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4)
獨眼站在原地,還沒有搞清怎麼回事。
直到光明的副將也力走到他的面前。
也力對他說,往西,你領著所有的奴隸一直往西。然後也力突然很神秘地低下頭,在獨眼的耳邊說了一句很輕很輕的話,然後獨眼的臉一瞬間變得像死人一樣慘白。
因為也力說,大將軍有令:不許回頭。回頭者,殺無赦。
峽谷深處。
光線像是被狂風吹散般地消失在這裡。
耳邊只剩下怒吼的風聲。以及暗淡的光線中巨石的形狀。
一百多個奴隸爬行在峽谷的底部。鎖鏈互相撞擊出聲響,空曠地被風卷著朝峽谷外擴散開去,然後遙遠地傳遞迴回聲。
光明站在峽谷的高處,俯視著峽谷深處的那些緩緩前進的奴隸們。
他的目光被其中一個奴隸吸引住了。他微微地皺起了眉毛。
那個奴隸突然停住了,像是雕塑般地停在原地,周圍的奴隸茫然地前行著,從他身邊麻木地爬過去。
獨眼看著這個突然停下來的奴隸,心裡掠過一絲無法形容的感覺。
他問他,你為什麼停下來?
奴隸搖了搖頭。依然將目光盯著前方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奴隸觸及地面的掌心微微傳來震動。像是幾米之下的土壤里萌發出了幾粒種子般的,微小的動靜。如果不是很仔細,幾乎察覺不到。他的眼睛慢慢地亮起來,耳朵從貼著的頭兩側朝兩邊伸開來,然後,他慢慢地回過頭,用驚恐的眼神望著獨眼。
獨眼突然覺得心臟一陣收縮,他問:什麼?
那個奴隸張了張口,很不容易地說了一個字,聽。
顯然,作為奴隸的他,是不太習慣說話的,大部分時間,他們都是像野獸一般地生活著。
獨眼心裡很慌,急躁而恐懼的情緒在心中驟然膨脹開來,於是他狠狠地把一鞭子抽在了那個奴隸身上。
可是,那個奴隸卻順勢伏在地上,把耳朵緊貼地面。
一隻紅色的甲蟲輕輕地落到光明大將軍的鮮花盔甲上。
才剛剛碰及到盔甲,就突然掉落到地上,死了。
他看著那個奴隸,眼睛像是被刺眼的光線照耀般地緊緊地眯著。他突然動了動手指,迅速地做了個複雜的姿勢,然後,一道急速的白光突然朝那個奴隸射去,在觸碰到那個奴隸裸露的肌膚的瞬間,那道光芒像是突然化成了水銀般地緊緊裹住了奴隸的身體,然後又瞬間消失了。
所有的人都沒有覺察到。獨眼沒有。奴隸自己也沒有。
只有光明的副將也力看到了。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光明會在一個死不足惜的身上浪費他的白光結界,要知道,這一直是用來保護帝王用的咒術。
而這個時候,也力突然聽到峽谷中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聲音在寂靜的峽谷中被山壁來回反射,被呼嘯的風聲卷帶著在一整片荒原上擴音,像是來自雲朵上空的雷霆的怒吼。
那一聲吼叫只有一個字,是:「逃!」
所有將士的瞳孔在那一瞬間驟然收縮。
誰都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場景。
所有的士兵緊緊握著手中的武器,咬著牙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像是人間地獄般的,飛濺著鮮血的場景。
而此時的光明,慢慢地在峽谷的最高處盤腿坐下來,膝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把黑色的古琴。
像是峽谷深處的那些吶喊他全部都聽不到一樣,整個世界寂靜一片,眼前的血腥的殺戮場景,在他的眼中,像是消失了聲音的安靜的畫面。
他輕輕地撩撥了琴弦,用低沉而遼闊的聲音開始輕輕地唱起古戰曲。
「天下風雲入崑崙」,琴弦擴散出悠揚的曲調。
——無數咆哮著,像是發瘋一般的野牛從峽谷中衝出來,像是奔涌翻滾的洪水一般怒吼著席捲過狹窄的峽谷通道,翻騰的鐵蹄,尖銳的犄角,所有的奴隸眼前只來得及晃過這些零碎的畫面,然後就被尖銳巨大的疼痛剝奪了知覺。
「幾世人生幾世塵」,光明的聲音朝著長滿雲朵的天空飛去。
——鮮血迅速地蔓延過黃土,乾涸滾燙的大地幾乎在瞬間就將這些同樣滾燙的熱血吸收進去,紅色從峽谷的盡頭沿路擴散過來,漸次染紅了一整個峽谷。
「紅日銀月流星動」,光明的手指靈活地撩撥著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