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午夜星光
回憶猶如困獸,在我心中不停地咆哮,
我抑制住了悲傷,卻永不能遺忘。
01.
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個倒霉透頂的人,幸運之神從來都不會眷顧我,所以當我從人民廣場奔向學校的時候我便開始思考,這次等待我的會是怎樣的爛攤子。
當然,前提是神通廣大的駱一舟沒有在場。
所以當我和信信完好無缺從學校保安室走回家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這是事實。我的心情卻是從未有過的輕鬆,彷彿一個坐了多年牢獄的人走出那密閉的空間,經過我陽光的洗禮,洗去了一身狼狽與頹廢。
信信走在我的前面,她的發被風吹起,髮絲飛到了我的臉上,帶著洗髮露淡淡的清香,我突然很想抱一抱她,親吻她的臉頰。
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將這個動作做出來,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將我推開,或許再補上幾個拳頭幾腳,再拍拍手丟下我遠去。
所以我只是從她的身後將她抱住,說:"信信,謝謝你。"
她的身體在那一瞬間突然變得僵硬,腳步也停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將我掙開,笑罵了一句"矯情",再拉著我大步朝家裡走去。
習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清晨,我像平時一樣洗漱完畢后衝出了房間。可能是我的動作太大,吵醒了還在睡覺的信信,她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頭髮亂翹,睡眼朦朧地看著我:"你去哪裡?不是沒有課?"
我恍然才想起,原來我被雜誌社開除了,也就是說我沒有工作了,再或者你可以這樣理解:我失去了生活來源。
"我去找工作。"我拎著包往外走,目的地是人才市場。
但,找工作遠遠比我想象中的要難,特別要找一份穩定的兼職更是難上加難,一個未畢業的大學生要找一份穩定的兼職是世界上最難的事情。
"我們公司的實習工是沒有工資的……"
"我們不收兼職。"
"噢,你英語四級過了對吧?但是你還沒有畢業證書!"
"是,我們需要打雜工,但是要全職。"
……
我在人才市場跑了好幾天,最後還是一無所獲。我甚至去找了以前兼職的主管,但是人家給我的回答是:噢,你們大學生啊,我們可請不起。
我是笑著的,可是在心裡我已經磨牙吮血,將那個死胖子撕成了碎片,嚼得粉碎。
我每天都在外奔波,信信問起的時候我只能說課多,作業多,所以留在學校學習。
而在學校的時候,我則是昏昏沉沉地趴在課桌上,課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我們系以嚴厲聞名的外教從來不點我起來回答問題,猶如我是一個透明人。
說是透明人,實則不假。現在沒有人會找我麻煩,但也沒有人會主動和我說話,就連交班費也沒有人來和我收,讓我省了幾十塊錢,就連最恨我的林小唯,這段日子以來也總是委靡不振,找茬似乎也沒有了精力了。
這個周三一整天都是有課的,信信打電話喊我出去吃飯的時候我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拒絕了,準備買個麵包就地解決后午睡一下。可我沒有想到我剛拆了麵包,張開嘴巴還沒有咬,駱一舟就像鬼魅一樣突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我的嘴巴還保持著那個姿勢,而駱一舟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搶走了我手中的麵包:"喂,吃飯去吧!"
"我正在吃了。"我想要搶過麵包,他卻反手就想將麵包扔進垃圾桶,見我瞪他,他又來了個大轉彎,把整個麵包塞進嘴巴里,三兩口便嚼完,噎得眼睛都鼓了出來。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他:"你想怎麼樣!"
"我們一起去吃飯吧,你這些天都找不到人影。"
駱一舟的心情很好,這從他點菜的時候可以看得出來。他領著我去了川菜館,就我們兩個人,他卻點了整整一桌子菜,紅紅綠綠的,看起來讓人食慾大振,我的肚子已經咕咕叫了,但我還是沒有忘記問他:"你沒有什麼陰謀吧?"
我扒著白飯,看他慢吞吞地撕著牛肉放在我的碗里,咽了一口口水后我還是忍不住咬了一口。
牛肉香辣入味,肉質鮮嫩。
駱一舟卻在這個時候突然開口:"栗歡,我們重新在一起吧。"
"噗……"
我捂著嘴巴開始咳嗽,飯粒和碎牛肉卡在我的咽喉處,嗆得我眼淚四濺,駱一舟用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我抬起頭正想說話卻看見他黑著臉看著我,臉上沾著我噴出去的飯粒和黑漆漆的牛肉。
即使我的心臟很強大,我還是無法承受這一幕。我用最快的速度扒完飯之後便逃出了飯館,他沒有追上來,只是沉著臉對著我喊了一句:"栗歡,你就逃避吧!"
好吧,我承認我的確在逃避。
我太忙碌了,我沒有那個時間去戀愛。有情不能飲水飽,所以我還要解決我食不果腹的問題。我的學習成績很差,我怕會更加墮落。我和他的戀愛曾經以失敗告終,我也沒有那個勇氣再去與他在一起,我怕又一次被傷害。
我給自己找了很多理由,但我怕一見到他便會被他一次性反駁,所以自駱一舟說出那句話之後,我便開始逃避著他,像蝸牛一樣縮在我小小的殼裡。
我不是不喜歡你,我不是不願意和你在一起,只是害怕有一天醒來會突然發現這只是一場虛幻,到時候我又該用多少時間來遺忘你,用多少時間去撫平你來了又走之後的感傷。
接到信信的電話我正在咖啡店面試侍應生,老闆正在考核我的笑容過不過關。
信信的聲音急促且慌張:"栗歡,你快點來,快點。"
我一下子便慌了神,連再見也忘記說便衝出咖啡店,往"煙花"奔去。這一段十五分鐘的路程,卻宛如十五個鐘頭那麼漫長。
看到"煙花"的霓虹燈的時候,我感覺我像是死去了一回一樣,整個後背都是冷汗津津。信信站在"煙花"下,對著我招手:"栗歡,快來。"
她笑臉盈盈,完好無損,很好。
我還沒來得及問是什麼事,她卻一下子把我推進了酒吧。平時色彩糜爛,燈紅酒綠的"煙花"今天卻異常安靜,瀰漫著一股溫馨的氣息。
台上沒有平時激情四射的樂隊,唯有一架黑色的鋼琴,鋼琴前坐著我最熟悉的那個人,他七十五度角側對著台下,從這個角度我剛好可以看到他清俊的側臉,他緩緩地伸出右手,並不是很嫻熟地搭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如在夢中一般。
"祝栗歡生日快樂。"他說。
台下掌聲響起。
從他的指尖流瀉的是熟悉的《致愛麗絲》,我突然有些想哭,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我忘記了。
02.
《致愛麗絲》是貝多芬獻給他最愛的女孩子的經典名曲,他告訴女孩子,她在他心中永遠美好,不會老去。
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帷幕的時候,駱一舟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朝台下的我走來,他對我說:"栗歡,我只想告訴你,時光再荏苒,你在我心中依舊是當初那最美好的模樣。我只是想問你一句,你愛不愛我,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這就像老套俗氣的電影劇情,可是我卻忍不住紅了眼眶。周圍的人都在起鬨,有年輕的男人拍著手掌嚷嚷著:"快說我願意,快說!"
這並不是求婚現場,但他們卻鬧騰得就像在求婚一樣。我瞠目結舌地看著一步步朝我逼近了的罪魁禍首駱一舟,又忍不住回頭去搜尋那個幫凶顧信信。
信信就站在我的旁邊,狠狠地將我一推,我便跌進了駱一舟的懷裡。他被我這一撞,悶哼了一聲,但很快就笑了出聲:"其實你不用這樣主動的。"
我還沒有來得及反駁,他卻捏了捏我的手心,右手握住我的肩膀將我往後轉,一個插著蠟燭的蛋糕橫亘在我的面前,
燭光閃爍,我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還是掉了下來,很不矜持地將頭點得和小雞啄米一樣。
我的腦袋在那一刻已經完全變成空白的了,無法再思考任何東西。我只能看著駱一舟的嘴巴一張一合的,我只能任他握著我的手去切蛋糕,任信信將一杯杯顏色鮮艷的雞尾酒往我的手裡塞。
等到我的腦袋逐漸清晰明朗的時候,我已經是在包廂里被信信灌了兩杯酒,其餘的都被駱一舟擋下了,她自己也喝了不少,不停地對著我傻笑。
駱一舟一直握著我的手站在我的身邊,眼睛亮晶晶的,耳根和臉頰都有著詭異的紅。見我在看他,他一下子惱羞成怒,兇狠地瞪了我一眼:"又哭又笑,不知羞。"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才發覺我原來真的是笑著的。
外面有女孩子在唱歌,是溫嵐的《祝我生日快樂》,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傷感起來。信信抱著酒瓶低聲咒罵著哪個沒眼力的傢伙唱的歌,然後又搖搖晃晃往後倒。
駱一舟突然靠了過來,輕聲卻堅定地說:"栗歡,以後每一年的生日我都會陪著你過,不會讓你孤單的。"說話間,他把一個裹著絲綢的細長的盒子往我的手裡塞,"生日禮物。"
我拆開那煩瑣的包裝,剛打開盒子便被眼前的這件禮物給震驚住。
這是兩年前駱一舟送給我的那支鋼筆,而它在一個多月以前便被我當著他的面扔進垃圾桶。可它為什麼現在會在這裡,而且還換了一個樣子,上面掉落的漆已經被修補完整,銀色的漆讓它看起來就像新的一樣,上面還有一個用水鑽黏上去的"LH"。
我抬起頭問他:"你把筆撿回來了?水鑽是你自己弄的?"
他更加面紅耳赤,粗聲粗氣地:"是又怎麼樣!你們女孩子就是喜歡這些表面的華麗的東西……"他下面的話沒有成功地說出來,因為我做了一個大膽的行徑,我在他說話的瞬間,踮起了腳尖,將我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謝謝。"
那隻鋼筆還被我握在手中,我的手汗將它濕透了,兩個字母在彩色燈光下閃閃發光。
"LH是栗歡,也是lovehuan。"他說,"明天我去找你,像以前一樣。"
那細細的聲音穿過曖昧的空氣,朝我襲來,鋼筆在我掌心印出一道褶皺,截斷了那道長長的線。
我以為駱一舟只是一時興起,沒有想到他會每一天都來接送我上下課。有的時候沒課他亦會來找我,然後與我像普通情侶一樣搭著公車繞著這個城市一圈又一圈。
這是從前我從未想過的事情,我從未想過我們在分開兩年之後還能這樣牽手同看夕陽。
殘酷的駱一舟,驕傲的駱一舟,冷漠的駱一舟,都慢慢地離我遠去,此時留在我身邊的只有那個愛我的駱一舟。
我願意相信他是愛我的。
因為,我亦是愛著他,雖然我從前一直不肯承認。
有人說:戀愛的女人是傻子,失戀的女人是瘋子。
那麼失戀了又重新戀愛了的女生是什麼?顧信信指著我的鼻子說:葵花籽,也稱瓜子,營養豐富,香氣誘人,吃多了卻會發胖和高血糖。
她把我拉到了鏡子前面,指著鏡子裡面的我說:"看吧,你現在就像一顆散發著奶油香氣的瓜子,戀愛果然改變了你,但是你也要把握住自己,千萬不要一下子就深陷其中。"
我摸摸自己氣色好了不少的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轉過頭問她:"信信,你好像還沒有和我說過你的戀愛史吧!"
她冷笑一聲:"我沒有談過戀愛,如果你從小生活在我那樣的一個環境里,我想你也會對戀愛產生恐懼的。"
我這才想起他的父母的悲劇,不僅有些訕訕。她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梳洗了一番,出去上班了。
我對著她的背影吼了一句:"其實,你可以試著去談一場戀愛,相信愛情吧。"說完我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而她回過頭來的時候卻是笑著的,她說我試試吧。
而我沒有想到這個試試會這麼快,就在幾天之後的晚上,駱一舟送我回家,我們便在綠葉小區樓下遠遠地看到了信信,即使燈光幽暗,我還是看到了與她一起還有一個男生。
起初我們以為他們在擁抱或者在接吻,駱一舟還紅著耳根不好意思地乾咳了兩聲,我趕緊捂著他的嘴巴躲在樹后,不想去破壞他們之間的氣氛,怕嚇跑信信的春天。
我還在心裡感嘆著信信手腳可真快,不談戀愛則已,一來就發展如此迅速。
可很快我便發現不對勁了,他們並不像在接吻,更像是在廝打。駱一舟一下子便解開了我的疑問:"還不上去嗎?你要看著信信被打嗎?"說完他便大步沖了出去,抓住了那個努力要把信信往懷裡帶,嘴巴不停往她臉上湊的男人,往地上甩去。
他沒有防備,一下子便摔倒了,還是臉朝地。
"你們做什麼啊!神經病!我報警啊!"
"是你在做什麼?"我趕緊跑過去托著了險些被帶倒的信信,像老母雞護崽一樣把她護在身後,"不要臉,年紀輕輕學人家耍流氓!"
那個男的長得還不錯,他掙扎著從地上撐起身子,吐了一口血水,對著我們冷笑:"你們沒有見過情侶接吻啊!要看著我們表演也不要這樣!"
駱一舟看不下去,還想給他一拳,他似乎看出了自己不是駱一舟的對手,這次卻學乖了,一下子就竄了幾米遠:"你們幹什麼!是顧信信這個婊子勾引我的,要我和她在一起的!情侶間摟摟抱抱親親有什麼關係!都在酒吧賣了還裝什麼純……"
說完又吐了口口水,轉身便跑。
我看著拳頭還停在半空中的駱一舟和面無表情的信信,張大了嘴巴不知道說什麼好。駱一舟尷尬地回過頭來,剛想開口說些什麼,信信便推開了我,往樓上跑去。
"快進去看看她吧!"他嘆了口氣。
任何一個女孩子遇到了這樣的事情都不會好過,會哭會鬧,嚴重的估計會玩自閉自殘或自殺。可我知道信信並不是這樣的人。
果然,我剛推開家門便聞到刺鼻的煙味,黑暗裡,我依稀可以看見煙霧瀰漫中她那張依舊是面無表情的臉。
"信信。"我喊了喊她的名字,正想對她說幾句安慰的話,她卻打斷了我。
"歡歡,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他不過追了我兩個月,我見他人還老實而我活了快二十年都沒有談過一場戀愛便想試著和他在一起。可人家其實根本不是喜歡你,不過是想玩玩而已。其實也是,誰會喜歡一個酒吧女呢!"
我的喉嚨有些哽咽,都是我不好。
"對不起,我……"
她對我揮了揮未燒完的煙,紅點在我面前晃動:"不是你的錯,是我傻。你好好珍惜吧,真的,你能遇到駱一舟這樣的人,不容易。"
她說完便熄了煙,像什麼事也沒發生地走進房間關上了門。
我忐忑了一整個晚上,第二天起床卻見信信像往常一樣睡眼朦朧地坐在客廳對著我罵道:"你又起晚了!你男朋友在樓下等了你多久知道不知道!"
我拉開窗帘一看,果然,那個黑色的身影在鞦韆上搖蕩著。
身後的信信又開始抽煙和罵老闆,看起來與往常真的沒有什麼不一樣。
03.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而我卻覺得有駱一舟的地方就有八卦和戰爭。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只要我同駱一舟站在一起,便有人對我們議論紛紛或者進行人身攻擊,我早已經習慣了這些紛亂。
所以,當我和駱一舟牽著手出現在校門口時,周圍爆發出來的嘈雜的抽泣聲和叫罵聲我一點也沒有覺得奇怪。
這是女生A:"這個人就是大一的那個栗歡?"
"是啊,就是那個進過少管所,偷過東西的女生!"這是女生B。
女生C接話:"那個男生不是從B城來的交換生?他是不是瞎了呀,看上這個人……"
駱一舟的眉頭卻皺著,像兩條毛毛蟲一樣,嘴唇抿得死緊。我掙了掙被他握在手心的手,卻反而被他握得更緊。我只好用手肘捅了捅他:"可以鬆手了吧,再下去你的名聲就不保了。"
"閉嘴!"他惡狠狠地道,"反正你就是希望我可以放開你,別說你後悔了吧,來不及了。"
我從來都不知道駱一舟原來是這麼能耍賴,我看著他那張微慍的臉,那些排山倒海的流言飛語反而在一瞬間就被阻隔開來,無法襲擊到我的身體,我又變成銅牆鐵壁了。
我突然就釋懷了,輕輕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該回去上課了吧,要遲到了。"
駱一舟還想對我說些什麼,最後只是嘟囔了一句"放學記得等我",然後就大步朝教學樓走去。
我看著他風風火火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圍對我嗤之以鼻的女生們,真的是一點鬱悶或難過都沒有。
如果說我現在是淡定的,那麼當放學之後那個高挑漂亮的女生當著我們的面對著駱一舟嘟著嘴說"一舟哥哥,你不要和她在一起了,和我在一起吧,我不是小偷也不是少年犯"的時候,我真的就淡定不起來了。
她站在我們面前,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讓我這顆乾癟的扁豆自愧不如,我突然就慌了神。
我轉過頭去看當事人駱一舟先生,他的臉色比早上還要難看幾分,我正在想我要不要先退場,給他留下一個選擇和思考的空間,他卻突然拉起我的手,直直地往升旗台走去。
我們站在一米來高的升旗台上,就像在領導在開演講一樣。下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我的腳底板彷彿火在燒,我扯了扯旁邊駱一舟的黑衣服。
駱一舟回過頭來看我一眼,清咳了兩聲:"大家好,我是駱一舟,站在我身邊的是我的女朋友栗歡。或許她在你們眼中是那麼不堪,但是對我來說她是我的全部,是我的所有。"
"世界上好的女孩子那麼多,可我就是喜歡她一個。"
"無論她是怎麼樣的,在我心中她是你們無法比擬的……"
我的耳畔是雷鳴般的掌聲,而我就像個小丑一樣傻愣愣地站在台上,張大著嘴巴看著黑壓壓的人群,不知所措。
駱一舟的呼吸輕輕地落在我的耳邊,拂亂了我的心跳。
他說:"栗歡,我會永遠同你在一起。"
那個驕傲的駱一舟,他正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做著從前他最厭惡的事情——"把愛大聲地說出來"。
鄙視的羨慕的憤怒的不耐的眼光朝我投射來,而我此時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只是宛如剝著洋蔥,想流淚。
接下來的那些天里,紛亂沒有減少,學校里對我的議論聲更加熱烈。而讓我感到奇怪的是,以往最喜歡找茬的林小唯卻沉默了,就像一個被人遺忘的布偶,安靜地躲在角落裡。
我在上課的時候回過頭去,後排還在熱情如火地討論著"駱一舟和栗歡"的女生突然就靜止了,低下頭不敢看我。
林小唯坐在最後一排的位置,臉上是厚重的黑眼圈,整個人趴在桌子上。似乎是感覺到我在看她,她挑起眼帘看了我一眼,沒有鄙視和嘲諷,就只是普普通通地看,然後又將頭埋進了臂彎里。
我想起兩年前的我們第一次見面,她活力四射和笑臉盈盈,卻無法和現在的她重疊。
能讓林小唯如此傷身傷神的人,我想只能是梁子聰一個了。
我在筆記本上寫下"梁子聰"三個字,可他永遠不及"駱一舟"三個字這般刻骨銘心。
那三字在三分鐘后出現在了我手機的簡訊箱里,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栗歡,晚上我們請信信吃個晚飯吧。
我真的感覺到駱一舟很不一樣了,換做以往的他,怎麼可能為我做到如此呢。
"你有什麼目的嗎?"我問他,"請信信吃飯,不會是鴻門宴吧?"
"當然有目的,我當然要和你的好朋友搞好關係,要是你在某一天又跑了,我還可以找她幫忙呢!"駱一舟半真半假地說,一邊幫我們洗著碗筷。
而信信便是在這個時候推開包廂的門的,她笑臉盈盈地看著我們:"什麼幫忙?"
我有些尷尬地看著信信,乾咳了兩聲:"點菜吧。"
駱一舟一直以來都是有潔癖的,他不厭其煩地將碗筷清洗了三遍,整齊地擺在我和信信面前後,才揚起手來喊了服務員點菜。
我慶幸的是,即使時間過了那麼久,他還是記得我不喜歡吃辣喜歡吃酸,不喜歡吃肉和青菜,喜歡吃大閘蟹和小龍蝦。
雖然他是喜歡吃辣的,但是他卻特意吩咐了服務員不要加辣。信信就坐在我們的對面,表情古怪地看著我們,最後卻什麼也沒有說。
今晚的氣氛很好,他還要了幾瓶啤酒,卻一點不讓我沾,他和信信對酌起來,還一邊當著我的面討論著我。
"栗歡是個糊塗蛋,你要多照顧她,以前的事我想你也知道,如果以後你們需要我幫忙,儘管開口。"這是駱一舟。
信信回之:"不會的,我們相處得很好。"
"那就好,如果你們有需要,房租其實我也可以幫忙的。"駱一舟還在絮絮叨叨著,"你們不用和我客氣,你的事就是栗歡的事,栗歡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看不慣他們兩個還在繼續客氣,雖然我的心已經開始泛酸了,但我還是敲了敲桌子:"吃菜吧,別再客氣了。"
駱一舟正在幫我和信信布菜,看了我滿滿的碗和信信只有幾塊蘑菇的碗,又喊來了服務員,重新點了幾樣菜。
我有些抱歉地看了看信信:"我都忘記你不吃海鮮了,會過敏。"
信信也是瞠目結舌:"你怎麼知道我不吃海鮮?"
駱一舟突然笑了出來,撥了撥我本來就不是很柔順的發:"你只吃蘑菇和青菜,桌子上又海鮮居多,某人只顧著吃都忘記你不吃海鮮了。你是栗歡的朋友,我當然要多關心多巴結你一下咯。"
我的手中還拎著大閘蟹,吃得滿嘴流油的,但是心中的酸澀感卻更加強烈了。我低下頭揉了揉眼睛,油花一下子就往我的眼睛里跑。
"說你糊塗,你還真的是糊塗,快,別動。"駱一舟拿著餐巾紙幫我擦眼睛,我眼睛的餘光看到了正襟危坐的信信,她看著我們,就像父母看著剛出嫁的女兒一樣。
我如鯁在喉,內心卻忍不住再一次發出感嘆:有一個愛你的人和一個愛你的朋友真好。
04.
我們一行三人吃了一頓很開心的晚餐,雖然最後結賬的時候,我又很不客氣地驚嚇了一把。
賬單上的數字是我半個月的生活費。
信信並沒有和我們一起回家,而是直接去上班了。駱一舟送我回家,而我摸了摸連打的錢都不夠的口袋,最後提議:"我們走路散步回去吧。"
駱一舟只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便拉著我的手陪我走完了這一段一個小時的路程。如果說和信信在一起我們三人的氣氛算是不錯的話,那麼只剩兩人的時候我們之間只能用沉默和尷尬等字眼來形容了。
我一直在思考著我現在沒有工作,找工作又那麼難,我該如何打電話回家和父母開口。駱一舟有些煩躁地點了一根煙,狠狠地抽了一口,"栗歡,你到底是有什麼心事啊!"
駱一舟就是駱一舟,即使我對他說了十次我沒有心事,我沒有不開心,他仍舊是不相信。
我站在陽台上看著駱一舟靠在樓下的鞦韆上抽煙,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電話,按下了那個我已經記了十幾年熟悉的號碼,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的手也是顫抖著,這樣懸著一顆心整整持續了三十秒,直到我的母親有些煩躁地接了電話。
"喂。"
電話那頭很喧鬧,而她的聲音卻清晰無比地透過電波直達我的耳郭,我的心臟。我一下子就哽住了喉,喊了一聲"媽"便再也說不出話了。
信號並不是很好,除了電波的"嗞嗞"聲之外,我只能聽到我母親的沉重的呼吸聲,她沒有說話,任由我嗚咽著一句一句叫著"媽"。
過了許久,她才大嘆了一口氣:"栗歡,你有事就直說吧。"
在這過去的兩年裡,我給家裡打過無數次電話,而我的父母們每一次與我對話的開頭便是:"栗歡,你說,當年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你現在是不是和那個人在一起。"
無論我怎麼解釋,他們都是這樣固執地認為的。而我們最後的一次通話是在一個月前,在我重遇駱一舟之後,我的母親說:如果你還想回這個家,便和那個人斷了聯繫,否則你就不是我們的女兒。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很憤慨地掛了電話,我說我和他在一起,是在一起,你們滿意了嗎?
掛完電話之後,我大哭了一場,卻再也沒有勇氣給家裡打電話。
而現在,我終究還是沒有辦法,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他們都說家是最溫暖的港灣,無論你做錯什麼事都會是你漂泊后應該停駐的避風塘。
我的港灣和避風塘一下子便猜出了我的心思,她說栗歡,如果只是這樣那我先掛了,以後沒事別來電話。我聽見我的父親在嘆氣,說:"讓她回來吧。"但是我的母親卻一下子掛了電話。
我站在陽台上,駱一舟長長的身影還在鞦韆上晃蕩,我背靠著欄杆的身體慢慢地往下滑,最後我只能捂住嘴巴啜泣著,我怕我的聲音太大,驚擾了樓下的駱一舟。
我怕我哭得太響亮,驚擾了我現在的小小的幸福。
我把自己掩飾得很好,可是當第二天我站在提款機面前看著上面四位數的餘額,我卻是無法再沉默與淡定了,在車水馬龍的公路上哀號了起來。
我不知道駱一舟找了我多久,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會找到我的。我就像一隻烏龜,蜷縮在自己的龜殼裡,躲在公園裡獨自舔舐傷口。
駱一舟出現的時候我已經哭紅了眼睛,我睜著兩顆水泡眼看著他,他也沒有再追究我為什麼哭,而是拉著我就走。
"去哪裡?"我問他,可是他卻沒有回答。
當他拉著我出現在遊樂場的時候,我已經是滿頭黑線,他指著滿場的遊樂設施說:"栗歡,你去吧,你想玩什麼我陪著你,直到你開心為止。"
我也真的像抽風一樣,和他一起從坐完過山車坐海盜船,再進了鬼屋,玩了碰碰車,還玩了大轉輪,最後我趴在洗手池邊吐得唏里嘩啦,他卻笑了出來問:"心情有沒有開心一點?"
我看著牽著小孩路過的父母,鼻子又是一酸,也不管不顧自己渾身都是嘔吐物的酸臭味,抱著他就號了出來:"我想家,我想念爸爸媽媽,他們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想起小的時候他們牽著我去遊樂場,我想起他們為了生活奔波勞累,我想起他們跪在警察局裡老淚縱橫,我想起他們在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的面孔。
而現在,我卻抱著駱一舟哭得唏里嘩啦,將對家的眷戀都朝他傾吐出來,他寬厚的手掌落在我的後背,一下一下幫我順氣,他說:"栗歡,你總要學會自己生活。"
他還說:"栗歡,有我在你的身邊。"
"我無法回到兩年前,我恨透了那個時候的自己那麼的懦弱,無法出來承擔屬於我的責任,栗歡,雖然你的父母不在你身邊,但是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他從來都不是唱高調的人,但此刻卻對著我發表著這番言論,說不感動是假的。其實我也想某一天,我可以仰起頭告訴我的父母:他不是只帶給我傷害,他也有擔當想過庇護我,給我依靠的。
夕陽柔軟,我將頭靠在了駱一舟的肩膀上,他的聲音順著骨骼傳了過來:"栗歡,我有時候是羨慕你的,你還有母親可以罵你,我連母親都沒有,而那個所謂的父親……"
"你永遠都無法想象你的母親剛去世一周,就有另外一個女人帶著兒子登堂入室,甚至你的父親疼那個拖油瓶的程度更甚於你,在那個家,我更像是一個外人。所以我恨,我最恨的人便是梁子聰母子,要不是他們,我們的家庭也不至於如此……"
駱一舟說起"梁子聰"這三個字的時候是咬牙切齒的,我卻怎麼也無法將他與腦海中浮現的那個溫潤如晨曦的人聯繫起來。
他把下巴貼在我的額頭上,輕聲卻是堅定地說:"栗歡,你看,你現在只剩下了我一個,我也一樣。所以,你不能再將我推開了吧!"
梁子聰那三個字就被我放在嘴裡反覆咀嚼,但是我終究還是沒有將它說出口來,我知道,他一點也不願意聽到。
我沒有回話,只是艱難地點著頭,我的腦子裡一直迴響著我母親說的那句"以後如果沒事別再來電話了",眼淚一滴一滴地打在地面上。
殘陽如血,我和駱一舟就像兩個被世界遺棄的人一樣,就這樣也只能這樣相互依偎著取暖,心是從未有過的貼近。
但好在,我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