有一串亮晶晶的淚水。
後來的日子裡莫小語又恢復了逃課,依舊是每周三和每周五能夠看見她,她的黑髮變成了雜草的枯黃,很醒目地飄揚在頭頂;眼圈五顏六色地閃著亮光,惹來了班裡每一個女生厭惡的眼神。
我每次看著她的時候,她從不說話,很誇張地大笑,瘦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有幾次還笑出了眼淚。
當夏天飄遠以後,高二也結束了。開學后莫小語去了文科班,梅箬和我分在了理科班,我們是前後桌。每天看著梅箬白皙的脖子我很幸福。下午當大家走了以後,我們還要在教室里共同複習明天的課程。
那天天黑得特早,當我們倆手挽手走出教室的時候外面風聲正酣。剛走到一樓拐彎處忽覺頭頂有東西呼嘯而來,梅箬猝然鬆開我的手尖叫著跑開了。猛地有人推了我一把,我的腿磕在一個硬硬的東西上,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梅箬和媽媽坐在床邊。梅箬漂亮的眼睛紅紅的。媽媽說頂樓屋檐上有幾塊磚脫落了。所幸我只是碰在了地上,輕微骨折,同來的黃頭髮丫頭似乎頭部受傷了。是莫小語!一定是莫小語跟在我們背後。我掙扎著爬起來,在媽媽的攙扶下來到了隔壁病房。莫小語額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顯得她的單眼皮下的眼睛特別大而空。她的外婆坐在一邊,沒有爸爸媽媽。此刻,我才知道,她沒有爸爸媽媽!
後來莫小語康復了,可是她失憶了。她已經不認識我了。最後一次在病房裡見到她,她看著我說,林浩凱,我們以前認識嗎?我覺得有點喜歡你!她蒼白的臉上掛著純純的笑,我的淚卻滾滾而下。
七月以後,我和梅箬分別考上了不同的大學,從此失去了聯繫。誰也沒有提當初那幅美麗純情的藍圖。莫小語也失蹤了,醫生說她的外婆把她接回了老家。
關於高中的記憶,那個叫莫小語的女生是我一生中最美麗的憂傷。
(文/賽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