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眼樂園
我跌進你編織好的旋渦,在風眼中坐立不安,
陷入愛的拉鋸戰,你卻冷眼旁觀。
01.
已經忘記我有多少年沒有被老師這樣訓過了,我像個小學生一樣低著頭站在樓梯口,背後是安靜的考場,而面前站著我的專業老師和監考員。
他們都在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麼,可是我卻什麼也聽不見,我也只能假裝什麼也沒有聽見。
"你這樣做到底有什麼意義?為了幾個錢賠上自己的前途值得嗎?"
"你還是外語系的,你知道代考的嚴重性,還是六級考試!"
"你這個情況我們需要反映給學校,到時候再看看會有怎麼樣的處分!"
"栗歡,你太讓我失望了!本來你的成績是可以拿到今年的獎學金的,你卻鬧出這檔子事。"
……
我咬著唇,或許是因為太過用力了,我甚至嘗到了一絲血腥味。
老師還在不停地講著,見我不說話他更是恨鐵不成鋼,而我卻連站也站不穩,連腳步都是虛浮的。
我以為我會這樣倒下去,一雙有力的大手卻將我托住了。
這是我們在公園分開后,我第一次與他相遇,可又是如此狼狽的場景。他的准考證還別在胸前,一隻手捏著一支筆,另一隻手拽著我的手臂。
這雙手曾狠狠地將我推入萬丈深淵,現在它卻試圖將我從懸崖邊挽救回來。我看著駱一舟皺著眉頭抿著嘴唇殺氣騰騰的臉,用力地將他的手推開。
見他出現,訓了好久的老師終於分散了精神,氣勢洶洶將矛頭對準他:"你是誰?不去考試跑到這裡幹嗎來了!"
他亦毫不畏懼,冷著一張臉:"不過就是代考嘛?何必把人家女孩子罵成這樣呢?她都要哭了你沒有看見嗎?"
他們針鋒相對著。我與駱一舟認識得太久了,他從前連教授都敢打,我不知道他接下來還會做出什麼事來。
我揉了揉眼睛,對老師說了聲抱歉然後往樓梯下面跑去。
駱一舟似乎罵了一聲什麼,然後便追在我的身後。我越跑越快,也顧不得老師氣急敗壞的怒罵聲了。
我跑得很快,可是駱一舟亦不慢,我還未跑到樓梯口就被他一把抓住,狠狠地往回拉,我一個不穩就撞到了他的胸膛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活該。
我的眼睛有些疼,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惡狠狠地瞪著他,讓自己看起來有氣勢一點:"你放手!"
可是他卻像沒有聽見一樣,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我根本無法掙脫他的桎梏。
"栗歡,你為什麼就那麼需要錢!每次見到你都在為了錢奔波,總有一天你會被自己弄死的!現在為了錢代考,那麼會不會有一天,你為了錢賣掉自己的腎臟呢?"他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擠出這幾個字,"錢,就能讓你那麼賣命嗎?"
我不知道駱一舟的怒氣從何而來,他語氣中的鄙夷讓我十分難受,我握緊了拳頭砸向他的胸膛,他悶哼了一聲,手卻沒有松一下。
"你們這些有錢人!你當然不知道錢有多好,我為了錢去死也是我的事!錢到底有什麼好我不知道,但是沒有這筆錢,信信會死,我也會死得很難看!你懂嗎?懂不懂啊你!你說你懂不懂!"我像個瘋子一樣張牙舞爪。他的力道鬆了不少,可是卻依舊沒有放開我,他說:"你要多少我給你,只要你不要這樣折騰自己。"
"我要兩萬!"我隨口喊出一個數字,"兩萬塊!你給不給,你給不給!"
"給!只要你要,我就給你。"他安靜地看著我。
我像菜市場里賣菜的販子一樣,用黑色的塑料袋將錢包了好幾層,然後把黑色塑料袋放進了我的筆袋裡,再裝進我的包包。
而當我把那練習本厚的兩萬塊錢塞到信信手中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猙獰起來:"哪裡來的?"
"我同駱一舟借的。"
我說這話的時候不敢看著她,而信信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等到我抬起頭來的時候卻發現她紅著眼眶看著我。
"你把錢還回去!給我還回去!"她將錢塞到我的手中,"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把錢還回去!你難倒還想繼續和他糾纏不清嗎?"
在兩個小時之前,駱一舟把這兩萬塊錢塞到了我的手中。他說只要你要,我就給你。
我沒有想到他會把我的話當真,真的弄了兩萬塊錢給我。我也沒有想到我在他把錢放到我的手中的時候,我會產生或許他真的還喜歡我的想法。
我以為我會大吼一聲"我不要你的幫忙",我以為我會挺直了脊樑把錢砸到他身上。可事實上我卻什麼也沒有做,我像一個守財奴一樣將錢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後發了簡訊將信信約了出來。
現在信信就站在我的面前,同我推搡著那兩萬塊錢,誰也不肯收。
我同信信的眼睛里都有著淚水,淚光瀲灧。最後我還是忍不住了,將錢連同信信一起抱在了懷裡,我說顧信信你如果不把錢收下我就搬回學校了,我是你的朋友你的姐妹,不是什麼陌生人,為什麼你連我的幫助都不接受?
我說:"我不會和駱一舟再有交集,我會把錢還給他,只要你的事情解決了之後,我們再慢慢還給他不好嗎?"
我說:"我不再與駱一舟有一毛錢的關係,一個人不會踏入同一條河流兩次,我已經被傷害了一次,我不可能愚蠢到再次飛蛾撲火。"
信信就這樣安靜地看著我,過了許久,她才輕嘆了一口氣,說:"歡歡,謝謝你。"
02.
我不知道後來信信是怎麼和那些人談妥的,她出去了一整夜之後回來大睡了一覺,然後第二天晚上照常去了酒吧上班。她被高利貸弄出來的傷還沒有完全好,臉上還是青一塊紫一塊,可是她依舊每天準時上班下班。
只是,她再也沒有在半夜喝醉了回來,她每個夜晚都是清醒的。有的時候她會抱著我嘆氣,而更多的時候,她喜歡坐在窗檯抽煙,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沒有去刻意窺探她內心的秘密,因為我也和她一樣,也有著無法釋懷的小傷口,即使它已經痊癒了,但那淡淡的疤痕依舊提醒著我,這裡曾經受過傷。
就像駱一舟於我。
我現在已經不再像當初一樣對他恨得那麼刻骨銘心,甚至我可以告訴自己我已經將他原諒。可是即使是這樣,我依舊不能坦然地面對他,我和他之前還橫亘著一個梁子聰。
想到梁子聰,我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了。我有多少天沒有和他聯繫了?我拒絕了他多少個電話了?我忘記回復他多少條簡訊了?
不知為何,我在這個時候竟然會想起幾天前我在校門口與梁子聰分開后林小唯站在我身後對著我瞠目而視咬牙切齒的話:"栗歡,你不過就是仗著梁子聰喜歡你罷了!所以你才能這樣為所欲為地揮霍他的情感!"
不得不說,一直以來以黑心女配示人的林小唯裝起文藝來也是別有一番滋味,酸得我的那一顆雖千瘡百孔卻練就銅牆鐵壁的心也忍不住微微顫抖,泛起一絲愧疚。
是的,我憑什麼對他那麼壞,我不過就仗著他喜歡我而已嗎!
而現在,我翹班翹課坐了兩個小時的公車才站在喜歡我的梁子聰的校門口,從衣袋裡掏出手機給他打電話。
電話響了許久,久到我就要放棄,他的聲音才響起,帶著一絲疲憊與驚喜。
"喂,栗歡?"電話那頭有些嘈雜,人聲鼎沸,還有各種玻璃器皿相互碰撞的聲音。
我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嚴肅,我說:"是我,你在做什麼?"
"我在實驗室做實驗。"他似乎從那嘈雜的環境中走了出來,周遭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了,"怎麼了?"
"沒沒,那我先回去了,等下次再找你?"我感覺到我自己鬆了一大口氣,正打算往回去,卻被梁子聰喊停:"你現在在哪裡?"
"你們校門口。"
"你等我,我十分鐘后出現,你不要跑!"他說完之後就掛了電話,我看著手機獃獃的還沒有反應過來。
我站在香樟樹下,看著梁子聰遠遠地朝我奔跑而來,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跑得很快很快。
不知為何,在那一刻我竟然會想起駱一舟。
More在報紙的專欄上曾經寫過這樣的一段話:當你想念著一個人的時候,另一個與他天差地別的人都可以讓你想到他。
我記得自己當時抱著報紙對信信第一次反對了我偶像的言論:怎麼可能是這樣!難道你能把孫燕姿看成是蔡依林嗎?
可是現在,我終於體會到了他這句話中的無奈與心酸。
梁子聰一步步跑來,這是他對我說大家都冷靜之後,我第一次找他。
他在距離我半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氣喘吁吁地問我:"你怎麼來了?這麼冷的天,也不戴個帽子。"
我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他一把抱進了懷裡,他的下巴蹭著我的頭頂:"真好,栗歡,你還是回來了。"
我的身子有些僵硬,我在梁子聰溫暖的懷抱里一動不動,他卻看不出我的內心在此時已經糾結成了一團,還是歡快地對我說:"我們去遊樂場吧,今天天氣這麼好,我們好久沒有去約會了。"
我說:"你不是還要做實驗嗎?這樣跑出來真的沒有問題?"
梁子聰對我狡黠地眨了眨眼:"我對老頭子說我要去約會去了,我說你不想你的得意門生孤寡一輩子就放我走,於是他痛心地一揮手,我就出來了……"
梁子聰總是溫潤如水的模樣,極少見到他將快樂悲傷這樣的情緒表露在臉上,而他的改變更讓我慌亂。
當半個小時后我和梁子聰一起站在海盜船前面的時候,他的手還把我的手按在他的胸膛處,他說栗歡,你別怕,我保護你。
其實這並不是我第一次坐海盜船,想當初我也像那些小女生一樣拉著駱一舟的袖子無顧他慘白的臉色爬上了海盜船,可最後他沒有向我展開寬廣的胸膛,而是和我像難兄難弟一樣地趴在欄杆上吐得七葷八素,他還一臉憤恨地瞪著我:都叫你不要玩這麼危險的項目了。
我想是我不好,我太過專心於回憶了,以至於海盜船啟動的時候我還毫無知覺,看著周圍的風景搖搖晃晃我才感覺到遊戲開始了,我閉著眼睛緊緊地握著拳頭卻依舊感覺到我整個身體被提了上來,又狠狠地被甩下。
恐懼,無助,痛苦。
最後,我像我鄙視的那些女孩子一樣,大聲尖叫了起來。我的聲音很大,與一片此起彼伏的女高音相附和,總算沒有那麼突兀,下一秒,梁子聰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很用力,像是要把我整隻手都捏碎一般。
直到下了海盜船,他還是沒有放開。
我按捺住胃部的不適,輕輕地掙開梁子聰的手,卻又被他握住。我抬起頭看著他,他的臉色亦是蒼白得可怕,甚至鼻尖處有細細的汗珠。
他嘶啞著嗓子問我:"栗歡,你愛我嗎?"
"啊?我當然喜歡你啊!"我努力扯出一個笑來,"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們回去先?"
"不是喜歡,是愛,你愛我嗎?"他問,他的手是冰涼的,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他手心滲出來的汗珠。
他的眼睛深邃卻迷茫,他見我沒有回答,越來越用力地握住我的手,疼得我的眼淚都要下來了,我說:"梁子聰你放手。"可他卻依舊緊緊地攥著。
他猩紅著眼睛:"我不,我知道我一放開你就會走。我知道你的心裡只有駱一舟一個,可是我不想放。"
聽到他口中吐出的那三個字,我像一隻被踩住了尾巴的耗子一樣,猛地從地上蹦了起來:"我沒有!"
梁子聰放開了我的手,他垂下頭來看著地上我們交疊在一起的影子,嘆氣:"栗歡,我很想知道為什麼剛剛在海盜船上面你叫的是駱一舟的名字,而不是我?"
我張大了嘴巴,卻又發不出一個音節。
他已經恢復了平靜,看著我,波瀾不驚卻又堅定無比。他說:"你愛的人是他,不是我。"
他說:"你遇到麻煩的時候找的人是他不是我。"
他說:"你只會在我的眼前笑,你卻在他的懷裡哭。"
他說:"你從來都沒有把我放在心上,你甚至忘記了三天前我的生日。"
我揚起頭看著我的王子梁子聰,他的眼中波光粼粼,他說:"你不愛我,我知道。可是我愛你,這還不夠嗎?"
那麼,誰來告訴我,這到底夠不夠?
03.
任何的事情都應該是雙方的,而在愛情里,這樣單方面的付出被稱為一廂情願。這樣的感情會沉沉地壓在你的心上,讓你喘不過氣來。
暮靄沉沉,我同梁子聰就這樣坐在長椅的兩頭,誰也沒有先開口打斷這可怕的沉默。
夕陽的光輝落在梁子聰的身上,他投遞在地上的背影看起來卻無限孤寂。
我聽到我自己顫抖的聲音,我說:"梁子聰,我們分手吧。"
他猛地抬起頭來看我,那目光帶著不可置信,我卻異常的平靜。
他的聲音微微沙啞,他問:"你說什麼,栗歡?"
"我說,我們分手吧!"
冰涼的水泥地面上是兩雙並排在一起的白色帆布鞋。
而我們頭頂上的這一片天空,卻在這一瞬間黑了下來,太陽完全被路過的浮雲遮擋住。
從遊樂場到綠葉小區坐車要兩個小時,而我卻獨自沿著長長的公路,一步一步朝家裡走去。
落日西斜,梧桐樹斑駁的影子被我踩在腳下,我伸出腳狠狠地將腳下的影子碾碎。
回到家的時候夜幕已經完全降臨,樓梯口的燈也壞了,我摸黑上樓卻險些被信信放在門口的垃圾絆倒。光著腳踩在地板上,我竟然再也無法移動一步,像個泄了氣的氣球一樣滑落在玄關處,脫下那件已經被汗水濕透了的大衣。
信信剛買回來的報紙就放在我的手邊——
再見,有時候是最坦誠,也是最勇敢的答案。
借著月光,More專欄上的字就像一條小小的蟲子一樣,緩緩地蠕動著。我的鼻子有些酸澀,我深吸了一口氣,眼淚卻吧嗒吧嗒地掉在報紙上,打濕了上面的字——
梁子聰是整個S城對我最好的人,而我卻傷他最深。
我在日記本上寫下了這樣矯情的一句話后,下一秒我在空無一人的房子里哭得像抽了風一樣,我睜著有些疼痛的眼睛看著銀晃晃的月光,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
我睡得並不沉,一下子便被電話驚醒了。
"梁子聰"三個字不停在屏幕上閃爍著,我猶豫了許久,想好措辭,按下了通話鍵,"喂"了一聲,可回應我的卻是震耳欲聾的舞曲聲和嘻嘻哈哈的曖昧笑聲。
我喊了好幾句都沒有得到答覆,我憤憤地掛了電話,可我在這個時候卻感覺自己鬆了一大口氣。
我們總在尋找一份永遠美好的愛情,但如果兩個人不相愛,再永遠也只是狗屁!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醒來,信信坐在客廳里指著我的眼:"你的眼睛怎麼紅得像兔子啊!"
"我和梁子聰分手了。"
我丟下這句話,趁著她還在發愣的瞬間,背著包往樓下沖,走到樓下我才發現我還穿著室內鞋。
當我穿著室內鞋踏進課室的時候,卻被林小唯狠狠地推了出來,她的眼睛亦是紅紅的,甚至比我還要腫。
"你幹嗎?"我撥開她放在我肩膀的手,而林小唯卻像一隻被拔了毛的獅子一樣,極其不淑女地跳了起來,這是以前都從未有過的事,她的聲音又細又尖,就像粉碎機一樣刺耳:"你說我幹嗎!栗歡,你說我幹嗎?你不問問你昨天昨晚做了什麼事?"
我不打算搭理她,徑自朝教室走去,只是還沒走兩步,整個人卻突然往後傾,然後我感覺到我的臉上被澆上了一層黏稠的帶著咸腥的液體。我伸出手一抹,卻發現整個手都成了黑色。
墨水順著我的臉往下滴,我的衣褲和我粉紅色的KITTY貓室內鞋都濺上了星星點點的墨汁。
林小唯此時就像個瘋子一樣拉扯著我頭髮,另一隻手上還拿著墨水瓶,看起來特別可悲:"你個賤貨,你怎麼能紅杏出牆,你不知道梁子聰昨晚等了你多久!你知道不知道他喝得差點酒精中毒,你有沒有良心啊你……"
林小唯的聲音很大,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就像一個塗著大花臉的小丑一樣任人嘲笑。我有些頭重腳輕,我甚至連推開她的力氣也沒有,所以我只能看著她拿著那個墨水瓶就要朝我砸來。
我自暴自棄地閉上了眼睛,可是等了許久卻沒有疼痛的感覺,反而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拉了過去。
我睜開眼睛只看到駱一舟緊繃著的側臉:"她沒有良心也好過你自作多情。"
他只是扔下這麼一句話,便撥開人群拉著我往外走。我們走了好遠,我才聽到林小唯爆發出的一聲巨大的哭聲。
在那麼一瞬間,我真的覺得她有些可憐。
"你可憐她嗎?"駱一舟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卻帶著難以抑制的怒氣,"你也不知道反抗,你就那麼傻站在那裡任人欺負嗎?對著我你可不是這樣的!"
我連開口都有些困難,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看著他像個老太婆一樣絮絮叨叨:"你怎麼和梁子聰分手了?"
我只是哼了一句,便不再說話,他也沒有生氣,反而脫下他的外套給我披上,掏出手帕蹲著身子在草坪邊的水龍頭沾上水,然後一點一點幫我擦去臉上的墨汁。
他的手指微微發涼,棉質的手帕輕輕地碰觸我的皮膚,就像清風拂過。
"駱一舟。"我剛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的手便頓住了,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
我在這個時候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幽暗深邃的眸子宛如一個旋渦,將我捲入其中。
"栗歡。"駱一舟說,"不管怎麼樣你都是你,我永遠站在你的身後。"
在這一刻,我突然想起一個十分矯情的句子:就算世界荒蕪,,總有一個人,他會是你的信徒。
04.
我走在駱一舟的左邊,他的步伐大而有力,而我就像個小媳婦低著頭一樣邁著小碎步跟著他。
十五分鐘的路程,我們只說了三句話——
你走快點——
好——
嗯。
駱一舟的心情看起來似乎很好,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在這十幾分鐘的嘴角一直往上揚。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呢?我努力回想著。
我和駱一舟在學校的花壇邊坐了兩個小時,從中午坐到了下午。再然後,我的肚子叫了起來,於是他領著我出去吃午飯。再然後,他說天色已晚,不放心我一個人,於是送我回家。雖然此時才夜晚八點半。
我承認我已經原諒了他,甚至可以說,其實我從未真正的恨過他,更多的,是怨而已。
在離綠葉小區還有十來米的地方,我對他說:"我到了,你先回去吧!"
"也不差這兩步!"
林小唯的話隱隱約約還迴響在我的耳邊,我轉身加快步伐:"是的,也不差這兩步,你先回去吧,衣服我洗完后再還你。"
說完之後我也沒有回頭,但我知道他還沒有走,亦沒有追上來。
可是我完全沒有想到梁子聰在小區樓下等著我,且是醉醺醺的梁子聰。他低著頭坐在鞦韆上,一隻手握著繩索,另一隻手托著下巴,似乎在睡覺。
睡夢中的他擰緊了眉頭,咬牙切齒,努力在忍耐著什麼。
他的眼睛下方有淡淡的淤痕,下巴也布滿了新長出來的青色胡楂,我還未走近,便聞到刺鼻的酒氣。
我沒有叫醒他,我只是努力按捺住內心的澎湃,然後小心翼翼地繞過他的身子朝樓上走去。
我就像是一塊烙鐵,他只要靠近我,只要貼近,便會被我燙傷。那我還不如不要靠近他,畢竟,他是那麼那麼喜歡我。
我回到家中的時候信信還沒有去上班,正坐在客廳看著電視吃著她中午吃剩的蛋炒飯,見到我回來,似要像往常一樣同我說笑,可她的目光焦點定格在我的身上:"你又被欺負了?衣服是誰的?梁子聰?"
"不是他的。"我拉著她往窗口走去,指著花壇邊千秋上的黑色身影,"他在那裡似乎很久了,你幫我去叫他回去好嗎?"
信信斜睨了我一眼,最後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咚咚咚"地下樓了。
我就這樣站在窗口,躲在青色的窗帘後面,看著信信叫醒梁子聰,她手舞足蹈地對他說些什麼,然後梁子聰搖搖晃晃地離去。
我坐在窗口,看著外面陰暗的天空,默默地在心裡對他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終究還是沒有完完全全將心送給你。"
梁子聰喝醉了,梁子聰在酒吧和人打架了,梁子聰的手傷又嚴重了。
這是我每天在林小唯那裡接收到的信息。
她依舊會每天對我冷嘲熱諷,依舊對我嗤之以鼻,但是她卻沒有與我進行肢體接觸,我想她應該是怕了駱一舟吧,因為他畢竟與梁子聰不一樣,他不會憐香惜玉,更沒有紳士風度,他若是生氣,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我嘆了口氣,看著我手中厚厚的一疊A4紙上面密密麻麻的五號宋體,揉了揉鬢角,繼續埋首於工作中。
在四個小時前,我正準備下班,林小唯那親愛的姐姐林小婉卻將這疊有半本《辭海》厚的列印紙扔到了我的桌子上:"栗歡,這個你今晚校對好,明天早晨上班的時候我要看著它放在我的桌子上。"
說完她便踩著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與男同事嬉笑著遠去了。我在內心裡咒罵了她無數句,最後還是對著A4紙一個字一個字地校對。
我用紅筆畫上最後一個圈圈,將文件放在林小婉的桌子上,才發現外頭雷聲轟隆,大雨瓢潑。
大廈里的公司大多都已經關了門熄了燈,我鎖了門小心翼翼地摸索著下了樓,正思考著我是要被的士司機敲一頓打的回去還是打電話讓正在上班的信信來接,卻看見一個高高的身影在門口抽著煙。
逆著光,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的背影有些熟悉。直到他轉過頭來,我舉著包包要行兇的手還沒有放下,然後,我張大著嘴巴目瞪口呆。
"栗歡,是我。"駱一舟一下子就笑了,眼睛彎彎的,就像月亮一樣,雖然此時外面大雨滂沱。
"你怎麼在這裡?"我努力將我的嘴巴合上,艱難地吐出這句話。
"哦,我想你應該又加班了,又下大雨了,你這個大頭蝦肯定沒有帶雨傘,所以就給送傘來了。"此時已經將近十二點,這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卻笑臉盈盈地看著我,語氣帶著寵溺,彷彿在對我說著"今天天氣很好"一樣,可是今天天氣一點也不好。
我在被的士敲詐和被駱一舟送回家之間衡量了一下,最後還是選擇了鑽進駱一舟的傘下。
雨"吧嗒吧嗒"地打在傘上,迎面而來是刺骨的冰寒,我將自己蜷縮成了一團,駱一舟一直將傘往我這邊傾斜,回到綠葉小區的樓下我才發現駱一舟的身上幾乎已經濕透了,不停地往下滴著水。
這個晚上,我在房門口坐了很久。
駱一舟睡在沙發上,長手長腳的他蜷縮在我們的小沙發上,看起來特別委屈。他身上還蓋著我粉紅色的棉被,不倫不類。他似乎很累,剛躺下紊亂的呼吸便逐漸平穩了下來。
他送我回家后全身已經濕透了,他的大衣還在我這裡,我讓他上來擦乾身子,換件衣服,可等到他要出門的時候,雨卻更大了,簡直要將這個城市掀翻。
於是,他便在我家裡住下了。
信信穿著睡裙貼著面膜飄過,在我身邊坐下:"歡歡,你確定你要和他在一起嗎?"
我關了所有的燈,此時只有窗外的月光為我們照明。信信的眼睛就像月光一樣明亮,直直地照進我的心裡:"你心裡的那個人是他吧?"
信信說:"歡歡,他值得的。"
我鬼使神差一般,躡手躡腳地走到了沙發前,他的睡姿一點也不好。僅僅是半個鐘頭,便踢了三次被子,我小心翼翼將被子掖在他的下巴處。
我坐在地毯上,他微微喑啞的聲音還不斷地在我耳畔迴響——
栗歡,只要你回來我身邊,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你受的苦,我寧願加諸在我的身上,十倍,百倍——
我還是喜歡你。
你的深情一如既往,可你的眉目卻已成傷。
我抱著自己的臂彎,望著窗外大雨依舊,輕輕地將頭貼在了那床粉紅色的被子上。這是曾經的,屬於我的胸膛。
大雨沒有將這座城市傾倒,但它卻賦予了我勇敢。
夜色朦朧,沙發上的駱一舟翻了個身,我的心隨著他的動作亦轉了個大彎。
我曾經也是這樣想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只是時光已荏苒,你還能陪著我到世界的終結嗎?
夜涼如水,我卻無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