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95春川天空的星星真多啊!是因為空氣特別的乾淨嗎,在水原的時候我居然沒有發現天空藏了這麼多可愛的星星。凌晨一點半,月光伴著星光,流銀般地瀉進401號病房。江雲姐姐說要去車裡睡,一個小時前離開了病房。大叔幾個小時前就沒看見人影了,那兩個傻瓜,緊緊抓著殷尚的手,靠在椅子上睡著了。我站在姐姐剛才站的窗前,默默向窗外的星空許著願望。我找到了那顆最明亮的星星:請不要帶殷尚走,我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為他做。我之前做了那麼多那麼多對不起他的事情,我想好好地補償他,知道嗎?比起眼淚,更適合他的是歡笑;比起天空,更適合他的是腳下這片土地;比起明天,更適合他的是今天,殷尚經歷了那麼多磨難,請慈悲地賜予他幸福吧!天空有你這一顆美麗的星星就足夠了,請不要帶走殷尚,留他在地上。他沒必要成為那顆永遠也觸摸不到的星星,請把殷尚留在地上作為我的星星吧!第一次向星星祈禱,我靜靜凝視著夜空里的星星,這時,背後忽然傳來殷尚愈來愈急促的吸氣聲。「殷尚,你怎麼了?」「睡、吧。」「你才是趕快睡吧。」「江、純!」「嗯。」「我、愛、你。」「嗯。」「江、純。」「嗯。」「算、了。」「說啊,怎麼了?」「沒、什、么。」見我心急的樣子,殷尚露出一個幾乎察覺不到的微笑,輕輕地抓住了我的衣角。我明白他的意思,立刻俯身爬上病床,在他身邊輕輕躺下,殷尚伸出手臂似乎想為我做枕頭,我小心地挪開了他的手臂。「不要了,你很痛的。」「躺、吧。」「你很痛。」「不,躺。」聽這孩子的聲音這麼堅決,我也沒有辦法,只好輕輕地躺在他瘦若枯柴的手臂上。「和、以、前、一……」「我知道了。」我下了很大決心,終於把自己頭部的重量完全放在他手臂上。「萬、一、我……」「萬一什麼?」「非、常、非、常、萬、一。」「別再說了。」「死、了、的、話。」「我說了不要再說了。」「你、只、准、哭、一、年。」「你不會死的。」求你了,殷尚,到此為止吧,不要再說了!你知道我不是那麼堅強的女孩。「為、什、么、偏、是、我。」「你會好的殷尚。你不是說最討厭我哭了嗎,所以你不要再說這種話了,你會活下去的,你一定會活下去的殷尚。」「每、天、晚、上,我、的、腦袋、里、會、浮現、出、數十、上百張、面孔。」「……」「每、張、面孔、都、是、你。」「……」「可、是、今天,你、的、面、孔、浮現、了、一千張、不、止。」「不要再說了。」「看、來、我、真、的、要、走、了。」「求求你不要再說了了!」因為我突如其來的哭喊,光民和東英一下從睡夢中驚醒。「喂,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沒、什、么,沒、事,做了、一個、惡、夢,你、們、繼、續、睡。」「你跑到殷尚身邊貼那麼近幹嗎!」東英那雙賊眼比螢火蟲還要明亮,他穿過黑暗,一下子發現了躺在殷尚身邊的我,光民強行拖著他出去,他還哼哼直叫喚。「我們去車裡睡吧傻小子。」「不要!幹什麼啊你,我要繼續留在這兒觀看!」「就算你沒大腦,你也該有點眼力見兒吧。」「等等,啊,等等,你先放下我的耳朵再說!」兩人吵吵嚷嚷的聲音一路走遠,雖然我能預料到他們剛拉開車門,就被我姐姐一腳踹到太平洋去的悲慘下場,我還是沒有出聲,目視著光民關上了病房門。我重新小心地躺回殷尚的手臂,同時伸出一隻手輕捂住他的嘴,「不要再說了,好好睡一覺吧。」「……」「明天去水原辦完事後我們就回來,到了冬天,你就能穿著你現在身上這套校服,轉到我們學校來了。」「十、來、歲、的、時候,你、最、深愛、的、男人,你、會、這麼、記住、我、對、不對?」「不,你是我一輩子的老公,最最親愛的老公,不要再說了,睡吧。」我反反覆復不肯承認殷尚的話,也不讓他說下去,他生氣了,把頭埋到被子里,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房間里安靜下來,殷尚伸出枯槁的手,靜靜地摸著我的頭髮,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他才漸漸沉睡過去。我一夜無眠,不知如何度過了這如地獄般的一晚。「孩子們!起床了!天亮了!」我茫然不知地從枕頭裡抬起一張浮腫的臉,身邊的殷尚還睡得正香。江雲姐微微有些吃驚,步伐不穩地晃到病床邊。「昨晚你們一起睡的?」「嗯。」「什麼,什麼,只是睡覺而已?」「姐姐!」「啊,知道了,快點把殷尚叫醒,早點動身出發去水原,中午的時候最好能趕回來,醫生說四點鐘的時候還要進行抗癌治療。」「好,光民和東英呢?」「啊,他們啊,睡覺的時候還嘀嘀咕咕的不老實,我用後備箱里的陽傘好好教訓了他們一頓。」「那可好痛哇。」「他們皮厚,不怕,我去外面等著你們,你扶殷尚出來。」「嗯。」姐姐懷疑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出門去了。我小心地搖了搖睡熟中的殷尚,「殷尚,起來吧,你不是說要去水原嗎?」「……」「殷尚。」「……」「殷尚啊!」我發了瘋般地尖叫著,眼淚嘩啦就流了出來。殷尚朦朧朧地睜開眼睛,呃了一聲,我這才喘過一口氣,心臟重新恢復了跳動。「傻瓜!問你要快點回答嘛!」「可、是、我、睡、著、了、啊。」「你不是要去水原,四點的時候我們得重新趕回來!快點起來吧,換衣服!」「我、就、穿、這、個。」「不要不聽話好不好,乖!」「我、就、穿、這、個。」殷尚失去神採的眼睛好一會兒望著我,裡面似乎有瑩光在流淌。我心軟了,默默拿出一件褐色外套給他披上,和姐姐一起扶著他來到停車場。東英和光民穿著睡衣,哆哆嗦嗦地站在停車場里,見到姐姐,東英雙眼立刻射出恨恨的目光:「睡在那麼暖和的地方,看來心情不錯啊!笑得真叫個噁心。」「還不快點閉嘴,上車!」「給我們開了車門我們才能上車不是嗎!是誰故意把我們關在外面的!」「喂!小兔崽子!你最好給我乖乖消失在車裡!」姐姐一手扶著殷尚,一手掏出口袋裡的鑰匙,啪的一下扔給東英。東英手裡拿著鑰匙,盯著我和殷尚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悻悻地鑽進汽車,快凍成冰塊的光民也跟著跳上了車。「殷尚一路上都要躺著休息,如果和那兩個混球坐一起的話,肯定沒有片刻安寧,他爸爸的車就在醫院後面,他爸爸也在那兒等著呢。」「不、要,我、要、和、他、們、一、起。」「別固執了,否則的話你爸爸說就不帶你去水原了,快點去吧,待會兒見,我們就在後面跟著你。」「一、起、去。」殷尚虛弱地堅持著。「江純陪你一起去。江純,你也去坐殷尚爸爸那輛車,這兩個小混球交給我。」聽了姐姐威脅的話,殷尚乖乖地朝醫院後面挪起腳步,我立刻上前扶好他,一步一步向大叔的車走去,背後傳來東英的嘀咕聲:「咦呀!這兔崽子真是無恥到極點了!一聽說江純陪他去,他立馬就轉向了!我們這些兄弟真不知道活著有什麼意思!咦呀~!」「閉上你的大嘴!」不用說,是我老姐發飆了。見我們過來,大叔立刻跳下車為我們拉開車門,扶殷尚在後座躺好,讓我坐在了他身邊副駕駛的位置上。久違了的黑色轎車,大叔揉了揉眼睛,仍掩不住昨晚睡在車上的疲憊,於是乾脆大大打了幾個哈欠,踩下油門穩穩噹噹出發了。果然和昨晚坐在姐姐車上的感覺千差萬別啊!我靠在椅背上,透過後視鏡注意著殷尚,那孩子躺著還不老實,來來回回四處尋找著什麼,「爸、爸,車、里、有、紙、嗎?」「要紙幹什麼?」「折、飛、機。」「在那兒插著呢,椅子前面找一找。」殷尚抱著手裡的紙,折著,折著,緩緩閉上了眼睛,半夢半醒間,他呢喃低語著:「……爸、爸,回、家。」「你不是說有事要做。」「嗯~在、家、里。」「在家裡能做什麼,你的東西都搬出來了。」「有、事,回、家。」之後,再也聽不見殷尚的聲音,他彷彿陷入了漫無邊際的睡眠。好久沒見他睡得這樣沉穩了。「江純,你今天得去學校吧。」大叔詢問著我。「……」「江純。」「……」「江純啊!」「啊,什麼?」「你今天不用去學校嗎?」「啊,不用,不用去。」「說什麼傻話,哪有這樣的事,你家父母會擔心的。」「不會的,沒事的,我和他們說過了。」「就算是這樣也不行,先去你家。」「不用,大叔。」「什麼不用。」真的不用啊!當我再次睜眼的時候,汽車正好通過長安門,大叔根本沒把我的話聽進去,車還是朝我家開去。「大叔,待會兒殷尚回水原,我也要跟去,好不好?」「別說傻話了。」「大叔,求求你了。」「不行,殷尚也不會希望這樣的,對不對,殷尚?」寂靜無聲。「權殷尚,你回答啊,對不對?」「……」後排安靜得甚至聽不到呼吸聲。我和大叔刷的一下臉色蒼白,同時回過頭去高聲喊道:「殷尚啊!」還是沒有任何回答。殷尚寂然無聲地躺在後排座位上,眼睛緊閉著,手裡還抓著那幾張紙,只有他的手還在微抖著。「大叔!趕快把車掉回去!大叔!醫院!醫院!」比起我的慌亂和手足無措,大叔還算沉著,他一個急轉彎,飛速調轉了車頭,姐姐車沒有跟上,嗖的一下從我們身邊經過。「大叔,快點!大叔,殷尚要死了,大叔,快點啊!」時速一百三十公里,完全無視警察的指揮和手勢,大叔的車像瘋了一樣朝醫院疾馳,殷尚在後排的呼吸卻越來越微弱,我抓著自己座位上的椅墊發了瘋似的哭著,從後視鏡里可以看到姐姐的車漸漸追了過來。「殷尚,再堅持一會兒,到了,馬上就到了!你醒醒啊,打起精神,不要閉眼,再堅持一會兒,還不可以,還不可以,殷尚!」殷尚手中的紙片無聲地飄落到地。還不可以,還不可以,再堅持一會兒!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我,權殷尚,你是我的男朋友啊,求求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堅持,你不能就這樣走掉,不要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