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搶飯碗的對手
在長樂鎮這個彈丸之地，一說起何仙姑的大名，那簡直就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裡的很多鎮民都是她的常客，更有不少慕名遠道而來的外省人。小到算個八字挑個吉日，大到看個風水除個妖精，那基本全都在這位仙姑的業務範圍內。本地的老一輩人都知道，這位何仙姑的祖上本家乾的就是這一行，她的爺爺，曾爺爺，曾曾爺爺都是這個行當的佼佼者，她的父親何戚在當時更是被稱為何半仙。如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的女兒乾脆就從半仙直接升級到了仙姑。
仗著父輩的名聲，靠著祖傳的神騙術，憑著自己的小聰明，何其嵐在鎮上可謂是混得風生水起。儘管父母早逝，可當時還在就讀初中的她硬是拒絕了鎮上的資助和親屬的幫忙，憑藉一己之力照顧唯一的弟弟。弟弟何其欽也還算爭氣，不僅考取了鎮上最好的中學，而且在兼職家庭婦男的情況下還能保持學業優秀，更在閑暇時客串她的助手一角，真可謂是個小小多面手。
這天傍晚，何其嵐準備了一些做法的道具就帶著弟弟去了鎮上的王大伯家。這位王大伯的兒子常年在外經商，聽說經營規模不小，所以家裡條件也相當不錯。王大伯平時沒別的愛好，就喜歡收藏些古董。不過，這一次似乎出了點問題。
長樂鎮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是個典型的江南古鎮，很多建築還依然保持著舊日古樸典雅的風貌。舊宅陰氣盛，所以偶爾發生些不可思議的靈異事件也不足為奇。
何其嵐剛踏進王大伯家的院子，早等在那裡的王阿姨就急急忙忙迎了上來，口中還碎碎念著，「仙姑啊仙姑，你可總算來了。快來看看我家老頭子！他之前還好好的，吃了早飯之後就說頭疼。我帶他去鎮上醫院看了，可也看不出什麼緣故，醫生說是讓他休息休息就好。誰知這到了下午，他就疼得直叫喚，吃止痛藥也不管用……沒辦法，仙姑，我怕老頭子可能是招惹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只能來麻煩你了。」
何其嵐胸有成竹地抿唇一笑，「放心吧，王阿姨。不管什麼不幹凈的東西我都能收拾。」
她跟著王阿姨進了房間，看到王大伯正抱著腦袋直哼哼。只見他的臉色蒼白，額上冷汗漣漣，唇色發青，似乎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
「老頭子再忍忍啊，我把何仙姑請來了，你很快就會沒事的！」王阿姨顯然對仙姑大人頗有信心。
何其嵐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房間，目光忽然落在了不遠處的某樣東西上面。
——桌子上有一個被打開的錦緞盒子，盒裡放置著一副相當精緻美麗的玉筷。碧色晶瑩，寧靜明潤，隱隱有流光閃動。筷子前端還鑲著金色飾物，是常見的祥雲花紋。
她的心裡微微一動，開口問道：「王阿姨，這是大伯新收進來的古董嗎？」
「是啊，這是今天早上賣家剛剛送來的。聽說還是什麼唐朝時候的古董呢。」王阿姨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驀然一變，「怎麼了仙姑？難道這東西有什麼不對勁嗎？」
「我看問題可能就出在這玉筷上。」何其嵐轉頭對弟弟道，「小欽，去拿我的點妖索來。」
何其欽熟練地打開了隨身帶來的檀木小箱子，從裡面找出了一條用棉線捻成的繩子交給了她。何其嵐將繩子系在了筷子的前端，小心翼翼點燃了它。隨即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這條繩子雖然是被點著了，可怎麼燒都燒不斷，直把王阿姨看得目瞪口呆。
見此情形，何其嵐不動聲色地收了繩子，篤定地做出了最後的判斷，「王阿姨，如果一切正常的話，那麼我這條點妖索就會燃燒乾凈。但如果燒不掉，就是說明有不幹凈的東西存在。嗯，您該明白我的意思。」
王阿姨頓時嚇得面無血色，結結巴巴道：「真的是這樣嗎？那，那該怎麼辦？仙姑，你神通廣大法力無邊，你可要救救我家老頭子啊！花多少錢我們都不在乎！」
這頂高帽子讓何其嵐戴得很是愜意，最後那句話更是深得她心。她微微笑道：「放心吧，王阿姨。這妖的邪氣已經侵入了大伯的體內，所以才會引發頭痛。只要我做法將其逼出來就可以了。不過……這恐怕是會大傷我自身的元氣……」
王阿姨一臉感激地點著頭，「只要我家老頭子沒事，我是絕對不會虧待仙姑的！」
何其嵐滿意地笑了笑，熟練的布置起了臨時的道場。不多時，桌子上就放置了一個白色瓷碗，碗內盛了一些小米。另有黃紙四張，軟墊一塊，正當中還供上了檀香三柱——怎麼看怎麼都像一個小型迷信活動場所。
何其嵐口中念著四大開朗天地為常的收妖咒文，右手飛快地從懷裡掏出了幾張符紙，用平時拍蚊子的狠勁啪啪啪貼在了王大伯的身上。接著她用手指按住了他的頭部，一邊快速移動位置一邊低聲詢問：「大伯，是這裡疼，還是那裡疼？」就在她按到其中一個位置時，王大伯突然痛得大叫了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何其嵐的手裡赫然已多了一根長長的銀針，對著那個位置就準確無誤地刺了下去！王大伯又發出了一聲殺豬般的慘叫，王阿姨更是連臉色都發青了。要不是因為何仙姑在這個鎮上有著良好口碑，她都懷疑自己在間接謀殺親夫了。
僅僅幾秒鐘的功夫，何其嵐已拔出了針，又伸手重重往自己左臂上一拍，喝道：「妖孽！看你還往哪裡逃！」只見她的白色衣袖上竟然立即就出現了一個恐怖的血手印。不等她吩咐，何其欽已拿了一盆冷水過來。她迅速將衣服脫下往水裡一扔，那血手印竟然就慢慢消失了……
王阿姨也顧不得驚訝，連忙扶住了王大伯，連聲問道：「老頭子，你覺得怎麼樣？」
王大伯的臉色似乎緩和了一些，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部，一臉不解道：「奇怪，剛才我只覺得有一股氣突然衝過那個最疼的地方，然後就不疼了……」這下子王大伯兩夫妻自然是對仙姑千感萬謝，對於她的高深法力更是深信不疑。
何其嵐收下了相當不少的辛苦費之後，又看了看那副玉筷，漫不經心說道：「這筷子看起來倒是精緻。」
王大伯似乎有些吞吞吐吐，「只不過，這筷子……」
「是高仿贗品吧。」她淡淡打斷了他的話。
王大伯吃了一驚，「想不到仙姑也精通古董……果然是神人啊。如果仙姑不嫌棄，那就請拿去玩吧。」
何其嵐倒也不客氣，笑著道了謝，將玉筷放進了箱子里后就帶著弟弟離開了。
兩人默默走了大約十分鐘，何其欽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姐姐，我有事想說。」
她像是預料到了他的問題，眨了眨眼，「是不是想說你越來越崇拜仙姑姐姐了？」
他翻了翻眼皮，露出了一個「才不是咧」的表情，「我知道那繩子燒不斷，是因為浸過了鹽滷水，鹽滷水裡面含有氯化鉀和氯化鎂等物質，對棉線有保護作用。被保護的棉線由於沒有接觸到空氣，所以怎麼燒也不斷。我也知道那血手印，是你事先在衣服上抹了酚酞，然後用沾過鹼水的手拍那裡，酚酞遇鹼變紅，自然就有了血手印的效果。我幫你在那盆水裡放進了白醋，遇酸它自然就褪色了，血手印也就消失了。」
何其嵐摸了摸下巴，讚許地點了點頭，「不錯啊，你要知道，做咱們這行也要掌握一些起碼的科學知識。」
「但是姐姐，我還有個事不明白。我知道你懂點針灸，但為什麼這次會那麼准？一針下去就把王大伯給治好了？你的針灸功夫好像還沒好到那個地步吧。」
「所以啊，我都懷疑我可能是華佗轉世哦。」她滿意地看到了對方露出一臉喊救命的表情，才慢悠悠地將答案告訴了他，「你知道我們人體上有個很特別的穴位叫做阿是穴嗎？這個穴位並沒有固定位置，所以也叫不定穴。當人產生疼痛時，體表上會出現一個壓痛點，對疼痛特別敏感，這個壓痛點就是阿是穴。只要在這裡用針刺激或是用手指重按，就馬上會有效果。」
「原來是這樣。」他的嘴角揚了揚，「他們還真以為這是邪氣入侵，妖怪作亂呢。只是不知王大伯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這個病症……」
「如果我沒猜錯，這可能是神經性頭疼，一般是由精神緊張和生氣引起的。」
「我明白了老姐！多半是王大伯早上發現了這玉筷是贗品，一時急怒攻心，於是就引起了神經性頭疼。」
「唔……很有可能。」她點了點頭。
「可你怎麼看出這是贗品呢?我記得姐姐你可是對古董一竅不通。」他的疑問還真是不少。
何其嵐對弟弟還是很有耐心的，「你留意到他們新造的那個廚房了嗎？那個廚房位於坎方，水泄金氣，主散財。這就說明王大伯很有可能剛剛損失了一筆大財。我也是這麼隨便一猜。」
何其欽像是有所感悟，嘆道，「姐姐，其實這行也不算太好混的。」
「那是當然！」她激動的露出了「弟弟啊你終於明白姐姐養家糊口多麼不容易」的誇張表情，奮力握了握拳，「現在好多低級騙術其實早就過時了，就連那些目不識丁的阿公阿婆都不屑使用呢。只有由心理學，語言學和科學知識以及傳統的玄學相結合的綜合神騙術才是未來的發展趨勢啊。」
「是不是將來神騙術也該設個學位？」他的眼中掠過一絲笑意，「姐姐你倒是很有心得啊，不過說真的，剛才你做起法來還挺煞有其事的。」
她哼了一聲，振振有詞道，「知道什麼叫職業道德嗎？咱們就算騙人，那也得要有行業規矩。所謂做戲做全套，不弄點排場怎麼對得起人家給的酬勞。更何況，我哪一次沒幫別人解決問題？我賺得可是血汗錢，血汗錢吶……要不是這樣姐姐又怎麼能把你拉扯大？想當年……」
何其欽臉上明顯寫了「饒了我吧」這幾個大字，急急忙忙轉移了話題，「對了，那雙玉筷子不是假的嗎？你拿了有什麼用？」
她想也沒想就答道，「我看那筷子挺漂亮的，正好我原來那副筷子壞了，那就省得再去買了。有便宜幹嗎不佔嘛。」
姐弟倆經過鎮上最大的飯店門口時，正巧遇上了鎮長的媳婦娟子。她神神秘秘地湊上前來，迫不及待地告訴他們自己剛剛聽來的八卦，「仙姑啊，看到你就好了！你知道不知道，這鎮上最近新來了一個師父呢，年紀也不大，可聽說算命捉妖的本事是一等一啊。仙姑，你說這人不是明擺著來和你搶生意嗎？」
何其嵐一聽，心裡不禁也有些鬱悶，但表面上依然還是不動聲色。
「聽說那師父的家就在那裡，門前有兩棵紫玉蘭的那家。」娟子朝著某個方向一指，露出了一臉唯恐天下不亂的笑容。
「這也談不上搶生意，大家都有選擇的自由，喜歡找誰算就找誰算。」何其嵐的平淡反應打消了對方迫切想看好戲的念頭。
「仙姑，我可這是為了你著想，小心將來你的生意都被他搶光了。」娟子對於沒看到想象中的火爆場面很是失望，悻悻說了幾句后就扭著身子走進了飯店。
眼看著娟子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何其欽不失時機地問了一句，「老姐，現在回家還早，要不我們——先去看看玉蘭花？」
何其嵐心裡頗感欣慰，果然知姐者莫若弟啊，自己在想些什麼這孩子都知道。她輕咳了一聲，順著他的話說道，「反正時間也不算太晚，去隨便看看也好。」
傍晚五六點時分的天空被漂染成了一種絢麗的金紅色，夕陽在棉花糖般鬆軟的雲層中若隱若現，遠遠望去，就像是用熊熊大火煎著一個半生不熟的荷包蛋。一個不小心，那蛋黃還流了出來……
兩人朝著那個方向走去，果然在巷子盡頭看到了兩株盛開的紫玉蘭花。何其嵐在門口張望了幾眼，就只見兩個婦女正相互接頭交耳說著什麼走了出來，兩人逐漸遠去時的對話聲隨風飄到了她的耳中。
「這師父算得實在是太准了！怎麼會那麼准啊，准得簡直嚇死人。」
「是啊，剛開始我還以為他沒什麼本事呢，想不到這麼厲害。」
「你說他和仙姑比的話，不知誰更有本事一點呢？」
「那就不好說了……」
聽到這裡，何其欽抬眼望向自己的姐姐，後者的表情陰晴不定。這個反應他完全可以理解，從出道至今，姐姐還從來沒遇到過什麼像樣的對手哦。
「到底是哪裡來的師父？真有那麼厲害？我倒要去見識見識。」何其嵐顯然有些不服氣了，邊說邊抬腳跨過了高高的門檻。
這位師父顯然極愛紫玉蘭。除了門外，就連院子里也種了好幾株，每一朵玉蘭花幾乎都有玻璃杯那麼大，猶如繁星般在枝條盤錯間綻放，幽幽的紫色，就在花瓣上淺淺暈開，散發出陣陣淡雅清香，整個空間彷彿一剎那充滿了甜蜜而柔軟的芬芳……
「請問你們是來找辛夷師父的嗎？」一個如水晶般清澈的少女聲音忽然在他們身邊響了起來。
「對，我們想來找這位師父測個字。」何其嵐不慌不忙答道，心裡又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辛夷，不就是玉蘭花的別名嗎？看來這位師父還真是愛花如命。
「是這樣啊，現在師父正好有空，那就請先隨我來吧。」那聲音的主人說著已走到了他們面前。
這是個看上去相當年輕的姑娘，清秀的眉眼中蘊含著淡淡古典韻味，顧盼間又帶著幾分清高傲氣。她行走時身姿如燕，飄逸輕靈的就像是個看得見摸不著的影子。
何其嵐微微一笑，「好啊，那就麻煩你帶我們去見辛夷師父了。」
姑娘好奇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半分鐘，點了點頭就轉身朝前走去。
「老姐，為什麼要選測字？這也未免太簡單了吧？」何其欽壓低了聲音問道。
「這你就不懂了吧。」何其嵐轉了轉眼珠，「越是簡單的家常菜，才越能看出一個廚師的真正水準。對於我們這一行也是同理，越是基本功才越能看清他的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