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筷子妖精
那個影子還是一動不動地蹲在角落裡，有氣無力地又喊了一聲，「救命……」
何其嵐這次是聽清了對方的聲音，驚得整個人都跳了起來，第一個反應就是打開門逃走。幸好弟弟及時拉住了她，無奈地嘆了口氣，「鎮定點老姐，你可是專門捉妖的仙姑啊！要是被人知道你見到妖精比誰閃得都快，那你還想不想繼續在這行混下去了？」
她臉上的表情立時僵化，對哦……差點都忘記自己是專門干這行的了。平日里裝神弄鬼忽悠慣了，現在看到真正的非人類出現，居然被嚇得慌了神，這也未免太丟臉了吧！她的老祖宗們非得都被氣得起身吐口血再重新死過去不可！
想到這裡，她只好壯起了膽子，試探地朝那個身影問道，「喂？你是誰？」
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傢伙也不答話，只是背朝著她又幽幽來了一句，「救命啊……」
何其嵐緊張地抹了把額上的冷汗，硬著頭皮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背後又開口問道，「喂喂……你到底是誰？」
這時房間里的白霧已經漸漸散去，何其嵐驚訝地看清楚了對方那一頭長及腰部的白色頭髮。沒錯，他的頭髮竟然是雪白雪白的！那色澤看起來恍若喜馬拉雅山巔的冰雪，白得極其純凈卻又毫無半分暖意，又似是一股破冰而出的冷泉，柔軟蜿蜒，讓人有種無論如何都想要觸碰的衝動。
白髮魔男？這是她腦中湧現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你這樣擅闖我們家裡，好歹也要吱一聲吧。」她說這話的時候心裡還是有點發毛，生怕他回過頭來時露出一張沒有五官的饅頭臉。對方聽了她的話，果然緩緩轉過頭來。不過還算好，那張臉上不僅五官俱全，而且還相當漂亮。
他那形狀秀氣的眉毛輕微上挑，濃密卷翹的睫毛在無瑕的臉上劃下了令人窒息的影跡，淺麥色的肌膚在光線映照下呈現出華美的淡金色，就像是藝術大師筆下溫柔迷離的金色夢境。最不可思議的是，他的眼睛居然是十分罕見的銀灰色，彷彿所有的月光都在一瞬間聚攏在了他的瞳仁中，折射出最美最絢爛的光華。
他就像是穿行於朱欄雕閣與一樹繁花之間的貴公子，渾身上下散發著優雅的東方古典氣質。在朦朧的月色籠罩下，他整個人看起來猶如夜露般虛幻，有種一旦觸摸就會消失不見，匪夷所思的透明感。
更令人驚訝的是，他身上所穿的衣服顯然與眾不同，微敞的衣襟上綉著精緻的水紋，大朵大朵嬌艷的曇花綻放在月白色的寬大衣袖上，呈現出了相當優美的層次感。
只是……這怎麼看都不像是現代人的裝束啊……
或許是過於震驚，何其嵐一時也說不出話來，腦袋裡轉得飛快，同時湧現出無數個設想卻又被她立刻否定掉。
「老姐，我看這傢伙——應該不是人類吧？你看他那衣服，我怎麼覺得像在古裝戲里見過？」何其欽先打破了房間里死一般的沉寂，遲疑地表達出了自己的意見。
「你看看他的頭髮和眼睛，哪裡有一點像人了？」她答得也乾脆。
「姐姐你這話聽起來真像罵人……不過，他倒是很像你以前看的那些漫畫書里走出來的男主角哦。」
「漫畫書里的人物看看就好，真走出來會嚇死人的！你退後點，小欽，萬一這妖精傷人的話……」
「姐姐你這算是葉公好龍么？我還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妖精……對了，他剛才好像在喊救命呢，應該不會傷人吧？」
何其嵐上下打量了那男子一番，再次提高了音量問道，「喂，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對方是個美人，這顯然讓她的膽子大了不少。欺美怕惡，這也是正常反應嘛。
那男子輕輕動了動睫毛，用那雙勾魂攝魄的銀眸定定地凝視著她，不知他接下來要說出何等優美風雅的詩詞才能配得上這般美好的容貌。誰知道卻偏偏從他的口中迸出了一句令人大跌眼鏡的話，「救命啊，這位姑娘……能不能給我點吃的？我就快要餓死啦！」
何其嵐的身子有點不穩差點跌坐在地上，額前立時出現了一排黑線。什麼？她沒聽錯吧？這傢伙一開口居然是和她要吃的？
儘管心裡直犯嘀咕，何其嵐還是讓弟弟去廚房給他泡了一碗速食麵。
這帥哥倒也不客氣，甩開了袖子沒用幾分鐘就將那碗麵條風捲殘雲般消滅的乾乾淨淨了。接著，他又使勁朝她眨巴著眼睛，清楚地傳達出「我還沒吃飽還沒吃飽」的怨念。無奈之下，何其嵐只好又將弟弟打發進了廚房。一連吃了個十來碗麵條，帥哥才心滿意足地將碗筷往前一推，頗為愜意地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何其嵐不禁抽動了一下嘴角，這帥哥也太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了吧？看著桌子上高高堆起的一大沓空碗，她更是啞口無言。家裡庫存的幾包速食麵都給他吃光光了，這傢伙到底是餓了多久啊？
什麼美人嘛，根本就是個吃貨！
男子咂了咂嘴，發自肺腑地又感嘆了一句，「真是餓死我了，我都上千年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
上千年？聽到這句話，兩姐弟的眉毛同時跳動了一下，嘿！敢情這還是個貨真價實的妖精！
「那——現在你該告訴我們你到底是誰，還有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了吧？」何其嵐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既然證實了這的確是個妖精，還是謹慎為妙。
那男子愣了一下，好像突然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身份，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對了，剛才，你們誰把玉筷子給摔斷了？」
何其嵐無言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他的臉色頓時一變，先是唉聲嘆氣了好一陣子，直到姐弟倆忍無可忍要暴走時他才滿臉委屈地說道，「我這上千年來可是一直都住在這筷子里。地方雖然不寬敞，可怎麼說都是一個溫馨的家。好了，現在你把我家給弄沒了，我算是無家可歸啦！」說到傷心處，他的眼圈驟然紅了起來，忍不住用衣袖抹起淚來。何其欽眼明手快地將餐巾紙遞了過去，他立刻接了下來，卻相當順手地用這紙巾重重擤了擤鼻子。然後將手一揚，紙團在空中扔出了一個拋物線，穩穩落在了垃圾桶的——旁邊。
何其嵐再次抽動了一下嘴角。
「你是說，你是住在這筷子里的妖精？」何其欽好奇地盯著他，想從對方的臉上找出一絲和筷子之間親密關係的證據。
「別妖精、妖精地叫嘛，我也有名字的。」他似乎有點不悅，「這筷子就是我的家。話說我正在家裡睡著覺做著美夢，還唱著歌，突然就被彈了出來，突然就到了這裡……」
這個彈字讓何其嵐覺得有點好笑，可是目前的狀況她又無法笑出來，只能硬忍著笑問道，「可這筷子不是贗品嗎？你怎麼會在裡面待上那麼久？」
「這當然是真品，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筷子呢。當年那個皇帝進膳時最喜歡用的就是這雙筷子。我只不過是使了個簡單的障眼法而已，讓所有人都以為是假貨。不過現在看來，好像還是真的更安全點，至少能舒舒服服躺在博物館里，不會被人隨便分屍。」他又嘆了一口氣。
障眼法？何其嵐心裡不禁微微一動，這法術聽起來好像挺不錯的。她挑了挑眉毛，斜睨了他一眼，「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當然要你負責了。」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抬起眼巴巴地瞧著她，「其實我還是挺好養活的，有口飯吃就行了。真的。」
何其嵐的臉部顯然又抽了一下，只好趕緊岔開了話題，「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對了，妖精有名字嗎？」
「妖精怎麼會沒名字！」他漲紅了臉，「不過我的名字有點難讀，而且也有點長。這樣吧，我寫下來好了。」說完，他沾了沾杯子里的清水，在桌子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刷刷……刷刷……刷刷……
兩姐弟面面相覷，這傢伙的名字到底有多長啊？
等他寫完，兩人探頭一看，頓時就雙雙傻了眼。只見那桌上寫著長長的一排字：贇……
「沒辦法啊，我們那裡貴族的名字都是這麼長的。」他的臉上還有點小得瑟。
何其嵐還沒看幾個字就開始頭暈了，而且她還很鬱悶的發現居然一個字都不認識，簡直有種自己根本就是個文盲的挫敗感。
看到兩姐弟同時露出被雷劈的表情，他又嘻嘻一笑，「不過沒關係，我還有一個小名，你們呢，可以叫我悠，也可以叫我悠悠，小悠，悠少爺，是不是很上口？」
兩姐弟的臉就快被天雷劈裂了……
「禮尚往來，你們是不是也該告訴我你們的名字呢？」悠少爺雙手托腮，露出了一臉天真無害的笑容。
「我們叫什麼關你什麼事。」何其欽冷言以對。他的性子恬淡，素來容易和別人相處，可不知為什麼見到這個妖精的第一眼開始就是感覺不對勁。
悠少爺倒也不惱，慢吞吞伸出了一根手指在他們面前晃了晃，「嘖嘖嘖，你們人類還真是沒有禮貌哦。好吧，我會把這個信息發到我們的妖界論壇上，曝光你們，讓大家都來看看人類的素質是怎樣的。」
啥？妖界論壇？何其欽的臉差點給抽歪了，「你們妖界也有互聯網？」
「我們用的叫做妖磁波。作用嘛，和你們的網路差不多。而且也可以同時連接你們人類的網路。我們有時也會去你們的論壇逛逛，所以別看我待在筷子里有上千年了，可對現在的世界的認識一點都不落伍哦。自從你們人類有了互聯網后，我平時最喜歡逛的就是你們的美食論壇，只可惜——有得看沒得吃。」
「那你現在從筷子里出來不是因禍得福？至少可以吃到真實的東西了。」何其欽掃了一眼那疊空碗，似乎有點理解對方了。如果每天讓他看美食論壇，可又啥都吃不到，還整整熬了上千年，那他一旦出來可能把碗都給啃沒了。
「我弟弟年紀還小，和你開玩笑的。」何其嵐為了表現出身為人類該有的禮貌，還是照實說了自己的名字，「我叫何其嵐，他叫何其欽。」
悠少爺宛然一笑，「浮嵐暖翠的嵐？好名字。」說著他又望了何其欽一眼，「青黃不接的青？這個名字有點奇怪哦。」
何其欽縱然是好脾氣，也不由惱了，「喂，你是故意的吧。」
「我只是直話直說嘛……」他似乎有點被嚇到，哧溜一下閃到了何其嵐的身後。
何其欽飛快地給姐姐使了個眼色，似乎在問她到底該怎麼辦。因為看起來一時半會好像還轟不走這隻妖精。準確地說，這隻妖精是賴上他們了！
不就是斷了根筷子嗎？想不到妖界也有擅長碰瓷的傢伙……
「悠——少爺，難道你不能住在其他的筷子里嗎？我可以給你買雙更漂亮更華麗的哦。檀木的，銀的，瓷的，竹的，想要什麼材質都可以，保證你住得舒舒服服。」何其嵐想以此相誘，讓他乖乖離開這裡。
悠少爺很堅決地搖了搖頭，「我也和你們說實話吧。如果離開這雙筷子的話，我的元神最多只能支撐半年。半年後若是還回不去就會灰飛煙滅。也就是說，我要在這之前儘快將玉筷修復。但玉筷修復起來也需要時間。在這段時期里，我只能以人形存在於人界。以免不必要的麻煩，最好的辦法就是暫住在你們這裡。」
「原來是這樣……」她感到有點為難，但對方的話聽起來又不像撒謊。而且……自己也確實有些理虧，可誰又能料到她一失手就害得別人無家可歸了呢。
就在何其嵐猶豫不決的時候，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一聽到電話里傳來的聲音她頓時喜上眉梢，但幾分鐘后又皺著眉掛了電話。
「怎麼了，姐姐？」何其欽關心地問道。
「是劉鎮長的二姑。她之前不是我的常客嗎？前幾天她的媳婦說是撞了妖物，本來二姑是請了我明天去她家設壇作法除妖，可剛才她說明天有事就不辦了。」何其嵐的臉上難掩失落之色。
「哦，說起這劉二姑，我倒是想起來了。」何其欽不忘看了看姐姐的臉色，尋找著適當的措詞，「昨天我去鎮上買東西的時候正好看到她去了那個辛夷家。」
她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再這樣下去的話，我們的老主顧都要被那傢伙搶光了。老姐，看來我們得趕緊想想辦法了。」
何其嵐皺了皺眉，「你也知道，我那些神騙術忽悠常人還行，可一旦遇到真正的妖精，那也是沒轍的。早知道，那時就跟著爺爺和老爸好好學捉妖術了……最近這鎮上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這些該死的妖精忽然就一個個冒了出來……」
「那個——」悠少爺忽然打斷了她的話，笑眯眯地甩開了一把不知從何而來的摺扇，「其實我還會點小法術，說不定可以幫上你的忙哦。」何其嵐這才想起此刻在她身邊也有一個貨真價實的妖精哦！一想到剛才還罵得這麼凶，她不禁訕訕道，「你自己不就是個妖精嗎？」
「正因為我是妖精，所以才更了解同類的特點嘛。」他不慌不忙地答道，「在人類生活的空間里，往往都潛藏著各種不同的妖精。尤其像你們這個鎮子上有那麼多舊宅，房子里會有宅妖也不奇怪。而且往往房子時代越久遠，宅妖的法力也越高深。」
「宅妖？」她挑了挑眉，「那就是家宅里的妖怪嘍？我倒是在日本妖怪列傳中看到過，說是有什麼廁所妖精，專門舔食房間污垢的舔垢怪，趁人睡熟時惡作劇的翻枕怪……但這些妖精基本都是無害的。而西方的就比較詭異，據說在每個房間的陰暗角落，都有一個當初在這房裡被殺的冤魂變成的守護精靈。它們的樣子就是當初被殺死的樣子，非常可怕。」說完這話的時候，她自己背後也冒出了一絲涼氣。
「小嵐你真是聰明哦。」悠少爺適時給她戴個高帽子，「不過中國的宅妖又有所不同，最受它們歡迎的地方應該是廚房。因為那裡的人間煙火味最重，有益於宅妖的修鍊。所以很多宅妖都喜歡附身於廚房內的物件上。比如說鍋，碗筷，灶台甚至是經常在廚房裡出現的小動物身上等等。卧室因為比較私密，也是宅妖喜歡駐紮的地方。」
「難道因為我們國家是美食之國，所以連宅妖都受不了誘惑？常年聞聞那些食物的香氣就能更快提升修鍊？」她不由為自己的想象而笑了起來。
「這倒也不是沒有可能。」悠少爺眨巴了一下眼睛，「想當初在皇宮裡的時候，我還因為佔地盤和別的筷子勺子打了好幾架呢。」
她的額頭上刷地出現了一排黑線，想了想又問道，「對了，你是附身在筷子上的，難道你也是宅妖——」
「也算吧。」他倒也沒否認。
何其嵐心裡暗暗思索著，這傢伙已經修鍊了那麼多年，而且還是在皇宮裡修鍊的，這皇宮的飯菜可不一般，那他的本領一定不小吧。如果利用他去捉妖的話，那不就能輕鬆勝過辛夷了？就算再不濟，至少不用再落於下風……
想到這裡，她就打定了主意，點了點頭，「這樣的話……那你就暫時留下來吧。」
「真的嗎！小嵐，我就知道你是個大好人！」他用討好的眼神可憐兮兮盯著她，「那，作為慶祝，再給我來一碗麵條好不好？」
何其嵐身子一抖，將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弟弟后匆匆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