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章 清秋祭(6-9)
6
回到廟裡天色已晚,佛堂里沒有人,那些唧唧喳喳的姑娘的聲音也沒從廂房裡傳出來。我和沈素心對望一眼都覺得奇怪,客房的燈都是滅的,只有慧清大師的廂房亮著燈。我敲門,是明月師父開的門,有幾個姑娘坐在蒲團上,臉色蒼白似受到驚嚇。慧清大師敲著木魚,聲音凌亂。
我不自在地開口:「大師?」
木魚聲停下,一聲長嘆:「施主們回來就好。」
沈素心快言快語:「發生了什麼事?」
這一問不要緊,一直掩著口鼻的細眉細眼的姑娘「哇」地一聲就哭出來:「又死了人了,在紫玉死的那個房間又有人死了。」
我們對望一眼不知所措。
「屍體在哪裡?」
「還在那個房間里。」幾個姑娘都忍不住哭起來。
我和沈素心不約而同地往外走,紫玉原住的是西廂房,推開門,三尺白綾還懸在梁間,屍體放在床上,膚色蒼白,表情很是安詳,就像睡過去一樣。沈素心皺眉:「這姑娘怎麼好端端的自殺了,她整日炫耀自己要嫁的夫君與她是青梅竹馬的一翩翩佳公子,她有什麼理由自殺?」
我笑:「或者是,他殺。」
沈素心仔細地看了一下屍體,暗道了句奇怪。
「哪裡奇怪?」
「死者全身無任何傷口,可是全身的血都流光了。」
「這怎麼可能?」我忽然覺得身脊背上冒出了冷汗。沈素心不自在地看了我一眼問:「紫玉的屍體現在何處?」
「冰窖。」
冰窖里的溫度很低,我搓了搓手忍不住要跳腳。紫玉的屍體被白布蓋著,沈素心上去揭開,看了半天,回頭看我,搖頭:「是上弔死的。」
我走近看見她脖子上明顯的勒痕,也搖頭:「不,是他殺。如果是上吊的話,脖子只有半圈有勒痕,而她的脖子幾乎是整圈都有痕迹。」
「如果說紫玉要害你的話,是誰又殺了紫玉?紫玉害你的目的是什麼?是誰救了你?殺紫玉和另外一個姑娘的又是不是一個人?」素心像是問我又像是問自己。冰窖的寒冷讓人無法思考,我沒有回答她只是拉她出了冰窖。
7
那個細眉細眼的女子晚上敲我的門,她羞怯地問:「我能來跟你睡嗎?我原來在傾靈隔壁的,自己一個人不敢睡了。」她說,「我叫紅香。」
得到我的允許,紅香抱著枕頭鑽進我的被子,她還是很激動一直在發抖,我安慰了半天她才好過來。
「你和傾靈熟嗎?」
「前幾日我剛來的時候第一個認識的就是她,而且住在她隔壁,也就成了朋友。傾靈性格很開朗,常常勸慰別的姑娘,怎麼就忽然想不開死了呢?」紅香輕輕地抽泣。
「紅香,你好好想想,你最後一次見到傾靈是什麼時候?」
「嗯……好象是正午吃齋飯時。本來我與慧清大師約好聽她頌經的,可是另個叫阿溪的姑娘拉我去廟外采桂花,我就忘記了和大師的約定。和阿溪回來的時候就聽廟裡的師父們說傾靈自殺了。」
畢竟遇見這種事並不是多麼愉快的經歷,讓她再想起一次就等於對心靈多了一次摧殘。在我的安慰下,紅香慢慢地睡著了,她皺著眉頭似乎陷進了很大的恐懼中。我起身換上夜行衣,沈素心在窗外學了兩聲貓叫,我吹滅了燈出了門。我堅信是狐狸總要露出尾巴,夜色會掩飾許多交易,除非我們在交易的時候就當場識破。
我和素心匍匐在廟裡最大的一棵榕樹上,守株待兔雖然是個很蠢的方法,但在沒有任何頭緒的時候卻是最有效的。這棵榕樹的視野很好,可以看到整個廟宇的狀況。一直到下半夜,夜風裡只有淡淡的桂花香,沈素心幾乎要睡著了。
忽然,細碎的腳步聲在庭院里響起來。
有一個灰色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順著牆根往東廂房摸去,夜色中,那身影似乎在尋覓什麼人。破風的聲音在空中響起。我不自覺地讚歎,好強的輕功。一個黑色有如大鳥的影子掠過院子,落到那灰色的身影面前。沈素心正要跳下去被我制止,憑那個人的武功來看,他應該有很強的內力,我們只要稍微輕舉妄動就會打草驚蛇。
他們似乎意見發生了不合,然後黑影拉住灰影,灰影竟然和黑影動起手來。那灰影哪是黑影的對手,兩招沒過就被拉住。那灰影似乎很激動,一直在掙扎,忽然,只聽見「吱呀」一聲,慧清大師的門開了,那黑色的影子一個足點地飛掠出幾丈遠,轉眼就不見了。
「明月。」
「是,師父。」
「讓你打洗澡水怎麼那麼慢?」
「這就來了。」
那個灰色的身影竟然是明月,而慧清大師絲毫沒有發覺那黑衣人來過,仍然淡淡吩咐徒弟準備洗澡水。
我和沈素心都驚訝得很,於是回到她的房間里從長計議。
8
第二日醒來已經日上三竿,我疲憊不堪,竟然在素心的房間里睡著了。素心打了洗臉水回來,我猛然記得紅香還睡在我的房間里,不知道醒了沒有。
我推開門,床上的被子還隆起著,我輕叫著:「紅香,都日上三竿了。」床上的人兒沒有半點動靜,空氣中安靜得可怕,沒有一絲呼吸匍匐的聲音。我猛地掀開被子,紅香面容安靜地平躺著,臉色蒼白,像睡著了。
她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可是全身的血液都流光了。
我仔細地搜查房間,終於在窗紙上發現一個圓圓的小孔,地上落了一些灰燼,我認得,是迷魂煙。
紅香的死將那些脆弱的姑娘們徹底嚇壞了,她們手忙腳亂地收拾著行囊準備逃生,一個上午就跑得沒了蹤影。明月靜靜地立在慧清大師身後,波瀾不驚的神情。昨晚必定是我和素心回到她的房間以後,有人悄悄地潛到我的房間,欲將我殺害。之所以這麼推斷,完全是因為一支迷魂煙,因為取紅香的性命根本用不上那東西,換做是我的話就不同了,練武的人總是機警得很。我暗自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因為如果要害我的是那個黑衣人的話,交起手來我沒有任何取勝的把握。
那些嚇破膽的姑娘們要離開,有幾個家比較遠的,還需要去找馬車。
我和素心把這個差使攔了下來。
附近的鎮子上,正逢集市,集市上很熱鬧,賣糖人的賣手工品的,看得人眼花繚亂。在集市上找馬車不難,遠遠地就看見一個黝黑的漢子蹲在牆角里,那人卻很眼熟。我拉過素心說,這般這般。
素心走過去給他一錠銀子說:「這馬車我包了,明天去觀音山下等著送幾個姑娘,你這馬車也太髒了,先拉回家去洗洗,這些銀子夠你拉半月的了。」
那漢子見這麼一錠銀子,忙點頭道謝,說:「我這就拉回家把馬車再洗一遍去。」
「你叫什麼,哪裡人氏,若你明日不來了,我該如何是好?」
那漢子憨厚地笑:「姑娘放心,小的叫梁阿牛,梁家村的,做的是良心買賣,姑娘就放心吧。」
那漢子趕著車出了集市,我和素心跟在後面。這個梁阿牛正是梁紫玉的哥哥,記得上轎之前是他端了一碗味道很怪的面給我吃,之後我就暈倒在轎子里,至於後來為什麼會出現在廟裡就成了一團謎。馬車一直出了鎮子,那方向不是往梁家村,大概走了五六里路,在一個山腳下停了車。山腳下蓋著一座小茅草屋,新的草,新的籬笆,阿牛把馬車趕到院子里就對屋裡喊:「爹娘,我回來了。」
我和素心躲到屋后悄悄地聽。
「娘,我今天接了個大活,您看,這麼一大錠銀子夠用幾個月了。」
「唉,這大戶人家就是慷慨。」
紫玉爹問:「阿牛,打聽到你妹妹的下落了么?」
阿牛長嘆口氣:「沒有,依我看,那柳如煙姑娘能憑空消失不見了,這麼大的能耐,她知道妹妹騙了她,那還有命活么?」
「唉,那姑娘命比我們紫玉金貴,都是造化。」紫玉娘說著又抽泣起來。
9
阿牛看見我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像見到鬼一樣哀號起來,他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哭道:「柳姑娘,你殺我可以,別殺我的爹娘,我娘有病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你就放過她吧。」我伸手將他扶起來,笑道:「阿牛哥說的哪門子話,我怎麼會殺大娘和老爹,這次來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紫玉娘並沒有過多的驚訝,只是嘆氣:「姑娘,你要怪就怪我們吧,我們實在是捨不得,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紫玉死,於是就同意她去找替身。」
素心終於憋不住了:「事情到底是如何的,大娘您能不能講明白。」
事情是這樣的。
在當地,每年八月都有一個慶豐收的祭祀,在外人看來,是一個特別的儀式,都紛紛湧來觀看。可是他們不知道,這每年的儀式都凝聚著一家的血淚。在附近的幾個村莊,每年都會挑選出一個未出閣的最漂亮的姑娘做為祭祀品。他們將姑娘以出嫁的形式抬到豐收石,然後將姑娘殺死,投入沸騰的水內熬三天三夜。慢慢地,有的人家捨不得女兒就去找替代的姑娘,這姑娘必須要漂亮聖潔,否則還是要自己家的女兒自己死的。如煙的到來讓村裡的人很是興奮,他們相信這麼一個天仙般的姑娘做祭祀,來年一定是很好的收成。於是,紫玉就可以活了下來。奇怪的是,轎子還未抬到豐收石,忽然颳起了一場大風,沙土迷得人睜不開眼,等風停了的時候,轎子里的姑娘已經不見了。村民們回去重新找紫玉,結果紫玉也不見了。他們認定是紫玉爹娘藏了女兒,於是將他們趕出了村子,把他們的家園移為平地。當然,被做成湯的就是另一個可憐的姑娘了。
素心不可思議地砸著桌子:「竟然有這麼愚昧無知的祭祀,這麼草菅人命難道朝廷都不管么?」
阿牛說:「姑娘有所不知,就是因為朝廷不允許有這種祭祀,這才變成我們幾個村子里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可是,我是被誰救走的?紫玉怎麼死的,和傾靈紅香有什麼關係?
想起來一個細節,我問:「大娘,你有一味藥材叫長白山老人蔘,不知道是從何得來的?」
「是紫玉從觀音山的慧清大師那得來的,當時我病得快要死了,多虧這人蔘救了我的命,這慧清大師真是活菩薩。」
在回觀音山的路上,我一直隱隱不安。雖然說有一個疑問解開了,但是等待我們的似乎是更多的疑問。而且離開觀音山足足有五個時辰了,這五個時辰里,會不會又有人遭遇不測,我不敢想下去,只能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