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少女命在旦夕,忽然間一道銀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時躥了出來,勁風過處,獨角巨魔猛地連連退後,口中不住吼叫,彷彿被什麼重創了一般。

白影一招得手,便停步不追,他周身籠著一層淡淡銀光,面目看上去依稀是個青年男子,頭佩玉環,身著白色長衫,雖看不清五官,但輪廓甚是俊美,周身銀光繚繞,頗有飄飄欲仙之感。

碧眸男子此時也訝然抬頭看他,白衣青年卻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盯著獨角巨魔身形,顯是示意要保護石台上昏迷的少女。

獨角巨魔被打出十幾步遠,砰然倒地,勉強爬起時,神情大是驚懼。它看著那白衣青年,嘶聲吼道:「為何……嘶……為何你們要屢屢壞我大事!」

白衣青年冷冷看著獨角巨魔道:「壞你大事?你這頭獨角巨魔並非由普通惡靈幻化而成,而是凡人私自修鍊禁術邪法,以致墮入無間鬼道。如今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不但不知悔改,還以食活人續本命,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就不怕遭天譴么?」

獨角巨魔凄厲大吼:「天譴?嘶……何為天?嘶……天道不公,又何來天譴?!」語聲竟是悲愴至極,催人淚下。

「哼,死到臨頭還如此執迷不悟!也罷,你既已入邪道又不肯放下屠刀,我便早日超度了你吧!」白衣青年說罷,雙手一合一分,銀光一閃,他雙手之中已各多了一把精光閃爍的兵刃,那兵刃樣子頗似虎爪,鋒刃之上隱隱有光澤流動。

白衣青年腳尖點地,身子已如猛虎撲食般躍在半空,兩道寒光直取獨角巨魔的面門。

獨角巨魔大吼一聲,獨臂暴漲數倍向上一迎,竟然以血肉之軀硬擋白衣青年的攻勢。白衣青年手下動作卻絲毫不慢,只聽得一聲凄厲慘嚎,剎那之間,血光飛濺,竟生生把獨角巨魔僅剩一隻手臂斬了下來!

獨角巨魔痛極哀嚎,白衣青年卻毫不給它喘息之機,回身刷刷又是兩爪,獨角巨魔背後猛然綻開兩條傷口,深可見骨。

獨角巨魔龐大的身體轟然倒地,不一刻便變回了人形,中年漢子滿身血污倒在地上。白衣青年淡淡地看著中年漢子道:「你倒是在修鍊上下了不少功夫,若是用在正途,何以至此?」

「少俠饒命啊,饒命啊……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兒需要供養,少俠請手下留情,我不能死啊!不能死啊……」中年漢子呻吟著求饒,口中兀自模糊不清地念叨著。

「猶不知悔……」白衣青年搖搖頭,抬起手中一隻虎爪,就要對著中年漢子揮下,「還敢用此等拙劣借口矇混過關?」

一旁的少女不知何時醒了,睜開眼睛就見中年壯漢鮮血淋漓地倒在血泊之中,眼看一個從未見過的白衣青年就要取他性命,連忙高聲喝止:「住手!」

白衣青年聞言一愣,側頭看向少女道:「為何不讓我下手?」

少女卻有些遲疑起來,她叫白衣青年停手,不過是脫口而出,只覺得若讓那中年漢子就這樣死了,未免有些不夠公平,被白衣青年如此一問,她愣了愣才道:「聽他說得可憐,從頭至尾都念及著至親之人,我想一定是事出有因!一個好端端的凡人若不是走投無路,想必也不會讓自己墮入鬼道、淪落至此,你何不給他一個機會問清楚?」

「正是!」

突然插進來一個清朗的聲音,少女和白衣青年都是一愣,循聲望去,卻是那碧眸男子已恢復正常,勉強站起身走了過來。眼見他已與常人無異,唯有蒼白的臉色和滿額的冷汗還在提醒剛剛經歷了一次難以遏制的病痛。

「多謝閣下出手相救,敢問閣下是?」碧眸男子口吻客套,可是眼睛卻不住上下打量著他,充滿無限懷疑。

白衣青年聞言一怔,隨即淺淺一笑道:「無名之輩,不足掛齒。」

碧眸男子哼了一聲:「一招之內重創獨角巨魔,還敢自謙為無名之輩,你不覺得說不過去嗎?」

白衣青年尚未答話,中年漢子竟猛地從地上掙紮起來,瞪著少女吼道:「給我!給我!給我!給我……」

少女嚇得一顫,白衣青年忙扶住她。

少女定了定神,看著那中年漢子的慘狀,心生惻隱,輕聲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中年漢子一陣嗆咳,血從唇角不住流下,卻仍是掙扎道:「就是你,以及蘊藏在你身體里的靈力!於你,這些不過是天賦異稟的能力;於我,卻可讓我長生不老,讓我救得家人!」

「你……你說我的靈力?」少女大是驚異,「你要吃我,就是為了得到我的靈力?」

中年漢子恨聲道:「自……自然……我……我不想死,也不想我的親人死。他們要殺我……我不想死,自然要殺了他們!可我還是保不住我的家人!我……只有我不死,我才救得了他們!」

他此時已近彌留,神智大亂,數十年往事盡數湧上心頭。

時逢亂世,天下皆兵,他為了守護家人,殺了前來搶掠燒殺的賊人,自己卻也負傷卧病在床。爾後,他眼看著父母妻兒皆被山賊掠走,深知自己一死家人便再無逃出生天的機會,便用了早年間無意中得來的一本秘籍邪術,吞噬了殺死的賊人的心肝脾肺,再用邪法異術煉成了不死之身,但每日必須以食活人續命,否則必死無疑。

他殺入賊人的山寨,卻只見父母橫屍在地,小兒被拋擲做戲摔得腦漿迸裂,妻子不堪凌辱已經自盡。狂怒之下,他遍殺諸賊,卻還是救不回親人的性命。而自己也成了永遠不見天日的活死人、生白骨……

「我……我不怕死……卻、卻不能死……嘶……」中年漢子氣息已越來越是微弱,一雙不甘的眼睛卻還是在少女和那碧眸男子身上打轉,「我……要救……」

「原來你是為了救至親家人,才自甘墮入魔道……」聽到這裡,少女不禁一陣惻然,「若非我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或許可以幫你……」

「哼!怎麼幫?難道你要將性命白白送給這個食人鬼嗎?」碧眸男子卻冷冷道,目光一凜掃向中年漢子:「你說自己不怕死,卻不知你心裡最怕的便是死!」

中年漢子雙目圓睜,但卻只是喉頭咯咯作響,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碧眸男子續道:「如果你真是為了守護至愛之人,不得已情況下才選擇墮入鬼道,此舉確實惹人同情。可是,為何在得知他們已經逝世后,卻仍舊不肯停手、仍舊以食活人續命至今?可見,到了後來你根本不是為了任何人,只是為了恐懼死亡、捨不得人間煙火才如此執著!」

中年漢子目光已然渙散,面上神色卻從不甘漸漸化作了茫然。

碧眸男子輕嘆一聲,環視著滿室堆積成山的白骨道:「你為了守護至愛之人,犯下諸多滔天罪孽,難道這些被你啃噬的生命就沒有至親、沒有想要守護的人愛慕?他們就沒有父母,沒有妻兒了嗎?為了一己私慾執念,貽害了多少家庭?!生死皆有命,輪迴乃萬物之本,又何須耿耿於懷?你何不想想,若是你早死一日,便可早一日與你父母妻兒地下團聚?」

中年漢子渾身一震,喉間咕咕作響,雙目越瞪越大,眼看著即將油枯燈滅,命赴黃泉。少女連忙問道:「大叔,你還有什麼遺願嗎?我可以盡全力幫你完成!是想和妻兒父母一起嗎?」

「他們的屍骨早已在戰亂中遺失,根本無處可循……這位少俠說得對,我根本就是以他們為借口,不敢獨自面對死亡……我,我造了太多的罪孽,活該會有今日!姑娘,謝謝你……我抓你到這裡來,本是想吃掉你獲得長生不老之體,沒想到你竟然還會為我著想……如果,如果能早一點遇到你們就好了……我就不必如此羞愧地去見他們……」

「等一等!你怎知吃了她就會長生不老?誰告訴你的?普天之下懂法術的人大有人在,為何偏偏認定了她?」碧眸男子驀地目光一跳,厲聲問道。

「是……是一個人告訴我的……他說這個少女一定會從此處路過……他還說……說……」話未說完,中年漢子終是頭一側,就此魂斷黃泉。

中年漢子未說完的臨終遺言像一個巨大的問號,懸在三個人的頭上,竟然引起一陣無言以對的靜默。

「還有誰知道你會從這裡經過?」碧眸男子突然出聲問道。

一旁沉思的少女被他的話嚇了一跳,拍著胸口道:「什麼叫『還有誰』?我此次出行極為秘密,除了雪球以外根本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啊!」

碧眸男子伸手一指白衣青年:「呵,既然如此,那麼他又是如何找到這裡?與你又有何干係?」

少女先是愕然,隨即轉頭看向白衣青年道:「他與我?」

碧眸男子冷冷道:「他對你處處回護,必然和你大有淵源,何必還在這裡裝腔作勢?!」

少女一聽,小臉漲得通紅道:「誰裝腔作勢了?我剛剛昏過去了,什麼都不知道!」

「哼,借口。」碧眸男子話中大是不以為然。

少女更是又羞又惱,正待向那白衣青年問個清楚,誰知一轉身,卻發現剛剛還立在身邊的白衣青年蹤跡杳然。

「……」少女張大了口,神情彷彿見了鬼似的。

碧眸男子也是一驚,他剛剛與少女鬥口,但視線所及,竟不知白衣青年何時離開。

「憑空出現,憑空消失……有意思……」碧眸男子唇邊掛起一抹玩味的笑。

少女猶不死心地上下左右打量一番,仍是不見白衣青年,她轉頭向碧眸男子道:「他不是你的朋友嗎?」

「我正要問你,你卻來問我。」碧眸男子哼了一聲。

「我說的嘛,那白衣青年相貌堂堂,風流倜儻,身手又好,救人做好事還不留名……這麼洒脫帥氣的人怎麼可能是你的朋友?」少女一邊滿臉憧憬地讚歎道,一邊挑釁地斜睨著碧眸男子。

「哼,不知道千里迢迢追過來救你的人是誰,也不見得被感謝!」碧眸男子心情不爽地翻了翻白眼。

少女調皮地一吐舌頭,見故意氣碧眸男子的目的已經達到,便不再他爭辯。轉身看著面前中年漢子的屍身,忽然嘆了口氣道:「縱使為鬼,始終是人,該入土為安的。」

邊說著,她邊走到近前,左手朝屍體周圍畫了個圓圈,右手捏了個訣向地上一指,地面忽然凹了下去,四周土石崩裂落下,將屍體掩埋起來。

碧眸男子在一旁輕輕拍了拍手道:「五行術之土術。看來你的確身懷絕技,難怪獨角巨魔定要吃了你才肯罷休。」

少女瞥他一眼,想起初次相遇時的情景,不僅莞爾一笑,轉念又想起他受頭疼之苦的情景,立刻又露出極為擔憂關切的表情:「你……還好吧?之間見你彷彿承受劇痛之苦,可是有什麼頑疾纏身?」

碧眸男子一笑,他本是冷峻之極的一張臉,笑起來卻如春風化雨,少女竟有些發愣。只見他邊笑邊道:「沒事……我只是覺得頭疼,到底是何緣故,也不記得了。」

少女迷惑不解地看著那張透露著無限落寞的臉,心中暗道:果真天下之大果然是無奇不有!這樣俊美的一個公子哥,又身懷絕技,人雖然凶了點兒,可看在他失憶的份上,也怪可憐的。

……啊,雪球去哪兒了?!」想起自己的寵物,少女不禁急了起來,「它……它不會是被那隻鬼吃掉了吧?」

碧眸男子見她那麼愛操心,無奈地嘆一口氣道:「若你說的是那隻貓,它不就在那裡么?」伸手一指,少女隨著看去,果見雪球懶洋洋趴在洞口外正在曬太陽。

「你這小壞蛋!」少女大喜過望,衝過去將小貓抱了起來,伸手在它腦門上連彈幾下,「你倒躲得快,我剛剛差點兒就沒命了!」

雪球咪嗚幾聲,少女抱著它踏上山路,碧眸男子則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

走了沒幾步,少女猛地停住:「咦,你跟著我作甚麼?」

碧眸男子悠然道:「路只有一條,你走得,我便走不得么?況且就算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我也是同患難過的,萍水相逢,又無深仇大恨,何必針鋒相對呢?」

少女聽他這樣說,便想到自己也曾叫他先走,但碧眸男子卻並未棄自己而去,若他真的要殺自己,又何必要冒險替自己擋下獨角巨魔。

既然肯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看來他也不是什麼壞人。想到此處,少女也嫣然一笑道:「還不是因為你,剛見面就要殺我,還差點兒害死雪球

走了一陣,少女忽然想起件事,一雙妙目在男子臉上來回打量:「你說……你不知道自己是誰?不是騙我的吧?」。

碧眸男子淡淡一笑道:「我何必騙你?」

「你不知道自己是誰?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莫非你的頭部受過重創,以至於記憶模糊?為什麼你會出現在樹林里?」

面對少女連珠炮似的疑問,碧眸男子竟然一下子被問蒙住了:「我、我……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已經身在山林之中,迷迷糊糊地只想走出樹林。後來實在累極了才在樹林里小憩一下,沒想到就遇到了你的雪球。在這之前的事情我確實不記得了,若是硬要去想,頭便痛起來,索性也不想了。」他也看出這少女雖仍是對他有提防之心,但是詢問的口氣中滿是關懷之意,也毫不介懷地據實相告。

少女啊了一聲,目光中露出憐憫之意,聲音也柔和下來:「那……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么?」

碧眸男子蹙眉想了想道:「名字……我是……是……」

少女見他臉上又露出痛苦遲疑之色,想起以前和爺爺學習醫術之事,聽說讓失去記憶的人強行回想遺忘之事,往往反行其道,生怕使他頭疼複發,連忙阻止道:「想不起也不要緊,順其自然吧!也許機緣巧合,哪一天就想起一切也說不定!我幫你取個代號就是。」

「代號?」碧眸男子一怔。

「你啊我啊的,聽著多麻煩。」少女轉了轉黑白分明的大眼笑道,「不如,就先叫你……陸仁賈如何?」

「陸仁賈?」碧眸男子喃喃念道。

少女點頭:「前朝名將東吳陸遜陸大都督的陸,仁者無敵的仁,賈……對了,我就姓賈……西貝賈。」

碧眸男子疑惑地看著少女:「你姓賈?」為何他覺得這少女並不是姓賈?

少女連連點頭:「賈若……賈若夢。」

「陸仁賈……賈若夢……」碧眸男子心中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兩個名字都甚是奇怪,卻又說不出哪裡怪,只得勉強道:「那便隨你吧。」

少女臉上一派喜色,肚子早已笑翻天了:哈哈哈,我真是曠世奇才,怎麼會在眨眼之間就想的出如此絕妙的代號?陸仁賈……分明就是路人甲嘛!賈若夢……就是假得彷彿一場虛幻夢境咯!

「現在你又有何打算?」少女問道。

「你呢?荒郊野外,你孤身一個弱質女子,帶著一隻大懶貓又想做什麼?」

「我……我也不大清楚,我是出來雲遊四海尋找機緣的,當我的使命完成以後就可以回去了。在此之前,沒有目的地,走到哪裡算哪裡!」少女遙望著遠處漸漸黯淡下來的青白天際,嫣紅色的霞光分外妖嬈照人,幽幽地說道。

「好,我就和你一起雲遊四海好了!」碧眸男子望著她柔美的側臉,突然擲地有聲地說道。

「什麼?!這怎麼可以?!」這句話一下子將少女從沉思中拉了回來,她驚異地脫口喊道。

「反正我不知道自己從哪來,也不知道要往哪兒去,沒想到還碰上了一個跟我一樣不知道要去哪兒的迷糊蟲!既然彼此相遇,說不定就是命中注定的緣分。我看還是跟著你走吧,互相有個照應兒!再說,你給了我一個名字,這說明咱們倆之間的緣分可不淺吶!」碧眸男子侃侃而談,一副理所當然的氣勢竟讓人無法拒絕。

少女雖然覺得這樣做似乎有些不妥,可是對方把話說得滴水不漏,竟然一時之間找不出理由反駁。只不過是一恍神的時間,對方已經以同伴的身份自居,自顧自逗起雪球玩來了。雪球似乎並不是很喜歡這個「新同伴」,對逗弄極為不滿,揮舞著小爪子以示走開。

呃……從小丫鬟奶媽就在她耳邊不停念叨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什麼「女孩子要潔身自好,不要和男子太過親近,不要像男孩子一樣爬房上樹,否則小心將來嫁不出去」……從小被灌輸了這樣的思想觀念,本能上少女想要拒絕碧眸男子的提議。可是……不知為何,她就是對面前這個充滿了神秘色彩的男子反感不起來。

「這……那好吧!這也許是個好主意,說不定在行走途中會路過你曾經居住過的地方,也許能幫你找回記憶呢!」少女沉吟片刻說道,一邊在心裡默默懺悔:哎呀,奶媽對不起,我實在是本著「助人為樂」的善心原則,才會答應與他一路同行的!千萬不要怪我不聽話,也不要讓我嫁不出去啊!

一旁,碧眸男子再次被少女時而合掌嘀嘀咕咕,時而長吁短嘆的神情變幻搞得一頭霧水——少女的心思啊,真是比邪魔鬼怪都讓人難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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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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