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章 發如雪(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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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衣打了清水,洗了毛巾給我擦手,嘴巴里還不停地責備:「小姐,您可真是頑皮呀,這麼大人了,還弄了一手碳黑回來。」
我盯著手上的碳黑髮呆,手卻被翠衣奪了去:「小姐,您說奇怪不奇怪呀,他們這的下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可是又說不清楚是哪裡怪。」
我笑道:「是哪裡怪呢?」
「誰知道啊,我覺得這全府上下都是怪人,那個四少爺更是奇怪了,今兒個在園子里碰見他竟然在跟幾個小孩子搶包子吃,還把六少爺家的小少爺給打哭了。」
四少爺獨孤涼?
傳說中,江南第一劍的獨孤涼竟然會和小孩子搶包子吃?仔細算來,獨孤涼在江湖上揚名立萬已經有七八年了,此人桃花處處開,甚至有人送他一句話來形容他的風流——紅粉深處劍骨涼。只是這一年來江湖上忽然就沒有了他的消息。這可真是讓人震驚。不過,獨孤世家的勢力也真是了得,連這種消息都封鎖得住,可見府上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嘴巴都嚴謹得很。
我說:「翠衣,你去廚房裡找李廚娘,就說七少奶奶想嘗嘗她做的梅花糕。」
翠衣驚呼:「小姐,你從來都不喜歡吃甜點的呀!」
「是七少爺喜歡吃的。」
「七少爺都已經死了,小姐你還惦記什麼?」翠衣真是個說話不經過大腦的傢伙。我瞪她一眼做個噤聲的手勢說:「我讓你去自然有我的道理。」
翠衣出門后,我獨自一個人坐在鏡子前梳妝,想到我未曾謀面的夫君曾經住在這裡,這裡的一舉一動都是從前的樣子。他一定是個喜歡清凈而且睿智的人,他的書房裡有大量的藏書,筆記,都擺放得一絲不苟。他一定是個愛花的人,否則院子里怎麼會栽滿了桃花樹,櫻花樹,海棠,臘梅。聽這裡的小丫鬟說,七少爺的冷煙小築一年四季都是飄滿花香的,他自己卻也不是那麼愛花,只是時間長了,七少爺會多多少少講一些事給她聽。他說花是用來睹物思人的,所以這花是一定要開的。
妝梳到一半,我才發現自己的衣裳上面也抹上了黑黑的炭色。這黑色是從哪裡來的?我百思不得其解。衣廚里堆了滿滿的衣裳,都是上好的綢緞,特別精細的做工,老太太對我也是疼得緊,送了一堆的禮物用都用不完。
我關緊了門窗寬衣解帶,挑出一件白色的綉滿櫻花圖案的衣裳換上。
「啪!」一聲響,我吃了一驚,忙遮住前胸叫到:「誰?!」
聲音是從屏風後面發出來的,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後面空空如也,只是地上掉了一把扇子。我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將它揀起來。扇子原來是掛在屏風上的,可是掛環沒有斷,扇子卻掉了下來。奇怪的事一件接一件,我漸漸地有點見怪不怪了。
剛換好衣服,翠衣端著還熱騰騰的梅花糕走進來:「小姐,這梅花糕做得可真精緻呢,快來嘗嘗吧。」
這梅花糕做得確實精巧,我拿了一塊放在鼻子上聞了聞,撲鼻的香,還有梅花的味道。我問:「翠衣,你知道這上好的梅花糕是怎麼做的么?」
「是把隆冬的梅花和純凈的雪封在罈子里,埋在地下,等到第二年用的時候取出來做梅花酒或者做梅花糕。」
「不錯。那這梅花糕,你覺得怎麼樣?」
翠衣嘗了一口,道:「清香撲鼻,甜而不膩,入口即化,是難得的佳品。」
我笑:「那好,你拿去吃吧,就當賞你的。」
「謝小姐,那我就不客氣啦!」翠衣說完高興地坐下大口吃起來。我憂慮地看著翠衣吃東西的樣子,心裡一陣疼痛。獨孤冷,無論如何,你終究是我夫君,我一定會把害死你的兇手給揪出來!
5
我連續幾天睡得都不太安穩,做噩夢,夢見有個黑影拿著發亮的刀子站在我的背後,醒來還是夜,就再也無法入睡。
早上起來給老太太和姨母姨丈二娘請安,在花園裡遇見三夫人,她身後跟著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我福了福身子:「如煙給三娘請安。」
那少女也微福了身子,算是打了招呼。三夫人淡淡地笑:「如煙真是客氣,這是我女兒鴛鴦,人長得拙不太會說話。」
我也不介意:「鴛鴦和我年齡相仿,說起話來也親切,我在這府里悶慣了,三娘要是不介意,可願意把鴛鴦借給我一天。」
鴛鴦詫異地看了我一眼,顯然沒料到我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當然,有三夫人在,她也不好拒絕只好應下來,我看得出來她是相當不情願,三夫人卻很高興,她的想法我能清楚,一個側室想在大家族立足肯定要和其他人搞好關係。
鴛鴦隨我來到冷煙小築,她相當拘謹,不怎麼說話,當看到滿院的櫻花時,她露出驚喜的表情:「都說七哥的庭院花香遍地,原來是真的。」
我驚訝:「你沒有來過?」
鴛鴦點頭,羞澀地笑了:「這也不奇怪,女兒家和男子本身就有天壤之別。況且七哥清凈慣了,不希望人打擾。尤其是他前年大病一場,差點丟了性命。從那以後,他的庭院里就拒絕人來了。」
「大病一場?」我倒吸一口涼氣。
「是的,從那以後七哥就變得更孤僻了。」鴛鴦忽然笑道,「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沒有,我想聽。」我笑著拉她坐在櫻花樹下。
鴛鴦直直地看著我,手落在我瀑布般的頭髮上,讚歎道:「真漂亮!」
「你也很漂亮。」我看向她的頭髮,很黑,但是總覺得哪有點不對,那顏色太死板了,甚至一點光澤也沒有,像是掛了一層黑炭在上面。黑炭?我的腦筋里有靈光一閃而過。陽光下,鴛鴦的黑色髮絲似乎夾雜著一絲銀白。我輕道:「有一根白髮呢,我替你弄下來。」鴛鴦顯然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我的手已經探了過去,撩起她頭髮的一剎那,晃晃的銀白色閃疼了我的眼。
「鴛鴦……這……」
鴛鴦驚恐地推開我,手用力地捂住自己的頭髮,她的樣子幾乎要哭出來。我抓住她的手問:「怎麼回事,怎麼都是白的?」
鴛鴦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用力地推開我,哭著跑出了冷煙小築。
我忽然想起那天,自己沾滿了黑炭的手曾摸過小蝶兒的頭髮。我有個大膽的想法,是不是獨孤家的女子頭髮都是白色的?當然這個推理是很荒謬的,並不是很合理。
翠衣一連幾天都是蔫蔫的,沒有精神的樣子,見鴛鴦哭著離開,她從書房裡走出來:「小姐,她怎麼哭啦?」
「可能下一個就輪到你哭啦。」
「我好好的怎麼會哭?」
「說實話,這兩天是不是都偷偷地問李廚娘要梅花糕去了?」
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髮:「這事小姐也知道啊?」
我把手搭在翠衣的手腕上,如我所料,翠衣的脈搏時快時慢,而且虛弱。她的唇色明顯地變淺,整天都覺得乏力懶惰。她困惑地問我:「小姐,我病了么?」
我搖頭:「不是,你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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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小蝶兒的一句話,我也不會想到這梅花糕裡面大有文章。剛進府的時候,二夫人為了讓我討七少爺歡心還特意告訴我他口味的忌諱,比如不吃甜點。可是小蝶兒說,把梅花糕給他吃,他會很高興的。
讓一個不吃甜點的人愛上甜點的最快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在糕點裡放上罌粟花的果實晒乾碾成的粉末。不管是意志力多強大的人,一吃即上癮。而且這梅花糕里放了一種無色無味的慢性毒藥,吃了這種葯的人會毫無所覺的一天天虛弱下去,一般的大夫是查不出原因來的。
奇怪的是,既然七少爺喜歡吃這甜點,這兩年卻沒有什麼事,只是在迎親的路上忽然暴斃。
這一切的發生好像是故意安排好的。
我拿出冷香丸給翠衣服下,沒一會兒她就全身發汗睡著了。小的時候我也是體弱多病,有一年跟著母親去山上的寺廟裡燒香還願。我在寺院里玩耍於是遇見了我的師父,他說,這女娃兒筋骨勻稱,眉目如星,一看就是個練武的好材料。冷香丸是師父秘制的一種解毒藥,來的時候他細細叮囑,一定要記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決定先不把這一切告訴姨丈和姨母,一個人跑到廚房去找李廚娘。
廚房裡的下人見了我都很慌亂,李廚娘看起來有些受寵若驚,她說:「七少奶奶,廚房這煙火之地哪是您這金貴的身子骨能受得起的?」
於是,李廚娘一路跟隨我來到冷煙小築。
我請她坐下,奉上了一杯茶,她捧起來大口大口地喝完了。李廚娘不過三十多歲,看起來很精明能幹,卻沒有做賊心虛的樣子。我冷冷地笑,說:「李廚娘,你的梅花糕做得真好,別說七少爺,連我也愛吃呢。」
「多謝少奶奶厚愛,以後我每天都做好派人送到你房裡來。」她的眼光躲閃,雙手不自覺地在衣襟上揉搓。
「好說。」我端起杯慢悠悠地品起茶來,「那糕點是你親手做的吧?」
「是的,祖傳的糕點秘方。」李廚娘不自在地看了我一眼,抬手擦了擦額角滲出來的汗。我微微地笑:「好吧,一會兒你差丫鬟送盤糕點來吧。」我把一錠銀子放在桌子上,「拿著吧,給你的賞錢。」
她道了聲「謝謝少奶奶」就歡天喜地地回去了。
這個時間姨母和姨丈大都在花廳里品茶,我趕過去發現三夫人和鴛鴦也在,鴛鴦看到我眼神里有驚恐的神色。她把頭深深地埋下去。花廳里還坐著一個俊秀儒雅的男人。小蝶兒正在他的膝蓋玩耍,見了我驚喜地叫:「仙女嬸嬸。」我鎮定地向各位請了安。
姨丈顯得很開心,自從獨孤冷死後,他很少這麼開心地笑過,想到這裡,我又有點不忍心。姨丈問:「如煙,你很少到花廳里來,有什麼事嗎?」
「是的,爹。」
我看看周圍的人不好開口,姨丈微笑著示意:「但說無妨,都是自家人。」
我嘆了口氣:「既然這樣,如煙就說了。如煙發現府內有人在食物里投毒,至於目的就不太清楚了。」
此言一出皆驚四座。姨丈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投毒?怎麼可能?府上也沒有什麼人毒發身亡啊!」說到這裡,他忽然想到獨孤冷的死,不由得悲傷起來。那個儒雅的男子站起來,想必他就是小蝶兒的父親獨孤寒。他憤怒地把拳頭砸在桌子上:「是誰,看我不剝了他的皮,抽了他的骨頭。」小蝶兒嚇得跑到姨母懷裡躲起來。
我安慰道:「大家別急,不如把當事人請來大家問清楚。」門口的小丫鬟有點吃驚,不過她表現得相當冷靜,我說:「你去把李廚娘叫過來,就說老爺和夫人有話問她。」小丫鬟應了一聲就跑去了。
氣氛有些凝重,我們一群人坐在花廳里各懷心事。
這時候,小丫鬟從外面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不好了,老爺,李廚娘死在柴房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