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不要當班長
我後來關注過很多學校的學生會,卻沒有一所能像當時一中的學生會那樣給我帶來強烈的衝擊。就像初戀,我們總是覺得後來的比不上初戀美好,只因記得剎那驚鴻的心跳。當看慣了風情后,我們都是帶著挑剔的眼光看著一切,即便再美好,也遠遠比不上當初那驚鴻一瞥。
學生會位於學校西北角的翠竹林里,遠遠就能看見學生會的牌子,布滿了歲月的蝕痕。我們站在門口有種時光倒錯的感覺,彷彿回到了百年前。這是一棟古老的歐式建築,看上去有著上百年的歷史,寬大的陽台外面是高大的槐樹和梧桐樹,斑駁不堪的外牆上,綠玉般的爬山虎葉子一片片重疊在一起,密密麻麻爬滿了一牆,像一件時尚的綠色外套,透露出勃勃生機。我們站在門口徘徊了好一陣,才敢踏進這裡,腳步輕巧,怕一不小心驚擾了這個時光凝固的地方。
「我之前的學校據說也有學生會,但是我從來沒見過學生會長,也不知道學生會是幹什麼的。」陳諾第一個開口,「真棒啊!難怪人家說一中的學生會比很多大學都要正規呢!」
「嗯,一中的學生會權利是很大的,不是形同虛設的,我聽說從前發生過學生會代表和學校談判的事情。」安心的話引起我們極大的興趣:「談判?發生了什麼事情?」
「很多年前了,那時好像是另一名校長在任,那個校長為了升學率,取締了所有非高考科目,關閉了音樂教室和美術教室,這讓大家很憤怒。學生會代表就和校方談判,請校方根據國家的教學大綱要求上課,最後學生會贏了。從那以後,一中再也沒幹過這類事情。」安心果然是一流的情報站。
文雅聽得興緻勃勃,「安心,你給我們多講講關於這個學校的事情啊。」
「回頭再講吧,先去交報告。」陳諾不耐煩地說,拉著文雅往學生會走。
「申請偵探社?」學生會幹事仔細看著這份申請報告,「好的,我會儘快提交給學生會長,等學生會召開會議審核后,就可以了。」
「那多長時間可以知道結果呢?」文雅有些激動。
「一般情況是三天。」幹事看了看日程表,「不過我們現在新學期剛開始,我們剛招聘了新的學生會幹部,本周正在向他們介紹工作,可能需要一周的時間才有結果。如果你們申請成功,三樓拐角處的那個房間就是你們的活動室了。」
「三樓拐角處?我可以去看看嗎?」陳諾按捺不住激動,幹事有些為難道:「這不符合我們的規章,不過,這樣吧,你們去看下,但是不要吵鬧,大家都在工作。請看完后儘快離開好嗎?」
「沒問題!」陳諾拉著安心一路往上跑,文雅搖頭對我道:「真沉不住氣。」話音未落,也忍不住拉著我一路追了過去。
我們看著這個承載著我們夢想的地方,幻想著幾天後上面掛著偵探社的牌子,陳諾激動地在門上胡亂比劃,「這裡,我們在這裡掛我們偵探社的名字!」
文雅搖頭,「不好,這裡位置不好,我們掛在這裡。」她又比另外一個地方,兩人為了偵探社牌子究竟掛在哪裡爭了起來。我和安心在一旁笑得直搖頭。
一周后,我們滿心歡喜地直奔學生會,計劃好今天拿到活動室的鑰匙后,好好打掃那個房間,並且在門上掛上偵探社的名字,商量第一次活動安排在什麼時間,幾時做宣傳。
說說笑笑走到學生會,卻聽到一個噩耗,「不好意思,你們的申請被否決了,學生會認為你們的行為有可能導致不良的後果,予以否決。」
「不良後果?」陳諾瞪著眼睛,「有什麼不良後果?」
「這個我不好說,這是學生會的決定,」那名幹事冷冰冰的回答:「請回吧。」
「你們是不是擔心我們會查出你們的黑幕?」文雅不再文雅,對著幹事怒喝道。
「這位同學,你的申請不符合學生會的標準,學生會認為你們可能會侵犯到他人的隱私,不予通過。」那名幹事站起身來,「理由我已經說明,請離開。」
文雅突然像斗敗的公雞一樣蔫了,轉身就往門外走,卻看見班長藍清走了進來,笑得燦爛,「麻煩你把鑰匙給我。」
那個幹事立刻取出鑰匙遞給她,「請在這裡登記,房間就在三樓拐角處。」
「好的,」她簽完名,高高的拿著鑰匙,挑釁地看了看我們四人,眼光落在文雅的身上,嘴角扯了扯,走了出去。
「你為什麼把我們的房間給她啊?」陳諾憤怒地問幹事,幹事瞪她一眼,「那個房間什麼時候是你們的了?你們又沒有申請通過。」
「她申請的是什麼社?」安心回頭問道,幹事搖頭,「她是我們新任的組織部副部長。」
文雅聞言咬牙切齒,「該死的藍清!」
我們從小就開始被人拿來比較,比較的內容五花八門,誰家的孩子更漂亮,更聰明,更可愛,更有才華。等上學后,還要比誰的小紅花更多,誰的成績更好,誰是班幹部,誰家的孩子更有出息。再後來,我們自己開始互相比較誰更富有,誰的生活更好,誰的孩子更有出息,進入新的循環。我們一生都在與人比較中度過,卻很少會想過,幸福怎麼可以去比較?
文雅和藍清就是比較下產生的一對仇敵,兩個發小,從小掐得你死我活,一路掐到高中,勢同水火。早就分不清楚到底誰更對不起誰,只記得互相仇視。
文雅恨得牙根痒痒,「我們不能通過肯定是她在搞鬼,看著吧,明天下午班幹部選舉,我要她好看。」
班幹部選舉會如期舉行,老師先在黑板上面列出所有的職位,再由同學提出的候選人,接著匿名投票,最後統計唱票,得票最多的同學任職。按照流程,依次選出勞動委員、紀律委員、學習委員、文娛委員、體育委員、生活委員以及副班長,終於輪到班長了,唯一的候選人是藍清,老師問:「有沒有同學提其他候選人,如果沒有的話,藍清作為唯一候選人,可以直接上任。」
「我。」文雅舉手道:「我提議桂菲。」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雅怎麼會提議我?
老師在黑板上寫上我的名字,接著問道:「還有其他人嗎?」全班鴉雀無聲,眼光全落在我身上,如芒刺在背,我又羞又憤,索性低頭不看大家。
「現在開始投票。」老師示意大家投票,唱票的時候,我趴在桌子上心裡一直安慰自己,一定不會有人選我的,藍清做了九年班長,怎麼樣也不會輪到我做班長的。
藍清微笑地看著自己的名字下面的正字,勝券在握,唱票到後半段時,我的票數突然越來越多,很快與藍清形成了拉鋸戰,最後竟然是票數一樣了,此時唱票的同學手裡還有最後一張選票。藍清的臉色有些難看了。文雅則微笑地看著黑板,坐姿格外優雅。
「桂菲。」唱票的同學念出了最後的選票,藍清的臉黑得跟黑森林麵包似的,我的臉色則白得像紙,我抬頭看著黑板上我的名字下面多了一劃,頓時心像掉進了無盡的深淵。
「那麼,我宣布……」老師看著黑板準備宣布結果,我弱弱地舉手,紅著臉用我進學校以來最大的聲音說:「老師,我,我棄權……」
老師愣住了,「你說什麼?」
「我,我不當班長。」我說到最後聲音小的和蚊子差不多。
「那好吧,這是你的權利。」老師點頭,「那我宣布,班長就是藍清了。」
稀稀拉拉的掌聲中,大家交替看著趴在桌子上不敢抬頭的我和臉色憤怒的藍清,這個局面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新班長藍清咬緊嘴唇瞪著我,文雅氣得顧不上斯文,用腳不停地踢我的椅子。
「桂菲,你幹什麼!」放學后,文雅剋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你怎麼能放棄當班長,讓藍清那個傢伙得逞?我好不容易才幫你拉了那麼多票!」
「你別怪桂菲,」陳諾拍了拍還趴在桌子上我,「你要和藍清斗,我們支持你,可是你幹什麼把她丟到前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個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的人。你要斗,就自己上,實在不行,你推我也行。偏偏要推她。」
「是啊,文雅,我也搞不懂你為什麼要讓桂菲當候選人?」安心也走了過來,「剛才你沒看見桂菲嚇得臉都白了。」
「你們都怪我?」文雅生氣極了,「你們以為這樣就是為她好?她都十六歲了,竟然都沒有大聲說過話,每天膽戰心驚的,生怕得罪任何人。以後一輩子都這樣嗎?將來去工作的時候也這樣?」
我站起身來,丟下一句,「不要你管。」拎起書包就跑。我心裡難受極了,眼淚不停的往下落。
我走到那棵大槐樹下,坐在樹下發獃。我想起在幼兒園畢業演出之前,老師選了全班除了我之外所有的女生跳舞,我每天都很羨慕的看著她們排練,有一天,一個女生病了,老師臨時讓我頂替,我很興奮,整整兩個月我一直都努力練習,可是等那個女生病好的時候,老師說,你下去吧,讓她來。那一刻,我覺得所有小朋友都在笑我。從那以後,我再也不爭什麼,只想默默無聞地度過每一天,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是天不遂人願,我的名字就是一個笑柄,大家每次見到我,都要拿我的名字開玩笑,那些玩笑讓我又厭煩又痛苦,我生氣過,罵過,甚至打過,卻沒有人當回事。依舊不停的嘲笑,嘲笑到今天。
文雅怎麼會明白呢,我想做的只是太陽光輝下的黑子,沒有人注意最好。
「這麼快就來許願了?」是卓維,他走到樹下笑著看她,「你那個同學不是說過,要到槐樹花開的時候許願才靈嗎?」
我有些懵,臉紅了,我很少和男孩子說話,前幾次都有文雅在,現在我一個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咦?誰欺負你了?」他又走進一步,看著我的臉,我連忙胡亂擦乾臉上的淚水。
「你哭什麼?」他端詳著我,滿臉好奇「莫非你失戀了?」
「胡說什麼!」我又急又羞,早戀這個帽子我無論如何也戴不起。
他笑了笑,如雕塑般俊美的容顏,在陽光下透著神秘莫測的氣息,彷彿古希臘雕塑,穿越了千年的光陰對我微笑,那笑容讓人失神,「那你跟我說說?」
我愣了一下,只覺得心臟怦怦直跳,呼吸都有些困難,腳步發軟,我慌忙拎著書包跑了。只剩下那個男生驚奇地看著這個驚慌失措的女生跑路,對著我的背影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