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謊言∽(1)

第3章∽謊言∽

我聽過"拽歪歪"的解釋——這還真是他第一次對我這麼有耐心地說話咧——之後，我才弄清楚這檔事的來龍去脈：

"拽歪歪"的爺爺是"艾凡紐"高級飯店的創辦人之一，爺爺在事業上沒話說的，是個不可挑剔的成功者，但是在感情上卻是個任誰聽來都會搖頭嘆息的失敗者。

這事得追溯到多年前，從爺爺的女兒——"拽歪歪"的姑姑——執意嫁給日本人說起。

沒忘記歷史仇恨、堅持日韓勢不兩立的老派韓國人爺爺一發火就把姑姑給逐出家門，從此固執著再沒見過自己女兒一面。幾年後，他的外孫女，也就是"拽歪歪"的表妹出生，姑姑寄來了他們全家人的合照給爺爺，而這也是他們父女倆最後的聯繫了。

幾年後大阪發生地震，除了表妹之外的姑姑一家人全在地震中喪生。這事嚴重打擊到了強人爺爺，不但擊垮了爺爺多年來對父女親情的逃避，更令他的健康狀況從此越來越糟，直到這陣子長卧病床。

爺爺一直靠著意志力支持著，不咽下最後一口氣的原因是：他固執地想見到這輩子都從沒見過的親生外孫女一面，只是……自從地震的混亂之後，外孫女也跟著從此下落不明……

"我不要！"這是我聽完整件事情的第一個反應，"去騙一個即將去世的人，讓我假裝去世的孫女？良心上過不去！"

"你不是從不講良心、專愛撒謊的嗎？"

這個"拽歪歪"說話很致命耶！

我常說的那些謊言才沒有違背良心咧！

那都是面對生活上的困境不得已而為啊！但如果"拽歪歪"要這麼以為就這麼以為吧！隨他便！

"我很抱歉老是說一些違背良心的謊言，"我說的是真的，沒騙你，"而且，你不是說過，如果我很抱歉就不要出現在你面前嗎？這點我一定會做到！不會騙你！"

"周幼琳！"

呀！快被他氣爆啦！怎麼直呼起我的姓名來了？我們有熟到可以直呼名字的程度嗎？真是自大！

"給我站住！周幼琳！""拽歪歪"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

"拽歪歪"，你沒有權力來左右我的選擇的！

管他的，我轉身就走。

"我不管你的過去，我會幫你還清債務的！"

唔……別心動，周幼琳，錢不是你的軟肋，別心動，繼續走，頭也不回地走，走——

"拽歪歪"大步流星地從後面趕過來扯住我，用少見的誠懇態度說："我真的……很需要你。"

然後我就停下腳步，然後我聽見我自己這麼說：

"我考慮看看。"

而我只是在想，這是我周幼琳生平第一次，被對方說，他需要我。我就是為這句話而停留的。

回真心家的路上，我神經病似的一個人邊走邊自言自語。哎～哎～周幼琳呀周幼琳！有什麼可想的，去做不就行了？——可是這種謊話要怎麼說呀？不行不行，雖然需要錢，但這回可是不一樣呀，弄不好會自討苦吃的。不可以不可以，要慎重考慮呀慎重考慮——慎重考慮個頭啦！

才走到真心家的巷子外，遠遠的我就看到那群黑社會等在真心家門口，吼～～真的是，為了這2000萬，他們還當真從濟州島追到首爾來？

氣炸我了！

奈何我天生好功夫，就在走投無路時，我火速爬上了剛啟動的貨車的車頂，平趴在上面。那幫蠢蛋肯定瞧不到我嘍，又逃過一劫！

哎～哎～沒有錢也沒有地方可以去，坐在主要避難地——桑拿房的暖烘烘的地板上，真的好感嘆：周幼琳的人生真的好凄涼哦！為什麼我周幼琳的人生要這麼凄涼呢？老天爺為什麼要對我周幼琳這麼不好呢？我不過比較會演戲，偶爾愛說謊了點而已呀！我——

我會付你足夠酬勞，而且，這件事應該是你的專項。

——啥事情直講！你要我做的是什麼專項？——

撒謊——

夠了！我很抱歉騙了你，而且還騙了很多次，但……——

我的表妹，我要你來演我的表妹——

我真的……很需要你。

回想著和"拽歪歪"的對話，伴著桑拿房溫潤的水汽，我暈乎乎地進入了夢鄉。

夢中原本吝嗇的"拽歪歪"變魔術般地向我撒著快要砸死我的那麼多的鈔票，我被錢晃得痴癲。就在忘乎所以地要把錢都攬入自己的懷中時，也許是動作幅度過大，我醒了。

可惡！現實中看見的只有幾對閑極無聊的婦女在打牌、聊天，連半張鈔票的影子都沒有！

然後……然後我問了自己這麼個問題：

周幼琳，你有什麼好吃虧的？你的人生還會比現在更鬱悶嗎？你日夜惦念的難道不是夢中的那些鈔票嗎？

那又何必為難自己呢？不如去做嘍。

很快想通，隔天我就去找了"拽歪歪"。

嘖嘖嘖，這個人……真的是！昨天還低聲下氣好誠懇地說他需要我，今天倒是整個人又拽歪歪了起來：

"沒想到決定下的比我想得還快啊。"

他的神情明顯帶著潛台詞：昨天不是還有人說什麼違背良心的事她不幹嗎？

混賬！

不去理會他，徑自說昨晚已經考慮過的扮假外孫女的相關事宜。

"到時候如果被拆穿的話也不能告我欺詐罪哦。"預防針是一定要打的。

"不會發生這種事。""拽歪歪"板著面孔，好像我說的是廢話一樣。

"而且，我只是跟你爺爺見一面哦，不能再有更多的要求。"

"這正是我想拜託你的事。"

"拽歪歪"說話好狡猾啊！

"喂！"

讓他鑽空子，我好不甘。

然後"拽歪歪"就笑了，真是難得呀難得，這個臭臉鬼也會笑。

"那麼，我們就從成長過程開始重新做個整理吧？"

"只要把小時候被寄養的事情換掉，其他的就沒什麼了吧？"我不是很確定地詢問著"拽歪歪"。

"拽歪歪"瞬間又收起了笑臉，好嚴肅地瞪著我：

"爸爸好賭，債台高築，四處躲避，而你為躲避討債集團連夜逃往首爾，目前寄住在朋友的小屋子裡，你覺得我這樣告訴爺爺沒問題？嗯？"

嘖，為什麼確實是連我自己也知道的事情，可是從"拽歪歪"的嘴裡說出來，我突然感覺到自己真的好可憐？哎～哎～聽得我幾乎快要替自己難過起來了。

"透過別人的口中聽到，發現我真的好可憐……"

忍不住地，我說，然後嚇死我的是，"拽歪歪"居然又笑了。

難得呀難得！居然能在一天之內看到他笑兩次。

嘖嘖嘖。

清了清喉嚨，"拽歪歪"開始說起這個我們共同創造出來的假表妹：

"就從五歲的時候說，地震之後被送到孤兒院，之後被一對親切的日本僑胞夫妻所收養。"

"運氣不錯啊。"我羨慕略加嘲諷。

瞪了我一眼，"拽歪歪"繼續：

"養父是有能力又踏實的企業家，而養母是慈祥的家庭主婦，沒有養女的陰影，從小生活就很富裕。"

"從小就嘗過錢的甜頭是吧？"喔，和我真是天上地下之異啊。

"拽歪歪"繼續跟我狠瞪眼。

"高中時期是認真進取喜歡讀書的模範生。"

"想必是那種不受歡迎的書獃子。"我再次為我要扮演的那個被塑造得幾近完美的孫女下結論。

"周幼琳！你到底有什麼不滿的請直說！""拽歪歪"被我氣得有點齜牙咧嘴。

不瞞你說，你的編謊能力真的有夠差的，這哪像是孤兒的命運嘛？所以我就直說了：

"我有過說謊的經驗所以我知道，必須加一些劇情才會逼真。"

"我不想讓劇情刺激到我爺爺，走平凡路線。"

拽的咧！切～～

"所以平凡人生的結局是什麼？"

"她選擇的專業項目是鋼琴，可以說遺傳了在鋼琴領域極有天分的親生母親之血脈，目前她是在著名藝術大學專攻鋼琴的研究生，這樣算得上精彩人生了吧？"

嗯？這也算是平凡的人生嗎？不過，這算得上是有錢人最愛的那一套。

高級酒店常務"拽歪歪"編出這一套近似完美的人生軌跡也是情理之中的，想必他大概也是沿著這樣的軌跡成長起來的吧。年輕、俊朗、多金、身世顯赫……許多人苦苦追尋的東西他卻唾手可得，真的算是黃金命耶。經他手策劃出的妹妹的軌跡也必然是閃著讓人艷羨的黃燦燦的光芒呢。可惜我這個冒牌貨可是個絲毫沒有光可言的土包子命。不過人生如戲真的沒錯，現在我土包子命周幼琳就要過把黃金命"拽歪歪"表妹的癮了。

"我想儘可能將我爺爺的罪惡感降到最低，要讓他認為他的外孫女不論在物質上還是精神上都過得很充裕。"對於給妹妹安排的黃金命，"拽歪歪"有他自己的解釋。

"這我理解，但如果他問我更詳細的那怎麼辦？"

哎呀，讓我扮演的世界和我自己的世界相距好遠喲。

"別擔心，說不定連我們準備的這些話都沒機會跟他說。"

"好啦好啦！我會努力把它背熟啦！"伸出了手，我故意也拽歪歪地對"拽歪歪"說，"支票，先拿來。"

哈哈！負債解除了！黑社會，再見啦！爸爸，等我，很快就可以讓你回來了！

周幼琳！加油！老天還是愛你的！

和"拽歪歪"排演完假表妹的虛構人生之後，"拽歪歪"帶著我連同一位秘書去名牌店重置行頭。也是啦，我這些便宜貨哪配得上他那尊貴的表妹呢？！

切～～有錢人呀有錢人，世界上最笨蛋的人！

花了好帥的一筆錢採買完畢之後，我穿得一身簇新的名牌貨，美滋滋地，我們三個人又回到"拽歪歪"的高級飯店來。

"在見到爺爺之前，你先住在飯店裡。"

住高級飯店？剛要歡呼，轉念又一想，這也未免太浪費了吧？反正都是屬於我的，兌換成鈔票沒問題吧？鈔票才是我目前急需的哩！

"我看這樣！你把住飯店的錢折算成現錢給我可以嗎？我呢，住朋友家一樣很舒服。"

瞪了我一眼，"拽歪歪"不屑到極點地說：

"那就隨便吧。"

"那飯店的錢呢？"我好期盼他的下文。

"拽歪歪"很欠揍地瞄了我一眼，然後就把他臭臭的臉轉開走掉，就這麼，我不但沒能白住到好飯店，就連飯店錢也沒拿到，這個吝嗇的臭臉"拽歪歪"！

不行！我周幼琳可不是這麼好打發的，追上他們，我連話都還沒說出口，"拽歪歪"就又回歸到冰山狀：

"還有什麼事嗎？我很忙，你不要一直煩我。"

這還是昨天誠懇地喊著"需要我"的那個男人嗎？對我稍微好一點，他會掉塊肉嗎？變臉也真夠快的哦。

"我不是要找你，而是有事要找尹秘書。"不想面對"拽歪歪"那張不死不活的臉，我聰明地轉移了目標。

"拽歪歪"的這位心腹尹秘書雖然長了一張嚴肅臉，可腦筋卻很靈活，我剛一暗示，她就善解人意地說：

"她需要身上的衣服、皮包，還有鞋子的收據。"

"為什麼需要這些？""拽歪歪"不懂地問。

於是我只好誠實地回答：

"事情結束之後我想把它們換成現金，要有收據才比較容易換。"只有窮人才懂得這些瑣碎的事情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