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流蘇
糾纏的人生,
受命運驅使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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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清昨晚到底是什麼時候睡下的。音琪醒來時,手裡還拽著手機,柔和的信號燈在視線里一閃一閃。她將蒙住腦袋的被子掀到一旁,從床上爬起來,望見了外面淡藍的晨光。
打開窗戶,樓下傳來環衛人員在清掃人行道的聲音。音琪洗漱后,換上輕鬆的運動衣下樓,步行去街口的豆漿店。買好鮮豆漿回來的時候,正好遇到打掃完的環衛人員推著綠色環衛車離開。
推車離開的阿姨經過她身邊時不知道在嘀咕著什麼,音琪回頭看了看她,往住著的那棟樓走去。走在草坪邊的槐樹下,她忍不住抬頭深深吸了口氣,清晨的味道帶著濕潤的甘甜。草坪那邊就是居住區了,蔓延著爬山虎的綠山牆,還有黑色磚牆內外開得正茂盛的白薔薇紅薔薇與粉薔薇,讓人的心情頓時好起來。
沿著那排槐樹快要走到院牆邊時,音琪看見槐樹下面的長凳上躺著人。那人輾轉著換了個睡姿,手機從身上掉到了旁邊的草坪上。躺著的人被長凳靠背攔住了視線,只有長長的腿伸出來露在外面。音琪望了一眼長凳上的人,匆忙走了過去。
快進院牆門的時候,她遲疑了一下,覺得自己既然看見他的手機掉下來,就有必要幫他把手機撿起來,免得丟了。這樣想著的音琪決定再折回去。
將地上的手機拾起,準備將它放在那個人的手上,音琪抬頭時不禁叫了出來:「Jean!?」
沒有反應,好象睡得很沉。
她想到昨天夜裡的電話……
天,他不會從昨晚睡到現在吧?
「Jean,醒醒,你醒醒。」音琪抓著他的手臂搖喚著,許久,他才睜開疲倦的雙眼,一邊抬手捂住自己的頭。
「好痛……」
Jean眯著眼睛望了一眼蹲在草地上的音琪,顯得神情很迷糊。
將他額上的手拿開,她用手探了探,又摸摸自己的額頭,將手機放進口袋后,把他從長凳上扶了起來。
費了好大力氣才爬完樓,走到門口的音琪翻遍身上的口袋也沒找著鑰匙。她只好讓Jean靠著門邊坐下,自己下樓去找鑰匙。
在剛剛的長凳邊,她看見自己的鑰匙和剛買的豆漿正躺在那裡。
拿著東西又跑回樓上,發現他倚著門好象又睡著了。就是這個畫面,音琪想到多年前坐在農莊門口等自己回來的明浚。她抱著買回的東西出現在門口的木橋上時,他正低頭望著地上的葉子發獃……
音琪清了清神,拿鑰匙將門打開,將鑰匙和豆漿放在桌上,趕忙出來將Jean扶進房間的沙發上。
他燒得很厲害,呈昏迷狀態,大概是昨天喝多酒加上在夜露下睡一晚受了寒的緣故。
音琪拿出卧室的線毯替他蓋好,想著用什麼方法幫他退燒才好。上午第二節是她的課,今天又是公布樂理筆試成績的日子,音琪看看時間,抓起桌上的鑰匙又跑下樓去。
上來的時候,從手裡的塑料袋裡倒出一些退燒驅寒的藥片,林林總總好幾樣。按照醫生所說的,還有說明書上的用法與劑量,音琪一一喂他服下,又替他換了乾淨的濕毛巾。感覺了一下房間里的溫度,又檢查了廚房和窗戶后,她才換了衣服趕去學校。
Jean覺得昏昏沉沉,躺在什麼地方被一種香氣催眠著,似醒未醒。他感覺自己身體變軟了,躺著的地方也是軟的,很舒服卻沒有一點力氣。朦朦朧朧的,覺得自己在往那柔軟的中心滑進去,像緩緩掉進一直不會抵達邊際的空中,又覺得是在飄。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到越來越清晰的琴聲,那旋律也似曾聽到過。
Jean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果綠的布沙發上,蓋著藍色的厚線毯,旁邊的桌上放著酸奶杯、布巾、裝著奶糖的小籃子,還有兩張CD的封套。溫暖而帶著濕度的風從窗戶那邊吹過來,讓額前的頭髮弄得皮膚痒痒的。Jean向外面側了側身重新躺好,看見窗戶邊敞開式的書架上分開放著開本不一厚薄不均的書籍,還有唱片、CD,零落地放著一些小擺設什麼的。中間一格靠近窗戶的位置立著一個相框,只是鏡面有些反光,看不大清楚。
Jean想裡面應該有張悠閑嫻靜的笑臉,他試著再將身子側過去一點看清楚,不料咚地一聲,整個人從沙發上掉了下來。
鋼琴聲嘎然而止。
「呀……」Jean連忙用手摟著線毯爬起來,抬頭看見站在眼前的音琪,她正一臉擔心的樣子。
「你沒事吧?」
「哦,沒事……你……我怎麼在這裡?」
「你昨天晚上在樓下的椅子上睡了一晚,發高燒了。」
「對不起……」
「頭還痛嗎?」音琪邊問邊走過去用手探Jean的額頭,他木木的站在那裡,沒有躲閃,有些失神地望著她。
知道已經退燒的音琪將手拿下來,舒了口氣后,笑著看他。Jean卻一臉失落的樣子,回到剛才掉下來的地方坐著,像個任性起來的小孩。
「怎麼了?」
「真希望還在發高燒啊。」
「燒過了吧,怎麼說胡話呢。」
聽音琪這樣一說,Jean馬上又變回認真的樣子,問她:「昨天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沒有聽到。可能……睡著了,你打電話給我……有什麼事嗎?」
音琪辯白著,神情沒有了剛才的自然與鎮定。
「送你回家……」
「昨天是正勛送我……」
「我知道。」音琪還沒有說完的話被Jean打斷了,「身為正與你交往人,應該要送自己的女朋友回家。所以應該是我送你回家……」
「Jean……」
「沈真發誓下次再也不和我一起出來喝酒,我喝醉的樣子一定很難看。」Jean說著冷冷地笑了一下,接著說:「因為感覺自己的內心無法再看著你坐在他身邊,而我只能一直坐在你們對面的第三個人的位置……換成是以前的年代,我至少可以對他說『許正勛,我們決鬥吧』,可是……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嗎?」
音琪知道他有多困難地在掩飾自己的嘆息,她望了望花瓶里用太陽花與雛菊紮成的小花束,轉身走進廚房。
「你一定餓了,我煎好了雞蛋,先下面給你吃。」
背過身去的眼睛里,湧出了熱熱的東西,不只是因為Jean,這裡面也有對正勛的心疼。一個人到底擁有多少情感,對正勛濃到無法化開的感情,對明浚不能磨滅掉的愛情,還有面對Jean的迷戀與說不清原由的依賴,讓她迷惑。
音琪將煮好的雞蛋面和一小碟醬蘿蔔端到方桌上,自己在他坐著的沙發背後的鋼琴面前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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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剛剛將Jean喚醒來的旋律。
他低頭吃著碗里的麵條,聽到音琪彈起剛才的曲子,越來越熟悉的樂音讓他停了下來。是第一次在教堂聽到的旋律——音琪一直沒有完成的曲子。
「你那是什麼眼神啊?」
「沒有……我在認真聽,想記住它呢。」
「很有大師的風格吧,可惜……還沒有完成。」
「嗯,是獻給我的吧,不過記得要在開始寫上名字。對,就這樣寫——獻給我的最愛,明浚。」
「……」
音琪腦海里出現她和明浚在一起的畫面,在明浚經常帶她去的農莊,她常彈起這首不完整的曲子。
直到彈完最後一個音,音琪也沒有轉身,她坐在鋼琴面前,望著窗外面明晃晃的日光,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
「這是我在首爾念書時寫的曲子,當時只寫了一部分,這段時間才將它完成。它是我送給……一個人的禮物,只是……他一直沒有能夠聽到完整的版本。」Jean坐在沙發上聽著,沒有回頭。說到一半的音琪呆了一會,接著說:
「回上海的時候,我沒有向家裡人解釋自己為什麼不願再回首爾。只有正勛知道,因為他一直跟著我,幾乎不願意離開半步。白天他去找工作,下午便坐城鐵再換汽車去郊外看我,知道很晚趕著末班車回市裡住的地方……每天如此。後來,他找到玩具設計的工作,慢慢在上海有了朋友圈子,想到介紹我去現在的學校教鋼琴。起初,人家不願意收中途輟學沒畢業的學生做他們的老師,是正勛想方設法幫我錄了演奏光碟,拿去給學校,還解釋……」
音琪的聲音有些哽咽,可她沒有停下來,一直說著。
「他換到更好的公司去做事,他買車,他看中了房子……我們都會一起去慶祝;我的生日、爸爸媽媽生日、聖誕節、情人節,傳統的中國節,他都會帶著準備好的禮物來等我;籌劃旅行,帶我去見他的朋友,幫我建網上音樂教室,為爸爸開闢花圃……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站在我這邊,笑著望著我。我知道,他是要讓我覺得安全。在他的保護下度過這樣的三年,我也漸漸忘記以前發生的事,甚至讓我覺得……我已經完全是全新的我了,一個和正勛在一起的幸福的馮音琪。直到因為授課的事第一次約你見面……」
「起初,你和他的相似讓我害怕……好象原本好好的生活給攪亂了,因為害怕讓自己的學生取笑而變得更加嚴厲,卻像失了魂一樣更加慌亂……」
Jean無法再坐在那裡,他繞過沙發,走到沙發背後站著,望著她一動不動的背影。
「他很喜歡攝影,可從不拍有人物的照片,是因為他的媽媽……我和他遇見就是因為一張照片,所以那次在山上不小心崴了腳遇見你……讓我覺得一切都好象重新經歷一樣。後來在車裡你說了那句話,我好象控制不了自己將你和他聯繫在一起,你望著我的眼神,還有……你的背,都那麼像他……對不起,我……」
音琪的聲音越來越小,她慢慢將頭低下去,眼淚從眼眶裡一直滴落到地上。一直站在她身後的Jean走到她背後,輕輕的抱住了她。
她從琴凳上轉身過來,將頭埋進Jean的懷裡,大聲哭了出來。
「我一直愛他,無法忘記他,對不起,對不起……」
將頭抬起來,淚眼婆娑的望著Jean,口中喃喃自語似的念叨著的音琪,讓他覺得胸口劇烈地絞痛。他感覺自己的眼睛灼熱地脹滿了什麼,嘴裡不停地重複著「你這個傻瓜」,直到從眼眶裡滾出大滴大滴的淚珠,落在她濃密的髮絲上。
「你愛他,為什麼不去找他?」
Jean的話里透著冷冷的寒意,他伸開抱著她的雙手,低頭看著那雙眼睛。
音琪慢慢站起來,走進卧室,出來時,手裡拿著一隻盒子——Jean認出來是上次在海邊時她抱著的盒子。她將盒子打開,Jean看見三年前的聖誕夜自己丟失的全部,無數個夢裡苦苦找尋的全部。他像被釘住了一樣,木然地矗在那裡,無法動彈。事實上,支持著精神的力量早已在看見這一堆舊物的時候像被抽絲般一一撤去。
一想到她三年來守著這隻盒子的心情,Jean便覺得自己犯下了無法饒恕的錯誤,為什麼到現在才來上海?
「這是他留下的……是三年前的聖誕節,因為車禍……」
坐在沙發上,音琪將盒子裡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在手裡撫摩著又放下。過了好一會,她才抬起頭來,沉默地望了Jean一會,才說:「他和你一樣,高個子,肩膀一樣寬厚,甚至是完全一樣的眼神,還有背影……都那麼冷漠。還有,他也知道桔梗花的傳說……」
「音琪,其實我……」
對於身世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出來。她有心理準備嗎?這麼多年一直以為死去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話,他真怕。
「音琪,看著我的眼睛。我愛你,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Jean走過去,奪去她手裡的盒子后,將它放在了一邊。他將她拉到站在自己面前,兩個人離得很近,音琪有些躲閃的眼神睛望向別處,他卻不放過她,牢牢地抓住那雙眼睛。
真的無處可逃了。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心要她妥協的,她只能用理智去反悔,就像這房子里的一切正代替正勛責問自己一樣。音琪別過目光,冷冷地說:「我不愛你,我愛的人三年前已經不在了……」
「你說謊!看著我的眼睛說你不愛我,看著我的眼睛說啊……」面對事實真相而無法說出的痛苦讓Jean變得像來上海之前的每一天那樣暴躁。在她的情感世界里,只有對明浚的愛情與對正勛的感恩的區別。
「那……那些都算什麼?算什麼?」
他,連最起碼的被選擇的資格都沒有,Jean的憤怒讓他像困獸般去傷害內心的另一個自己,然而音琪並不知道。
「我只是……將你當成是他,對不起……」
音琪近似於懺悔的告白徹底地傷到他。如果可以,他會殺死內心那個叫明浚的男人,不惜餘力地。
「我可以給你和那個人一樣的愛情。完全一樣的愛情,完全一樣的幸福,可以嗎?」
幾乎是企求的語氣,這意想不是他的風格。現在因為她而說出這樣令自己訝異的話來,Jean緊握著她雙肩的手漸漸失去力氣,朝兩邊無力地垂了下去。為了最後的希望,他將所有的力量放在了眼睛里,等著她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個字。
「你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他。而我也不能離開正勛,這樣對他不公平。對不起……」
像聽到最後一刻的宣判一樣,他沒有再做出任何肢體上的暗示,也沒有再說一個字,而是朝著門的方向走去。
「我一直愛他,無法忘記他,對不起,對不起……」
她說著這樣的話,帶著淚眼抬頭望著他的表情就這樣定格在Jean的腦海里,任他怎麼轉移視線也不能抹去。從音琪住著的樓里出來,他沒有目的地在街上走著,體味被自己擊倒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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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來,外面就是個陰沉沉的天,現在窗外竟氤氳著煙霧似的雨,她將桌上花瓶里的花換成了近乎於白色的淡粉色薔薇。
房間里飄蕩著帕歇爾貝爾的Canon。
翻開的手機躺在琴箱上,兩個影子的圖片孤單地亮著。
她後悔了。
——我想見你。
——你在哪裡?
——對不起……
附和著指尖下傾訴般的琴聲,她心裡這樣喊著,一遍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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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琪站在撒滿陽光的站台下面,享受著這一刻的安靜。
至少有兩個禮拜沒有見到Jean,不管是通過正勛還是單獨聯繫。不,再也不會單獨聯繫了。自從他上次走後,就像人間蒸發了似的。
正勛的車很快在音琪面前停下來,他從裡面打開車門,音琪坐了進去。
「帶你去個地方。」
正勛顯得心情很愉快的樣子。
「什麼地方?」
音琪順著他的話隨口問了一句。
「上次不是說帶你去個地方嗎?今天去吧。」
正勛轉過頭望著音琪笑著,一臉神秘的樣子。
「是去做什麼?」有些好奇的音琪猜到某處視線很好的地方,或者去品嘗美食。
「去了你就知道了。」正勛的樣子很自信,讓音琪覺得自己猜測的都不對。不過她都沒有放在心上,只是乖乖的坐著等抵達的地方。一路上,她有意無意的用目光瀏覽車窗外再也普通不過的街景。即使這樣,心裡的空隙里還是會鑽出某個人的樣子,是Jean。他和正勛這段時間應該見面的吧?她想問正勛關於Jean的事情,卻又覺得冒失而打消了念頭。
正勛將車開到一座公寓樓門口停下,灰、紅、黑的外牆裝飾風格顯示出它的身份。正勛帶音琪進了裡面的電梯,然後在18的數字上輕輕按下。
在叮的聲音提示下出了電梯,正勛用手裡的鑰匙將其中一張門打開日,側過身子讓音琪先進去。
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寬敞的陽台,淺藍色窗紗,淺灰磨沙效果的背景牆,液晶屏電視,被包成橙色饅頭似的沙發,可愛豬頭靠枕,整牆的書架,綠色鮮麗的盆載,過濾式礦泉飲水機,淺綠巨荷形地毯,玻璃几上的花瓶里還斜插著幾枝隨意折回來的新鮮迎春枝條……
見站在房子中間感到意外的音琪不說一句話,正勛連忙解釋:「因為這次項目上的廣告業務合作,便買下了這裡,因為你前段時間生病,又忙著上課,便自作主張按自己的意願簡單弄了一下,到現在才帶你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讓這裡成為我們以後的家……」
音琪回頭看著身邊的正勛,他有些靦腆的神情還是脫不了孩子氣。是的,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男人,上天將男人品質中最優異的東西篩選后再賦予他……她在心裡輕輕的嘆口氣,為自己沒能給他百分之百的愛情而傷心。
「你不高興嗎?」
看見音琪有些紅的眼睛,正勛流露出他的擔憂。
「不,我高興。謝謝你,正勛。可我……」
她想說自己度過了怎樣的三年,而此刻的心情是多麼的複雜,怎麼能這樣草率的面對他給的幸福。
「那就好了。音琪,你現在了解我了嗎?」
知道她要說什麼,正勛才不讓她說下去,他要的是幸福的音琪,以前都不復存在了,永遠。
「了解……」
「你知道我一直在等這一天。」
「以前的我曾傷害過你。」
「可那隻會讓我更了解你,更堅定地守著你……答應我你不會再當逃兵,會勇敢的和我分享幸福,做我的妻子……」
「嗯。」音琪望著正勛用力點點頭。
一直等待著緊繃著的正勛,看到她點頭答應的樣子,終於露出笑來。他將音琪用力地抱進自己的雙臂內,一直不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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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正勛以後的人生當中,除了幸福,還是幸福。
這個溫柔男人變得風趣幽默起來,工作中的創意小點子經常逗得大夥笑。有人開玩笑似的問:許正勛一定有什麼把柄在音琪手上,要不,他怎麼比咱們上海男人還聽話呢?
——你們不懂,這不叫聽話,這叫甘願,叫甜蜜的承受。真正的愛情裡面都有這個味道。沒有的話,一定不是愛。
——瞧,都愛出哲理來啦!
——少來,趕快工作!
——哈哈!
每天,辦公室的氣氛總少不了這些做談資。正勛和音琪的婚事,也成為工作室季度工作安排中的一個重要項目。
除了工作之外,正勛將所有的時間全給了音琪。
一起逛商場,買新居里的日常用品。
儘管音琪說之前兩個人的已經足夠用,可正勛堅持一定要買新的。
挑選需要添置的廚具。
經過圖書櫃檯的時候,正勛連以後計劃自己下廚想嘗試著去做的菜譜都給買了。
定做床上用品。
關於兩個人房間不同季節的床上用品顏色,以及客人房、兒童房需要考慮的問題,都一一不落下。
定做新郎禮服和新娘婚紗。
最高興的要屬曉彥了,因為她第一次當伴娘,伴娘禮裝也得與新娘婚紗一起挑選相匹配的款式定做。當然還有新郎的伴郎禮服了。
——Jean,在我要結婚的時候你跑去哪裡去了?你是伴郎,居然玩失蹤,臭小子年可真讓人頭痛啊!!快回我電話。
電話那頭又被轉接到語音信箱,正勛說完后合上電話,不禁皺了皺眉頭。
音琪換好試穿的款式從裡面出來,聽到正勛剛才的話。
——他也沒有和正勛聯繫,他在哪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站在那裡的正勛想著還是放心不下,撥了沈真的電話——
沈真,知道Jean去哪裡了嗎?
公司臨時有些事讓他回首爾,上周才走的。
回首爾?他說了呆多長的時間嗎?
這個不是很清楚,因為他只臨時交代了一下這邊的事情離開的,估計不會呆很長時間吧。
哦,謝謝你,沈真。他回來告訴他他得當我的伴郎的。
你們要結婚了嗎?
是的,正在準備了。
祝福你們,等Jean回來我們去參加婚禮。
謝謝,那再見了。
再見。
——他去首爾了……
音琪的目光落在白紗裙擺巨大的褶皺裡面,隨著它們的紋理流瀉下去,直到自己也不能分辨。她將視線移向窗外,天氣特別晴朗,在心裡反覆想確認的是:已經結束了吧。
慢慢將視線收回來后,音琪吸了口氣,望向鏡子里的自己。
純潔平和的白色,在胸前和裙擺下面都綴滿了輕盈小花的款式,讓她想到茉莉的樣子。
她喜歡茉莉悄悄在綠葉中間擠出粉白小臉的樣子,勝過所有鮮麗盛開的花園。
設計師將她的頭髮扎束成黝黑的髻,在周圍插上三朵星點般大小的粉白花骨朵。
轉身過來,望著正勛。
身形優雅,笑容里飽含體貼的溫柔男人。
——他因為自己那天的話而難過嗎?
即使像現在這樣完美的時刻,他們都向她投來驚羨的眼神的時候,她還是想見到Jean,那念頭到了很想很想的地步,她都感覺到了心裡近似於碎裂般的疼痛。
這樣,也是對明浚的背叛吧。難道自己已經不再愛他?
幾秒鐘的沉默后,一直站在原地的正勛才走到音琪的跟前,深深呼吸一下,然後孩子氣地笑著說:
「你真好看。」
聽他這樣說的音琪不自覺地低下頭去,出自內心的笑了笑,卻淡到沒被任何人察覺。
她重新抬起頭來時,正勛伸手碰了碰她胸前項鏈上的戒指,慢慢將手移到上面,掠過臉頰、髮絲后又收了回來,說:「音琪,謝謝你答應嫁給我。」
曉彥在一邊獃獃的看著,有些失落,還有更多是因為開心,眼睛竟紅了起來。
——不要失去。也不要再傷害他了。
這樣想著的音琪,伸手緊緊圈住正勛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肩上。
∞?6?∞
從爬滿綠藤植物的鐵門內出來,Jean忍不住回頭望了望這座大宅院。
現在住在裡面的是一家五口,看上去性格溫順的全職太太,應該在從事金融方面的工作的丈夫,還有大小不等的三個孩子。那麼幸福和美的一家,Jean看著竟有些羨慕起那個男人了。與相愛的人在一起,擁有兩個以上的孩子,甜蜜地承擔家庭的責任,他羨慕這樣的男人,也期待能做這樣的男人。
——韓成敏?沒有聽說。
——那將房子租給你們的人呢?
——哦,是位40多歲的姓金的太太,據說這房子是她本人的呀。
——請問您知道那位太太住哪裡嗎?
——應該是利川道附近,她好象喜歡去那邊的一家古董店。有好幾次我都在那邊碰到她,每次都帶著她的狗,想想差不多吧。
——哦,謝謝您了。
——不用。
ILLMORE酒吧還在,白天的冷清讓它看起來神情慵懶,也有些蒼老了。Jean走進去,在熟悉的吧台前面坐下來,服務生的面孔是陌生的,他要了一杯黛克利酒。
鋼琴還在,在大廳的一角等人去彈奏。
「下午還早,很少有人來,先生想聽什麼音樂?」
「隨便吧。」
物是人非的景象讓Jean體味到一種失去存在感的恐慌。他沒有回到那個所謂的家,因為李健英並不屬於這裡,曾經屬於這裡的明浚已經死去。
三年來,原來自己一直將另一個無處棲身的靈魂藏匿在身體里。他已經可以做到忘記那個靈魂的存在,成為完全的李健英。是她的出現,將他重新喚醒過來了。
「我一直愛他,無法忘記他,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聲音響徹整個腦海,嗡嗡地迴旋著。Jean喝光了冰涼的黛克利酒,自己又續上滿滿一杯。
空空的酒吧里飄蕩起輕盈的鋼琴旋律,如清澈的溪流般澆灌進人心。
重新回到吧台後面的服務生拿起白色絹布開始擦拭玻璃杯,他告訴光顧一個人喝酒什麼也不說的Jean:
這是我們酒吧的老顧客最喜歡的音樂了,聽說是三年前在這裡演奏鋼琴的人留下的。現在都很少聽到那架鋼琴響了,變成買CD回來直接播放。
——三年前?
——是啊,那是ILLMORE最風光的時候。
服務生說完有些失落的將已經擦拭好的杯子放好,拿起另一隻來。
Jean點了一根煙,只吸了一口后便一直拿在手上讓它升起一縷煙霧。
「你知道時間停止下來的感覺嗎?」Jean說。
「時間停止?」
「對。」
「聽她彈琴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服務生的臉上是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Jean獨自喝著杯子里的酒,自言自語似的說著:
「像回到小時候,在農莊後面的花園裡玩,媽媽在鋤草鬆土,什麼也不想的感覺;像第一次看到她睜得圓圓的眼睛望著自己,心裡很多話卻什麼也不敢說的情形……」
「你說的她,是你喜歡的人吧。」服務聲說著靦腆地笑笑,望了望Jean,手裡的杯子和絹布之間發出吱吱的尖銳聲音。
Jean淡淡一笑,繼續喝著杯子里的黛克利酒。
將錢包從口袋裡掏出來,翻開裡面抽出其中三張放在吧台上,Jean邊往褲口袋裡塞錢包邊走向後門。
「您要去哪裡?那是後門。」
Jean伸手向後面沖他叫喊著的服務生擺了擺,推開後面的小門出了酒吧。
站在那裡,好象看見正坐在那裡等音琪的明浚,他的頭髮有些亂。一臉沒睡好的樣子。沒過多久,一群人過來將他團團圍住打了起來。Jean看著被打的明浚用力地抱住頭蜷縮在地上,他衝過去,所有的人都不見了,明浚也不見了,只是一片綠色的灌木叢而已。
這些殘留的記憶是等著自己來清掃吧。
Jean枯澀的笑笑,朝那邊的教堂走去。
被人家揍到肋骨快斷掉的時候,明浚還在沖她頑皮地笑。逞強說一點也不痛的傢伙,額頭上滾下大顆大顆的冷汗。她扯下襯裙上的棉布條,幫他纏住被劃開的傷口。
明浚曾經蜷縮著躺在那裡的小禮拜堂,門被鎖住了。Jean從正門進到教堂裡面,抬頭望了望上面那架木鋼琴,在其中的一個座位上坐下來。
很少來祈禱的明浚只是為了找音琪才跑來這裡的。
Jean祈禱的時候,也替明浚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