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曾為你受傷

第十三章 曾為你受傷

載了個比自己個子高的人上坡真不是件易事。

陳煥卯足了勁兒,咬緊牙,艱難地往上蹬,越往高處越難騎,他乾脆離開車座撅起屁股使勁往前騎。

夏日的傍晚,沒有一絲風,空氣中有酷熱午後殘留下的餘溫,包圍著他。他臉上的汗從細密到豆大的,沿著額頭蜿蜒,流過眉毛、眼睫毛,再滴落到臉頰。最終,他的臉成了汗水的「天堂」。

「啊!」騎到坡中央要轉為下坡時,陳煥大喊一聲,彷彿是艱難過後淋漓盡致的釋放。

腳踏車一路下滑,陳煥的耳邊開始擦過一絲微風,□在外的臂膀感到痒痒的,他微微側頭一看,有細碎的發掠過他的手臂。他本想說上幾句,比如說「頭髮長了怎麼不知道剪」「頭髮這麼長不嫌熱嗎」或者直接說「把你的頭髮拿開」,但是,想了想,終究沒說,他的唇角漸漸溢出一絲笑。

和著微風,有洗髮水的味道飄過陳煥的鼻端,那種味道不濃郁,清新如百合。

在陳煥的印象中,這是他第一次載女生,並且是他主動要求的。

「我這個大力車夫不錯吧?」腳踏車滑入平路,陳煥甩著臉上的汗水。

「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許亦菡笑著說。

「虎牙妹,笑什麼,想讓別人看到你的虎牙嗎?」

「別老這樣叫我。」許亦菡在他後背上捶了下。

「哎喲,野蠻虎牙妹。」陳煥低呼了聲。

「陳煥,你家住哪兒啊?要是不同路,還是我載亦菡吧。」秦曼君聽著他們倆你一言我一語,也沒插上話,這時才好不容易有說話的機會。

「到前面那個路口我要往左拐了,你們呢?」陳煥指著較遠處的一個路口。

「往右拐。」秦曼君說。

可惜了,不同路。陳煥莫名地想。

「看樣子你很累哦,要不我來載亦菡。」秦曼君看著陳煥因使勁而紅了的臉頰。

「是嗎?」許亦菡伸長腦袋要看陳煥的臉,儘力將脖子伸得像長頸鹿,奈何還是看不見。她二話不說,直接跳下車,她腿長,稍稍將其一伸便踮到地,輕而易舉地跳下了車。

「虎牙妹,你跳下來幹嗎?」陳煥猛地剎住車,車胎在路面上劃出摩擦時刺耳的聲音。他看似有些怒。

「下來,我載你。」許亦菡不容置疑地說。

「幹嗎要你載我?」陳煥不太高興。

「……」許亦菡看著他臉上不斷滲出的汗水,都塗花了他的臉,活脫脫一隻小花貓,許亦菡不由得咧開嘴笑,「載你可是我給你面子啊。」

「虎牙,虎牙,哈哈……虎牙露出來咯。」陳煥指著許亦菡捧腹大笑。

「無聊。」許亦菡連忙收斂笑容,一把拉過腳踏車,騎了上去。

「喂!許亦菡,這是我的車。」陳煥在後面喊。

「不想走路回去就上來啊。」許亦菡扭頭抿嘴笑。

「不給我面子的可惡的虎牙巫婆。」陳煥低聲說,他看了看四周,間或有認識的同學經過。在他看來,一個女生載一個男生總覺得彆扭。

彆扭歸彆扭,他還是快速跑上前,躍上後座。

許亦菡沒個心理準備,後面突然一沉,她車把手沒抓牢,車身左右晃了幾下,最後在她施力下才穩住。

「要上來也不支一聲。」許亦菡沉聲說。

「這也要打報告?」陳煥瞪著許亦菡的後背,「一點誠意都沒有,還要載我。」

「誰沒有誠意了?真是……」後半句想說「真是狗咬呂洞賓」,卻咽了回去。

「想說什麼?直接說嘛,如果真有誠意的話,你就應該做好我隨時跳上來的準備。」陳煥說得振振有辭。

「好啦,兩人都少說點。」秦曼君說道,「你們倆上輩子是仇人嗎,怎麼老是吵來吵去的?」

「誰想跟他吵,都是他自己招來的。」許亦菡說。

上輩子是仇人?陳煥暗笑了下,他沒有接她們的話茬,變得安靜起來。

第一次載女生,第一次女生載自己。

這樣的第一次,便成了陳煥青蔥歲月里最美好的回憶。

這次許亦菡略長的發掠過的不是他的手臂而是他的臉,柔軟的髮絲輕輕掃過,如同質地上好的絲綢。他開始細細打量她,粉色上衣配一條淺色中褲,頭髮沒有紮起來,披散在肩頭,發黑而亮,髮絲飄起。從後面看,絕對是個大美女,從前面看,呃……

陳煥詭異一笑,腦中迸出兩個字:恐龍。這個想法稍縱即逝,怎麼會,她怎麼會是恐龍。其實,她長得挺好看的,還有那虎牙,給她添了幾分可愛。

好看可愛的虎牙妹。陳煥對許亦菡相貌的總結,最後又補充了一條:身材超贊。

對於那個年齡的他,女生個子高,且瘦而纖細,便是所謂的身材超贊。

「你該回去稱稱體重了。」許亦菡不動聲色地說。

「喂,虎牙妹,什麼意思啊?」剛剛還在心裡誇她,現在就隱晦地諷刺自己了,難不成自己在她心中是個又矮又胖的小胖墩?哼,才不是,他可是被譽為玉樹臨風的唐伯虎。鬱悶的是,這一榮譽只他一人知,是他給自己頒發的。看著電視上風流倜儻、才華橫溢的唐伯虎,他也就幻想一下將來的自己就是那樣,變成唐伯虎嘛,也是他人生的終極目標。

排除自己送給自己的唐伯虎稱號,陳煥低頭看了看自己,雖然個子矮了點,但是上小學時,有多少美少女暗戀過他啊,不用說,這全倚賴他有一張俊俏的臉。至於體重,他老媽整天催著他多吃點,這能叫胖嗎?這叫強壯!沒有強壯的體魄還算男生嗎?

「載個男生都載不動,自己力氣小也就罷了,還換個說法說別人胖,真會找借口。」陳煥沖著許亦菡的後背握了握拳,齜牙說。

「豬都是這樣給自己狡辯的。」許亦菡說完,撲哧笑出了聲。

「可惡,欠扁啊。」陳煥咬著牙,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手握成拳的姿勢一直定在半空中,看起來不過是個擺設。

「記得,下次不要叫我喂,也不要叫我虎牙妹。」分岔的路口,許亦菡將腳踏車給陳煥。

「幹嗎要聽你的。」陳煥接過車反駁道。

「回去好好看書啊,明天見。」秦曼君莞爾一笑,跨上腳踏車,許亦菡像個輕盈的小鹿躍上了後座,說了聲:「明天見。」然後,用手比劃出五和六,陳煥看了還覺得許亦菡莫名其妙,腦袋瓜一轉,她所比畫的不正是自己測試的分數嗎?

以前陳煥從不覺得自己考多少分有什麼可丟臉的,考不及格無所謂,反正他有個當鎮長的老爸,就連上這所初中也是因他老爸才進來的。這學校是鎮上最好的初中,別人都要憑成績才能考進來,而他輕而易舉地就進來了,進班時成績倒數,倒數又怎樣,他已經習慣了自己的倒數。

然而,從老師把他安排在成績優秀的許亦菡旁邊后,漸漸地,他發現成績差被別人取笑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換作以前,沒人敢說他,老師管吧,他就當沒聽到,遺忘能力超強。現在呢,他發現自己格外討厭那樣的感覺。

如果期末考試英語還考這點分數的話,顯然會拖他的後腿,他開始有些擔憂了。

跨上腳踏車向前騎了幾下,陳煥立刻停了下來,朝右邊的路口張望,試圖尋找熟悉的身影,遠遠地似乎能看到她,在車上輕輕地晃著腿。

逐漸隱退的夕陽中,他彎起了嘴角。

周四最後一節課的休息時間,大伙兒都在外面打鬧,陳煥自然也在這龐大的隊伍當中。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兒,正琢磨著要不要去車棚看看。這時,他看到秦鵬離開了隊伍,朝車棚的方向走去,大伙兒都玩得起勁兒,壓根兒不會察覺到秦鵬的離開,陳煥悄悄地尾隨。

一切都在他的預想中,果真有人對許亦菡的車做了手腳,秦鵬還想去放另一輛腳踏車的氣,陳煥疾步走上前,一把拽住他。

「你在幹嗎?」陳煥厲聲說。

「……」秦鵬愣了一下,隨即甩開陳煥的手,「關你什麼事,你給我走開!」

「去跟許亦菡道歉。」陳煥復又拉上他的手臂,作勢要往前走。

「陳煥,放不放?」秦鵬兇狠地盯著陳煥,再這樣糾纏下去,就快要上課了,見陳煥絲毫沒有要放手的打算,秦鵬惡狠狠地說,「我告訴你,陳煥,別以為你爸是鎮長我就怕你。這事兒壓根兒與你無關,多事沒有什麼好下場!」

「敢做還不敢當嗎?」陳煥並不懼他,挺直了脊背說。

「放開!」秦鵬用力甩開陳煥的手,陳煥又拽上把他往前拉。

「我叫你放開!」秦鵬惱了,伸手就朝陳煥的臉揮了一拳。

陳煥抹了抹嘴角,開始跟秦鵬扭打在一起,他個頭不高,而秦鵬佔了身高的優勢,力氣又大,他哪裡是秦鵬的對手。

在打架的過程中,陳煥始終在咬牙說著一句話:「跟許亦菡道歉去。」

他如此執著只為了想讓對方去跟許亦菡道歉,卻換來了自己肉體上的疼痛。

當老師趕到現場的時候,陳煥的嘴角已溢出血,臉上也有被打的痕迹,秦鵬不是沒有受一點傷,臉上有點腫。

「住手!」趕來的班主任厲聲喝道。

從辦公室回來,陳煥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臉上的表情甚為難看,就連嘴角還有一點血跡都沒有擦乾。

「你幹嗎跟他打架?」許亦菡邊做作業邊小聲問。

最後一節課又正好是班主任的課,出了這事,暫時沒法來上課了,還在辦公室跟秦鵬做著思想教育,同學們都在看著書。

「誰叫他先動手的。還沒有人敢打我,他竟然……」陳煥抹了抹嘴角,還有些疼,不禁「嗞」了一聲。

「你又不是不知道,打架對他而言都是家常便飯。」許亦菡頭也不抬地說。

「那你知道你的腳踏車一直是誰在搗鬼嗎?」陳煥氣哼哼地翻開課本,卻看不進一個字。

「是秦鵬?」許亦菡猛地抬頭驚疑地問。

「就是他。」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許亦菡放下手中的筆,看向陳煥。

「班主任問他了,你知道他怎麼說嗎,他說你在自習課記他名字了,他旁邊也有人講話,你偏偏不記就記他的,他心裡很不平衡,而且在一個星期里,他幾乎每天都上『黑名單』,然後被班主任狠狠教訓了幾通,他心裡就更氣,所以就那樣做了。」陳煥將秦鵬跟班主任說的原因大致說了下。

「有沒有搞錯啊,他講話那麼大聲,還來怪我這個值日生,我坐在這裡都聽見那個角落裡的聲音。」許亦菡指了指秦鵬坐著的位置。

「誰知道他怎麼想的,王麗娜的車壞了也是他乾的。」

「幸好沒記你的名字。」

「把我當什麼人,我才不會那麼卑鄙,暗地裡做那種事。」陳煥有些生氣,轉言又說,「記上我的名字的話,旁邊也少不了你自己的,哼!」

有人戳了下自己的後背,陳煥轉過身。

「給。」秦曼君拿出一個創口貼。

「不需要,又沒流血。」陳煥直接說。

「你的手臂……」秦曼君指著他的右手臂。

若不是秦曼君友情提醒,陳煥還真沒發覺自己的右手臂處正往外冒血。不知道還好,一知道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就覺得那個傷口疼了起來。

陳煥說了聲「謝謝」接了過來。

秦曼君搶在了許亦菡的前面遞給了陳煥一張面巾紙,陳煥就近接了許亦菡手中的,秦曼君訕訕地收回手去。

「你有隨身帶創口貼的癖好啊?」陳煥貼好后問秦曼君。

「不是癖好,是習慣。」許亦菡糾正。

「呃……」秦曼君支吾著,笑笑說,「是的。」

多年以後,許亦菡都不曾知道,有個男孩為她受過肉體的傷。

如果秦鵬沒有給許亦菡的腳踏車做手腳,也許陳煥就沒有那麼衝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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