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98如果現在你還和你愛的人在一起,請一定不要吝惜說你愛他,不要因為那些無謂的自尊心,毫無來由的羞澀,遮遮掩掩擋住你的嘴。有些話,必須有人來說,也必須有人來聽,獨自一人自言自語,除了眼淚之外什麼也不會為你帶來,這不是能一個人說的話,如果沒有傾聽的對象,它將會是一句多麼痛苦的話,也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悲傷的事。「殷尚,我愛你。」醫院裡。我入院已經三天了,三天來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昏迷狀態,記憶中有印象的是,我一直不斷重複著「殷尚我愛你」。當我睜開眼時,耳邊傳來的是媽媽嚶嚶的哭泣聲,我無聲地握住媽媽的手。「你醒過來了!你真是,媽媽差點被你嚇死了!」「姐姐呢,爸爸呢?」「你好些沒有?肚子餓不餓?有沒有哪兒不舒服?」「殷尚在哪兒,媽媽?」「……」「是在地下,還是在江里,或者是在、海、里。」我艱難地吐出最後一個字,媽媽忽地站起身,沉思地看著病房門。我仰起頭,無力地望著媽媽。「江純,你朋友來了。」「光民?」「不是。」「東英?」「不是。」「那麼是花真?」「我是澄弦。」「……?」突然聽到他的聲音,我有些吃驚,盯著他看了幾眼,立刻又萎靡地偏過頭去。媽媽用衣袖擦了擦眼淚,退出病房,房間里只剩下我和澄弦兩個人。澄弦有些吃驚我的臉色會這麼差,精神也這麼不振,他無言地盯著我看了片刻,小心地坐在了凳子的一角。「我都聽說了,兩天前。」澄弦的眼圈紅紅的。「是嗎?」「我什麼都不會說,我知道那樣只會讓你更難受。」「……」「我是來說對不起的。」「……」「除了對不起,我也想不到能說什麼,你一定很恨我和我的媽媽對不對,對不起,請原諒我們,除了這個……」「不,不關你們的事,我沒事的,真的沒事。」一陣陣淚意在眼睛里翻湧,我立刻拉上被子蓋住自己的臉。殷尚最後的樣子又浮現在我眼前,我忍不住抽泣起來。「別再哭了。」因為澄弦這一句話,我猛地拉下被子,為什麼會有這種熟悉的感覺,我好像在哪兒聽過。「你剛才說什麼?」「別再哭了。」澄弦俊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你是不是對我說過?」「說過什麼?」「『別再哭了』這句話,感覺有點奇怪,我覺得好不安。」我急切地望著澄弦。澄弦沉默地望了我半天,終於吐出了兩個字:「有過。」「這麼說,那個無聲的電話是你?」「是。」「那我真的應該死了。」「你說的究竟什麼意思啊!」「我以為我曾經對他說過我愛他,像個傻瓜一樣心存僥倖,那通電話是我兩年以來惟一一次對他說我愛他,可是,沒想到……」「沒想到我到底還是做了壞事。」澄弦苦笑著,低下了頭。「他那麼愛我,那麼愛我,又這麼想聽到這句話,臨走的時候還在念念不舍地盼望著我說這句話,可是,我,我……」他費盡心思地想讓我說出這句話,在手機上敲出這幾個字讓我念,打賭贏了想讓我說,來回聽著過去磁帶里我稚氣的聲音……我越想越心疼,越想越揪心,趴在床沿上凄凄地哭了起來。我好恨自己,為什麼會那麼殘忍,為什麼到最後還忽視殷尚的心愿,我伸出手,拚命扇著自己的臉,澄弦驚得急忙抓住我的手。「朴澄弦來了啊!」光民和東英忽然推開房門,站在了門口。我停下手裡的動作,定定地看著他倆,才幾天的工夫,他們變得消瘦多了,眼睛幾乎和那時的殷尚一樣,沒有神采,沒有焦距。他們穿著黑色的正式西裝,緩緩向我的床邊走來。「我們剛去撒了殷尚的骨灰回來。」「什麼?」「按那傢伙的希望,我們把他撒進了家裡。」「你說撒了?這麼說,殷尚他已經火化了,他已經火化了?為什麼你們不通知我,讓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法見到!為什麼你們不告訴我,讓我再也見不到他!」一股難以言喻的被背叛的感覺瞬時間涌遍我的全身。「那該有多燙,那該有多熱!殷尚最討厭熱了,你們怎麼可以那樣!沒有墳墓,以後讓我上哪兒祭奠他!你們為什麼沒有叫我,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像個傻子一樣躺在這兒?」「你不是暈過去了嗎,而且殷尚也不希望你看到,他說他不想讓你看到自己的骨頭,寧可死也不願意這樣。」「殷尚他那麼討厭夏天,天氣稍微熱一點他就不願出門了,你們應該為他造一所清涼的房子的。為什麼把他孤零零地扔在家裡,那兒什麼都沒有,魚兒把他吃了怎麼辦,殷尚就真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你們怎麼可以把殷尚給燒了……」「不要說什麼燒不燒的,我們只是把他送上了他該去對地方!你不要再說了,說著說著我又想哭了!」東英癟癟嘴,嗓音里可以擠出水分來,眼看著第二場眼淚戰爭又要爆發,光民面無表情地抓住他的肩:「不要再哭了!殷尚他正在天空里看著我們呢,他見到我們這樣,又該難受了。」「嗯,殷尚一定能上天堂的。」澄弦眼睛紅紅地說道。我淚流滿面地仰頭看著天空。殷尚,你就在那上面嗎?是啊,你說過你要變成星星的,你很久以前就希望成為我的啟明星了,從現在開始,我每天都要等待著黑夜的降臨,最先看到的那顆星星,就是你,不是嗎!我要每天打開窗戶,仰望著星空中的你。「你知道殷尚的左拳一直握著什麼嗎?」東英突然說道。「左拳?」我依舊仰望著天花板,彷彿夢囈般地重複著他的話。「他到死都不願意鬆開,直到最後化妝的時候,我們都沒有攤開他的手掌,你知道是什麼嗎,你知道嗎?」「那個傻瓜,我已經扔了,我已經扔了,你為什麼還留著,為什麼還留著。」「果然還是和你有關,那個臭小子到最後還是只惦記著他的老婆,真讓人感到難過啊,沒有兄弟情義的傢伙。」東英苦澀地笑著,他淘了半天口袋,終於掏出一張紙遞到我手裡,接著開始自言自語。我毫無想法地展開那張紙。「這是在大叔車裡發現的,他折的紙飛機,好像是給你的。你應該感謝我,在葬禮上我哭成那樣都沒把它扔掉。」媽媽:李江純;爸爸:權殷尚;叮叮咚咚甜蜜登場。第一個孩子:權恩星;第二個孩子:權賽星;第三個孩子:權惜星;第四個孩子:權金星。哈,哈!權殷尚,你為什麼到最後還是要讓我哭,為什麼總是留下那麼多的點點滴滴,原來你那天要了紙折飛機就是為了這個,你知道自己離死亡已經不遠了,所以才寫下了我們孩子的名字……你這個大傻瓜!「瘋子,星星,星星,老說什麼星星,到最後還念念不忘星星,叫什麼金星,權金星,笑死人了,你千萬別給孩子取這個名字啊!」東英用搞笑的話掩飾他悲傷的心,忽然,他扯著光民一起跑向窗邊,「星星快出來了,那小子不是說最先看到的那顆就是他。」「白痴,那是江純的眼睛看到的,他又沒對我們說過,不算數的。」「那我們用江純那樣的眼睛看不就行了。」「別說這種一點都不好笑的冷笑話好不好。」「知道了,知道了,對不起。」要是換作平時,我一定會因為東英的冷笑話笑出來,可是現在,我只是走到窗邊,和他們一樣懷抱希望地仰望著夜幕漸漸降臨的星空,背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澄弦也走到我們身後,和我們一同仰望著窗外的天空。「江純,你最先看到的是哪顆?」「那邊那顆。」「那邊是哪邊?也快告訴我。」「那邊,那邊。」那兩個男人看著滿天的星星直犯暈,分不清哪顆是哪顆,他們急得直跺腳。「什麼,哪顆?哪顆?」「嗯。那顆。」「他奶奶的,搞不清楚啦!反正老子看見哪顆,哪顆就是權殷尚啦!喂!權殷尚!」我望著天空星光稀疏的那顆星星出神,東英和光民開始哇啦哇啦冒犯那片無辜的天空了。「那兒好玩嗎?星星小姐漂不漂亮啊?我看你看得不太清楚啊!現在學校都亂成一鍋粥了,都是因為你,仁石哭了,西吉也哭了,你的桌子還擺在教室里,兵勛哥還不知道你已經變成星星了!」「對了,還有你那個名字金星是什麼意思啊!平常也沒見你多喜歡星星啊,怎麼突然想到叫金星。你看得見我們嗎?還有啊,你也不要只做江純一個人的星星嘛,也做做我們的,你這個不講義氣,有老婆沒兄弟的傢伙!」兩個人又跳又叫,澄弦眼裡噙著淚珠,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沖著天空的殷尚露出甜甜的笑容,從明天開始,我每天都會說一百遍、一千遍的我愛你,從你在天空露出頭,直到太陽升起,我要說到你厭煩為止。你不能再討厭我了,否則等我也到天堂的那一天,我一定會煩死你的。「教導主任因為你傷心得都沒法來學校,崔寶藍也閉門不出,在家哭得昏天黑地,你這小子究竟要害幾個人啊!還有啊,我在你家牆上又畫了好幾個圓圈圈,你爸爸看見,狠狠訓了我一頓!都是因為你,臭小子,下次被我見到你就死定了!」不知是天真還是痴傻,這兩個男生瘋了似的又哭又笑。終於,他們背對著窗外的天空,像小孩子似的嗚嗚哭了起來。「這樣哭那個臭小子就看不見了,是不是?」「那小子視力那麼好,一定能看見的,而且星星有多大啊,他一定都看見了。」「我洗澡的時候他會不會偷看啊!」「你有什麼可看的,少臭美了。」「是啊,說的也是。」聽見了嗎殷尚,這兩個傢伙和你在的時候還是一樣,就像光民說的那樣,星星那麼大,你一定都能看見,都能聽見的。以後的五十年,你每晚都要出現在夜空,知道嗎?這樣我們才可以在天空再次相遇,這樣你才能遵守你的約定,我們只用做五十年不能相見的情侶,等我也飛到天空的那一天,我會變成李江純星星。我會好好的撫養恩星,賽星,惜星,金星的,我們天堂再見!「喂,對了,告訴我,殷尚手裡握著的那個究竟是什麼啊?」「秘密。」「什麼呀,哪有這樣子的,你快點告訴我啊!」「我說了是秘密。」「錢?吃的東西?還是我的照片?或者是光民的照片?」「天堂的約定。」「那是什麼東西?」「再說就真的是秘密了。」東英喋喋不休追問個不停,光民默默地擦著眼淚,善良的天使仰望著天空,嘴裡彷彿在輕輕說著什麼。我回憶起兩年前,想起兩年前的那個約定,沖著天空喊出那句我準備對天空上的殷尚喊出五千萬遍的話:「我愛你!殷尚!我愛你!」致變成星星的殷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